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大結局下(下篇1)
280大結局下(下篇1)
看著秦霄手裡的東西,柳橋笑了,「如今皇兄已經沒有幾日可活了,你連這般幾日都等不及了?」
「既然沒有幾日了,不如請姑姑早日送父皇上路,免得父皇活受罪。」秦霄笑著道,彷彿說的不是弒君殺父的大事,而只是今天晚上吃什麼的小事,「而且,姑姑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本殿心裡難安,所以本想考慮了許久,還是決定儘早結束這一切為好,這般不但父皇可以少受些罪,朝臣百姓也可以早些安下心來,當然了,姑姑也可以不用再分心思去做些什麼了。」
「若是我不肯就範呢?」
「姑姑願不願意其實並不重要。」秦霄繼續道,「不過若不是姑姑動手,父皇這最後一段路怕還是要受一番罪,父皇這般疼愛姑姑這個妹妹,姑姑總不願意看著父皇走的難看。」說完,看了一眼一旁的蕭瑀,「不過姑姑放心,本殿已然答應了蕭大人不會傷害姑姑,待送走父皇之後,本殿會安排姑姑以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雖說不再擁有長公主的尊榮,但是以蕭大人對姑姑的深情,姑姑的下半生必定會過的極為的舒適的。」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至於姑姑的兩個孩子,易大人終究與本殿兄弟一場,本殿會保他們一條性命的。」
「畜生——」柳橋勃然大怒,拿起了放在床邊桌子上的葯碗猛然扔了過去。
秦霄輕而易舉地避開了。
葯碗摔在了地上,一聲脆響之後。
「殿下……」蕭瑀上前,臉上卻是面無表情。
秦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將手裡的蛋糕放下,負手在背,「你先退下!」
蕭瑀看著他。
「你放心,本殿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食言!」秦霄冷笑。
蕭瑀掃了一眼柳橋,方才低頭,「臣告退。」
「怎麼?連你最後的心腹都信不過?」柳橋譏笑,「秦霄,縱使你得到了這個天下又如何?你不過是一個眾叛親離的可憐蟲!」
「可憐蟲?」秦霄笑了,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聽的笑話一般,「眾叛親離?可憐?你是在說你自己嗎?易之雲死了,皇祖母死了,而父皇也即將登極樂,就算是本殿也覺得你可憐。」
柳橋沒有反駁,只是卻渾身顫抖,滿臉悲憤。
「好了。」秦霄不願意繼續在這裡浪費口舌,「時候也不早了,還是請姑姑早點送父皇上路吧,免得父皇再活受罪!」
「他是你的父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他置之死地,你不配為人!」柳橋站起身來,滿臉的悲憤,「你以為你可以瞞天過海嗎?!我告訴你秦霄,即便今日你得逞了,但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終有一日你的所作所為一定會大白天下,你會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大白天下?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秦霄笑了,笑的極為的輕蔑,「永安姑姑,父皇在危急時刻唯一相信唯一倚重的永安姑姑,你竟然有這般天真的想法?」他看了一眼承平帝,「父皇,你如今想來也明白你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吧?」
承平帝自然無法給予他回答。
他也不需要別人的回答,看著柳橋繼續譏誚道:「這世上從來只有勝者王敗者寇,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只要我贏了,黑的我也可以洗成白,白的只要我一句話便永遠是黑的!永安,若是真的要有人遺臭萬年,那這個人只會是你,而永遠不會是本殿!」
「利用自己母親的死設局引秦釗奪位逼宮,然後以拯救者的姿態回來一挽狂瀾,在人前仁孝至極,背地裡卻火上添油,將荊皇后逼至瘋狂,幫你將你所有存在的威脅一一屠殺殆盡!」柳橋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你說的對,與你相比,我的確天真的確愚蠢!甚至是你父皇也沒你高明,明明知道一切事情都是你做的,可是卻被你斷了一切的後路,不得不投鼠忌器,讓你繼續維持著可怕的仁孝面孔!可是,已經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你了,為什麼你還是要步步緊逼?!為何要將你的父皇置之死地?秦霄,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沒有人能夠威脅到我?」秦霄笑了,卻是極陰冷的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最大的威脅!若是他真的還念著一絲父子之情,便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秦釗對我步步緊逼!若不是他的縱容,我又何至於走到這一步?!投鼠忌器?沒錯!他是投鼠忌器了,可是即便如此,卻還是不肯放過我!選秀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生新的皇子嗎?只要有新的皇子出生,他就不用投鼠忌器了,只要有新的繼承人,哪怕這個人還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根本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才,只要有這樣一個人在,本殿便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本殿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到頭來在他的眼裡不過卻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畜生!」
他走到了柳橋的跟前,儒雅的面容猙獰起來,目光幾乎要吃人,「若不是他一步一步地將我逼上絕路,我何以會想將他置之死地?!」
「那是你咎由自取!」柳橋厲聲喝道,「你設局逼秦釗走上謀逆逼宮的絕路可以說是為了鞏固你的太子之位,你與秦釗,與荊家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你這般做,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寇罷了!可是你借荊皇后之手屠殺三皇子他們幾個對你毫無威脅的皇子,就是喪心病狂!你父皇如何敢將大周的江山交給你這樣喪心病狂的人!他的確是在縱容,可是縱容的人不是秦釗,而是你!若是在他發現你表面仁厚,實則殘暴,第一時間做出處理,便不會讓你有機會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便不會讓昔日那溫和仁厚的太子殿下成了如今這般一個惡魔!你父皇是有錯,可錯就錯在了對你一次又一次的容忍與縱容,便是到了最後,你做出勾結外敵弒君的事情來,也仍是沒有當機立斷地廢了你!」
「縱容?」秦霄大笑出聲,「他是在縱容還是根本沒有辦法?!他之所以一直忍著,不是因為他對我還有一絲的父子之情,而是因為他現在只有我一個子嗣,而是因為大周不能出現一個與外敵勾結的太子!他若是處置了我,不但朝堂會亂,整個大周都會淪為外敵眼中的笑柄,而他承平帝也會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教養出謀逆叛國太子的污名!他沒有當機立斷地廢了我?哈哈,那是因為他不敢!他不敢冒著朝堂大亂,冒著外敵來襲,冒著遺臭萬年的危險!」
「真的是你做的?!」柳橋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字地從牙縫之中擠出,「你與北延勾結在皇帝西巡途中設局截殺?」
「是!」秦霄沒有絲毫的隱瞞或者推脫,「事到如今本殿也不怕承認!」
柳橋猛然伸手揮出了一個巴掌,「你不僅不配為人兒子,更不配當這大周江山的主宰!秦霄,你有何顏面入太廟祭祀,有何顏面坐在皇位之上?!」
「本殿為何沒有顏面?」秦霄抬手抹了一把被打的發疼的半邊臉,不怒反笑,「皇家從來就是勝者王敗者寇,太廟之中供奉著的那些所謂的先祖,他們哪一個比本殿乾淨?就連躺在這裡的父皇,難道就純凈高潔?還有你……」他一字一字地道,「永安姑姑,若是給你一個機會可以讓易之雲活過來,你也一樣會不擇手段!私通北延算什麼?就算讓你顛覆了大周江山來救他,恐怕你也不會猶豫半分吧?」
柳橋腳步踉蹌了一下,最終,彷彿無法承受一般跌倒在了地上,面色蒼白的沒有一絲的血色,「這般說來,皇兄中毒也是你下的手?」
「是!」秦霄低頭看著他,「他不是召集內閣閣臣要廢我嗎?既然如此,我自然該先下手為強!」
「是嗎?」柳橋笑了,「那你到底用了什麼樣的方法讓淮王聽令於你?」說完,不等他回答,便繼續道:「是賢太妃吧?你拿賢太妃威脅淮王吧?」
「沒錯!」秦霄道,「一直以來,淮王都不在本殿的棋盤之上,直到當年秦釗逼宮一事,父皇竟然派他去找你,本殿這才知道父皇對這個一向不問朝政的弟弟並不是那般的不在乎,而我們這位淮王叔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所以,秦釗一事之後,本殿就留了一個心眼,每一個人都有弱點,淮王最大的弱點自然就是賢太妃!只要我控制住了賢太妃,淮王就會為本殿所用!而要下毒,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的確!」柳橋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恐怕你父皇做夢也想不到淮王竟然會給他下毒!不過,想來你也沒想到淮王竟然會私自減少了毒量吧?讓你又要廢一番功夫了,還真的是辛苦你了!」
「是辛苦姑姑才對!」
柳橋撐著地面踉蹌地站起,「你想將淮王下毒一事加諸在我身上,也便是說,這裡面下的是同樣的毒?」
「自然!」
「好!」柳橋繼續道,「那能不能讓我死的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毒?還有,淮王說這毒出自西南苗族,也便是說,你不但與北延有勾結,就連西南的苗族也一樣?還有當年的海盜,蕭瑀與海盜頭目有接觸,也是受了你的意?」
秦霄冷笑,「是又如何?」
「是,你便更加沒有資格坐上這個皇位!」柳橋忽然厲色道,先前的憤怒與悲傷忽然轉為了冰冷的凌厲威壓。
秦霄眯起了眼,冷笑道:「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姑姑還要逞口舌之快?」
「不。」柳橋笑了,「本宮從來不逞口舌之快,甚至從來不會浪費口舌!」
秦霄的神色更是陰冷,「既然姑姑不願意幫忙,那本殿只好親自請姑姑幫忙了!」說完,便厲聲喝道:「來人——」
柳橋勾著嘴角,笑得意味不明。
雖然只是一會兒,可是秦霄已經感覺到了不對了,轉身對著隔著寢室與外殿的帘子,再次喝道:「來人!」
仍是沒有回應。
「來人?」柳橋笑了,笑得譏諷而輕蔑,「太子殿下想叫什麼人?不如本宮來幫忙如何?」話落,臉上的笑意褪盡,沉聲喝道:「來人!」
而便在這一聲令下,原本毫無動靜的外殿便擁入了兩隊人,正是宮中的侍衛,而便在這兩隊侍衛之後,走進了另一群人。
