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決心
「發生了很多事情,即使我告訴了你,你又能做什麼呢?」容昭並沒有因為皇貴妃的態度而不悅,不過是情急之下的一些失態,又不是有意針對她的,平靜地回道,「皇貴妃娘娘,我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等,能調動的人馬都已經調動了,能求救的信也都送出去了,我們一群婦孺,若是能為皇上守住皇城,就是我們的功德了,其餘的,還是不要去想了。」
「可是我們怎麼可能守得住皇城呢?」
此時大家都已經陷入了慌亂無措中,女子本來就膽小,也顧不上階級地位了,一個小寶林急急開口,懼怕得臉色慘白,惶惶如喪家之犬。
一直摟著三公主沒吭聲的賢妃驀然站了起來,憔悴的面色,眼神卻透出一股堅毅的風采來,「我娘家是武將世家,府中老人多是當年隨父祖征戰的親兵,雖然武藝皇妃多年,但多少也比宮裡那些沒經過訓練的內侍強,我們想辦法送出去一個人報信……」
在這種時候,賢妃不但穩住了自己,還能提出意見,表現得已經很不錯了,到底是武將世家出來的,在溫婉柔順,骨子裡也有那麼股血性。
容昭心中感到了安慰,若是面對的是一群嬌滴滴全無主見的女人,那才讓她頭疼,好在還有明白人,只是——「往外送人並不困難,只是,宮外勛貴人家也都遭受了叛軍的攻擊,只怕國公府現在抽不出人手!」
容昭話里的意思讓賢妃頓時白了臉,「他們居然進攻勛貴人家?」
縱然未曾經歷過,賢妃也能想象得到,叛軍進攻勛貴人家意味著什麼,燒殺搶掠,殺人放火,欺辱內眷……
「你暫且放心,叛軍人手不夠,並沒有太過分散,多數都集中在皇城四周,東區那邊只是幾隊散勇,想必如今也該收手了,」
萬幸的是,容昭沿途並沒有發現太過慘烈不堪的事件,除了少數被沖開的人家,只怕凶多吉少,大多數卻都頂住了叛軍的攻擊。
這些叛軍也不過是為了渾水摸魚撈一把,實在沖不開的頑固人家也不會去浪費時間,等他們攻佔了皇城,立下了從龍之功,多少榮華富貴不唾手可得?到時候,這些頑固的貴族把他們當座上貴賓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捨不得金銀珠寶?
容昭沒有明說,這些從來沒有品嘗過生活艱辛的女人,永遠也想不到,外面到底是什麼情形。
容昭並沒有用任何語言去安慰這些女人,但她沉靜的態度,還是在很大程度上安撫了眾人的心,倘若外面的情況真的很嚴重,貴妃娘娘不可能這麼安然的,對不對?
儘管心中放鬆了不少,但眾人還是有些坐立不安,只覺得頭上時時懸著一把刀,不知什麼時候皇城就會被攻破,而她們也逃不掉死亡的命運。
容昭見眾女還是消沉絕望,覺得放任這種負面情緒蔓延下去也不是好事,當下打起精神道,「聽我說,我讓大家暫時挪到永壽宮,也是為了節省人手,如今永壽宮外面被層層保護起來,皇城那裡又有一道防守線,所以大家暫時沒有危險,大家先休息休息,總要養足了精神……」
萬一有了危險,想逃走也得有充沛的體力!
這話容昭沒有說,但是大家也都清楚這句潛台詞,縱然原本還不打算休息的小主,也立刻紛紛要求找個地方歇下來,開玩笑,若是真打進了宮,她們體力不足,肯定要被別人當做盾牌扔出去,她們還沒活夠,可不想死!
