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026章:
之後又測了幾個字,問題也是五花八門。
啥時候能娶媳婦,老婆生男生女,親娘生病啥時候能好等等。
賈赦都一一作答,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說了一個多時辰才將這些官家子弟都照顧到,阿哥們在別院里轉了一圈,就要起身告辭,眼看著就要到午膳時間。賈赦也不挽留,更沒有做東的意思……免費測了這麼多字已經讓他心痛,還要請客簡直就是要老命的節奏。
捧場的阿哥走了,書院卻沒有冷清下來,彈琴的弈棋的作詩的人都不少,熱鬧極了,有糕點吃,有茶水喝,還能與志同道合的小夥伴聊詩畫,人生簡直快意。
君子別院火了,不僅在讀書人之間,貴族家也出現了「賈恩候算命賊准」這樣的說法。
太子回府之後還讓手底下的奴才送了兩樣御賜的稀奇吃食給賈赦。雖然不能拿來換金子,不過他本來就沒打算得報酬,也算是意外之喜。
讓賈赦高興的是,會這樣安排,說明太子已經認可了他測字的能力,以後客似雲來財源滾滾。一天之內,君子別院門檻都被踏破,來的讀書人多,有錢人更多。好些商人都來湊趣,想看看裡面像什麼樣,卻被攔在府門前。
看你這樣就不想讀書人,想進去?行啊,先回答兩個問題證明你不是文盲。
被攔下來的太多,不是沒人想過塞錢進去,幾個侍衛就好似鐵了心,死活不收。想直接衝進去,又怕把事情鬧大。這什麼破爛別院開張就能來如此多的阿哥捧場,賈恩候後台很硬,同他死磕恐怕沒有好下場。
別院的日常運轉是賈璉在安排,賈赦只負責陪七連勝的才子聊人生,對於這些細節,他並不清楚。開門紅是好事,不過,剛回府,沒走幾步賴大就腆著臉迎上來:「大老爺您可回來了,老太太等了一整天。」
「有什麼事?」
「這個……奴才也不清楚,你還是快點走,過去一趟吧。」
賈赦是獨自去史太君房裡的,反正不會有好事,他就將便宜兒子打發回去了。史太君房裡人倒是不少,坐她身邊的是賈寶玉,往下是兩房的重要人物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還有在府上做客的薛姨媽和薛寶釵。賈赦一進門,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到他身上,他倒是穩得住,走到前面給史太君問安。
「你心裡還有我這母親?看看你做了些什麼混賬事!」
就知道會是這樣的開場白,賈赦沒被嚇住,自覺找了地方坐下,笑問:「兒不知哪裡做錯了,還請母親明示。」
挨訓的次數多了,他生生練出鋼筋鐵骨,這坦然的態度險些氣死史太君。
「你不知哪裡做錯了?我就與你說道一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拿著府上的銀兩搞這種萬本而無一利的事,可同我商量過?搞什麼別院,請人白吃白喝,蟠哥兒過去竟然被攔在外面,自己人還不讓進了……」
就到這兒,賈赦聽明白了。
這回還不是老二告的狀,是薛家那呆霸王想去湊熱鬧吃了閉門羹,聽說東家是賈赦,滋事來的。
「母親您喝口熱茶消消氣,我逐個解釋。」
「首先,我那不是供吃喝的地方,全稱叫『君子別院』,招呼的是讀書人。」
「其次,這個項目上面很重視,能夠搶到機會,是我的榮幸。」
「再有,宅子是黃老弟送的,分文未取,翻修是我自個兒掏的腰包,沒找弟妹開府庫,做贏做虧都是自個兒承擔,不用旁人負責。」
……
他真的一條條說起來,史太君氣得發抖。
「我是你母親!做這麼大的決定你不提前知會一聲。」
難怪原主會流連煙花柳巷,親娘忒偏心,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賈赦是個不輕易與人動怒的,管用的招是四兩撥千斤,這會兒,他卻拉下臉:「你們都出去,我有幾句話對母親說。」他話音剛落,邢夫人就站起來了,王熙鳳也準備走,其他幾位卻沒什麼動作。
史太君將手中的茶碗重重磕在桌子上,「是要翻天了不成!有話你就說!」
這是不讓人出去,那也行,賈赦扭頭看向史太君:「這是萬歲爺示意的,恕兒子不能說明情況?後院女眷不得妄議朝政,這是大清朝的規矩。我已經四十歲了,知道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不需要旁人訓示。若是怎麼做都不能讓您滿意,那就分家,祖宅給二弟,我搬出去。」
要分家,邢夫人願意得很。要她讓出祖宅,痛似剜心。「要搬也該二房的,憑啥要我們走?二老爺是當官的,讓皇上賜個宅子不就行了。」
王熙鳳都震驚了,從前不覺得,婆婆邢氏的殺傷力還挺大。
你當他多大的官?區區工部員外郎而已。