秦霄看著眾人,神色扭曲的可怖,便是不願意承認他也清楚自己是落入了永安的陷阱,只是……他轉過身看向柳橋,冷冷譏笑,「你以為套出了我的話,便可以扭轉乾坤了?」
「皇室宗親、京中勛貴、朝中重臣親耳聽到你招供。」柳橋卻笑了,「你覺得我不能嗎?」
「區區幾個人,本殿要殺了輕而易舉!」
「秦霄,你弒君謀逆,勾結外敵,不配為秦氏子孫!」作為一眾宗親之首,蜀王站了出來。
秦霄卻並未將眼前的人放在眼裡,「蜀王叔,若是你馬上離開,本殿還能夠讓蜀王叔繼續享受你的榮華富貴!否則,便不要怪本殿無情了!」
「高和安、林遠峰、何規、石朗……」柳橋緩緩坐下了床邊,緩緩地念出了一個一個的名字,而沒念出一個名字,秦霄的臉色便是難看一分,一直到了柳橋念到了第十個,秦霄的鎮定消失了,「永安——」
柳橋沒有動,甚至彷彿沒看見他要噬人的目光一般,輕輕地笑了,「你的心腹,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已經被控制住了。」
「蕭瑀?!」秦霄擠出了這個名字。
人群中,一個人緩步走了出來,正是蕭瑀。
「你這個狗奴才——」秦霄面色青紅交加,眼底的怒火彷彿要將一切吞噬,「為這個女人……」
「太子殿下錯了。」蕭瑀打斷了他的話,「一個女人自然沒有這麼大的分量讓我連命都可以豁出去,蕭瑀所做的一切都是報太子殿下這般多年的恩情!若非太子殿下當年將陸家往事告知,臣一生都只會是一個碌碌無為的芝麻小官,托太子殿下的洪福,臣才會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秦霄眸子一睜,隨即,大笑出聲,「哈哈……哈哈……沒想到我秦霄也會有玩鷹被鷹啄的這一日!」
「殿下不必太過高估了蕭大人。」柳橋也開口,「蕭大人懸崖勒馬自然是助了正義一臂之力,不過真正讓正義得以伸張的,還得多虧了殿下您的太子妃。」說完,從懷中取出了一本冊子,「若非太子妃相助,本宮如何能夠如此輕易地便得到這份記著你在朝里朝外的明面上的,暗地裡的爪牙名冊?」
「那個賤人——」
「太子殿下不是一直問我到底儀仗什麼嗎?」柳橋站起身來,緩緩道,「我儀仗的便是你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今,太子殿下想必能夠體會到什麼叫做眾叛親離了吧?」
秦霄的臉色雖然可怖之極,但是卻未曾暴跳如雷,他仍是太子秦霄,並未因為落入困境而成喪家之犬,又或許,他仍有后招。
「該如何處理,諸位宗親,大人商議。」柳橋沒有再看秦霄,對著眾人道,隨後,轉身便走到床邊,「皇兄需要休息。」
蜀王看了一眼柳橋,站了出來,「來人,將罪人秦霄押入天牢,靜候處置!」
「是!」
「永安!」秦霄冷聲開口,「你如今跟本殿有何不同?」
柳橋沒有回答他的話。
「永安,接下來的事情我們會處理,你好生照顧皇兄便是!」蜀王開口道,隨後領著眾人退了出去,最後,除了宮人之外,只剩下了蕭瑀一人。
柳橋將手中的名冊扔到了他的身上,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溫度與表情,「我要秦霄永無翻身的可能!」
蕭瑀看了她一眼,隨後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冊子,「是。」
……
便在秦霄被關入天牢之後,蜀王領著眾人商議該如何處理之際,蕭瑀卻領著西山大營的將士在京城展開大清洗,而清洗的目標便是冊子上的名字,不審問,不開卷宗,直接抓人抄家,而所抓之人不入刑部大牢,而是押到了西山大營的軍營之中。
此事自然掀起了軒然大波,便是知悉了秦霄罪行的朝臣們也覺得這件事太過了,紛紛要處置蕭瑀以及擅自出動的西山大營。
只是,事情還未鬧開,便被蜀王壓下了。
如今承平帝能不能醒來還是一個未知數,而太子又是這般樣子,這大周的江山會落到誰的手裡,不言而喻。
因而,便是仍是覺得不妥,眾人也不再反應激烈。
一時間京城血腥瀰漫,人心惶惶。
與此同時,太子秦霄的罪狀也公布天下。
秦霄被廢太子位,目前關押在天牢,等待承平帝醒來之後再行定罪!
天下震驚。
為了穩定人心,也為了威懾外敵,便在朝廷發出廢太子罪狀之後,便有大臣以承平帝無子嗣唯有提出過繼,同時也為承平帝沖喜。
可建議方才提出,原本安安靜靜照顧承平帝的永安長公主卻勃然大怒,認為此人居心不良,意圖趁機逼宮奪位,當即命人將其砍殺,甚至沒有經過朝堂的允許。
此事一出,眾人嘩然。
有御史正打算彈劾長公主幹涉朝政之事,永安長公主先一步將承平帝的一道詔書送到了內閣。
內閣隨之公諸朝堂。
承平帝親筆詔書,若是他出事,便命永安長公主監國!
朝堂再次震驚。
「永安,你過河拆橋!」蜀王怒氣沖沖地找上了柳橋,就差沒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出口,「你以為有這道詔書你就可以監國嗎?本王告訴你……」
「宗親不止蜀王兄一人。」柳橋打斷了他的話,神色無波無瀾,「蜀王兄不同意,其他宗親同意便可,其他的宗親支持我監國,若是蜀王兄冒出來竭力反對,你說宗親們會如何看待蜀王兄?說不準廢太子一事,蜀王兄也參與其中了,廢太子一向仁孝,怎麼如今便成了這個樣子了?你說若是我讓人說其實是蜀王兄在背後挑撥教唆,你說會不會有人信?」
「你——」
「蜀王兄息怒。」柳橋繼續道,緩緩繼續:「皇位便只有一個,想要的人卻很多,蜀王兄要怪便怪你想要的東西太搶手。再者,雖說蜀王兄與皇兄的關係最為親近,只是你們的年紀也太過相近,若是過繼蜀王兄的兒子,那恐怕不是過繼了,而是直接逼宮了,若是從蜀王兄的孫輩裡面選,那將來的輩分也實在不好排,所以我想了想,還是覺得這事應當慢慢商量,反正皇兄都這樣子了,過繼是一定的,蜀王兄何必急於一時?」
蜀王如何不知道自己是被用完了就扔了,可是偏偏如今又奈何不了他,便是沒人將她監國的事情放在眼裡,以如今的形勢,若是他動了她,宗室那邊必定會整死他,好奪了那過繼的名額!而最可恨的是,這些年因為諸多避忌,他在朝中毫無根基!這跟她來說是一樣的!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能夠掌控西山大營這個京城最大的武力!「好!永安,我果真是小瞧你了!果然跟秦幀是兄妹,你們果然是兄妹,一樣的過河拆橋!只是永安,凡事做的太過,小心有一日跟秦幀一樣自食其果!」
「多謝蜀王兄提醒!」柳橋笑著回道。
蜀王拂袖而去。
方才出了乾元殿,便碰上了一身冷煞之氣的蕭瑀。
「見過蜀王。」
蜀王停下腳步,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譏笑道:「這般賣力為她辦事,小心最後把自己的小命都賣進去了!」
「多謝王爺提醒。」蕭瑀道,神色並無一絲的變化,「蕭瑀罪孽深重,如今能有機會恕罪,自當盡心儘力,若長公主真的要蕭瑀的命,蕭瑀自當奉上!」
蜀王怒不可遏,「本王會好好看著你們到底會有什麼好下場!」拂袖而去。
「恭送王爺。」蕭瑀低頭恭聲道,隨後,起步走進了乾元殿,自太子一事之後,柳橋便一直留在宮裡,留在乾元殿。
此時的偏殿,成了她處理事務的地方。
「啟稟長公主,廢太子想見你。」
柳橋抬起頭,眸中一片冰冷。
……
秦霄並未被關押進宗親大牢,而是被直接關進了天牢,這個關押重刑犯的地方,而且還是關在了防衛最嚴密的密牢之中,自然,環境也沒有宗人府的好!
在密牢最深處的一座牢房中,秦霄端坐在了床榻上,便是已經淪落至此,卻仍是沒有一絲的狼狽之色,彷彿不是被困,而不過是在修養一般。
柳橋緩步走到了牢房前。
原本閉目養神的秦霄似乎也聽到了動靜,緩緩睜開了眼睛。
兩人對視。
「聽說你想見本宮。」柳橋緩緩開口。
秦霄並未即可回答,而是靜靜地看著她,許久,方才大笑出聲,不是瘋狂的笑,也不是歇斯底里的笑,而是一種近乎憐憫的笑,「永安,你現在活得很痛苦吧?」
「如今看著你落得這般地步,再痛苦也好過了。」柳橋笑道,「怎麼?讓本宮來便是為了問問本宮過的好不好?本宮還以為你還想著如何翻身了。」
「怎麼?你怕了?」秦霄反問。
柳橋頷首,「的確是怕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跌下雲端了,可都爬起來了,本宮如何能不害怕?所以,本宮命蕭瑀拿著名冊按圖索驥,一個一個地清除,當然了,雖說你的品性不怎麼樣,但你身邊的人也不全然都會毫不保留地背叛你的,不過越是這般,本宮越是害怕,所以,我讓蕭瑀將人都抓了,送到軍營裡面,一個一個的審問,正如你所說的,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便是再忠心的人,只要抓住了他的弱點,那他也便會一股腦地將本宮想要知道的東西全部倒出來!名冊上那般多人,沒有一個例外!你所有的勢力,京中的、軍中的、西北與西南的,乃至每一個州縣地方的,本宮都會一一清理!」
「呵呵……」秦霄沒有動怒,也沒有著急,反而是笑了,「永安,你說易之雲若是見到你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會如何?」
「那得是他能夠知道才行。」柳橋回道。
秦霄笑道:「本殿有些後悔為什麼不留易之雲一條命!留著他,等你成了本殿這般不擇手段的人之後,成了沾染了權力便瘋狂的人之後,將他放出來,定然可以看一場夫妻反目的好戲!」
「可惜啊,他死了。」柳橋緩緩道,聲音沒有任何的波瀾,只是眼瞳卻是一片幽暗陰冷,「你這場好戲永遠也看不成!」
秦霄看著她,「西巡一事,你知道本殿是如何成功的嗎?」說完,不等她回答,便笑著道:「多虧了你。」
柳橋面色倏然一變。
「若不是當年你執意阻攔易之雲納雲柔,雲柔便不會入太子府,便不會一日一日地加深對你們的怨恨,最後便不會願意與本殿合作!」秦霄笑著道,「若沒有她,恐怕本殿與北延國也不可能達成合作!而你的夫君,便不會死!所以……」他站起身來,與她對視,「與其說害死易之雲的人是本殿,不如說是你!柳橋,害死易之雲的人,是你!這般多年,雲柔一次又一次地對你下手,只是可惜,她沒本事,始終沒有成功,最後,本殿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幫了她一把。」
「雲柔沒死!」
秦霄道:「死了,本殿豈會留下一個指正我通敵的人證?在事成之後,我便將人給才除了!也算是為我那好兄弟報了仇了!所以,你連為易之雲報仇的機會都沒有!」說完,又道,「不,倒也不是,本殿還活著,你倒是可以殺了本殿來報仇!」
「哈哈……」柳橋卻忽然笑了,笑的冰冷,笑的嘲諷,面容開始猙獰,「秦霄,都到了這般地步了,還不忘算計人?想讓本宮殺了你?不,本宮怎麼能殺了你了?這世上這般有趣,本宮怎好一個人活著?你不是說本宮活著很痛苦嗎?既然這般痛苦,本宮為何會讓你舒舒服服地去死?!你不是想看好戲嗎?不是想看本宮最後會落得什麼下場嗎?好!本宮便讓你好好的看——」
秦霄也笑了出聲,「永安,即使你贏了本殿又如何?你如今不也是眾叛親離?即使如今還不是,很快就是!?你現在為何監國?整垮本殿?為了父皇?還是為了報仇?或許現在會有很多的原因,但是最後,只會剩下一個,那就是權力!只要你沾染了權力,這一輩子你永遠也不會放下!我今日這般下場,便是你明日的寫照!到了那時候,你去見了易之雲,怕是連他都認不得你了!我活著或死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著痛苦,死了也不會好過!」
「好,那你就好好的地活著!」柳橋一字一字地道:「往後每隔一段時間本宮便會派人來向你彙報一下本宮又清理了多少人,你就在這裡慢慢地看著你多年來經營得來的勢力一點一點地毀滅,到最後,除了你這條命之外,一無所有!」
說完,轉身離開。
對這般的人,最大的痛苦不是一刀兩斷人頭落地,而是讓他看著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王國一點一點地毀滅!
