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當我踏進父皇寢宮那一刻,我知道,一定出事兒了。父皇無力的靠在寬大而華麗的龍椅上,他的右手中拿著一道奏章,搭在椅把上垂下來,雙目無神的望著外面,以至於我進來他都沒有發現。

「兒臣叩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跪下施禮,父皇並沒有應答,我只得跪在地上,頭也不能抬。好半晌,我聽見父皇重重的嘆了口氣,將那道奏章使勁砸在了龍案上。我心裡一驚,看父皇這樣子,事情小不了。

「朕有何去見列祖列宗啊。。。」父后失望的嘆息聲在我聽來是那麼的難受,我已經猜到前線可能發生的事情,山西失守,太原淪陷,我大唐李家起源之地落入蠻夷之手。

「漠然,你起來,你起來看看,這就是朕御封的西北大營行軍大元帥,雲州候,領兵部尚書銜的柳夢龍給朕的奏章!」父皇憤聲說道。我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值事太監捧起奏章遞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接過,展開一看「太原淪陷,山西危急,蠻夷入城,縱兵搶奪,凡公私賬物俱被掠走,老弱婦孺均遭殘殺,臣不勝惶恐,雖萬死不足以謝罪,但請陛下留臣有用之身,上陣殺敵,唯願馬革裹屍而還。。。」我冷哼一聲,合上奏章遞還值事太監。

「父皇,雖然太原淪陷,山西危急,但您是一國之君,萬望以龍體為重。」這些官話我雖然厭惡,卻不得不說。無論換作是誰,祖宗基業都保不住,還談什麼保重身體?父皇手摸著額頭,不住的搖頭嘆息:「祖宗起事之地,在朕手中丟失,朕真是無用至極!無用至極啊!」沒有親眼看到的人很難想象,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皇帝在絕望之時,罵自己無用是副什麼景象。我心裡雖然也難受,畢竟是我的父親,但對父皇的態度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到了最後一刻,倘一息尚存,就應該奮戰不止,長吁短嘆沒有任何作用。

「父皇,請恕兒臣直言,柳夢龍好大喜功,言過其實,身為大元帥,統領西北大營四十萬將士,卻還在區區十萬突厥蠻夷的進逼之下,節節敗退,丟失城池,其罪當誅!」我朗聲說道。我這話一出口,那值事太監不停的沖我使眼色,他的意思,大概是讓我不要在這個時候去火上澆油。我視而不見,等待著父皇的雷霆之怒。可父皇好像並沒有動怒的意思,坐直了身子,黯然的說道:「是啊,現在看來,朕當初起用柳夢龍實在是天大的錯誤啊。可事到如今,爭論這些還有什麼用?朝庭既無可調之兵,也無充餉之銀,內憂外患,難道,真是天要亡我東唐么?」

「父皇,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是穩定軍心,西北大營,至今仍有三十萬眾,就算是三十萬根木樁,突厥蠻夷砍也要砍些時日。近年來,我朝以突厥作戰,屢次失利,究其原因,乃是將失軍心,軍失民心,軍隊士兵低落,無心戀戰,才會有今日之敗。兒臣建議,著戶部速發糧餉,派遣欽差趕赴山西督戰,再不濟也要拖些時日。待朝庭緩過氣來,再重整旗鼓,與突厥決一死戰!」我在這兒說得慷慨激昂,父皇卻沒有了聲響,等我說完之後,抬頭看去,他老人家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神情有些奇怪,按理說,作為一國之君的他,是不該有這種眼神的,那就是羨慕。

「父皇,是不是兒臣……」我有些詫異父皇的反應。父后搖了搖頭,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身邊,搭著我的肩膀向外走去。作為父皇的兒子,十八年來我還從未享受過如此「待遇」。來到寢宮門口,父皇怔怔的望著外面,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皇宮大院,國家最高的權力中心,在這裡,每一個決定,都將影響天下。

「漠然,記得朕給你說過的那句話嗎?」父皇有聲音有些低沉,問過之後,他好像知道我回答不出來,又接著說道:「朕說過,諸位皇子之中,你最像朕。朕當年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是意氣風發,目空一切。現在想來,那段日子,是朕一生最為得意的。看到現在的你,朕頗覺欣慰啊。」

我聞言躬身說道:「兒臣惶恐。」

父皇嘆了口氣,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朕老了,不中用了,當年你皇祖父把帝位傳給朕,也曾想好好治理國家,當一個盛世聖君,可誰想,把國家弄到如此地步。每當深夜之時,朕捫心自問,總是羞愧難當……」

「父皇,這不是您的過錯。」我小聲說道。父皇搖了搖手,打斷了我的話,接著說道:「祖先創業不易,萬萬不能毀在我們後輩手中,民間有句俗話,父債子還,朕的過錯,只有靠你來償還了。漠然,不要讓父皇失望。」望子成龍,父皇殷切之情溢於言表,我感覺鼻子有些發酸,父皇年邁之時,回望自己的一生,能說出這番自省的話來,仍不失為一代明君。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拱手道:「兒臣當窮一生之力,中興大唐,使我中華民族,雄霸天下。」

父皇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點點頭道:「好,這樣朕就放心了。去吧,即日起,朝政由你來主持,國家事務,無論大小,皆由你來定奪。朕心力交瘁,真要好好歇息了。」我聞言一震,自古只有「太子監國」,沒聽說過「親王監國」的,父皇這麼說,置太子於何地?

