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作戲
當晚,蕭護回來,見到十三在月下獨坐,唇邊可見一絲笑容。
這笑容有點兒頑皮,讓蕭護想到成親前的十三。
他走過去,按住十三肩膀詢問:「和女兒爭東西吃?」十三嗔他:「沒有。」又勾起笑容,倚到丈夫懷裡,笑眯眯宣布:「我想做一件壞事,也許你會不喜歡。」
「你做過好事嗎?」蕭護逗她。
十三輕捶他,雙眼望月,慢吞吞道:「夫君你是知道我的,我忍了這麼久。」她沒有明說,蕭護也知道是指什麼,打趣道:「你想大開殺戒?」
「全是我夫君的好臣子,就是羅羅嗦嗦的總拿根雞毛當令箭。只針對我,我可以忍著。可現在是兒子求過我,太子妃也來求我,」十三雙手一拍:「我決定出手了。」
把蕭護惹笑:「要幫忙嗎?」
「要。」十三認真的看他:「你不幫忙我一個人怎麼行?」蕭護親親她:「那我美貌的皇后,你有什麼主意得先告訴我。」十三湊到他耳邊,才說一句,蕭護板起臉,與十三對視。十三笑逐顏開:「主意很好是不是?」
「要是三團四團有這主意,我會說很好,換成是你,不好。」蕭護把臉繃緊。十三很用心的在他眼中找到一絲笑意,馬上得了意:「你笑了。」
蕭護一笑:「你呀,十三,你怎麼還像個孩子。」然後大方地道:「不過,我答應了!」十三一頭扎向自己娘家,在他懷裡揉搓幾下,再解釋道:「我這是新仇和舊恨,不得不這樣做。」蕭護故意嘆氣:「你這是報復,就不用再解釋了。」擰擰十三耳朵:「不過我喜歡。」
十三甜甜一笑:「我知道你會幫我,」又想到一件事,嫣然道:「太子對太子妃那麼好,應該是隨夫君對我的。」
「是啊,這個孩子,處處像我。」蕭護抱緊妻子:「所以,我們就幫一把吧,而那些人,也應該教訓教訓。」
月光如水,十三深深看著丈夫,道:「有時候我很知道,你后不後悔?你想不想要…。嬪妃?」
十三在很多地方上自信的,唯獨對自己丈夫,永遠有著不放心,而且在這個方面上她拿不準。
好在這種患得患失,蕭護早就明白。他輕笑,眸子微揚更讓人心動,呢喃道:「傻十三,到今天你還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是太多年青的姑娘……」十三說不下去,忽然後悔自己沒有早些幫太子妃。面對深情的丈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摟得緊緊的,把自己面龐深埋其中。
耳邊,一直傳來蕭護的柔聲:「我知道,我明白,傻十三,你一直是個傻丫頭。」十三不依的動動身子,惹來蕭護的更加調侃:「給女兒們看看好不好?」
「不……好,」十三拖長嗓音,又自己吃吃的笑了。
這對夫妻數十年如一日的情深,月兒也似感動,隱藏在一片雲彩后,給他們製造更幽暗更方便說情話的一片天地。
……
曹守過又一次氣呼呼奔出家門,去找金子:「我祖父一問他,他就氣得要打我,我說我母親是喝葯死的,他就罵我忤逆。」
金子心中得意,小孩子總是很好騙的,再給曹守過出主意:「你想認祖歸宗,就要和文王殿下關係好。」
「為什麼?」曹守過以為弄清楚真相就行了。
金子耐心地道:「只有殿下,才能握住兵權。」
「兵權?」曹守過從沒有想過。
「兵權!」金子肯定的道。曹守過傻獃獃,又是一句:「為什麼一定找文王?」金子冷笑:「你也和文王殿下有接觸,就沒有看出來他不受皇帝寵愛?沒有聽到他的怨言?」
「沒有啊。」曹守過傻獃獃:「你是怎麼知道的?」
金子抿抿嘴唇:「這個你不用問。你只要做到一件事,多多的討好文王殿下,能讓他對你說出心裡話。」
「可我認為文王殿下很受寵,比如他花錢很趁心,他還能去喝花酒。」
金子笑了:「別人家的孩子能去喝花酒嗎?」
