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
周一一大早,在王超和婷婷依依不捨得目光中,王曼坐在自行車橫樑上,往縣城趕去,同行的還有四大罈子辣椒醬。
元寶雖然消失,但臨走之前卻給她留下了炒辣椒醬的最佳配方。辣椒之所以辣,就是因為裡面含有辣椒鹼。烹飪過程中,辣椒鹼流失的少,自然辣味就保留下來。
趁著白天她又跟趙秀芳商量了下,將其中新法子說出來,果然新出來的辣椒醬很入味,不僅辣還很香。
趙秀芳對此嘖嘖稱奇,王曼也鬆一口氣。元寶只半天沒在,少了它吐槽,她總覺得日子有一塊空了。所以她想多攢些經驗,儘快讓元寶回來。
坐在車子橫樑上,王繼全手指向另一邊:「曼曼看到沒,就是那片地。」
王曼朝遠處看去,千米之外就是逐漸凸起的山丘,山丘綿延向遠方,看不到的遠方是另一座城市。
「真好看,這邊沒有城裡那股難聞的味道。」
王繼全爽朗一笑:「要說住人,還是咱們村裡舒坦。地方大院子也大,就是想踢球也能玩開。城裡那麼多人聚在一塊,又加上工廠,味兒真不好聞。」
王曼點頭,心中卻不認同這個。用不了幾年,城裡的工廠就會集體往鄉下搬遷,整個城市會如動外科大手術般,開膛豁肚將下水道等一切骯贓之物深埋在地下,地表只留一光鮮外表。城市化是大勢所趨,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阻擋。
「不過城裡人比咱們這富,城裡的老師上課也比泉水村老師教得好。」
「是啊,我就盼著超超跟婷婷好好學習,將來你們仨一塊考上大學,做那人上人。」
聽著二叔話中十足的誠懇,王曼唇角也向上揚。雖然前世在大學里認識了趙大偉和李晶晶,開啟了她坑爹的青春,但重來一次,她依舊毫不後悔上大學。
「到城裡了,這個點送貨的車多,二叔你慢點騎。」
因為要送王曼,所以兩人五點半就從泉水村出發,到縣城時才不過六點。自行車在大院中穿行,最終停在虞家門前,就見到東屋已經亮起了燈。
「噓,爸,我回來了。」
二叔和父親忙碌著,王曼則是進了屋,暖瓶里有熱水,她好生洗把臉,又借著溫水洗了洗胳膊腿,套上一旁寬大的運動服。
這套還是元寶推薦的,左胸口上綉著個小元寶標誌。王曼一時五味雜陳,那傢伙怎麼說走就走,走之前也不露個面。在這點上,杜奇做得比它可好多了。
推開門走出去,她熟練地裝著油條,六點四十五,虞楠扎著馬尾,準時從正房中走出來。見到她,她點點頭:「回來了?」
「恩。」
「昨天跑步沒?」
因為元寶離別而生出的那點小傷感悉數煙消雲散,王曼低頭,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忘了,不過我跳了好久的皮筋,這應該也算體育運動。」
虞楠皺眉,招呼著她:「走吧。」
「那二叔我出去跑步,等我回來再送你。」
王繼全朝兩人揮揮手:「走吧,你爸這邊有我幫著。」
兩人並排著跑出去,雖然才六點半,但小區里已經有不少老人起來晨練。後世流行的廣場舞如今還未見端倪,多數人都在坐在花壇邊,聽著廣播遛彎。
王曼小碎步跑著,邊爺爺奶奶叫著。雖然搬過來不到倆月,但她已經與小區這些人很熟,大多數老人都很友善。當然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不乏有老人嫌棄她農村出身,愛搭不理。
對這種人她也不生氣,當然她也不會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一次兩次不打理,在見到她也全當看到空氣。這不她就跑過最大門口的花壇,那裡孤零零站著個燙髮的老太太。老太太薄唇,身形瘦削,模樣跟她性子一樣刻薄。
目不斜視地朝大門口跑去,往常都是相安無事,這次老太太卻叫住了她。
「你是賣煎餅果子的閨女是吧?」
王曼點頭,被攔住去路,她想走就不行:「是我,我叫王曼。」
「是不是用特招生名額,進了咱們實驗中學?」
這是查戶口的么?聽出話音中的來者不善,王曼全身戒備起來:「我在實驗中學上初一。」
