第9章 渡河(09)
正說著話,一人將方舉一拉,「來來老方,猜拳猜拳!」
周險也從廁所出來了,見許棠神色怔忡,低聲問:「不高興?」
許棠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忽有一人上前來往她手裡遞了瓶啤酒,「嫂子,聽說你酒量好,賞個面子陪我們喝點!」
方舉「啪」一掌拍在那人腦袋上,「嫂子能隨便跟其他男人喝酒?」
那人連聲說「是」,又將許棠手裡的酒瓶奪回來,「嫂子不好意思!」
許棠完全沒反應過來,只看著啤酒瓶在自己手裡走了一遭,留下冰冰涼涼的水漬。周險端了一盤羊肉,拎了兩瓶酒,對她說,「走,我們去外面。」
外面點了盞門燈,照亮台階和前方的水泥地。許棠剛坐下便感覺腿上叮了只蚊子,伸手「啪」地往腿上一拍。
周險看她一眼,忽又起身走進屋裡,過了片刻,拿了件黑色襯衫出來,往她身上一丟,「把腿蓋上。」
許棠:「……熱。」
「我穿長褲都不喊熱,你熱什麼。」
許棠懶得跟他爭,默默地將襯衫蓋到腿上。
周險將兩瓶啤酒打開,遞給她一瓶,又將盤子往她那邊推了推。許棠也不拘束,拿了支串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扭頭看了周險手臂一眼,「你傷好了沒有?」
周險「嗯」了一聲。
「那時……對不起,我媽是這樣的性格,你別在意。」
「沒事。」周險語氣平淡。
擺攤之時,碰到周險似有千萬句話想對他說,此刻見了面反而不知從何說起。許棠喝著酒,漸漸沉默下去。
過了一會兒,周險忽然問她,「我給你的手機欠費了?」
許棠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茬,愣了一下,「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打給方舉,把我衣服送回來?」
許棠反駁:「那你為什麼不讓方舉打給我,去我那兒把衣服拿回去?」
周險沒說話。
許棠腦中轉了一個念頭,覺得好笑,自己低低笑了一聲。
周險目光立即掃過來,「笑什麼?」
許棠飛快搖頭,「沒什麼。」
周險低哼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喝酒跟誰學的?」
「我爸。」
周險目光一斂。
許棠卻好似並不在意,邊喝邊說,「我十個月的時候他就拿筷子蘸酒喂我,十四歲開始跟他喝酒,最開始一杯就倒。喝了三年,我去年生日那天,終於把他喝趴下了。」她頓了一下,補充一句,「那也是我最後一次陪他喝酒。」
周險看著她,沒說話。
「我媽不喜歡我爸這麼訓練我,我爸卻說,女孩能喝酒,是項傍身之技,」她轉頭看著周險,「清醒的人可以裝醉,醉了的人卻不能裝清醒。」
許棠朝周險伸出酒瓶子,周險頓了一下,舉瓶與她碰了碰。
「我弟也能喝。」
「你們誰酒量好?」
許棠揚了揚下巴,笑得不無驕傲,「比我差遠了。」
昏黃的門燈下,她揚起的臉白皙素凈,倔強的眉眼因為笑容平生一股溫柔。周險目光微斂,忽伸手按住許棠後腦勺,朝著自己的方向輕輕一按。
許棠毫無防備,嚇得笑容立時僵在臉上,她看著周險靠近的五官,呼吸一時停頓,聲音微顫,「周險,你有女朋友。」
周險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她臉上,扣在她腦後的大掌又往前一按,與許棠鼻尖僅隔一線。
他另一隻手放下啤酒瓶,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塞進許棠手裡,「發簡訊。」
「發什麼簡訊?」許棠心臟如擂鼓激烈,喝下去的半瓶啤酒似乎都涌到腦中,讓她思緒在周險滾燙的呼吸中愈發遲滯。
「給張雪發,我跟她分手。」
許棠呼吸不由放緩,仍勉力維持鎮定,「我不想當你女朋友。」
「你不用當我女朋友,」周險緊盯著她開合的嘴唇,「當我的女人。」
「女人」這個詞彷彿一把火藥在許棠腦中炸開,她耳根霎時燒了起來,「那也……」
話沒說完,被周險兇狠的吻堵在口中。
彷彿天地倒懸,萬事萬物都化作沸騰岩漿,她緊繃的神經被燒得斷裂。周險的氣息如密不透風的網,將她完全束縛。
她難以形容此刻鼓噪的心情,如同在雲中飛得愈來愈高的風箏,自由卻又徹底失控,下一瞬便要從萬丈高空一落而下。
周險的大掌從腦後移到她纖細的腰間,緊緊攥住,使勁往前一帶。兩人身體緊緊相貼,將這個吻變成全然兇狠的掠奪。
許棠全身無力,到最後只緊緊攥住周險的領口,阻止自己往下滑。