「不能。」
「那就是了,皇帝對他這個兒子,根本就是不聞不問。有幾天好,有幾天不好的,我自有消息,還是宮中傳出來的。」金子肯定地道。
曹守過半信半疑:「那我試試,」低聲道:「如果文王也不受皇上寵愛,不是和我一樣的可憐。」從金子家裡出來,曹守過就去找文王殿下。
他不能隨意進宮,就在宮門上讓人去通報,半天出來人回話:「殿下在曉春樓里聽曲子。」曹守過想起金子的話,還是尋思,這叫好還是不好呢,一路過去。
路上遇到姚宦保,曹守過問他:「去哪裡?」姚宦保道:「娘娘讓我進宮陪殿下們,」曹守過故意問:「不陪文王殿下?」
「皇上和娘娘最疼愛的只有小公主們,」姚宦保擠擠眼去了。
曹守過盤算一下,太子是太子,小公主們又最疼愛,那文王夾在中間是沒人疼。他心中多了這個心思,在曉月樓下還心事重重。
此時文王在樓上正開心異常,他左邊坐著一個人,是父親蕭護;右邊坐著一個人,是男裝的母親。
帘子低垂,簾外正選花魁,一個一個女子走過去。文王不知道為什麼母親也會過來,卻很開心地指給她看:「那個唱的最好,不信,我讓她單獨唱給母親聽。」
當母親地道:「我只看看模樣就行了。」
小鬼進來,低聲回皇后:「問過老鴇,張家三爺在這裡會過的人,叫春紅。」十三起身問蕭護:「我們去看看?」
蕭護才交待兒子:「你等等我們就來,」蕭成進來:「曹家的小公子在樓下找殿下。」蕭護和十三都一愣,十三面上一紅,她是見過曹守過的人,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勾住夫君衣角:「我們讓讓。」
文王在後面:「嘻嘻。」
曹守過上來,就只見到殿下一個人在。他小心地問:「您不陪皇上和娘娘嗎?」文王漫不經心,眼睛只在外面女子身上,弄得不好的人,還以為他是個小風流鬼兒。
他道:「母親在陪妹妹,父親在見大臣。」自己又一笑。
曹守過訕訕:「是呀,您只能一個人出來。」文王無所謂,他剛才說的是昨天的父母親,今天的父母親有陪自己出來。
「不過殿下比我好太多,我想見父母親也見不到。」曹守過試探的問問,這也是金子讓他說的。文王殿下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又覺得他這話說得無禮,就繼續看外面選擇花魁。
曹守過不好再說,如坐針氈地陪著。
皇帝皇后都不想在這種地方見到別人,看過春紅出來回宮,在路上,十三忍不住:「沒想到張閣老的兒子喜歡這種人?」
張閣老是多方正的人,張三老爺喜歡的春紅眉眼妖冶,一看就是風塵女子。
「她在這種地方呆久了,」蕭護淡淡,心中也認為張閣老沒教好兒子,道:「見過這個人,十三,我認為你的主意好極了,就是有一點兒不好說。」
十三好奇:「哪點兒?」
「太損!」蕭護笑道:「你要小心張閣老的身子骨兒才行。」十三微有得色:「這個我早問過給張閣老看病的太醫,太醫說他看著不行,其實精神還好,他也這把子年紀了。」
蕭護失笑:「你準備得很充分,你就隨意吧。」
過了一會兒,十三想起來:「曹家的孩子是怎麼回事?來找訓哥兒?」蕭護沉默了。十三猜測:「又有事情了?」
「是的。不過,這孩子是文弟的唯一骨血,我想挽回他。」蕭護聲音里有些無助,在車裡也顯得悶悶的:「我雖然是皇帝,可我照顧不到很多人,只能照顧到眼前的你,父母親,孩子們,親戚們,知已們,這孩子,我不能再像放縱文弟一樣放縱他。」
十三摸摸他的臉,學著他的腔調:「那你也只管放手去做吧。」蕭護露出笑容,笑罵:「自從你有了壞主意,人就回去到原來的淘氣。」
「果然像女兒!」下一句,夫妻兩個人異口同聲,又一起笑起來。
……
幾天後,京中出了一個大新聞。曉春樓的一個青樓女子,哭哭啼啼要給張三老爺當妾,在張家門上天天鬧。