薛姨媽和薛寶釵交換眼神,就要勸話,薛蟠則等著看熱鬧。王夫人愣了愣,才回過神來,就要抹眼淚:「御賜的宅邸是那麼好求的?你做什麼諷刺我們老爺?」
邢夫人像辯駁,大老爺瞪了她一眼:「我說的話沒用了是不是?」
「老爺您好歹也要為自己考慮,怎麼能……」
她再次被打斷,「你閉嘴!」
剛把倒霉婆娘料理好,史太君就鬧起來。
「你說的什麼話?老婆子還沒死呢?分什麼家?既然是萬歲爺的意思,你直說便是,老婆子自然支持,陰陽怪氣做什麼?多吃了幾十年的油鹽,我不願看你走歪路,提點幾句罷了,你不想聽也罷……人老了,不中用,遭嫌棄也不能怪別人。」
陰陽怪氣的到底是誰?他就是客觀的說了兩句,順便提出一種可能的解決方式,不同意就算了,何必鬧成這樣。賈赦先抬康熙,后說大清律制,還順勢說要分家,都是為了堵史太君的嘴。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要在今天鬧開,怎麼說呢……萬事萬物都有定數,不是不鬧,時候未到。
賈赦又問:「母親可還有事?」
剛被將了一軍,士氣大減,史太君哪還有心思說別的,她擺手說沒事,賈赦就退下了。等他走遠了,連腳步聲都聽不到,王夫人才抽噎起來:「如今大老爺威風八面,與他往來的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可苦了我們,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史太君也發現大兒子不簡單。
像從前那樣打發是不行的。
她還沒想出個對策,王氏就鬧起來,「行了,別哭哭啼啼的,都出去吧,我乏了,今日就到這兒。赦兒已經是今非昔比,你莫想什麼歪點子。」
除了和邢氏過不去之外,王夫人能想什麼歪點子?賈璉出息了,連鳳姐兒都不聽她的了,心裡成算多得很。這日本來是要討伐賈赦的,他幾句話堵了老太太的嘴,讓二房有苦說不出。別看這段時間老太太三天兩頭找他訓話,實際一點好處沒討到。
先是兩房換了院子住,賈寶玉又在四阿哥府倒了霉,現在還搞出個君子別院。聽薛蟠說那是白供吃喝,鐵定虧本的生意,史太君想壓一壓大房的氣焰,誰知又在陰溝里翻了船。
史太君心裡頭抑鬱,就生了場病,府里的事還是王夫人管著,分家的事沒再提起。邢夫人是被賈赦堵了嘴,王夫人更是賊精的,她已經想過,今時不同往日,若是在這節骨眼鬧分家,大房鐵定要多得,誰讓他們有皇子關照?
主動搬出去那就是說說而已,賈赦要是真的搬了,那才是麻煩。
以四阿哥的德行,還不狀告他們?
這家……不能分。
榮府上下各懷心思,史太君和王夫人的日子過得都不順,賈寶玉還是老樣子,在丫鬟這裡占不到便宜他就同秦鍾廝混,還去外頭找琪官。雖說是男子,他們長著精緻的臉,性子也柔順得緊,很讓賈寶玉惦記。薛家母女也打著小算盤,從前以為姨媽在榮國府的地位高,來投奔她鐵定能有好門路。如今看來,情況同預想的出入頗大。
王夫人的確比賈赦那填房太太邢氏有本事,也就只是這樣而已,因為二老爺只是個工部員外郎,連帶著院子里的女眷也都說不起話。大老爺沒參加過科舉,沒文化,讓許多人瞧不起……那又怎樣?他攀上了皇子,還不止一個。
想把賈寶玉送去給阿哥做侍讀,還得看大老爺的意思,她們找王夫人能有什麼用?元姐兒的確爬上了萬歲爺的床,後宮女人那麼多,她只是最低等級的而已,在真正的貴人面前就是提鞋的奴才。
元姐兒是宮女上位,打的是德妃娘娘的臉,如今在永和宮苟延饞喘。同大老爺交好的四阿哥胤禛不就是德妃烏雅氏的親兒子。
這個道理,就連府上奴才都懂。
他們越發加快了討好大老爺的步伐。
君子別院的出現讓整個京城為之一震。
因為阿哥們的帶頭作用,八旗子弟紛紛從青樓歌館里出來,直接投身到寫詩作畫的隊伍中去。無論做什麼,一個人總是寂寞的,你讓貴族子弟閉門做學問,難,因為枯燥,鮮少有人坐得住。君子別院為他們打開了新的大門。
文人相輕這個詞最早出現在三國時期,《典論.論文》之中。提出這個說法的是曹魏高祖文皇帝曹丕,他是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學家。
原話是:「夫人善於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縮短。」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
這說的就是文人之中最長有的風氣,他們相互輕視。做文章不止有一個題材,絕大多數人並非面面俱到,畢竟,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這原本沒什麼大不了,問題出在,大家都愛用自己的長處比較對方的短處,然後飄飄然覺得老子天下第一。