「那就沒錯了,這小區里都知道,我不是那多話的人。但我這人有事說事,咱們各過各的日子,不能因為誰家窮就逼著我們出錢。」
王曼一頭霧水:「我爸跟你借錢了?」
「你爸是誰,幹嘛要朝我借錢。我是說捐款那事,你們沒錢上學是很可憐,但總不能強制每個孩子交二十塊錢。」
總算弄明白一樁事,但她心中的迷霧卻更濃。
「奶奶,您家中孫子也在實驗中學上學?」
「那當然,昨天下午剛跟我要二十塊錢,說是要資助鄉下孩子。那不是一毛兩毛,可是二十,你們胃口也太大了,不擔心撐著。」
王曼自動忽略她那難聽的話,試探的問道:「奶奶,您孫子叫什麼,不知道我認識不認識?」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想給老師打小報告。嗨,這孩子怎麼能這樣?」
這都是哪門子彎曲的腦迴路,王曼表示無法理解。環顧四周,帶著收音機遛彎的老大爺都自動調低了音量,邊上幾個舞扇子的老奶奶更是停下來,頻頻往這邊看。
人在街上走,禍從天上來,這都是哪跟哪兒。好好地事,總會橫生枝節。不過如今被她碰到,就不能讓這事不明不白。
「奶奶,我不是那意思。我們學校周五剛開了班會,趁著教師節,大家把穿小了的衣裳、不用的作業本捐出來。捐多捐少、捐不捐全憑自願。」
薄唇老太太皺眉,鼻翼的法令紋更深:「大家都捐,那要是唯獨一個人不捐,面子上豈不是很難看。說是自願,實際上還指不定怎麼樣。」
事實證明,跟更年期和老年婦女完全不能講理,因為他們永遠活在自己的邏輯里。
所以這會王曼只能人艱繼續拆:「可奶奶,學校說只是捐東西,沒說要捐錢。還有一點我得說明白,我爸能養活我,我們感謝所有好心捐東西的人,但這些幫助還是留給別人吧。」
「不捐錢?」
帶著小孫子遛彎的王奶奶走過來:「尹奶奶,我兒媳婦教育局的,這事我清楚。不說別的,就是捐錢也不能捐20,畢竟大家辛苦上班一個月才賺幾個錢。」
因為愛乾淨人也熱情,王奶奶在大院里很有人氣。她一說話,立刻有不少人跟著開口。
「我家孫子這星期還收拾了不少舊衣裳,我給他洗了曬好,乾乾淨淨地送給人家。」
「我孫女要了一塊錢,說是買一把新鉛筆送過去,這也不是直接給錢。」
事實真相拼湊出來,拉住王曼的老太太臉上有些掛不住。
「奶奶,你孫子叫什麼?也許他真想捐款,等到學校我幫您問一下。王奶奶,你知道么?」
「她孫子叫鵬鵬,跟你同級,姓尹。」
縣裡姓尹的人可不多,讓王曼印象很深的那個搗亂的高個男生,好像是這名字。但以他那天弔兒郎當的態度,他可能專門要二十塊錢去捐款?
這種小概率事件,她一般是不相信。收回自己的手,那裡被老太太抓住一個紅印子。自從用了美白補水面膜后,她的膚色雖然短時間內沒有改善,但皮膚卻是越來越嫩。
想到老太太的一再刻薄,王曼覺得,她雖然該尊敬老人,但也該有個度,不能什麼都忍什麼都讓。
吹吹手腕她開口:「尹鵬是吧?他跟我同班同學,不過他好像不太同意捐物這事,等上課我問問他。不耽誤你們晨練,我們先走了。」
撂下這話,她朝四周擺擺手,笑著跑出大院。原地的人潮散去,雖然當面大家沒說啥,但背過去卻有些竊竊私語。大院中老人們三兩成群,獨留尹奶奶孤零零的晨練。沒一會她實在忍不住,終於收拾著起身回家。
而這邊王曼跟虞楠出了大院,剛跑到拐角,虞楠突然拉著她往另一邊的小衚衕里拐去。
「楠姐,咱們這是去哪兒?」
「衚衕里藏著好幾家遊戲廳,跟我一塊去看看。」
並排著跑動,三拐兩拐走到一條較窄的街上。還不到七點,街上大多數店沒開門,而有兩家店燈火卻是燈火通明。
兩家緊挨著,木門上簡陋的霓虹燈昭示著此間的身份:左邊遊戲廳,右邊撞球廳。
雖然天還沒完全亮,但透過燈光已然可以看到這裡面人頭攢動,多數是穿著校服的半大孩子。他們或坐在遊戲機前大喊大叫,或蹲在撞球桌前點一支煙故意耍帥。
王曼走上前,推推門發現裡面反鎖著。蹙眉,虞楠拉起她進了邊上一角門,穿過院子果然後門大開,裡面停著好幾輛自行車。邊上門敞開,有個半大孩子正在裡邊睡覺,鼾聲震天。
默默搖頭,王曼覺得她真搞不懂男生這種生物。明明有寬敞明亮的家,柔軟舒服的大床,大半夜的跑出來睡遊戲廳的硬地板,果然是天生賤骨頭么?