張閣老氣得不行,把張三老爺打了一頓,三老爺暗中讓人把春紅攆出京,不知道什麼人幫她,第二天她又回來了,繼續來鬧。
十一公主飛快跑去告訴皇后:「張家在張閣老那裡還能維持名聲,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十三故意道:「有這種事?」
「都滿城風雨了,」十一公主問:「您不管管?」
十三順勢道:「好吧,」讓人喊張三太太進宮。張三太太過來,人憔悴不少。映姐兒也在這裡,多少有些解氣。聽母后開門見山:「你們家的笑話是怎麼回事?」
張三太太無話可回,只能道:「這個人丟得,我實在冤枉。」
「我喊你來不是冤枉不冤枉的,只是想問你,這個人你們家要不要?」皇后冷若冰霜。
張三太太急了:「那是個不正經女人,」皇后哦了一聲:「如果是正經女人,你們家就要了?」她淡淡:「平時認為你賢德,沒想到你房裡的事你也弄不好。閣老的名聲,不能丟在你手裡,這樣吧,你丈夫不滿意房裡人,才往外面去,這話是你對我說過的,」
映姐兒多少明白,這事情與母後有關,這些話,張三太太也對自己說過,映姐兒心下佩服之餘,用心聽著。
聽母后道:「這樣吧,我賞你幾個房裡人,幫你系住你丈夫的心。」張三太太如雷轟頂:「娘娘,這樣不行啊……」
「那你是想要不正經女人?」皇后疑惑。她裝得太像,映姐兒拿帕子掩住口才忍住笑。張三太太也明白了,娘娘今天抓住機會,她是有意的。弄明白皇后是誠心的,張三太太哆嗦了:「娘娘,我家老爺快五十的人了,配不上娘娘賞的人。」
「哦?快五十了,還在外面流連,不是我說你,你真是太不經心。」皇后一本正經:「好吧,你既然不要,那我請張閣老來說話。」
張三太太淚流滿面,皇后冷笑:「怎麼,你當我說話還能收回去?」張三太太無助的退出來,哭著回去的。
映姐兒過來拜謝:「多謝母后。」皇后拉起她的手,微微嘆口氣:「你也別往心裡去了,他們總是臣子,以後還得用。」
「是。」映姐兒回去,一個人笑了半天,讓人打聽後續是怎麼回事。當天就有回信,跟她的宮女晚上告訴她:「閣老大人往皇上面前辭,說他的兒子不堪有這樣的福氣。皇上說本來是要給閣老的,後來想想,三老爺最小,還能生孩子,就給三老爺。」
映姐兒聽得津津有味:「那就是沒辭掉?」
「不僅沒辭掉,而且還定下黃道吉日,約好明天送到張家去。」宮女說過出去,映姐兒對著月兒悠悠,忽然很想太子。
她知道一定是太子在母後面前說過,母后才會幫自己。不過映姐兒很難想到,這是皇后十三也在為自己出氣。
勸蕭護納嬪妃的人,也有這些人。
羅氏每天來看女兒,每天心思隨著皇后賞人這事變一變。頭一天,羅氏是擔心地道:「賞給張家的人我看了,長得都不錯,女兒呀,指不定皇后還給太子備的有。」映姐兒完全能放開心情,笑盈盈:「好啊,母后給我,我就要。」
羅氏倒擔心上來:「娘娘是個好人,可是她給你的,和你不一心,都怪你不聽我的,現在你聽我的還來得及,趕快挑幾個人塞房裡,娘娘就不會再給。」
映姐兒敷衍:「好啊好啊。」
第二天,羅氏又進來,映姐兒問張家納妾怎麼樣了,羅氏道:「娘娘頭一回賞人,這現在是京里的大新聞。讓人合過八字,說圓房還需要日子,這不,在張家供著呢。」映姐兒道:「那張家現在熱鬧不少。」
「不止張家,這京里怎麼了,像是一下子熱鬧了。秦家,就是你表姨家裡,原先有兩個妾,安安分分的,現在也爭寵上來,把你表姨氣得不清,我才去勸過;還有劉家,原來劉大人和丫頭私通,劉夫人又早知道。那丫頭是個不安分的,劉夫人一直壓著她,怕收了房讓她欺負,壓了這幾年,沒想到今年劉大人變了口風,像是有什麼把柄在丫頭手裡,那丫頭今天也鬧起來,我也去勸過…。」
映姐兒對這些人很熟悉,全是進宮來說過嬪妃,或者讓太子納妃的人。她想母後手段,真是過人。