容昭將皇貴妃和賢妃分別安置在永壽宮後殿左右兩邊,她也進了自己的寢殿,正要放元泰出來,她已經感覺到元泰哭了很久了,心中心疼得要命,勉強忍到此時。
可她還沒有動作,趙雲袖便攜著張妙前來求見她了。
容昭揉了揉抽痛的額頭,幸虧她還沒有將元泰抱出來,忙讓她們進來了。
趙雲袖如今氣質更加沉穩大氣,和張妙的關係是真正好起來,兩人手拉手進來,以張妙單純的性子,遇到這樣的禍事臨頭,竟也沒有多少慌張的神色,顯然是趙雲袖的功勞了。
「娘娘,嬪妾姐妹打擾了。」趙雲袖和張妙俯身行禮,趙雲袖率先開口道。
容昭攔住了她倆的動作,「不用這般客氣,如今誰還有心思講究這些,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趙雲袖先看了一眼張妙,容昭便明白了。
果然,張妙開口急急地問道,「容姐姐,你從外面回來,可知張府如何了?」
容昭搖了搖頭,「我一路急著回來,沒有路過張府那條柳樹衚衕,不過柳樹衚衕位置有些偏,張家府外看著也不起眼,又有不少親兵,想來事情不大,你無需擔心,那些叛軍雖然囂張,但畢竟人數在那裡,分不出許多了,他們主要還是針對那些勛貴重臣,別說張家,便是我容家想必也沒甚事。」
趙雲袖卻對此話不敢苟同,張家也罷了,容家恐怕難以全身而退,就憑著嚴家處心積慮要弄死娘娘,又怎麼會放過娘娘的娘家?
她卻不知,容家四姑娘容曇呢著實嫁了個好人家,楊家雖然沒落,卻是實實在在的武將世家,楊奕的祖父父親都為人厚道,楊家雖然財力一般,但武將家特殊的底蘊卻不比別家差,比如說退伍受傷的老兵養了上百在莊子上,家中的僕人雜役一都是長輩的親兵,楊奕又是個機靈的,早在嚴家動手前便察覺了不妥,考慮到岳父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是一家子女人,忙派人將他們接到了自家莊子上,一大家子住在吃喝不愁的莊子上,四周是上百經驗豐富的士兵巡邏保衛,真真是逃過了一劫,容家雖然被砸了,容家人卻是一點事兒沒有。
不過張妙是相信了容昭的話,神色微微一松,吐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我這心都懸了幾天了,要不是宮裡的的女人不給出去,我都想回家看看去!」、
容昭搖了搖頭,「你呀,胡思亂想什麼?現在什麼時候了,還敢出門走動?」
趙雲袖也不多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只道,「嬪妾前來,是想向娘娘借個人,往外送個信,嬪妾父親雖然遠在津口,但哥哥離得不遠,手中有些人手……」
容昭抬手阻止了她說下去,正色道,「我明白你是好心,但萬萬不可再說這些話了,你是關心則亂,忘了一件事,沒有皇上的命令,私自調動士兵,這和嚴賊的行為有什麼不同?越是如今這時刻,越是不能走錯一步。我已經給皇上送了信,我相信皇上一定能及時回來救我們的!」
趙雲袖聞言,悚然一驚,是啊,她也是一時情急,居然忘了此事,萬一她哥哥真的聽她的話弄來兵馬,那後果……
「多謝娘娘提醒。」趙雲袖感激地道。
容昭擺了擺手,「你只是太過恐慌了,也是,好好的鬧什麼政變,這嚴賊是被門擠了腦袋嗎?造反是鬧著玩的?」
趙雲袖在袖子里攥著手,道,「只怕他們是想著先斬後奏,如此一來,他們必然會想辦法讓皇上暫時回不來,萬一……」
「我們一定能撐下去!」
容昭堅定地道,與其說她過於自信,不如說她相信秦瑄。
秦瑄從來就沒令她失望過。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今夜,所有人都無法入睡。
政變從來都是血流成河的事情,皇城中至今沒有傷亡,已經是老天保佑,而宮外,卻已經瀰漫起了血色。
城裡一片狼藉,家家關門閉戶,有逃過一劫的,也有的卻逃不過被牽連的命運,除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叛軍外,各個宵小也從犄角旮旯里鑽了出來,趁火打劫。