見我沉吟不語,父皇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老五,有一件事情朕想,是時候告訴你了。」我正在思索父皇剛才的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隨口應道:「是。」

「再過兩個月零八天,你就十九歲了。十九年來,作為父親,朕沒能好好照顧你,你心裡,多少有些不快吧。」父皇這句話倒是讓我有些慌亂,不知如何作答。

「你母親去世之時,曾求朕好好照顧你,朕當時對她說了一句話。」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了看我,又接著說道:「朕說,朕一定會讓我們的兒子成為天子驕子,朕會把江山交到他的手上,朕會培養他成為一代聖君。」我清楚的感覺到,我的心跳在加速,父皇這番話太突然了,以至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照他這麼說,他一直就把我當成皇位繼續人?可從我參政之前的十八年裡,父皇連見也沒有見過我幾次,培養一話,從何說起?

「漠然,朕問你,自你參政以前的十八年裡,你在幹什麼?」

我想了想,回答道:「兒臣這十八年來,一直學文習武,從未鬆懈過。」

「那麼,這十八年裡頭,是誰在督促你,教導你?」父皇接著問道。我腦中立刻浮現出王洪的樣子來,心裡為之一緊,若父皇追問王洪的下落,我該如何回答?當下小聲回應道:「是兒臣的王府總管,王洪。」

「那你知道王洪原來擔任什麼職務么?」父皇又問道。我搖了搖頭,從我記事起,王洪就在景泰宮侍候我了,一直也沒聽他說過以前的事情。

「王洪可以說是你的長輩。」父皇語出驚人,「他入宮之前,曾經是名震武林的大俠,據說有中原第一刀的稱號。朕即位之前,微服南巡,途經鄂州之時,遇亂黨行刺,情勢危急,多承王洪相救,才免遭毒手。朕與他,可謂是一見如故,言談甚歡,他當時在他姨丈家作客,於是便邀請朕一同前往。他那位姨丈也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德高望重,對朕也是熱情招待。朕在他姨丈家小住了幾日,就是這幾日,朕遇到了你的母親。」

「啊?母親竟然是武林世家出生?」我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父皇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不錯,朕第一次看到你的母親,那可真是驚為天人啊。生在皇宮之中,什麼天姿國色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可你的母親,卻讓朕緊緊的盯著她足足一柱香埋單,失態至極啊,哈哈……」我聞言也不禁笑了起來,我想像得到父皇當時的樣子,因為我第一次看見慕容羽的時候,大概就是那副模樣了。

「事情後來的發展,就可以想到了,朕和你母親一見鍾情,互相對彼此傾心。可當時朕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只得狠心分別。巡禮完江南之後,朕回到京城,立馬派人到你母親家裡提親。你的外公好像還有些不願意,在你母親的堅持之下,才答應這門親事。可就在這個時候,問題出來了。」父后話鋒一轉,臉色也隨之一變。「王洪,也就是你的表舅,和你母親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就像你和玉兒一樣。他對你母親,也是情有獨鍾,那次到你母親家裡,也是為了提親,可終究沒有說出口。卻被朕橫刀奪愛,他一氣之下,支身趕到京城,約朕與城外十里長亭相見,說是要一決高下。朕雖是一國之君,但到底是個男人,怎肯示弱於他?只帶著一個貼身太監便去赴約,你表舅是個豪爽之人,話沒說幾句就要動手。就在這個時候,你母親趕到,以死相拼,力阻我們動武,你表舅無奈之下,淚灑當場,倒也不失為一個有情有義之人。後來,事情就……」父皇的神色黯淡下來,我知道,後來王洪,哦,不,我的表舅為了母親,凈身入宮,作了宦官,為了所愛之人,作如此犧牲,當真是情感動天。而父皇的胸襟,也讓我深深的佩服。試問,作為一個男人,誰肯讓自己的情敵朝夕相伴於愛人左右,儘管,他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我和父皇都沉默了,他似乎又回到當年那個時刻,雖則橫刀奪愛,轟轟烈烈,但心裡仍然難免有所愧疚。片刻之後,父皇嘆了口氣,回到了龍椅之上。