又過了十幾天,這幾個家人就更亂。羅氏又進來道:「張家的那兩個貴妾,賢良不嫉妒,勸著張三太太把青樓那個女人接進家,說是一起侍候張三老爺。那個女人不是個安分的,進家沒兩天,先和張三太太對罵了一架,張三老爺要打她時,不知道誰給她開的後門,她跑到衙門擊鼓,說三太太不賢,要害死她。」
映姐兒見母親還是不明白,當然她也不明白,映姐兒悠悠道:「母親,這事情我真開心。」
「你這孩子,不要幸災樂禍,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人,」羅氏一愣:「你開心?」映姐兒微微笑:「這幾家人,全是勸過我給太子進人的人家。想來,也勸過母后。」
羅氏驚駭:「這是娘娘所為?」又沉默下來,喃喃:「倒也像她。」娘娘是個萬年醋罈子,她什麼都好,就吃醋上面從不掩飾。羅氏忽然啼笑皆非:「這一條上,你和娘娘倒真是相似。」
一個宮女走進來,是映姐兒貼心的人,進來就道:「太子妃快去看看吧,皇後娘娘正在教訓人呢。」
映姐兒問:「是哪幾家?」
「有張家,劉家……」
不等她說完,映姐兒來了精神,對母親道:「我們去看看。」走到皇后正殿外,見裡面跪著一堆的命婦,母后正在發脾氣。
「天天自命賢人,不過幾個妾你們就弄不好?弄不好,也有個自知之明就是,乾脆不許納妾。偏偏你們裝腔作勢,好似天下頭一等的賢人……」
命婦們這才明白原因,人人嚇得不敢說話。
十三冷眼看著這些人:「虧你們還認字念書,不知道沒有一個女人不爭寵!嘴上不想,心裡想的,難道不算!別人夫妻你們管得寬,誰給你們這些規矩條條的!」
把椅子扶手一拍,正式道:「從此以後,皇上納妃也好,太子納妃也好,以至於後面的文王和公主們家事,不許朝議!不許有人非議!」
這就讓人用中宮箋表,寫明了呈給蕭護。蕭護馬上准了,讓人再送回來。皇后大獲全勝,拂袖:「退下吧,管好自己家事再說!」
夫人們垂頭喪氣出去,羅氏嚇得不敢出聲,是映姐兒看到皇后反而不樂起來,大著膽子進去:「母后,您這一回贏了。」
十三壓壓心中陳年火氣,幽幽道:「贏了就好。」和這些陳規斗,十三贏得也受傷。映姐兒還要說什麼,外面有人高聲道:「皇上駕到。」映姐兒退出去,蕭護滿面春風而來:「十三,我來看你的威風,咦,你倒發落完了?」
「也得給她們留點兒面子。」十三才有點兒開心,起身拜謝蕭護。夫妻兩個人手握著手,映姐兒輕推母親,和她躡手躡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羅氏也受到感染:「其實你父親呀,也沒有不納妾。」
映姐兒哭笑不得:「你現在眼前沒有妾,好好的,又說到自己身上。」她只出神往外面看公公和婆婆,嘴角也露出幸福的笑容。
……
初冬微雪,天空澄凈得像一面玉壁。溫暖的宮室中,五福流雲卷頭案幾兩邊,對坐著父子兩人。
「……說完了,你願意去嗎?」蕭護緩緩。
對面的文王皺眉:「父皇,您要為曹家而想點醒他,可以把他叫來打一頓罵一頓,為什麼要我陪他去弄明真相?」
蕭護似笑非笑:「打一頓,罵一頓,訓哥兒,先在你身上試試好不好?」
文王縮縮頭,還討價還價:「好吧,我可以去,不過父皇得多給我點兒什麼。」蕭護哼一聲:「不是每天都陪你一會兒。」
「和小妹妹比起來,實在差得遠,」文王才說到這裡,見父親沉下臉,帶著要發脾氣:「你不去就算了!」
文王嬉皮笑臉:「我沒說不去,事實上,您這種臉色就對了。」忽然跳起來,尖聲叫道:「我就知道,您只疼大哥,心裡只有太子太子太子的,從來沒有我……。」
宮外的顧公公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出了什麼事,自己不知道?