北區的一戶人家,一座小院,正房廂房六七間,算得上殷實,此時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地上一攤凝固的血漬,也不知家中主人如何。
兩個無賴從門外竄了進來,左右搜颳了一番,卻什麼都沒撈到,氣得伸腳把地上唯一一個完好的瓦罐踢得撞到牆角,成了碎片,到底是不甘心,前後跑了一圈,從女主人梳妝台的縫隙中找到一根銅簪子,罵罵咧咧地揣進了懷裡,另一個將廚房裡的一刀臘肉拎在手中,兩人這才結伴出了門。
就在這戶被搜颳了三四次的人家柴房裡,一個廢棄的鍋台下,藏著一個不大的地窖,一家三口擠得緊緊地挨在一起,抖抖索索,淚都流幹了。
男主人肩頭上被砍了一刀,差一點就劈到了脖頸,顯然原本的目標就是脖頸,而男主人實在福大命大逃過一劫,趁機裝死,等第一批人離開后,立刻跑進家裡藏人的地窖。
女主人相貌清秀,緊抱著懷裡的小男孩,雙眼紅腫,頭髮散亂,若不是男主人見機快,將她們母子先藏進地窖,她只怕要被那些人給糟蹋了。
小男孩張著一對懵懂而恐慌的大眼睛,縮在母親懷裡,宛若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做丈夫做父親的忍住了暈眩,低聲安慰妻兒,「別怕,別怕,這些個壞蛋不會得意多久的,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再忍忍。」
家被毀了,沒關係,人還在就好,這些喪盡天良的畜生,有好日子不過,偏要造反,皇爺絕對不會饒了他們的,只要撐過這幾天,撐過去就好。
妻子流著淚點頭。
和這戶人家差不多的情形在京城的很多角落發生著,那些一看就窮得有上頓沒下頓的反倒損失最小,而那些看著齊整殷實的人家,可算遭難了,死人也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商戶富裕人家所在的南區,受到的衝擊僅次於東區,多少人家一夜家破人亡。
這些叛軍到底出身不夠正統,紀律並不嚴明,進了京城,絲毫沒有阻止手下燒殺搶掠的意思,昔日繁榮昌盛的京城,如今已經宛若地獄。
嚴學士是此次事件的主要策劃者,可他所支持的皇位繼任者,三皇子秦鈺,卻完全體會不到他的苦心。
三皇子府里,秦鈺坐在書房寬大的椅子里,椅子太大,他瘦小的身形陷在其中,看上去脆弱無比,只挺直的脊樑,讓他並沒有丟失那份骨子裡透出來的驕傲。
嚴學士坐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勸道,「鈺兒,外公做這一切都是為你好,你自己想想,如果我們不先發制人,這大乾的皇位輪不輪到你坐?皇上把你發配了出來,還不說明了一切問題?在皇上心中,你和二皇子,根本就沒有任何地位,只有那個女人的孩子才是他最看重的,一旦讓那個女人的孩子登上了皇位,他豈能饒過你?外公老了,這輩子就你母妃一個女兒,生了你這唯一的外孫,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任人宰割。」
秦鈺冷冷一笑,「外公,我從來都沒想過要登上那個位置,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呢?」
——完全不聽我的心聲,偏偏打著我的名號,去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還說是為我好,當我是傻子么?
——您要推翻的人,是我的父皇,您對我父皇都不忠至此,又怎能讓我相信,你會忠心玉我這個什麼都沒有的皇子?
——您發動政變,到底安的什麼心?
秦鈺不算聰明但也不笨,在嚴學士屢次無視他的意見而擅自做主一些事情后,他就越發想疏遠這個外公兼老師了,若真的奉他為主,豈會壓根不聽他的意見?若真心當他是親人,怎麼會在暗中籌謀推翻他父皇的統治?