走進遊戲廳,打眼一掃,中間最大最新的遊戲機前面,那個雙手如飛,赤紅著眼摁著按鍵的半大孩子正是尹鵬。不同於在學校的萎靡不振,此刻他如嗑-葯般興奮。
「尹鵬。」
走上前王曼摁住他的肩膀,被嚇了一跳,尹鵬下意識的摁錯一個鍵,魂斗羅華麗麗的死亡。
「哎,真倒霉!」
雙手往按鈕上砸去,扭頭看向王曼,他剛忍不住暴躁想推搡開,後面虞楠一個擒拿手,困得他不能動彈。
「王曼,還有這是誰?你們倆吃飽撐得沒事,來這當正義使者。」
叛逆期少年都這調么?王曼覺得,她不是尹鵬母親,沒必要對他多番隱忍:「當然,你拿捐款名頭騙你奶奶錢。她給了你,回頭拉著找我麻煩,說我坑你錢。現在你覺得,這事跟我有沒有關係?」
「她怎麼會找你?」
王曼翻個白眼:「大院里就我一個人從農村來的唄,這點你們祖孫倆還真像。你自己去解釋,還是我告訴老師然後叫家長。」
這兩點都是尹鵬無法承受的:「憑什麼?你真當我怕你們?」
斜著眼他滿臉桀驁,這一鬧邊上有人也跟著起鬨,其中正包含吳宇。自從砸了煎餅果子攤后,家裡對他看得嚴實,這星期天他就沒能出來。趁著星期一上學,他早點出來想趁機打兩把。剛兌換完遊戲幣,就遇到這事。
「喲,稽查大隊來了?」
「宇哥,幫幫忙,這倆妞邪門的很。」
「好說。」
倆跟班不在,吳宇只得親自出手。因為要應付他,虞楠得騰出手,這下尹鵬就失去了控制。見他要溜,王曼一步上前拉住。
名師出高徒,王曼這拳腳功夫可是模仿杜奇,經虞楠親自指導。對付專業的不夠看,但面對尹鵬那就是箇中高手。
雖然她力量不夠,但單憑招式巧也能纏住,到最後尹鵬急了,乾脆站在原地不動:「大姐,你又不是我媽,管這麼多做什麼?奶奶那邊,我自己去給她解釋總行吧?」
「你要想解釋剛才就說了,這會壓根是想推脫。」
「真不騙你,時間緊迫,你先讓我再打一盤。」
王曼疑惑:「這東西有什麼好,你就這麼入迷?」
說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尹鵬也打開了話匣子:「超級瑪麗你知道吧?每次新出我都能通關,這魂斗羅是新遊戲,可難通關了。要是我第一個通過,比他們都早,那多痛快。這麼說吧,就跟你這次考過趙大偉一樣,是不是特痛快?」
「考第一又有什麼?反正我一直都是。」
對古今中外所有學渣來說,此言有暴雨梨花針之效。萬針齊發,無差別攻擊,驚動了遊戲廳內所有小夥伴,連一牆之隔的撞球廳都有所波及。
偏偏王曼小升初成績宣傳太廣,那連語文都滿分的剽悍程度,讓這句欠扁的話在她嘴裡說出來特有信服力。
「不過是個書獃子,打遊戲你比得上哥幾個?」
「要不我試試?」
從口袋中掏出一毛錢,她取了一枚遊戲幣投進去。魂斗羅熟悉的界面出來,前世趙大偉最愛玩這遊戲,當時他們剛戀愛,她也悄悄練過。
不過雙人對抗一次后,她就再也沒玩過。
機槍咔咔咔地響著,一個又一個關卡毫無阻攔的通過。終於到最後boss,平靜地摁著上下左右鍵,在她還剩最後一條命時,「success」的字樣鑽出來。
「這……才十分鐘。」
尹鵬徹底說不出話來,望著勝利的煙花,王曼笑得苦澀。雖然好多人都說女生玩不好遊戲,但那不是因為女生沒天賦,而是因為多數人沒有男生那通宵達旦打遊戲的勁頭。其實認真起來,男女生都能成為神級玩家。前世只玩一次,不是因為她是豬隊友。而是因為即便她放水,趙大偉也依舊打不過她,而他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你以前玩過遊戲機?」
「對啊,比宇哥都牛b,太邪門了。」
通關不僅驚動了遊戲廳的人,剛才打boss時隔壁撞球廳的也都過來看,甚至連遊戲廳老闆都過來了。幾十雙眼睛盯著,全員屏住呼吸,就為了等她的答案。
「這麼簡單的事,還需要特意練?」