還是被她毀滅!
秦霄臉上的冷靜一點一點地龜裂,最終,完全失去,瘋了一般摔打了牢房裡面的東西,面容猙獰可怖如鬼,「永安,你休想得逞!休想——」
……
大雨磅礴而下,電閃雷鳴,彷彿在釋放著蒼天的憤怒!
整整三天三夜。
與此同時,永安長公主的雷霆清掃仍在繼續。
按圖索驥,拔蘿蔔帶坑,牽連之廣幾乎從未有過。
「蕭瑀,不能再繼續了!再這樣下去,整個大周都會亂的!」尉遲揚終於找上了蕭瑀,不是他不想去找柳橋,只是她根本不見他。
蕭瑀仍是一身冷肅的殺氣,「本官只是奉命行事。」
「你這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尉遲揚又急又怒,「再這樣下去,她會自己毀了自己的!你難道想看到她落得一個自取滅亡的下場?」
蕭瑀冷笑:「不會,因為在這之前,我會先將那些人滅了!」
「蕭瑀——」
蕭瑀沒有再聽下去,起步離開。
尉遲揚幾乎氣急敗壞,「你們都瘋了!」
不行!
他不能讓他們繼續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不但他們自取滅亡,便是整個大周都會亂的!
……
次日,有御史上奏,請求長公主問罪於廢太子前心腹,如今她的屠刀——蕭瑀,摺子中列舉了蕭瑀十項罪狀,樁樁都是死罪。
既然永安長公主要將廢太子黨羽徹底地斬殺殆盡,那自然不能漏了蕭瑀!
即使他如今投靠了永安長公主,可是,曾經犯下的罪卻仍是死罪,而且這些罪名還涉及到了叛國與弒君,若是這般都可以不予以追究還繼續重用的話,朝廷的律法何在?天理何在?
隨著第一封摺子呈上,類似的摺子如雪花一般地飛到了永安長公主的案台上,最後,便是連皇室宗親也開了口要誅殺蕭瑀。
原因很簡單,除了他真的跟廢太子做過了那些事之外,那便是他如今是永安的心腹,除掉了她的心腹,她便只能依靠別人。
而對於這些喊殺的聲音,永安長公主卻是沉默。
……
尉遲揚接到蕭瑀的邀請並不意外,他並未隱藏這些日子自己所做過的事情,「你如果恨我,我可以理解。」
「我為何要恨你?」蕭瑀卻是笑了,「我原本就沒想過還能活。」
尉遲揚皺眉。
「知道我為何背叛秦霄嗎?」蕭瑀繼續道,說完,不等尉遲揚開口便繼續,「當日我投靠秦釗便是受了秦霄的意,而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發現我母親娘家陸家出事是姚家下的手,我想報仇,可是單憑自己一個人卻做不到,只能尋找助力,就跟當年易大哥一樣,只是我沒有易大哥幸運,或者說,我的心沒有他的正氣,所以,我走了一條歪路,不過最終,也還是成功了,只是可笑的是,當我以為我終於報仇了,我付出了一切,犧牲了我最珍貴的東西來報仇,終於成功了,卻發現,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局!我自己機關算盡,最終不過是別人手裡的一個棋子!犧牲了一切,卻報錯了仇。」
尉遲揚眼底泛起了一抹心驚,「是秦霄。」
「很榮幸是不是?」蕭瑀笑了,「當時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庶吉士,不值一文,可是卻勞煩了尊貴的太子殿下為我布下了這般一個精心打造的局!」
尉遲揚不知道該說什麼。
「嫡皇孫的死是我做的。」蕭瑀繼續道,「跟她沒關係。」
尉遲揚一怔。
「以秦霄的性子,看著阿橋如此鎮定,必定會懷疑皇上給了她什麼,所以,一定會逼問皇上身邊的人,這個人無疑是李公公。」蕭瑀繼續說道,「而只要李公公表現的死忠皇上,他就會更加確定皇上真的留了什麼后招對付他,心裡便會更加的著急,這時候,阿橋找上了永壽公主,拿駙馬的骨灰要挾她,讓她去下毒謀害嫡皇孫,永壽公主雖然重視駙馬,但是心甘情願被脅迫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她一定會去找秦霄!而以秦霄的性子,必定不會阻止,或者告知太子妃什麼,既然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何須多此一舉?所以,當太子妃得知消息,而秦霄卻無任何動靜的時候,太子妃必定會心生恨意,甚至覺得秦霄極可能會想借著這個機會除掉他們母子,這就是阿橋的計劃,而我卻覺得,若是嫡皇孫不死,太子妃不可能跟秦霄撕破臉,更不可能幫我們,所以,嫡皇孫必須死,這樣才能斷了太子妃的後路。」
「你——」尉遲揚震怒,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斥責。
蕭瑀卻是笑了笑,繼續道:「結果果真如我所想,太子妃痛失愛子之後答應幫我取的秦霄勢力的名冊,而秦霄也果真等不及了,入了套。」
「如今你大仇得報了,所以不怕死了?」尉遲揚道,卻不知道是在諷刺還是在陳述事實。
蕭瑀道:「不,我怕死。」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
「但這是我唯一可以為她做的。」蕭瑀繼續道,「她心裡的痛,心裡的苦需要發泄,她不該沾染上血腥,所以,我來做她的屠刀。」
尉遲揚聽了這話心裡頓時起了一股無名火,「蕭瑀,朋友之妻不可欺!更何況你們曾經是兄弟!」
蕭瑀笑了笑,沒有解釋。
「既然你是為了她,那就更應該阻止她!」尉遲揚吸了口氣,繼續道,「她如今手握監國大權,多的是人恨不得拉她下來甚至恨不得吃了她,即使她需要發泄心裡的痛苦,也不該用這樣的辦法!你這是在縱容她毀了自己!」
「你不是已經想到了化解的辦法嗎?」蕭瑀笑道。
尉遲揚氣結,「你——你以為你死了,這件事就完了?」
「不然,你還想如何?」蕭瑀反問,帶著絲絲冷意。
尉遲揚明白了他的意思,「易之雲是我的兄弟,不管是出於私情還是公義,我都不希望她出事!可前提她必須冷靜,必須穩住自己!如今她正好比處於薄冰之上,只要走錯一步,便會墜入水中萬劫不復!」
「幫我照顧她好嗎?」蕭瑀卻道。
尉遲揚又是一怔。
「易大哥不在的時候,有我照顧她。」蕭瑀緩緩繼續,「可如今我也不能照顧她了,你來照顧她好嗎?」
「你……」
「當初那十年,她過的很苦很苦,往後的日子……」蕭瑀低下了頭,「若是沒有人照顧她,她一個人如何支撐下去?」
尉遲揚看著他半晌,「她如今是一個母親,而且身上肩負著一個帝國,她不會垮的,我相信皇上不會將大周的江山交給一個軟弱的人!」
「你不能照顧她?」
「我會盡一切的能力幫她。」尉遲揚道。
蕭瑀笑了笑,「好,我希望你能記住你今日的話。」隨後,起身離開。
「蕭瑀!」尉遲揚站起身來,「我並非要逼你上絕路,只是……」
「我知道。」蕭瑀轉身,勾著嘴角,「在做那些事之時,我就知道我終有一日會有這一天的。」
在步出了相約的酒樓之後,蕭瑀直接去了太子府。
在太子被廢囚禁之後,太子府也被封了,裡面的大多數下人都被殺了,留下來的,或是不重要的,或是太子妃身邊的近身。
秦霄的后眷如今只剩下太子妃了,而因為她揭發秦霄有功,雖然被廢去了太子妃的封號,但是,仍被允許住在太子府中,除了沒有自由之外,生活規格仍是沒變。
只是,也到今日為止。
在死之前,他要為她清除這最後的隱患。
「她讓你來殺我的?」趙氏一身白色素衣,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我兒的死跟她有關係?!」
蕭瑀看著她,「沒有。」
「沒有?!」趙氏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可笑的笑話一般,「若是沒有,你何須將我盯的如此的緊?如何怕我接近她?」
「因為你已經認定了跟她有關係。」蕭瑀道,「即使你沒有,我也不會冒險。」
「哈哈……」趙氏大笑出聲,「真沒想到永安竟然有這般本事,不但讓易之雲對她死心塌地,便是你這般一個連自己親生骨肉都敢屢次下手暗害的也對她死心塌地!怎麼?是她的床上功夫了得還是……」
一隻鐵一般的手掐住了她的咽喉。
趙氏的話斷了,呼吸也受阻,只是眼底的恨意卻是半分都沒有消減。
「殺你兒子的人是我!」蕭瑀一字一字地道,「今日要你命的人也是我!」隨後,鬆手。
「我殺了你——」
只是還未碰到了蕭瑀,便被人給抓住了。
「送太子妃上路。」蕭瑀冷冷道。
身邊的一個大漢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瓷瓶,拔掉了瓶口,上前掐住了趙氏的嘴,將裡面的液體灌進了她的口中。
趙氏並未掙扎。
毒藥入喉,趙氏隨後便吐了血,倒在了地上。
蕭瑀冷冷地看著,神色之中沒有一絲的波動。
「你……你以為……殺了我……她就不會……不會有事……哈哈……我……發過誓……一定要為我的孩兒……報仇……哈哈……我等她……我在黃泉之下等著她……」趙氏卻笑了,「我跟我的孩子……在黃泉之下等她……」
看著死不瞑目的趙氏,蕭瑀的心裡忽然湧出了一陣不安,「收拾乾淨!」隨後,轉身往外,出了太子府便直奔皇宮。
可是,進宮了之後卻得知柳橋出宮了,而原因,便是雲氏在易府給易之雲辦喪事!