就見文王氣沖衝出來,似乎還抹淚水,飛快跑了。
蕭護在宮裡瞠目結舌,自己這個兒子是個人才,才答應辦事就演得跟真的似的,可是他這種態度,明知道是假的,自己也難過上來。
這混小子說得這麼真,只怕心裡早就這麼想!
混帳東西!
蕭護罵了一句,又想到還有正事沒辦,吩咐道:「帶他來見我。」片刻,一個白衣少年昂然進來。他猶豫著跪還是不跪,最後還是只彎了彎腰,以為禮節。
他潔凈,有如雪山上第一捧雪。
「岳無塵,」蕭護沒有怪他不行大禮,淡淡問:「你們岳家的人早就不入世,你到京里來有什麼事?」
當年他的父親是忙自己成事,岳無塵又幫誰呢?
蕭護犀利地抬眼,沒有一定要來的事,你是不會來的?
岳無塵猶豫不決:「我可以不說,這是我的私事。」
蕭護略略放心,又道:「多謝你幫過我的太子,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然後,」他眯起眼,岳無塵沒有原因的心頭一跳,正覺得皇帝頗具威壓時,聽皇帝道:「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岳無塵笑笑,他的笑容清冷也如雪山:「我要是不答應呢,也沒有求您的事呢?」
片刻寂靜,蕭護笑了:「這個,就說不好。」他目光飛越宮外檐角,那下面有重重甲士;又往後宮中看,那後面有親情家人。
岳無塵對甲士撇嘴,這攔不住我?對後宮則沉默了,皇帝是在說如果有什麼,他會先保護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有皇后,有太子,有文王,有小公主們……
「事實上我來京里,的確有件事要求您。」岳無塵低聲開口。蕭護悠然:「你來,要麼是有事找我,要麼是有事找我,不然,你大可以不讓我發現。」
他說了兩句一模一樣的話,是兩個不同的含意。
要麼有事找我,是好事。
要麼有事找我,是不好的事。
岳無塵聽得懂,見蕭護等自己說,又露出為難,把話咽下去:「還是您先說吧,您有什麼事找我?」
「我的兒子要去辦一件事,會離開京里。我會派出侍衛,但也希望你同行,保護他。」蕭護靜靜,眸子里一片愛子之心。
岳無塵道:「我要知道他辦什麼事?是好事,是……」
「一個孩子讓人誤導,我兒子去救他,你跟去如果發現有什麼不對,隨時可以離開。」蕭護承諾。
岳無塵淺笑:「不是我一定要問,是我岳家有祖訓,我必須知道我在作什麼事。」停一停,又補充道:「當年我父親幫你,是他演算過,朝代將變。」
蕭護撲哧一笑:「那你也演算演算,我請你辦的這件事結果如何?」
「不,我不能再演算。」岳無塵面上有了悲傷,又有一些喜悅:「幾年前,發生一件事,後來我就不能再演算,因為有件事,我不想知道結局。父親對我說,如果我想參與其中,我就不能先看結果。」
蕭護默然,直覺上這件事與自己有關,又不能多問。多年的自制力讓他剋制自己,先問:「你有什麼事找我?」
岳無塵的回答讓蕭護大吃一驚,他道:「我想見您的小公主一面?」
蕭護本能地想說不,三團四團常在宮中,岳無塵怎麼會提出這個要求,他板起臉:「為什麼?」岳無塵伸手到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包袱。
包袱上結打得很精細,可見他很愛惜。打開來,裡面是一個小紙盒子,再打開,裡面是一個干透了的點心,一邊三個圓,一邊四個圓。
「這是幾年前,您帶著公主給我和父親送的東西,我一直留著,只想……見她們一面。」岳無塵的臉上可疑的有一抹紅。
蕭護心裡打鼓,見一面?我的女兒與你有什麼好見的?
