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剛才透過反光鏡,杜奇將父女親密不做偽的模樣盡收眼底,完全不似自家父親的嚴肅驅使著他打開車門。
到現在面對面他卻是更吃驚,怎麼會有人這麼瘦。鎖骨處陷下去拳頭大小的窩,往上脖子細的簡直讓人懷疑能不能挑住腦袋,胳膊腿伸出來,整個人像被火柴棍擺出來的。
王曼微微抬頭,看他背在身後的那隻手露出來,裡面捏著個熟悉的東西。
「這是什麼?」
她笑著問道,盡量讓自己不再突兀。
「額,」杜奇一驚,搖搖手裡的滿是油的紙包:「就是個油餅,我隨便加了點鹹菜。車上還有好多,你要不要來一個?」
王曼搖搖頭:「我吃過早飯現在不餓,不過可以看一下么?」
「行,給你。」
杜奇走近后更覺得小姑娘太瘦弱,不過除了瘦之外,她五官倒是長得挺精緻,再胖點肯定是個漂亮小姑娘。
王曼接過來瞅瞅,裂開的餅中夾著淡綠色的榨菜,餅面上的熟芝麻和榨菜混在一起,透出股咸香。即便剛吃過早飯,她也忍不住咂咂口水。
「謝謝,還你。」
杜奇接過來,暑假他隨父親外出考察,一路走東串西上山下鄉,見過不少農村孩子。儘管與面前小姑娘接觸很短,可他總覺得她與別人不同。
雖然說不出哪不一樣,可他覺得這感覺還不賴。聽到她的口水聲,他剛想送她只餅,外面就傳來「突突突」的響聲。
王曼扭頭,就見蘇明竹開著拖拉機,後面左右坐著蘇家五六個人。
拖拉機停下,蘇家人氣勢洶洶的下車往裡走來,看到那輛軍車時氣勢頓時軟下大半。王曼自左向右打量著:大舅蘇明竹領頭,右手大舅媽邊上跟著個半大姑娘,再右邊母親和大姨扶在中間的纏小腳老人,正是她姥姥。
姥姥手中托著一隻杯子,見到她忙伸出手:「曼丫頭。」
「姥姥。」
王曼望著老人心情很複雜,姥姥是蘇家除去小舅舅外唯一對她好的人,可她卻不敢違抗大舅的話。前世在她被大舅媽要求洗衣做飯時,她即使疼她也不敢反駁,只能偷偷摸摸的幫她一把。
蘇明竹往前湊湊,巴在玻璃窗上看了眼:「裡頭有人,咱們就在外面商量吧。」
嗓門之大,王曼絲毫不懷疑會影響到裡面開會的人。
王繼周也覺出來了,他指著離辦公室最遠的一角,壓低嗓子:「咱們去那邊商量。」
「去那邊幹啥,泥里水裡的多臟。」
王繼周無奈,蘇姥姥卻走到王曼跟前:「曼曼不是一直稀罕個杯子……」
還沒等她說完,旁邊一道略顯嬌氣的聲音響起:「奶奶,我那杯子都舊了,這個給我好不好?」
邊說著小姑娘還往她這邊示威性的瞪兩眼,大紅色的t恤更顯得她張揚肆意。王曼很容易就認出,這正是與她同齡的大表姐蘇麗麗,前世她可是盡情的把她當個小丫鬟使喚,內衣內褲襪子都直接扔給她洗。
「麗丫頭你那個不是還好著,又搶曼丫頭東西。」
跟在蘇姥姥身後的大舅媽趙秀珍開口:「娘,小孩子都是見新不要舊,哪能說什麼搶不搶。麗麗喜歡就先給她,大不了下回進城再給曼曼買個。」
聽到母親應允,蘇麗麗一把搶過杯子護在懷裡,示威般的朝王曼挑眉:「媽,反正表妹從沒用過杯子,把我原先那個給她就是。」
「也行,娘你看麗麗多關心曼曼。」
王曼從沒想過要這杯子,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家就是再窮也不至於買不起一個杯子,最不濟系統商城裡還有一大堆便宜又好看的。
她本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計較,可這不代表她被人冷嘲熱諷還裝孫子。
「舅媽說過,妹妹本就該讓著姐姐。表姐就是喜新厭舊,過年爸給我買的新衣裳都能被媽拿去讓給她。現在一個杯子,她喜歡儘管拿去。畢竟表姐年紀比我大,我讓著她也是應該的。」
其他人臉色變了,唯有趙秀珍深以為然:「你們小學老師也教過孔融讓梨,曼曼這樣才對。」
「噗。」
杜奇剛吃下最後一口餅,這會還沒嚼頭,他忙用紙捂在嘴上。咳嗽兩聲還沒等全吐出來,大隊辦公室門打開,村長點頭哈腰的開門,穿著軍裝的杜振國領頭走出來。
他肩膀上的兩杠三星晃花了在場眾人的眼,蘇明竹也不管什麼泥里水裡,忙給車避開引路。
往這邊瞅一眼,杜振國沒多問,打開車門就見平素穩重的兒子一臉餅渣。
發動車子他冷聲問道:「怎麼回事?」
杜奇擦擦嘴:「剛聽到個孔融讓梨的新解:不管什麼事,小的都得無條件讓著大的,偏偏剛才那家人還都覺得這挺有道理,似乎還一直都這麼干。」