……
若是要論如今京城誰家最尊貴,那便是易府了,只是在失去了男主人之後,再多的尊貴也是枉然!此時的易府仍是處在一片白色之中,太后的大喪已過,可易府的白綢並未撤去,反倒是增添了,甚至還設起了靈堂。
「奴……奴婢勸過了老夫人……可是,老夫人執意要辦……奴婢……奴婢……請長公主恕罪……」看著站在靈堂前一身冷煞之氣的人,崔媽媽是真的怕了,這些日子易府基本都是閉門謝客,可是事關自己主子的事情,他們便是在深居簡出也知道。
如今的長公主已然不是當初的夫人!
死一般的安靜在靈堂內蔓延,不知過了多久,柳橋方才開口,聲音沒有一絲的感情波動,臉上除了深沉,還是深沉,「撤了。」
兩個字,聲音不重,卻是慎人。
「是!」沒有人敢違逆。
待她走出了靈堂,身後的崔媽媽還是硬著頭皮追了上來,「啟稟……啟稟長公主……老夫人說……說長公主若是回來了……請您……去……去上房一趟……」
柳橋轉身。
崔媽媽撲通跪下,「長公主……老夫人的身子很不好……知道了爺的事情之後當場就吐血了……是因為……因為要給爺辦喪事……老夫人才撐起來的……」
「為何沒人通知本宮?」
「是……是郡主不讓……郡主說……說長公主已經有太多的事情處理……不讓我們……打擾……打擾長公主……」
「郡主呢?」
「這兩日小少爺著了涼……郡主在照顧……」
柳橋目光陡然轉厲。
「是郡主不讓進宮稟報的,郡主說……說……」
柳橋沒有聽完她的話,拂袖便走。
崔媽媽只覺自己半條命都沒了。
……
如今的正院已經沒了昔日的溫馨,剩下的只是壓的人喘不過氣的沉鬱,柳橋並未進去,急促的腳步在到了院門口的時候頓住了。
隨後,便站著,如同石化了一般地站著。
「長公主……」
柳橋合上了眼,轉身,「你進去看看。」隨後,起步離開。
「是。」知秋嘆息應道。
未進上房,便已然問道了藥味,上房很大,院門口離雲氏所住的寢室也有一段的距離,可是在院門口便能聞見藥味,可見這藥用的有多重,多頻繁。
「參……參見長公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所有的人,都改了稱呼。
她是大周的長公主,而不再是易府的夫人。
柳橋在眾人戰戰兢兢的行禮聲中走到了寢室,而守在寢室內的是雲家的人,比起下人,雲家的人雖然也是惶恐,但是卻沒那般的嚴重,「參見……參見長公主……」
柳橋吸了一口氣,「起來。」
「謝長公主……」
柳橋看了一眼屋內。
「姑姑在屋裡。」
柳橋頷首,隨後起步走了進去,入了屋內,藥味更是濃郁,進了屋內,卻見雲氏並非躺在床榻上,而是坐在了花廳內的椅子上,身上穿戴整齊,已經花白的厲害的髮絲梳理的整整齊齊,像是專門整理過的樣子,多了幾分精神。
「你來了。」雲氏看向她,可那雙眼卻是空洞的可怕。
柳橋緩緩開口:「嗯,我來了。」
「你們都出去吧。」雲氏繼續道。
「姑姑……」
「都出去!」雲氏倏然一拍桌子。
柳橋神色不動,「都出去吧。」
這話一出,眾人方才退了出去。
屋內,陷入了寂靜。
「你在等我?」柳橋首先打破了沉默。
「是!」
柳橋神色不動,「何事?」
「何事?」雲氏笑了,卻是極為難聽的笑,「你還來問我何事?好!那我就告訴你何事!」說完,便緩緩站了起來,與她平視,「我兒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柳橋也笑了,卻是一種很平和的笑,「這個問題,二十年前你不已經有了答案了嗎?」
「那是還是不是!」
柳橋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又如何?又如何?」雲氏仍是笑著,卻是笑的凄厲,笑的刺耳,「柳橋,雲兒……雲兒他在你的心裡,到底算什麼?!」
柳橋神色仍是沒有一絲的波動,「算什麼?誰知道呢?或者算是丈夫,算是孩子的爹,又或者,什麼也不算什麼也不是。」
「你——」雲氏面色青白了起來。
柳橋卻彷彿沒看見一般,「若是叫我來便是為了問這些,那我也回答了,便不打擾老夫人了。」說完,轉身便往外走。
「雲兒為了你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我這個母親,為了你不惜斷子絕孫,如今他走了,你卻是這般態度?!柳橋,你到底是不是人——」
柳橋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卻是給出了答案,「我早已不是人了。」
不是人了……
早就不是了……
只是這般多年,她一直把自己當人罷了。
「我早已經不是人了……」
話落,低頭笑了笑,抬腳繼續往前,可是才走出了一步,整個身子便被禁錮在了一個懷中,隨即,倒在了地上。
「啊——」
驚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柳橋抬起頭,見到的卻是蕭瑀的臉,「你……」
「沒事了……」蕭瑀笑道。
「我殺了你!」另一道猙獰的聲音傳來,同時伴隨著輕微的嗤聲。
身子,再一次被抱緊。
「老夫人!」
「姑姑——」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殺了她——雲兒死了,她為什麼還活著!她該去陪雲兒——」
一片混亂。
吵雜的幾乎讓她頭腦轟鳴作響。
「呵……」
「呵……」
沉重的呼吸聲傳入了耳中。
柳橋用力推開了禁錮著她的懷抱,看到的仍是蕭瑀的臉,卻已然是蒼白。
「沒事……別怕……」
柳橋木然地看著他。
「別怕……」蕭瑀抬手,撫上了她冰冷的臉,「對不起……差一點……又害了你了……對不起……」
「蕭……蕭瑀……」柳橋開了口。
蕭瑀繼續笑著,想要再說什麼,可是,話還未出口,便嘔出了一口血。
柳橋看著他,還是木然。
「沒事……」蕭瑀抹去了嘴邊的血,還是笑著……
柳橋看了他會兒,隨後,方才抬手看向一旁被人死死拉住了的雲氏,整齊的髮髻此時已然散落,青白的面容猙獰如鬼。
而她的手上,滿是鮮血。
地上,還有一把染血的匕首。
「你去死——去死——」
柳橋看著歇斯底里的雲氏,笑了,笑出了眼淚,「你想要我死啊。」
「雲兒死了,你憑什麼還活著——你該去陪他——你該去陪他——他這麼愛你,你該去陪他——」
「呵呵……」柳橋笑了出聲,眼淚也彷彿止不住一般,她掙扎想站起身來,可是,卻被一隻手緊緊拉著,她看向那手的主人。
「別哭……」蕭瑀說著,語氣已經漸漸虛弱。
柳橋看著他。
「別難過……不關你的事……」蕭瑀抬起了手想要去抹她臉上的淚,只是,卻抬不起來,便是身子,也無法再保持坐姿,整個人,倒了下去。
柳橋伸手去抓,卻未曾抓住。
蕭瑀倒在了地上,只是,卻笑的更深,「不關你的事……是我沒躲開……我可以躲開的……」
柳橋的眼瞳顫抖。
「這樣最好……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別怪雲姨……她不是真的要殺你……她只是受了太子妃的蠱惑……她認定了是你殺了她的兒子……她想找你報仇……可是接近不了你……才會從雲姨身上下手……人是我殺的……現在償命……天經地義……」蕭瑀繼續道,笑容仍是那般燦爛,「別哭……為了我哭……不值得……不值得……我不是好人……你說的沒錯……我是禽獸不如的畜生……我殺自己的妻子……甚至親生骨肉……不止一次……阿橋,我該死的……該死的……阿橋……這樣很好……我不想……不想由你親自下令殺我……我不想讓你的手沾上我的血……當日你救了我……不是為了最後親手殺我的……不該這樣的……別哭……」
話落,看向仍在歇斯底里的雲氏,「雲姨……是我害了易大哥……是我……我明明知道秦霄會在西巡之中動手,可是,我卻什麼也沒做……雲姨,害死易大哥的人是我……不是阿橋……別恨她……易大哥不在了,就剩下你們了……雲姨,那十年的恨,夠了……」
「夠了——」柳橋倏然厲吼出聲,「誰讓你給我擋了?誰讓你救我了?誰讓你說這些話了?誰讓你這樣做了?!誰給你權利!蕭瑀你憑什麼——」
蕭瑀落了淚。
「你憑什麼?!」柳橋繼續嘶吼,臉色近乎癲狂,「她要殺我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恨我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救我,憑什麼讓她不要恨我,你憑什麼決定你不應該死在我的手裡,你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做——」
蕭瑀笑了,背後的地上滲出了更多的血,「你說得對……我沒有資格……對不起,我又一次擅自做了決定了……可是……阿橋……嫂子……我能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只有這些了……嫂子……這些就當做是還了你當年的相救之恩……十年的陪伴之恩……這樣,下輩子我們便不相欠了……」
眼帘,緩緩落下。
「別哭……對不起……」
最後的兩句話,緩緩地從嘴邊溢出。
這也是他能夠說的最後的話。
即使,他更想跟她說另一句,可是不可以,他不可以,也沒有資格……
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
嫂子。
嫂子,若是能夠回到那十年,該有多好?