班固同傅毅兩人文采相當,班固卻看不起傅毅,在給弟弟班超寫信的時候提到:「傅武仲因為能寫文章才當上蘭台令史的官職,他其實根本就沒什麼文采,下筆千言,不明所指。」
這個小故事完全能說明讀書人的心理狀態,大多數人都是敝帚自珍,覺得老子就是被埋沒的千里馬,可惜沒遇到伯樂。萬歲爺的確是明君,不過也忒不會選大臣,武將就不說了,百官之首的索額圖、明珠不過是爭權奪利的老貨。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一人,正是如此,君子別院才能客似雲來。尤其是八旗子弟,他們誰也不服誰,甚至還有宿命中的對手,自出生就被比較,一直到現在。
只要是正常人,就不會願意被壓。
君子別院從開張就瀰漫著戰火。
比詩,比詞,比對聯。
比字,比畫,比棋藝。
……
但凡是上得檯面的東西,都被輪了個遍,君子別院有特殊的競賽制度,不聽取一家之言,而是採取投票制,只要是讀書人,就在孔夫子的見證之下給出自己神聖的選擇,投票的總人數永遠是單的,不能棄票不能選「打平」,高下就分出來了。
君子別院具體的運作方式是賈璉想出來的。
對讀書人而言,過於簡單粗暴,卻意外的好用。很多人會覺得,兩個大師級作品你很難選出優劣,他卻非要大家從心出發,挑出更打動你的作品。
起初,不服氣是有的,甚至有人會覺得,那些做評判的還不如自己水準高,他們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混在君子別院的時間多了,他們就會明白,做學問和做評判是兩個概念。你覺得自己的文章精妙絕倫,在他人眼裡卻不是這樣,沒有利益瓜葛,才能給出理性的判斷。大多數文人在看別人作品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挑毛病,讓他們客觀公正比登天還難。
越來越多的人從青樓里出來,去君子別院湊熱鬧。
「聽說納蘭家的大學子都去了,還留下了墨寶,聽說精妙得很。」
「這都是昨日的消息了,我還知道頭年中進士的張家公子也去了,聽說連戰連捷已經勝了五場。」
「你說張廷玉吧,已經滿七場了,連新科狀元郎都被打了臉,他們對弈來著。」
……
真是不得了。
這之前,誰能想到賈恩候能做到這地步?
將凶宅翻修改建,做成讀書人的福地,這裡儼然成了京城裡的新流行。
張廷玉的確是連贏了七場,還都是頗有分量的對手,然後他就成功見到了賈赦。
「原來神秘大禮就是這個?」張廷玉看著坐在對面的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笑出來,「我原本是來看看,被董鄂家的拉下水,賽了好幾場……若早知道獎勵是這個,應該更拚命才是。聽說別院開張的當天,你為眾阿哥以及湊趣的大臣之子測過字,很准,替我看看如何?」
小書童鋪開宣紙,讓他寫字。
張廷玉並沒有立刻提筆,又說起話來:「我想問仕途,先生看看,我到底能否有一番作為,能否超過父親的成就。」
賈赦看了他兩眼,笑道:「問這個的話,就不用測字了。面相上有個說法,色紫,見福祿以猶遲。也就是說,氣色成淡紫,福祿運來得遲,你是大器晚成之相。兩眼黑白分明富有神采,兩個眼角平齊,上下眼紋細長,此為睡鳳眼,其人文采極高,是名仕大家之命,一支筆言盡天下事;兩眼之間,鼻翼之中有顆很小的紅痣,你一旦起運,終其一生官運亨通……成就註定在尊父之上,漢人之中,無出其右。」
還真不是胡說,張廷玉的面相實在是好。
官通三朝,絕對是天下漢人之首。
賈赦挑揀著說了好幾點,張廷玉還不敢相信,他出身不錯,學問挺高,還胸懷大志,這些都沒錯。他的父親張英是大學士,在萬歲爺跟前也頗有體面,超過父親是要位極人臣?
本來,他想問的是自己要不要再參加科舉,進士出身卻沒題上三甲,對他的出身而言,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如今在翰林院做事,怎麼看都沒多少出路。如今可以說是張廷玉這一生之中最猶豫不定的時候,一旦從這樣的情緒里走出,飛黃騰達,勢不可擋。
賈赦在最好的時機遇見他,做了這樣的點撥,從最初的惶惑茫然到神色堅定,張廷玉用極短的時間實現了蛻變,他朝賈赦拱了拱手:「聽先生一言,衡臣醍醐灌頂,之前的疑慮盡數拋開。若他日,真能走到那一步,定當被厚禮謝先生提點之恩。」
張廷玉是抱著試探的心態過去的,出來卻紅光滿面,喜色擋不住,就有老友圍上來,問他在裡面有怎樣的境遇,張廷玉拱手笑道:「佛曰不可說。」他得了賈赦的恩惠總要回報一番,營造出神秘感,給他招些人氣倒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