「後來,你出生之後,王洪主動請求去照顧你,朕當時考慮他是一代武學宗師,又飽讀詩書,讓他來培養你,是再合適不過了,於是便答應下來。這十八年來,他兢兢業業,盡心儘力,教你學文習武,為人處世,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他居功至偉啊!」父皇的感嘆讓我愧疚不已,就在幾個月前,我還因為表舅的老邁,考慮著讓他退下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失望的神情,我的心裡像是刀扎般難受。這些多年的疑問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原來,朝夕侍候在我左右的,竟然是我的長輩,為了所愛之人,窮一生之力悉心培養我,此恩此情,我李漠然終生難忘。

「漠然,你的身上不但承載著國家民族的重任,更有長輩的殷切盼望,所以,你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如果你不能成為東唐的中興明君,上,對不起國家民族,中,對不起祖宗長輩,下,對不起黎民百姓。朕一直擔心你年紀青青能不能承擔這麼重的擔子,現在看來,朕是多慮了,放手去干吧,不要畏懼任何困難。」父皇沉聲說道。若是以往,父皇這麼說,我必然宏篇大論,慷慨激昂,可現在,我像是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里,說不出話來。只得使勁的點了點頭,鼻子有些發酸,眼眶早已經發熱,我不想讓父皇看到這個樣子,一拜之後,我說道:「兒臣告退!」

踏出父皇寢宮的那一刻,我的步伐變得沉重起來。有生以來,本認為自己是個不受重視的人,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拚,可現在才知道,父皇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決定將皇位傳給我,這些年來用心良苦,要將我培養成一位雄材大略的帝王,之前對我不聞不問,不過是為了要保護我。而現在,我長大了,我是不是應該去實現長輩們對我的夢想,中興東唐,作一位盛世明君呢?玉兒曾經對我說過,或許我已經忘記了我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她說得沒錯,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我為江山社稷而生,註定一輩子都要為國事操勞,這是我不可逃避的責任。自古以來,男尊女卑,天經地義,緣由就在於男人因責任而偉大。

一念至此,我加快了腳步,長噓短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宣正八年二月初八,對東唐皇朝以及對我個人來講,都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天,父皇連下兩道聖旨,一明一暗,一道宣布,即日起,由忠武王李漠然主持朝政,而另一道,則宣布,將太子李浩然軟禁,未經皇上許可,不得踏出東宮一步。一時間,朝野嘩然,百官議論紛紛,別有用心之人蠢蠢欲動,整個京城處在一片動亂之中。雖然早已有所耳聞,可我仍舊不免有些驚詫,經王亭之建議,我聯合晉江王,出動御林軍,全城戒嚴,施行霄禁,並派出張劍飛等人,日夜監視東宮和劉義的府邸,並動用重兵,火速圍困繡衣使衙門,不讓繡衣使出動一兵一卒。劉義惱羞成怒,妄想進見父皇參我一本,誰知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這一日,丞相梁漢儒,戶部尚書梁少奎,吏部侍郎梁少卿,禮部尚書何景,御史劉玉周,京城衛戍將軍曹朗等文武官員齊集忠武王府,忠武一派首次如此高調行事,而這一次,要商議的事情就是,撤消繡衣使建制。

偏廳上,我坐於上首,諸位官員依品階大小各自落座,粗略一數,竟然有二十來人。皆是四品以上大吏,當然,我也注意到了,這些人多是梁漢儒的門生故舊,禮部尚書何景,御史劉玉周,衛戍將軍曹朗除外。

「諸位大人!」我首先開了口,廳上嘈雜之聲嘎然而止,眾官將目光投向了我,等候著我的訓示。

「本王蒙父皇恩典,主持朝政,今後望諸位精誠團結,齊心協力,襄助本王共渡難關,國家多事之秋,客氣話本王就不多講了,但有一句,諸位謹記,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惜死,我東唐皇朝中興之日,指日可待!本王願與諸君共勉之!」

「謹遵王爺教誨,下官等願效死命,雖肝腦塗地,再所不辭!」眾官齊聲答道。我突然覺得氣氛沉重了些,淡然一笑,揮揮手道:「不用如此拘謹,本王看出來了,諸位大人今天心情都不錯。」

偏廳上響起一陣笑聲,我的岳父大人首先拱手笑道:「聖上英明,將朝政交於王爺主持,下官等唯王爺馬首是瞻,自然替王爺感到高興,不僅是為王爺,更是為天下百姓高興。陰霾已過,青天漸明,王爺英明神武,必然能統率我等,同舟共濟,力挽狂瀾。」他這麼一說,其餘眾官紛紛附和,奉承之聲,響起一片。我一邊客氣的應承著,一邊仔細觀察,唯獨何景與劉玉周兩人面有不快這色,皺著眉頭,一言不發。我心中有數,也不責怪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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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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