柳橋想過最後她會殺了他,她寧願最後是她殺了他,可是現在算什麼?!現在這樣算什麼?!「死?!」她爬到了蕭瑀的身後,伸手拉著他的胸口的衣裳,「你憑什麼死?蕭瑀你憑什麼就這樣死了?!你醒來!你醒來!醒來!你這算什麼?算什麼?!」
「長公主,這是……」趕了過來的知秋看著屋內的這一幕,驚懼不已,「長公主?」
「蕭瑀你給我醒來!你醒醒——你憑什麼就這樣死了,憑什麼——」
「長公主!」知秋拉住了她,「別這樣,長公主,你別這樣……」
「你們憑什麼——憑什麼都這樣死了——憑什麼說死就死了——憑什麼——」
「我要殺了你——」
柳橋停下了叫喊,轉過頭,看著旁邊仍在歇斯底里的雲氏。
「長公主,我們先回宮……」
「放開她!」柳橋推開了知秋的手。
沒人敢讓。
倒是雲氏停下了掙扎。
柳橋撐著地,可先觸碰到的是溫熱的血,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艷紅,方才繼續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雲氏的面前,「你想要我死?」
「你該去陪雲兒——」
「我為什麼要去陪他?」柳橋卻道,「是他先不要我的!我為什麼要去陪?是他先不要我的!是你兒子先不要我的——你想我死是不是?好啊。」她轉過身,尋到了被扔在了地上的匕首,快速撿了起來,遞給了雲氏,「拿著,再刺一刀!往心口上刺!」
「長公主……」知秋驚懼。
其餘的人驚慌。
「拿著啊!」
雲氏沒有動。
「放開她!」柳橋厲喝道。
若是理智還在,沒有人敢放的,可是柳橋這話說出去之後,抓著雲氏的人便下意識一般鬆開了手。
知秋大急。
雲氏得了自由,卻還是沒有動。
「拿著!」柳橋拉過了她的手,將匕首塞到了她的手裡,「拿著它,往心口這裡刺!刺下去,你就可以送我去陪你兒子了!」
「長公主——」
雲氏卻仍是沒動。
「怎麼?不刺了?不想讓我去陪你兒子了?」柳橋抓著她的手,「來啊,往這裡刺!」
「放手——」雲氏掙脫了她。
柳橋近乎癲狂地笑著,「不讓我去陪你兒子了?!你以為我活著便是舒服?我活著你兒子死了,我便比你兒子舒服?!你以為我活著就痛快,就好受?!讓我去陪你兒子?去陪你兒子?是他不要我的——」
「不……不……你不能去陪雲兒……你沒有這個資格……你沒有……」雲氏呢喃著,神色彷彿已經陷入了瘋狂中一般,「你不能去……你已經害死了他一次了……你不能再去害他……雲兒……你別怕……別怕……娘去陪你,娘這就去陪你……」手中的匕首倏然握緊,揚起,卻不是刺向柳橋,而是自己的胸口,只是,同樣沒有成功。
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不是雲氏的。
「長公主!」知秋急的眼都紅了,看著那握著刀刃的手,恨不得一腳將雲氏給踢開。
柳橋卻恍若未聞,手,握緊了匕首的刀刃,一點一點地將它從雲氏的手中抽出來,扔在了地上,掌心滲出的血低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卻並未理會。
「死?」她上前一步,幾乎與雲氏沒有距離,「你想死?你憑什麼死?我這般痛苦地活著,你們憑什麼都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滾——」
柳橋攥住了她的肩膀,掌心的鮮血因為過度的用力而滲出更多,染紅了雲氏的衣裳,「你不是問我是不是我害死了你兒子嗎?好,我告訴你,你錯了,我沒有害死你的兒子!你想知道是誰害死你的兒子嗎?不是蕭瑀,也不是秦霄,而是你!是你害死了易之雲!是你!」
「你胡說!」
「胡說?我怎麼會胡說了?你知道秦霄到底是怎麼跟北延國搭上關係的嗎?是雲柔!就是你捧在手心裡疼的比兒子都重要的雲柔!」柳橋繼續道,近乎似報復一般地喝著,「當初雲柔被燒死,你不是很傷心嗎?我告訴你,你不用傷心了,她根本沒死!她不過是假死遁走,然後幫秦霄聯絡北延的人,布下天羅地網將你兒子送上絕路!」
「不!不——」雲氏掙脫了她的桎梏,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柳橋沒有上前,卻是繼續殘忍地說下去,「怎麼?趙氏沒告訴你這些?那你怎麼相信便是我害死了你兒子?還是你根本就知道其實害死你兒子的人就是你自己,所以你才會不問清楚便相信了別人,便來殺我要我去給你兒子償命?」
「你閉嘴!閉嘴——」
「若不是當年你留下雲柔,若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給她希望,她便不會因為得不到而恨我,恨你兒子!最後,恨到要他的命!」柳橋卻繼續道,「雲氏,就是你,在十年前就將你兒子推上了這條死路!不,更早之前,在二十多年前,你灌輸他恨的時候,就已經將他往死路上推了!害死你兒子的人是你自己!」
「雲兒媳婦,夠了——」門口傳來了一道蒼白而悲傷的聲音,是雲道。
柳橋沒有理會,繼續盯著雲氏,「死?這世上沒有這般便宜的事!你知道這般多年你為何怎麼病都病不死嗎?因為你造下了太多的孽,連死都沒有資格!」
「沒有——沒有——」
「姑姑!」
雲氏倒下了,吐血倒下。
柳橋也癱軟在了地上,淚如泉湧。
想死?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她活著這般痛苦,他們都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憑什麼——
……
傍晚,殘陽似血。
在永安長公主遇刺,兵部侍郎蕭瑀救駕身亡以及廢太子妃思念親兒過度病逝之後,天牢傳出消息,廢太子秦霄自盡而亡。
「死了,都死了……呵呵……哈哈……」
就只有她一個人,活著受罪!
……
元熙八年八月,廢太子秦霄自盡於天牢,不久,永安長公主持承平帝詔書正式走入朝堂,開始掌控這個岌岌可危的帝國。
而自七月開始,北延國遭受了一場百年不見的大旱災,草原枯萎,河水斷流,牲畜作物死傷慘重,次年年初,屯兵數十萬於大周邊境。
永安長公主命新任成國公與威遠侯為主將副帥,調遣二十萬大軍趕赴邊疆,將北延大軍擋在了邊境線上。
五月,戰事進入僵持階段,熙州卻起內亂,安縣、霍縣起了民亂,紛紛欲脫離大周回歸北延,大周大軍腹背受敵。
消息傳至京城,永安長公主於早朝之上怒言,不服大周者死!
……
前線軍營,成國公看著手中方才送到的最新軍令,便是連面對北延千軍萬馬也不改色的臉此刻卻露出了驚懼的神色。
尉遲揚見狀蹙眉問道:「將軍,長公主有何旨意?」
成國公看向他,卻沒有說話,而是將手中的軍令遞給了他。
尉遲揚接過,當他看到了上面的內容,愣了愣,抬頭看向成國公,「不服就都殺了?什麼意思?」
「屠城。」成國公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
尉遲揚倏然起身,「怎麼可能?!」
「你是說這件事不可行還是覺得這道詔書是假的?」成國公道。
尉遲揚繃緊了臉,「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這……」屠城!?大周朝開國以來從未做過這般的事情!如今她居然……「不行!為了區區……」
「隨著詔書而來的還要一封密信。」成國公苦笑,「西南那邊也亂了。」
尉遲揚臉色更是鐵青。
「一旦消息傳到了北延,北延的士氣必定會大漲,到時候攻勢就會更加猛烈,我們不能分心來應付背後的問題!」成國公沉聲道,「她這般做,並非沒有道理。」
「可若是激起更大的民憤……」
「不會!」成國公沉眸道,「如今北延不過是認為皇上昏迷,長公主一個女人主政,方才敢如此放肆,只要讓他們明白,如今監國的長公主不是軟弱可欺,他們便不敢再輕舉妄動,熙州的百姓向著大周的,不會有什麼民憤,不向著大周的,也讓他們清楚,便是這般下場!」說完,便又補充了一句,「熙州設立以來,朝廷對他們太過優待了,當年西巡一事,雖有廢太子的原因,但若是熙州固若金湯,也不至於這般輕易出事!」
尉遲揚無法反駁他的話,只是……
「尉遲將軍,若是還有什麼顧慮,不妨說出來!」
尉遲揚看著他,只是最終卻並未說出,「末將領命!」若是下這個命令是出於大局的考慮,便是有傷天和,他也會去執行,可他擔心的是她這般做不是出於大局,而是出於私心!
自蕭瑀死後,她並未有過什麼過激的舉動,可是老大的死,她怎麼可能不在乎?
只是這些,他不能說出來,因為會動搖軍心!
不管尉遲揚如何的擔心與遲疑,朝廷的命令還是被嚴格執行了,在安縣又一次出現了暴亂,縣令被殺之後,一萬西北大軍從前線轉回,入安城,一天一夜之後,安縣成了一座死城。
此事震驚天下。
六月的京城,酷暑難耐,最是難熬的時候,不過許是因為來自西北的屠城消息,整個京城都陷入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靜之中。
……
「郡主,你不能進去!郡主……」
柳柳不顧宮人的阻攔闖進了乾元殿的偏殿,看著那坐在擺放著厚厚摺子跟書籍的案頭後面的母親,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劇烈起伏。
柳橋抬起頭,神色冷厲,「誰教你的,這般沒規矩?」
柳柳眼睛一紅,雙手緊緊握著,抬頭看著眼前陌生的彷彿不認識的母親,「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
「你給弟弟取名字了?」柳柳問道。
柳橋頷首,「你不是一直說我不給他取名字嗎?我現在取了,你又不滿意?」
「那也得看看取什麼名字!」柳柳上前,一字一字地道:「易悔?!這算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也不知道你悔什麼?是悔當初不應該讓爹跟著去還是悔你不該下令殺了那麼多人!可這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我絕對不允許他叫這樣的名字!」
「郡主……」一旁靜候的知秋輕聲開口。
柳柳看了她一眼,「知秋姑姑你不用說話!這是我跟我娘之間的事情!娘,那是我弟弟!你可以不喜歡他可以討厭他,但是他是我弟弟!我不能讓我弟弟叫這樣的名字!」
「那你想叫什麼?」柳橋開口,聲音卻是如目光一般冷厲。
柳柳握緊了拳頭,壓下了心裡的怯意,「叫輝!日月同輝的輝!」
「日月同輝?」柳橋笑了,卻是嗤笑,「你想要他將來與日月同輝嗎?」
「不行嗎?!」柳柳也怒了,眼眶也同時泛起了水霧,「他是我弟弟,不管你怎麼討厭他,他都是最好最聰明的!他是我易柳的親弟弟,也是娘你的兒子,親生的!」
「這世上只有一個男人可以與日月同輝,那便是皇帝。」柳橋緩緩道,「你是想要你弟弟當皇帝?」
柳柳臉色一變,「我什麼時候這樣說過了?!皇帝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弟弟才不要當皇帝了!」說完,咬著牙沉默了會兒,便快步走到了書案前,拿了一支筆,沾了墨水,取了白紙,大筆寫下了一個字,「叫暉,這個暉!」
啪的一聲擱下了筆,「總之我不許我弟弟叫什麼易悔,一輩子給人笑話,他沒爹疼沒娘愛,可還有我這個姐姐!我疼他,我愛他!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他,就算是你也不行!就叫這個名字,我取的!我弟弟就像陽光一樣燦爛溫暖!」說完,轉身便走。
柳橋面無表情地沉默著。
「長公主……」知秋想說什麼,只是卻見主子伸手將眼前的白紙拿開,繼續低頭處理的摺子,便不再多言。
柳柳衝出了偏殿,便再也忍不住哭了。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為什麼娘會成了這個樣子?!爹沒了,她也難過,她知道她更難過,可是怎麼可以變成這個樣子?怎麼可以這般對弟弟?