看出他的猶豫,岳無塵道:「偷偷看看也行!」
蕭護怪異,忽然問:「你來京里多久?」
「一個月。」岳無塵猝不及防,回答出來后,有些狼狽。蕭護微微一笑,明白了什麼:「這一個月里,三團四團幾乎沒出宮,是不是?」
岳無塵更尷尬,低低道:「是。」又覺得自己太過局促不安,一挺身子:「是!」又如出鞘的劍,恢復銳氣。
蕭護不置可否,盤算過,毅然拒絕:「不行!」
「那我就去搗亂文王辦事!」岳無塵反應很快。
蕭護放聲長笑:「見我的公主們,比什麼都重要?」他好笑:「你要見三團,還是見四團?」岳無塵如實回答:「我不知道,我可以看看兩個人嗎?只看一眼,不到她們面前。」
「真是奇怪,我倒很想答應你。」蕭護漫不經心,心裡想這個小子弄什麼鬼?答案,自然在他見到三團四團就知道。
他起身:「來吧。」
岳無塵大喜,面上卻一如既往的平淡,跟在蕭護後面出去。
行過幾道門,又過了一道橋,蕭護才揚下巴,岳無塵已經看到。三面圍起擋風的亭子上,三個人坐在那裡。
小公主們嬌黃錦衣,垂著腦袋看一個人。另一個也是白衣少年,岳無塵皺眉,覺得他的白衣很討厭。
姚宦保蹲著,正算著什麼:「五十六兩,完了,還有三十兩哪裡去了?」
「你就說我們吃了,」三團給他出主意。
姚宦保皺起臉:「昨天我就這樣說的,母親問我小公主能吃一隻羊嗎?」四團嘻笑:「你昨天把什麼帳算在我們身上?」
「就是送給窮作坊的銀子,我算公主頭上了。」
「你怎麼不實說?父親說幫別人是好事兒,可以說。」三團白眼兒他,大有你活該的意思。姚宦保嘿嘿:「幫別人可以說,幫賣鞭炮的不能說。」
再想點子:「說公主們吃了什麼,可以對母親報帳?」
三團四團對他乾瞪眼,露出你好笨的神色。
她們的笑容,有如雪花一樣晶瑩,又帶著春風的溫暖,岳無塵幾乎不想走,蕭護清咳,沒反應;伸手拍拍他,手還沒到肩頭,岳無塵才一怔醒來,面上又紅一紅,和蕭護走回去。
蕭護斜眼看他嘴唇微動,很想問,又要忍住的樣子,心裡更犯嘀咕,這小子見也見了,又想幹什麼?
正要讓人送他出宮,岳無塵還是開口:「那個穿白衣的小子,是什麼人?」蕭護瞅瞅他身上的白衣,心想你不是穿白衣的小子,淡淡回答:「太子妃的弟弟。」岳無塵無端有了失落,不發一言,筆直地往宮外而去。
他們看小公主的時候,文王衝出宮,一臉氣不憤。宮門外,不出意外的見到曹守過。文王裝出來很生氣,又不願意別人看出來,沒好氣:「你等我?」
「陪殿下出去,」曹守過一眼就看出來:「您在生氣?」
文王沒精打采:「是啊,和父皇拌了幾句嘴。」曹守過沒聽出來文王對蕭護是用「拌嘴」這句話來表達,眼睛一亮,急切道:「是啊是啊,他們大人都不相信我們。」
他鋥亮的小眼睛,看得文王很想笑。文王沉下臉:「不,是不喜歡我們!」文王殿下挑唆一下:「你祖父對你二叔家的兄弟,和對你一樣嗎?」
「不一樣。」
「那我父親對我和對太子也不一樣。」文王在心裡想,當然不一樣,太子哥哥是太子,我是文王。
想到父親讓自己陪他去找真相,文王其實正中下懷。他把京里的小曲子早聽夠了,就像姚宦保業餘喜歡鞭炮一樣,文王很想花上時間出京聽聽各處的小曲子。
曹守過就來了,父親就讓自己聽他的,他要出京就出京。
文王為了早出京,就先挑起話頭:「真是氣死人呀,我不想呆這裡了!」
「出京逛逛,讓他們著急?」曹守過道。
文王很想說「好!」,又不能太急,就故意地想:「出京呀?」曹守過嘆氣:「您要想讓人重視,手中要有兵權。」
「兵權簡單,我們去關外吧。」文王很怕曹守過想不到,先說出來。曹守過大喜:「是是,我當然陪著殿下去,您去哪兒我去哪兒。」
文王大喜,是真的大喜,可以出京玩了:「那我現在就收拾東西,我們說走就走。」曹守過躊躇,他還得告訴金子。再皺眉,文王道:「你不願意去?」
「不不,我願意去。」曹守過忙解釋。
文王知道他要通知人,不過心想,那個人要是不笨,自己會跟上來。一把抓住曹守過:「這樣,你也別回家,跟我去收拾,路上的錢,算我的。」曹守過還沒有想好,就讓文王一把揪住進宮去,到文王住處,屏退出去人,文王打開衣櫃:「快幫我收拾。」抓起一把衣服,就按在包袱皮里,匆匆打了個結。
他出京的心這麼急,曹守過倒嚇了一跳,只能幫著收拾。
文王打了兩個包袱,給曹守過一個:「這衣服歸你,反正你也能穿。」又抱出來一個匣子,是他平時的零錢。
曹守過吸一口氣:「這麼多錢?」滿滿的全是銀錁金錁。文王抓一把給他,又往自己懷裡塞,塞著塞著,皺眉,太重了。
他沒有想到換銀票,而是就此結束:「不拿了。」拉起曹守過:「走!」曹守過吃驚:「這就走?」前後不到半個時辰,殿下就收拾完了?