一鼓作氣通關有額外的遊戲幣獎勵,王曼數著吐出來的幣,遞給尹鵬:「還上你奶奶錢,她那麼大年紀,攢點錢不容易。」
「你……,這個我不要,你跟我說下怎麼過關?」
「想知道?」
周圍所有人小雞啄米般的點頭,對這些頑皮的少年來說,一個學霸並不能讓他們信服。但一個遊戲都玩這麼牛b的學霸,那絕對是這個(豎大拇指)。
「遊戲這種東西呢?設計出來就是讓人玩得。是你們玩遊戲,不是遊戲玩你們。算著金幣,換一把輸出強的槍,很容易就過關。」
此刻一屋子人比聽老師講課還認真,全都將這話記在心底。
尹鵬離得最近,剛想再投遊戲幣,王曼拉住他:「這都幾點了?」
「我就試一下。」
王曼搖頭,剛才或許她還沒這意思,不過現在看著面前烏泱泱的人頭,她卻想聖母一把。
「知道你們為什麼玩不過我么?」
不等眾人搖頭,她直接連擊:「因為你們平時沒好好學習!你們肯定也想過換槍,可錢都被買了血瓶是吧?為什麼你們算不過來,我能算過來,因為這是最簡答的數學題。」
「你也就瞎貓碰死耗子。」
說話的是遊戲廳老闆,雖然一開始他有些震驚,但畢竟這是他的買賣,過這會他也反應過來。
「老闆,雖然我小但也知道做人得有良心。我們這麼大正是讀書的時候,城裡人又不能跟村裡人一樣,上不了大學還能種地。被遊戲托住早早輟學,痛快玩兩年後,他們只能去工地上搬磚。」
「你在胡說什麼?」
虞楠站在王曼身邊,氣場全開:「老闆,娛樂場所不允許未成年進吧?」
怪就怪虞楠身手實在太好,剛才遊戲廳老闆全程圍觀。做買賣的腦子都不會太笨,他很確定這馬尾辮女孩不是普通人。
小祖宗,惹不起。
剛想說句軟話,遊戲廳大門被敲得砰砰響,外面正站著一隊警察。有人打開門,一大堆警察蜂擁而入。
「檢查。」
人贓並獲,這還有什麼好檢查的。
王曼剛想大呼倒霉,前後兩世第一次派出所可能就這麼進了,邊上小警察突然低頭:「是曼曼么?」
抬頭那張熟悉年輕的臉倒映在她的眼珠里,頓時記憶回籠。
「小舅舅。」
年輕警官正是蘇明菊,今年大學畢業剛分配工作。本來他是文職,可今早缺人手,他也被臨時抓壯丁充數。
「還真是你,曼曼你怎麼也學會打遊戲了?」
王曼咬唇,看著所有人期冀的目光,她只能委婉的說:「我晨練路過,看到熟人就進來。剛才我正跟他們商量著,上學的時間不來玩,下課玩會就回家。老闆都答應了,他說學生要以學習為重。你看,這裡所有遊戲機都空著。」
便說她便看向遊戲廳老闆,那老闆見警察腿早就軟了,這會明知道前邊是個坑,他也得往下跳:「是啊,還是學習最重要,我這不正趕他們去學校。」
蘇明菊多聰明,哪能看不出外甥女的小心思。心裡不由嘆息,這麼機靈的孩子,大姐怎麼就捨得。
「隊長,看來這邊沒事。」
這麼多孩子都在,再說也不是啥大事,頂多就是治安問題,警察多數是以批評教育為主。
「往後都少玩點,你們爸媽天天上班賺錢給你們交學費,供你們吃穿還給零錢,可不是為了讓你們打遊戲。」
尹鵬本以為今天在劫難逃,沒想到王曼這麼夠義氣,一句話就解決了他的危機。難道書讀多了人就是聰明?從這刻起,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
不僅是他,遊戲廳中多數孩子都對王曼心懷感激。這姐們不比咱哥們差,講義氣!夠意思!
待到警察退去,不少人都湊上來感激涕零。王曼也沒對這幫人避如蛇蠍,如果有可能,她願意一直與人為善。
「還有十五分鐘就上課,你們,還打算玩?」
女王范兒初顯,新收的一幫小弟立刻背起書包做鳥獸散。而解決了這幫熊孩子,隨後的捐贈之事出奇順利。即便有個別刺頭,也都被吳宇他們帶頭粗暴鎮壓。
孩子們有孩子們的規矩,這一早的事沒人再提。眼見著募捐結束,村裡那塊地也該開工。王曼瞅著堆在房內的一百袋金坷垃犯了愁,她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