就是因為弟弟長得像爹她就這般對他?
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恨上了她了?因為她長的也像爹!
可怎麼可以這個樣子?
爹沒了,她便不要他們姐弟了嗎?!
「郡主……」
柳柳抬起頭看著不知何時走到她面前的知秋,哭著道:「知秋姑姑……」
「郡主別哭。」知秋輕聲安慰,「長公主她不是不疼你跟少爺,只是……」
「她難過是嗎?」柳柳搶了她的話,「可是我也難過,弟弟也難過!知秋姑姑,我們也難過!她怎麼可以這個樣子……怎麼可以……」
知秋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主子成了如今這般樣子也出乎她們的預料,或許誰也沒想到她會成了如今這般樣子。
「知秋姑姑……我怕……我真的怕……」柳柳繼續道,「自從娘當了這個監國……自從她開始住在皇宮……她就變了,變了很多很多……變的我都開始不認識她了……我甚至……甚至開始怕她……知秋姑姑……以前娘不是這個樣子的,她是很兇,可是心卻很好的,可是現在,誰見了她都怕……她還殺人……殺了好多好多人……知秋姑姑……宮裡的人說她殺了一個縣城的人……屍體都堆成了山了……」
「郡主!」知秋蹲下身子,握著她的雙肩,正色道:「你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明白,長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周的江山,為了如今昏迷的皇上,更為了你們姐弟兩人!郡主,別人可以怕你娘,可你不行!她是你的母親!」
「我也不想,可是……」
「郡主。」知秋語重心長,「沒有人比你娘心裡更苦更痛,郡主,奴婢不強求你現在便懂,可是,你不能怪她!你跟少爺是郡主走下去的支柱,若是連你們都棄她於不顧,你娘總有一日會垮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柳柳激動道,隨後推開了她,轉身跑著離開。
「郡主!」
「不必追了。」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阻止了她。
知秋轉身,便見柳橋站在了身後,「長公主……」
「她也該學會長大!」柳橋冷清地擱下了這話,轉身返回。
知秋不知如何是好。
……
柳柳回到了如今的住處,離乾元殿最近的一處宮殿,一進門,便聽見了弟弟笑呵呵的聲音,「姐姐……姐姐……」
一邊叫著,一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柳柳彎下腰,「小心!再摔了姐姐便不管你了!」
「姐姐……」
柳柳看著在她懷裡撒嬌的弟弟,眼睛濕潤了,不過馬上便抬頭抹乾凈了淚水,「來,姐姐抱你!」
「姐姐抱!」
「好,姐姐抱!」柳柳也笑了,有些艱難地將弟弟抱起,「哎呀,又重了,姐姐也要多吃飯,這樣以後才能夠抱的動你!」
「姐姐,吃!」方才坐下,手裡便被塞進了一塊點心。
柳柳看著手裡的點心,終究抑不住落了淚,「嗯!姐姐吃!」這般聽話懂事的弟弟,娘怎麼可以不喜歡?!
「來,姐姐剛剛見了娘了,娘給你取了名字了!叫易暉,暉,就是太陽的意思!好聽嗎?」
「暉?」
「嗯!」柳柳點頭,「來,姐姐教你!」說著,便讓人拿來了筆墨紙硯,「弟弟看著……不,暉兒看著,就是這個字!」一邊寫著,一邊說道:「這就是你的名字,易暉!來,跟姐姐一起念!」
「易……暉……」
「對!我弟弟真聰明自!」柳柳笑了,「以後姐姐教你認字好不好?」
「字……」暉兒似乎對那墨比較感興趣,伸手摸了一把,然後染了一手的黑,頓時懵了。
柳柳看著他的傻樣子,笑了出聲,「笨弟弟,看,髒了吧?這是墨水……要用來寫字的……」一邊擦著,一邊說道,「要用筆這般沾,然後這樣寫字……對,寫字的……不許玩,要聽話知道嗎?……」
知秋站在窗外看著裡面的情形,鬆了口氣,轉身對知冬道:「照顧好郡主跟少爺。」
「放心。」
「別讓宮裡的人在她面前胡說!」知秋冷聲道,「長公主如今恐怕無暇顧及這兩個孩子,唯有我們多看顧一些。」
「這次是我的疏忽,你放心,不會有下一次!」
「總之多注意一些!」知秋道,又看了一眼裡面的兩個孩子,「郡主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找機會跟她好好說說,長公主如今已經夠難過的,不能再讓兩個孩子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我知道了。」知冬點頭。
……
柳柳是真的怕如今的娘親,可母女終究是母女,之前娘親是如何疼愛她的,她也還記的清清楚楚,當天晚上哄了弟弟睡了之後,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去了乾元殿。
「知秋姑姑……我來給娘送宵夜……」
「好。」
柳柳卻沒進去,「你幫我拿進去!我不進去了!」
「郡主……」
「暉兒醒了見不到我會哭的!你拿進去吧!讓她都吃了!她的身子不好的!還有……」柳柳抿了抿唇,「殺人就殺人!我吃齋念佛,我抄經書,你跟她說……不怕,殺了就殺了,我幫她……我不怪她!」
說完,將食盒塞到了知秋的手中,轉身便跑入了夜色之中。
知秋愣了會兒,方才嘆了口氣,轉身提著食盒入內,「長公主,這是郡主親自送來的宵夜。」同時,將她說的話轉述了一遍。
柳橋低頭沉默半晌,卻只是說了一句,「別讓她胡鬧,吃什麼齋念什麼佛?!」
「……是。」
……
日子好與不好,痛不痛快,還是一日一日地過下去。
屠城一事讓永安長公主背上了一個暴戾的污名,卻也讓西北大軍得了一個安穩的後方,元熙九年末,在戰事僵持了將近一年也沒有新突破之下,北延國撤兵。
大周鞏固邊防,修生養息,並未乘勝追擊,這次大周雖然打贏了防衛戰,但是損失也不少,也導致了無法趁機奪回之前被北延侵佔了的兩國城池。
總的來說,大周仍是處於下風。
而與此同時,西南的局勢繼續惡化,苗族不顧大周的反對,與西南大部分部族結成了聯盟,苗族族長現任族長阿賽因任聯盟盟主,嚴重威脅著大周的西南!
元熙十年二月,永安長公主加開恩科,萬千學子趕赴京城趕考,同時不顧朝臣的反對在數州推廣新作物,一名番薯,二名地瓜。
五月,重開海禁,允許商船出海。
新作物一事涉及到了百姓生計,農地本就有限,便是種植賴以生存的尋常作物,不少人家也只能果腹,如今朝廷強行要求每家每戶都種植新作物,這便無形中埋下了災荒的種子,若是新作物不能果腹或者種植失敗,百姓連肚子都填不飽,在外患強盛的情況之下,內部若是再出問題,整個局勢就更加的不利。
因而,大臣極力反對。
不過隨著一系列的應對措施出台,倒也算是給朝臣一個交代,可是開海禁一事卻是觸及到了許多人的利益,尤其是朝廷權臣勛貴的利益!
開海禁可以,可是利益必須均衡,而在這一點上,永安長公主似乎沒打算均衡,牽涉到了利益,原本便對女子監國一事不滿的人便開始蠢蠢欲動。
同年秋,南方出現旱情。
天降大災,便是對當權者不滿,旱災出現之後沒多久,由蜀王為首的一眾宗室勛貴便提出讓永安長公主讓出監國之權,同時,朝堂之上也出現了相應的言論,卻越演越烈。
許多人都認為這一次永安長公主是下台下定的,可是不過是半個月,風波便平息了,與當初熙州一事一樣,永安長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圈禁蜀王,屠殺朝中蹦躂著最厲害的文臣,同時順藤摸瓜一路清洗,彷彿要重演當年廢太子被廢之後的大清洗一般。
整整一個月,京城瀰漫在了一片血腥之中,朝堂空出來的位子從地方調任,地方空出來的由翰林院新出來的一批庶吉士填上,由恩科而考上的那一批進士大多數都被派遣到了地方,少數出色的跟更是直接入朝。
除了內閣沒動之外,朝堂上下徹底清洗了一遍。
而涉事的勛貴,有的直接被奪了爵位,抄了家,有的被降爵位,有的被奪官職……僅僅一月,京城權貴重新洗牌。
而永安長公主再一次以鐵血的手腕告誡天下,順我昌逆我者亡!
……
自永壽公主之後,宗人府大牢再一次迎進了一位皇族宗親。
蜀王沒想到到頭來自己還是輸了,而且輸的如此的難看,便是預料到她會反抗,可是卻沒想到自己竟然輸的這般慘!