「多學點好的,別竟聽那些歪門邪道。」
搖上車窗,他朝村支書擺擺手,倒下車一氣開出大隊辦公室門口。
離著近的村支書將那些話聽得真切,額上冒出一滴冷汗。想著蘇家前些天送來的一筐雞蛋,看來還得抽空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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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曼父女和蘇家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大隊辦公室,圍著辦公桌坐了一圈。
村支書張建國站在最中間:「上次的事是我看著辦的,不過現在情況有變,協議也得變變。」
王曼坐在父親身邊,四下瞅瞅,看到了牆上還未來得及撤去的地圖。她有些疑惑,記得前世這年泉水村並沒發生什麼大事,為什麼無緣無故會來一個上校。
就在她發獃的時候,兩邊已經吵開了。蘇家堅持屬於王曼的那份東西應該一分為二,且離婚的主要原因在王繼周,他也該拿出些東西做補償。
蘇明蘭挺著大胸脯,滿臉驕橫的說道:「昨天我姐也留下了不少東西,現在很好辦,反正戶口也沒挪,就把最後一句改成『其婚內獨子女王曼隨父方王繼周生活』就行。」
蘇姥姥猶豫:「怎麼都得給曼曼多留點,不然她吃啥?」
蘇明竹摁住親娘:「娘,她那麼小哪會種地,繼周一個人也忙活不過來。」
一直沉默的蘇明梅也點頭:「我哥說的對,娘,雖然曼曼沒跟著我,但咱們也得照顧她一個半大孩子,那地就幫她種了吧。張書記,你說是不是?」
張建國皺著眉,不反對也不支持。
王繼周額頭上青筋畢現,汗滴落下來打到王曼手上,她也從迷惑中醒來。
正逢趙秀珍說出最後一句:「就這麼定了,皆大歡喜。」
王曼站起來,瞅瞅大表姐手中的杯子:「這怎麼能行,大舅、舅媽、大姨、媽,你們不是說小的得讓著大的。種地這麼苦這麼累的活,當然得我這小的擔著。誰都別跟我爭,這事我責無旁貸。」
四人被她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蘇麗麗站起來:「杯子給你,今天我們讓著你。」
蘇明梅疼愛的拉過侄女:「麗麗真懂事,等明天大姑再給你買個更好看的。」
說完她看向父女倆:「繼周,咱們當初可都說好了的。你一個大男人,這些年就不能頂天立地、說話算話一回。」
王曼撇嘴看向父親,王繼周騰一下站起來。頂天立地是吧?我得給我閨女頂上、立著,有些話曼曼不方便說,他這當爹的來。
「明梅,春江賓館那事你真不清楚?」
蘇明梅眼中閃過一抹心虛,很快她滿臉悲憤:「當然清楚,你都跟那小姐親上了,咱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爸,你跟我說的不是這樣!」王曼站起來,盡量擠出一滴淚水。
王繼周握住閨女手,沒有再退縮:「明梅,二鍋頭是你堅持開的,我惦記著下午趕路不想喝,是你一杯又一杯的灌過來。後來你出去上個廁所的功夫,那小姐就湊上來,好巧不巧的被你發現。這麼巧的事,你真當我是傻子不成?」
藏在心裡一個月的事傾瀉而出,王繼周只感覺渾身透著輕鬆。
王曼也被驚住了,不久前父親還是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個屁,怎麼現在就成了敢作敢當純爺們!
驚呆后她便是由衷的喜悅,父親這是往好的方向發展。揉揉眼,她適時做出不可置信的模樣,睜大眼睛:「從我小就聽媽媽老是吆喝著要離婚,爸,難道媽她是為了離婚,故意這樣?」
王繼周粗糙的大手摸著女兒的小臉:「我也不希望是這樣。」
「當然不是這樣!」蘇明梅咆哮出來。
王曼希冀的看向她:「媽,那是什麼樣?每年過年喝酒,爸都是一杯倒,倒了后就睡死過去,他怎麼可能站起來找別人。」
蘇明梅臉黑得如鍋底,她之所以敢這麼算計,就是吃定了王繼周好拿捏,絕對不敢多說一個字。可她怎麼都沒想到,朝夕相處十幾年的丈夫一夜間變化這麼大。
張建國心中有數,想著杜上校臨走前那句感嘆,他打個機靈站起來:「事已至此,這協議是該再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