「險哥……」身後忽傳來一陣腳步聲,許棠嚇得連忙將周險推開,想要退後,腦袋卻被周險一把按進懷裡。
方舉尷尬一笑,「我什麼都沒看到,險哥你們繼續,繼續!」說著飛也似地逃進屋裡,又順手將卷閘門拉了下來。
眼看著再無被人打擾的擔憂,周險索性將許棠一托,坐到自己大腿上。許棠掙扎著想要下去,周險將她扣緊,「再動試試?」
許棠剛剛見識過兩人力量上的懸殊,立即不敢動了。
「許海棠,行不行?」
許棠聲音尚有些抖,「不行。」
「為什麼?」周險盯著她。
「我們生活不一樣,玩不到一起去。」
「誰說的?」周險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摩挲許棠被吻得紅腫的嘴唇,「我們可以交流,交往,」他頓了一下,低聲一笑,「還可以交.配。」
許棠臉燒起來,「……周險你不要臉。」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許棠:「……」
「那要不我按順序來,先追你行不行?」
許棠抬頭看他,「你喜歡我?」
「還行,就是看著胸有點小。」
許棠羞憤,「周險你能不能正經點!」
「我很正經,」周險將她往上顛了顛,「幫我拿一下煙。」
「你自己拿。」
周險兩手捏了捏她的腰,「手沒空。」
許棠無語,「……在哪兒?」
「褲子口袋,右邊。」
許棠伸出手,伸進周險褲子口袋裡,掏出煙盒和和打火機,從裡面抽了一支出來,遞到周險嘴邊。
周險叼住了,示意許棠幫他點燃。
許棠無奈照做。
周險笑了一聲,「你看,不是交流得很好?」
「……你這是脅迫。」
「脅迫也是交流。」周險騰出一隻手抽煙,另一隻手仍是鉗著她的腰。
許棠早就見識了周險不要臉的一面,但之前那些比起現在簡直僅是冰山一角。
「你不怕我接近你另有目的?。」
周險靜了一下,抱著許棠的手伸過去將方才落在一邊的手機拿過來,點進相冊,翻到一張照片停下,將屏幕朝向許棠,「你爸施工的時候從腳手架上摔下來,調查說有根鋼筋鬆了,沒有人為操縱的痕迹。」周險頓了一下,「當時工地的安全負責人是鄭叔的人。」
許棠看著手機屏幕上當時《鹿山晚報》的報道,眉頭緊鎖,唇抿成一線。
「你想利用我打聽鄭叔的消息,」周險將手機收起來,緊盯著許棠,「許海棠,我讓你利用。」靜了一下,他又補充一句,「隨你有什麼目的,只要你當我的女人。」
許棠立時怔住,被周險這一番說辭攪得內心激蕩,久久難平。
然而過了片刻,她輕聲開口:「我只問你一句話。」
周險看著她,「說。」
許棠咬了咬唇,「我現在能當你的女人,也能一輩子當你的女人嗎?」
周險攬著她的手不知不覺鬆開了,靜了數秒,仍是笑著,笑意卻漸漸冷了,「許海棠,這就沒意思了。」
許棠直視著他,無畏無懼,堅定搖頭,「周險,我不想當你的女朋友,也不想當你的女人。」
周險沒說話,叼著煙擰眉看著她,眉宇間一陣隱而不發的肅殺之氣。
許棠從他腿上站起來,低頭默默坐回剛剛自己的位置,將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飲而盡。酒液仍有些涼,浸得喉嚨口一陣發苦。
周險沉默地將手頭這支煙抽完,臉上戾氣漸漸散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塵,平淡開口:「我送你回去。」
許棠跟著起身,捏著襯衫看著周險,「我能不能在你們客廳沙發上睡一晚?我家裡親戚肯定已經睡了。」
周險看她一眼,沒說話,徑直朝走向門口,將卷閘門拉了上去。
裡面人正吵吵嚷嚷喝得興奮,周險瞟了一眼,忽大步走過去一腳踹倒了茶几。上面七倒八歪的酒瓶子和餐盤霎時碎了,殘羹冷炙和酒水淌了一地。
大家頓時噤了聲,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直到望著周險上了樓,方舉說「散了散了,去睡覺」,方才三三兩兩地散場了。
許棠最終沒睡沙發,方舉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房間窗戶對著鹿山縣綿延起伏的山脈,群山靜寂,相對無言。她睡不著,坐在窗台上吹風,心裡想著自己的初吻,起伏難定。
她想到之前在趙老闆書店裡看書時看到的一句話:愛若是一時歡愉而非恆久貞靜,寧願生髮之初就高傲拒絕。
也不知是否成年之後就開始懵懂感知世間情愛愁苦,但對於剛滿十八歲的許棠而言,一往無前的勇氣之外,心裡生出另一種悲哀——選擇周險這樣一個人證道,豈非緣木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