「看來蜀王兄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何輸了。」柳橋看著面帶不忿的蜀王,淡淡說道:「你不必這般看著本宮,嚴格說來你並未輸給本宮,你只是再一次輸給了皇兄罷了。」
「願聞其詳!」蜀王冷笑。
「手無寸鐵卻想造反,蜀王兄是老了。」柳橋繼續道。
蜀王猛然起身,「你就確定武將這邊沒有人反你?!」
「不是沒有人反本宮,而是如今能夠改變政局的那幾個人只忠於皇兄,只要皇兄在一日,他們便會忠於皇兄,自然,也便會忠於受皇兄重託的本宮!更何況……」柳橋的話頓了頓,勾起了嘴角,「更何況,本宮的夫君在前線征戰多年,也不是白乾的!」
蜀王咬著牙緊緊地盯著她,「勝者為王敗者寇!你想如何處置我?」
「永壽皇姐在這裡也待了有些時候了,恐怕也寂寞了,蜀王兄便在這裡陪陪她吧。」柳橋緩緩道,「不過蜀王兄放心,你府中那些心愛的美人,本宮會讓人送來這裡,讓蜀王兄不必日夜牽挂!」
「永安,別動我的家眷!」
柳橋笑了,「看來蜀王兄真的是老了,連自己做的事情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也不清楚。」
「永安,你敢!」
「本宮的女兒說本宮只要殺一個人她便為本宮抄一天經文吃一天齋,你不心疼你的子孫,本宮心疼女兒。」柳橋笑了笑,卻沒有溫度,「不過,蜀王府的確太過興旺了,皇家嫡系死氣沉沉,旁系卻這般興旺,實在說不過去,如今皇兄還沒醒,想來老天是覺得德妃娘娘一個人誦經念佛的不夠誠心,便讓多些人去表表誠心吧,國寺皇陵,蜀王府的人可以隨意選擇。」
「秦幀活不長!」蜀王厲色道。
柳橋笑道:「皇家宗親這般多男丁,不缺過繼的!你們不是說我意圖獨攬大權嗎?本宮不如便隨了你們的意思,抱一個不懂事的當傀儡,一輩子監國下去!或者直接讓你們秦氏江山換了姓氏!」
「你——」
「蜀王兄息怒。」柳橋繼續道,「若是氣出毛病了,可就真的沒有人護著你那些子孫了!本宮與蜀王兄尚且有幾分兄妹之情,可與那些侄兒侄孫兒可沒有!」
蜀王面色鐵青的可怕,一字一字地道:「永安,做事太過,終有一日會自嘗苦果!正如你所說的,你身邊的這些人忠心的人是秦幀不是你!你若是膽敢竊國,他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哦?看來蜀王兄心裡也不是只有私慾。」柳橋淡淡嗤笑。
蜀王臉一陣青一陣紅。
柳橋也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
針對永安長公主的攻擊在絕對的武力之下徹底失敗,除了蜀王被圈禁,文臣被屠殺、懲處勛貴之外,其餘涉及此事的宗親也一一被降罪。
其中以蜀王府處置最重,雖說沒見血,但是昔日繁華興旺的蜀王府一去不復返,女眷去了國寺為承平帝祈福,而男眷則被送去了皇陵守靈,偌大的蜀王府被貼上了封條。
這事過後,皇族宗親徹底消停。
同年末,旱情持續,朝廷下令受災州府開倉賑災,而之前推廣種植的兩種新作物的方州便在南方,雖受了旱災的影響,可卻並未出現災荒,原因便在於新作物的高產。
為此,之前因為推廣新作物而生出的民怨頓時消了,各地的百姓紛紛效仿種植,朝廷此時往各州縣派遣熟悉新作物種植的官員,一一指導,以防盲目下種。
……
元熙十一年,邊疆戰火再起,而這一次,不但西北北延犯邊,西南所謂的聯盟也在苗族的帶領之下帶人叩邊。
朝廷下令,以防守為主。
同年五月,朝廷頒布了惠商令,不但保障商賈的合法資產,更是給予了不少稅收優惠,讓地位低下的商人更加活躍在商品市場,與此同時,百姓的農事也有了新的舉措,興修水利,遠航貿易方面也給出了減免稅收政策,不少商隊下海試水。
大周商業的繁榮就此打下了基礎。
元熙十二年元月過後,朝廷派人與西南聯盟議和,並且允諾若是西南聯盟建立新王國,大周將予以承認,並且以兄弟友好之邦往來。
五月,西南聯盟因建何國,何人當皇帝一事爭執不下,開始內鬥,與此同時,大周對北延一直採取的防守戰略開始轉變,以攻擊為主。
西南邊境戰火暫歇。
永安長公主從西山大營調遣十萬將士前去西北支援,同時從台州水軍中調相應的將士入京填補西山大營的空缺。
台州水軍,永安長公主駙馬嫡系,這十萬大軍入京,更讓永安長公主的監國之位穩如泰山。
十一月,西北傳來捷報,成國公帶領大周兒郎奪回了當日被北延奪去的城池,大周的祖宗之地再一次完好地回到了大周的疆域之中。
元熙十二年,朝廷從西北各州遷移人口十萬於熙州,給予落戶熙州的百姓免除稅收三年,鼓勵商賈在熙州經商落戶,且開放大周通往北延的經商通道,允許北延商隊進入大周。
元熙十三年,大周以元熙七年,北延國勾結廢太子謀害承平帝一事以及承平帝中毒一事要求北延國給大周一個交代!北延國震怒,沒有解釋,直接開打。
這場戰役持續了整整一年,雙方各有勝負,最後,北延國拋出大周永安長公主挑起戰事不過是為了替夫君報仇而非為承平帝,為了私慾陷百姓於戰火之中,同時也言承平帝所中之毒出自苗族,真正下毒手之人乃苗族而非北延!
元熙十四年二月,苗族族長送來書函,邀請永安長公主前往西南商議西南聯盟建國一事,永安長公主允,同時下令西北大軍——停戰。
……
易府自從男主人沒了,女主人又入宮主政之後,便蕭條了,便是僕人依舊,便是府中還有一個常年卧病的老夫人,還是缺少了人氣。
「姐姐!姐姐!」一個七歲左右的小男孩急匆匆地跑進了正院的廚房,對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少女著急地嚷著,「姐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又出什麼大事了?」柳柳放下了手裡的鍋鏟,拿出了帕子彎腰給眼前的孩子擦了擦額上的汗,「你看你,這才幾月的天,便跑的滿頭大汗了!」
「姐姐,真的出事了!」暉兒著急道,「姐姐,娘她要去西南跟苗人談判!姐姐,你一定要勸娘不要去!一定要!」
柳柳一怔,「你說什麼?」
「娘要去西南跟苗人談判!」暉兒一字一頓地道,隨後拉著姐姐的手,「姐姐,不能讓娘去!那裡很危險的!我聽羅媽媽他們說那些苗人會吃人的!姐姐,不能讓娘去!」
柳柳穩住了心緒,低頭對弟弟道:「來,跟我出來,說清楚些!」
暉兒點頭,跟著姐姐出了廚房,然後將自己方才聽到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姐姐,你一定不能讓娘去!」
「嗯。」柳柳頷首,垂眸沉思了會兒,卻問起了另一件事,「今天我們一起出來的,怎麼我不知道你卻知道了?說!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了?」
「我……」
「你又不聽話了?!」柳柳板起了臉,揚手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姐姐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外面很危險很危險!娘的仇人很多,你跑出去萬一被人抓了,你讓娘怎麼辦?」
暉兒抿了抿唇,「姐姐,娘又不喜歡我,才不會在乎了!」
「你胡說什麼?!」柳柳舉起了手,「你再說姐姐便打你了!」
「我又沒有說錯!」
「你——」柳柳氣極了,可是看著弟弟倔強的神色,手卻怎麼也下不了,「暉兒!」她握著弟弟的手臂,「娘不是不喜歡你,她是……」
「長的像爹又不是我的錯!」暉兒不待她說完便吼了出來!
「暉兒……」
暉兒紅了眼睛,「姐姐我不是不聽話,可是這又不是我的錯!是娘將我生成這模樣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暉兒……」
「她從小就不疼我,連說話都很少跟我說!」
「娘忙!」
「忙什麼忙?那般多的人幫她,她還忙什麼忙?忙什麼?!忙著殺人嗎?」
「易暉!」柳柳沉下了聲音,「你再胡說姐姐就真的要生氣了!」
暉兒抿緊了雙唇。
「你讓姐姐去勸娘不要去西南。」柳柳緩和下了語氣,「那便是說我們的暉兒還是關心娘親的,暉兒要懂事,要體諒娘親,姐姐跟你保證,娘心裡也是愛暉兒的,只是她太苦了,所以方才無法面對你……」
「可不是我的錯!」暉兒哭了出來。
柳柳上前將弟弟抱在懷中,「是,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我們暉兒的錯,可是暉兒,也不是娘的錯!娘已經很苦了,若是我們再恨她怨她,那她如何活?暉兒,我們已經沒了爹了,不要再沒了娘!」
「我沒恨娘……」
「姐姐知道,暉兒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
「可是我也難過……」
「沒事,姐姐在,娘沒空疼暉兒,姐姐疼。」
「嗯。」
柳柳鬆開了他,拿著帕子給他擦著臉,「哭什麼苦?暉兒是男子漢,男子漢哭鼻子會被人笑話的!」
「我沒哭!」說著,忙伸手毀屍滅跡。
柳柳笑了,「是,沒哭。」
「姐姐,我們馬上回宮,你去勸娘不要去!」暉兒忙道。
柳柳卻搖頭,「我們今天是來陪祖母的,怎麼能就這樣回去?你放心,娘又不是今天就去。」
「可是……」
「聽姐姐的。」柳柳道。
暉兒猶豫了會兒,最終點頭。
「待會兒我們陪祖母用午膳,用完了午膳就回去好嗎?」柳柳道。
暉兒忙點頭,「嗯!」
「那來幫姐姐一起做飯,快些!」
「好!」暉兒挽了衣袖進廚房,「姐姐,怎麼在這裡煮?這裡離祖母住的地方很遠的。」
柳柳拿起鍋鏟的動作頓了,臉上泛起了有些悲傷的笑,「因為啊,娘就是在這裡教姐姐做飯的,娘沒空回來,爹……姐姐便回來,不能讓這灶冷了。」
暉兒似懂非懂。
「好了,去幫姐姐燒火。」柳柳收起了思緒,摸摸弟弟的頭。
暉兒點頭,「好!」
……
雲氏最終活了下來,只是這幾年一直卧病在床,幾乎一直都處於奄奄一息的狀態,直到一年前柳柳帶著弟弟出宮來看望她。
孫兒那張酷似兒子的面容彷彿點燃了她心裡求生的慾望,一年下來,身子雖然仍是不好,但是至少能下地吃頓飯。
不過卻也多了一個毛病。
糊塗了。
「來,雲兒多吃點,吃飽了才可以好好念書,才可以考到功名為娘報仇!」
暉兒努了努嘴,在姐姐警告的目光之下點頭道:「嗯,我吃!」
「乖,娘的雲兒最乖!」
「您也多吃點。」柳柳給雲氏添菜。
雲氏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疑惑,似乎不知道她是誰似得。
「我是柳柳。」柳柳笑著答道,卻沒有解釋。
雲氏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轉開了視線,繼續跟「兒子」說話,「要多吃,多吃才能有精神念書……」
「您也多吃……」暉兒也效仿姐姐給她添菜。
「好!娘吃!娘的雲兒最乖!」
一頓飯便在雲氏的糊塗之下,吃的倒還算是順利,吃完了飯,又哄了雲氏喝了葯睡下了,姐弟兩人方才離開。
「舅母,祖母便拜託你們了,我跟暉兒有機會便回來。」柳柳對雲家大兒媳婦道。
「郡主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姑姑的。」
柳柳含笑又謝了,方才牽著弟弟的手離開,在走出了上房之後,卻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身後的院子。
她不喜歡雲氏,甚至恨過她,因為她,娘吃了不少的苦,爹也是十分為難,可是如今,卻只剩下心疼。
「姐姐,怎麼了?」
「沒什麼。」柳柳低頭看著他,微笑道:「這次回來,祖母又老了許多了。」
「嗯,頭髮都白了。」
柳柳點頭,「是啊,所以啊,暉兒以後要多哄哄祖母,知道嗎?」
「祖母老是把我當爹……」而他最不喜歡的便是這張跟爹長的很像的臉。
柳柳笑了笑,「不許不高興!」
「嗯……」
「其實姐姐也曾經恨過祖母的。」柳柳繼續道,「當初祖母不喜歡娘,也不喜歡姐姐,甚至還給娘吃了好多的苦頭,當時姐姐發誓一輩子都不要理她了,可是等姐姐長大了方才明白那都不過是氣話,我們是血親,哪裡真的有恨?」
暉兒看著她,半晌之後道:「姐姐,我沒恨娘!」
「嗯,姐姐知道。」柳柳摸了他的頭,「好了,我們回去吧,晚了娘會擔心的。」
「好!不過姐姐,你一定要勸娘不要去!」
「知道了,小人精!」
「姐,我是人,不是精怪!」
「當初你姐姐我還被娘說是小白眼狼了,現在說你小人精就不行了?我這是誇你!」
「姐姐,你能跟我說說這些事嗎?」
「好。」
……
回宮的路上,兩人一路都說著舊事,順利回到皇宮之後,暉兒便等不及了,直接讓姐姐去了乾元殿,柳柳無奈,只好聽了他的。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乾元殿,可是卻是第一次在外面徘徊了將近一個時辰也邁不進去。
「郡主。」
柳柳轉過身,看著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知秋,深吸了一口氣,「知秋姑姑。」
「郡主來找長公主?」
柳柳頷首,寬袖下的手握了握,起步步入了這座依舊威嚴的宮殿,進了偏殿,卻見知秋領著她往母親平日休息的西暖閣,不禁詫異,「知秋姑姑,娘這個時間不是在處理政事嗎?」
「長公主這兩日身子有些不適。」
「娘病了?」柳柳頓時一驚,「什麼病?怎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沒告訴我?」
「郡主放心,頭疼病犯了,太醫已經在針灸了。」
「頭疼?」柳柳心沉了,「這般多年了,還沒好?」
知秋沒有回答。
柳柳也沒有再問,她也是這兩年才知道母親患了頭疼的毛病,而且還是當日生了暉兒之後便落下的,可她居然是在這般多年之後才知道!