他下巴快掉下來,吃吃:「我,還沒有和祖父辭行。」文王壞壞地道:「我也不和父親母親小妹妹辭行。」背起包袱,不太大,推開窗戶。
「殿下那裡有門,」曹守過又吃一驚。文王也大驚,看看曹守過,再看看自己:「你以為我們是幹嘛?我們是私自離家啊,走窗戶!」
當先跳出去,拉出曹守過,一溜小跑出了宮,雇上車,殿下心情不錯的出京城。曹守過頻頻往外看,忽然擔心祖父看不到自己會難過。
曹老太爺在宮中,老淚縱橫叩謝蕭護:「多謝皇上,有皇上您,守過一定能轉回來。」蕭護沉重:「舊事難提,都不願意對他說以前的事,就忘了他也應該知道知道。讓他去吧,有文王在,不會有事。」
曹老太爺想到兒子更加傷心,只長長嘆了一口氣。
放風的文王和坐卧不安的曹守過當晚歇在幾十裡外的集鎮上,文王堅持一人一間房,方便曹守過,也方便自己。
小二帶他們住房間,文王先皺眉吸鼻子:「這房裡什麼味道?」曹守過住過店,道:「客棧就這個味道。」
「這像以前住的人沒洗澡?」文王難過的不行,又看桌子板凳:「哇,這是油?沒擦乾淨怎麼坐!」
喊來小二:「打熱水重擦一遍。」自己去看床,文王眉頭揪緊,人都結巴了:「這,這是……是床?」
床好認,上面的被褥太……不如宮裡的。
文王殿下足足對著床看了一刻鐘,出來取銀子給小二:「現給我買新的,要藍色綉雲紋大黃姜花有瑞草的,枕頭要綉麒麟,還要有繡球的,我喝水的碗,要白底名人詩畫的,我洗手的巾帛,還有我的澡豆……。記得給我熱水。」
這麼多要求,小二直著眼睛出去。曹守過也暈了,看外面月亮滿地,似要有雪花:「這麼晚,天還冷,他能去哪裡買?」才出京就後悔:「其實,那個,我們明年春天暖和了再出京不晚。」文王舒舒服服倚在榻上:「明年?明年就不好玩了。」他嗓音不高,曹守過沒聽到,只瞪著他:「殿下,坐墊還沒有來,您肯坐下了?」
「哎,沒有辦法,在家千日好,出門步步難,將就將就啊。」文王開心的過了頭,曹守過覺得怪怪的。
用飯的時候,文王要的東西全送來。速度之快,讓曹守過張口結舌。吃過兩個人分別去睡,文王關好門,打開窗戶:「出來了。」
一二三四五六……。一堆小廝跳窗而入。
一個送上幾件衣服:「小爺,您拿的衣服有上衣沒褲子,有襪子沒鞋子,有……」文王笑納:「奴才不錯。」
另一個送上一把銀票:「小爺,皇上讓對您說,以後出門,記得拿銀票。」文王感激:「我沒有蹺家經驗。」
最後一個,是窗外出現白髮蒼蒼的老譚直,眉開眼笑:「殿下,皇上讓我跟著您當差,陪殿下聽遍全國的好曲子。」
文王眼睛一亮:「還是父親最知道我。」他忽然恨上曹守過,好好的,我陪你出去逛,其實不如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