娘忽略了他們姐弟,她又何嘗不是為了照顧弟弟便忽略了娘?
進了西暖閣,入了寢室,便見母親躺在了床榻上,似乎睡著了,「知秋姑姑,你下去吧,我在這裡等著就行。」
「是。」
柳柳放緩了腳步走了過去,本不想驚擾母親的,可是方才走近了床邊,還是驚醒了她,而就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心驚了一下。
「柳柳?」柳橋看清了人,眼底的冰冷與戾氣隨之收起,眼瞳恢復了幽深,「怎麼來了?」
「娘小心!」柳柳上前攙扶著她。
柳橋笑道:「沒事。」靠著軟枕坐著,「知秋告訴你的?」
「沒有。」柳柳道,隨後轉身到一旁桌子,提起了放在爐子上的茶壺泡茶,隨後端著泡好的茶轉身過來,「娘先喝口茶吧,這是太醫配的藥茶,對你的身子好的。」
「嗯。」柳橋接了過來喝了一口。
柳柳趕緊接過,「娘可舒服些了?要不現在讓太醫再來看看?」
「好多了。」柳橋看著女兒,思緒卻有些恍惚。
柳柳擱下了茶杯,「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柳橋笑道,抬手撫了撫女兒的臉,「娘的小白眼狼長大了。」
柳柳聽了這話,眼眶頓時一酸,吸了口氣壓下,「當然長大了,不過娘別叫我小白眼狼了,就算是白眼狼,也是大的!」
「呵呵……」柳橋笑了出聲,「嗯,是長大了,十六了吧?」
「娘忙的連你女兒的年紀都忘了?」
「娘老了。」
「娘不老!」柳柳忙道,「娘還很年輕了,誰說娘老了?」
柳橋笑了笑,「好,我女兒說我不老就不老。」
「娘,我幫你梳頭吧。」柳柳道,「人家說頭疼經常梳梳頭有好處。」
「好。」柳橋拍拍女兒的手,道。
柳柳笑了,「我扶娘!」
「你娘還沒老到動不了!」柳橋失笑,卻還是讓她扶著自己下了床,走到了梳妝鏡前坐下。
柳柳拿起了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長發,只是,一個發現讓她的眼眶再一次酸澀起來了,「娘……」
「怎麼了?」柳橋聽出了女兒聲音的不對,轉過身,便見到女兒的眼眶紅了。
柳柳想掩飾,只是已經來不及了。
「怎麼?」柳橋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隨即,眸色一沉,凌厲綻放,「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沒有……」柳柳搖頭,「我只是發現了……娘有白頭髮了……」
柳橋失笑,拉過了女兒的手,「傻孩子,娘都四十了,有白頭髮很正常,哭什麼哭?」
「娘太累了……」柳柳蹲下身子,臉貼在了母親的膝上,「娘是太累了……而我,還怪娘……我讓暉兒不要怪娘,可我心裡卻在……娘,對不起……」
柳橋抬手撫著女兒的頭,「傻孩子,是娘不好,這些年,是娘不好……」
「不是!是我太不懂事了!對不起,娘!」
「啊……」柳橋嘆了口氣,笑道:「那以後便不要怪娘了好嗎?娘保證以後會好好的照顧你們。」
「娘……」柳柳抬起頭,又驚又喜,不過還是驚多於喜,「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是不是太醫說了什麼?還是……」
「沒事!」柳橋打斷了她的話,「娘只是累了。」
「娘……」
「在外面站了那般久都不進來,是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勸娘不要去西南?」
「娘裝睡?」
柳橋笑了笑,「沒有,只是這身子不中用。」
「那娘可以不去嗎?」柳柳說回了正題,「娘,朝廷這般多人,誰去不行?為什麼一定要你去?分明是有陰謀!」
「這次還真的非娘去不可。」柳橋笑道,眼底流過了一抹幽光,「苗族說他們手頭有能夠救你皇帝舅舅的解藥,只有我去才可以談交易。」
柳柳張嘴想說什麼,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等你皇帝舅舅好了,娘就帶你們回老家好不好?」柳橋繼續道,「到時候,娘便天天陪著你,不,也不行,我的柳柳長大了,該找夫君了。」
「娘,別去好不好?」柳柳說出話來了,卻是哽咽,「我寧願娘沒時間陪我們,也不想讓娘去冒險!娘,他們分明是不安好心的,娘若是去,一定會很危險的!娘,我跟暉兒已經沒有了……」爹這個字,哽在了喉嚨,「不能再沒有你!」
「娘沒有選擇。」柳橋卻搖頭,幽深的眼瞳中有著極深的疲倦,「若是不去,娘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柳柳,娘真的累了,這般多年……娘真的累了……」
「娘恨爹是嗎?」柳柳忽然道。
柳橋神色一僵。
「以前娘不願見暉兒,我以為娘是見了暉兒便想到了爹會傷心,可是……娘,其實你心裡恨爹的是嗎?你恨爹不守承諾沒回來……你不見暉兒,不是因為怕想起爹,而是因為恨爹是嗎?」柳柳第一次將心裡的猜想說出來。
柳橋沒有回答,只是抬頭輕輕撫著女兒的頭。
「我知道娘有多愛爹便又多恨他丟下我們。」柳柳繼續道,「我也一樣的!娘,不要讓我恨你好不好?爹走了這般多年,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日,我不想再重複當年的痛苦,娘,你怕撐不下去,我也怕!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撐一次!娘,我也好累!弟弟還這般小,我一個人照顧不來的!弟弟他要讀書識字,要成家立業,娘,我做不來的!」
「柳柳,娘會回來的。」
「爹當日不也是這般說的?!」柳柳忽然間站起,失控喝道,「可結果呢?!他沒有回來!七年了,都沒有回來!我不想在聽到保證一定會回來的話!我更不想再等另一個七年!娘,我害怕,我也害怕——」
柳橋僵了手。
「我沒你想的懂事,更沒有你想的堅強!我只是被逼的!被你逼的!娘,你不要再逼我好不好?我會瘋的!」柳柳跪在了地上,滿臉淚痕,「娘,我不要你也離開……我怕……我真的怕……娘,我已經沒有爹了,不能再沒有娘……就算你不理我也好,就算你變的再可怕也好,只要我能看到你,只要你還在就可以!娘……別丟下柳柳好不好?」
柳橋蹲下了身子,將女兒擁入了懷中,而這般的擁抱,卻是好多年好多年都沒有過了,「柳柳,對不起……」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柳柳卻失控地推開她,「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不許丟下我!我要娘親,要一個一直陪著我的娘親!我沒了爹了,你不能再讓我沒了娘——」
她來之前便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要跟她說道理,說不能去的道理,可是,說什麼道理?!她是她娘!她還要跟她說什麼道理?!
「你就是不想要我跟弟弟了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要我們了!所以這般多年你不理我們!你早就存心了要將我們丟下是不是?什麼去給皇帝舅舅找解藥?!我們難道比不上皇帝舅舅?你為了他寧願冒著丟下我們的危險去給他找解藥?!不是——你就是不想要我們了!七年了,你等不及了,你要去找爹是不是?!爹讓你等五年,現在七年了,你再也等不及了是不是?!可是爹他要你改嫁,不是要去陪她,你怎麼可以……」
「啪!」的一聲打斷了柳柳歇斯底里的話。
柳橋渾身顫抖,眼底迸出了極深的憤怒,「你給我閉嘴!」
柳柳捂著發疼的臉頰,卻並未閉嘴,「閉嘴?我閉嘴了這般多年了你還要我怎麼閉嘴?你既然不要我了,我為什麼還要聽你的!你就是不要我們了!柳橋我恨你——」幾乎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吼出了最後一句話,然後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沖了出去。
「柳柳——」柳橋起身去追,可這才起身,身子便站不穩,直接摔回了地上。
「長公主!」
柳橋掙扎地想起身,可是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長公主?!來人……」
「不要叫了——」柳橋厲聲喝止,低頭看著自己發顫的右手,聲音嘶啞,「不要叫了……」
最後一張字數太多,剪開兩章,下一章一個小時後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