這樣的親人,他還敢認嗎?
嚴學士並不知道秦鈺此刻的心境,他只當對面的孩子依然在耍小孩子脾氣,並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秦鈺的小心思,從來都沒被他放在眼裡。
他繼續以一貫平靜溫和卻理所當然的語調,沉聲道,「胡說,皇家的孩子,還有不想要那個位置的?當年你剛出生時,你母妃就幫著你謀劃了,若是你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可對得起你母妃?」
不等秦鈺開口反駁,嚴學士又道,「你不用擔心,外公雖然手中沒有兵權,可不代表我借不到兵,南疆國主答應幫我從北穆籌集十萬兵馬,用來拖住皇上,再說,比武場上,刀劍無眼,南疆國主和北穆的兩名宗師,三大宗師聯手,皇上雖然武藝高強,也未必能討得了好,無論如何,皇上近期是趕不回來了,咱們趁機入主皇宮,生米做成熟飯,到時候,便是皇上能回來,一切木已成舟,他也頂多只能做個太上皇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怎能放過?」
秦鈺面色木然,他輕聲道,「如此,不知外公如何處置四弟母子?」
嚴學士已經被即將到來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壓根沒聽出來外孫語氣中的冷然,輕蔑地道,「自然是要那妖女的頭給你母妃祭奠,你母妃之所以會死,全是拜她所賜,至於她那個賤種,你登基后若是看得順眼,便留著,讓宗室知曉你的胸襟氣度,看不順眼,那就像當初那個李妃的兒子一樣,直接派去守皇陵就是,三兩年便能抑鬱而終,也不影響你什麼。」
秦鈺嘴角泛起一絲諷刺的笑,「外公果真是想得周到,將這一切都安排好了,那還要外孫做什麼?不如外孫做個三兩年傀儡,然後一紙禪讓聖旨,將大乾的江山讓與嚴家可好?據說我那位小舅舅可是外公精心培養,所學與我們這些皇子完全相同,外公果真是深謀遠慮,外孫真是佩服佩服!」
嚴學士這才察覺出了不對,捋著頜下花白鬍須的手一頓,老眼眯起,一向慈愛的眼底閃過一絲凌厲精光,半晌,慈祥地笑道,「三殿下這是什麼話?外公所作所為,還不是為了你,想想不明不白被送出宮的二皇子,如今是生是死都沒人知道,再想想你自己,連個郡王的封號都沒得到,小小年紀就被扔出了皇宮,如此冷酷無情的皇上,心中眼中只有那個狐狸精轉世的禍水妖女,難道你還對他抱有孺慕之情?」
嚴學士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卻沒有第一時間反駁秦鈺的話,秦鈺本存有三分試探之意,不願將嚴家人想得太壞,卻事與願違,試探出了這麼個結果,心都涼透了。
想想那人告訴自己的,自己根本就是嚴家欲篡位的傀儡跳板,他原先還不相信,以為就算嚴家對他存了一分利用的心思,但到底還是真心疼愛他,如今看來,卻是他太天真了。
他真是想不到,他的外家,號稱書香門第,清貴世家的嚴家,居然有會如此愚蠢,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讀書人,不是更講究禮義廉恥,忠孝節義么?
秦鈺眼中最後一絲對外家希冀的光彩熄滅了,他早該想到的,能生出他母妃那麼心狠手辣的女兒,嚴家本身的家教就有問題。
雖然母妃所做很多都是為了他,甚至不像很多後宮女子那樣,千方百計提拔娘家,母妃再毒辣,一腔心思也都用在了他身上,誰都能說她不好,唯有自己不該嫌棄她。
可無論如何,他姓秦,是大乾堂堂皇子,爭不爭儲位是他們兄弟的事情,他怎麼能容忍外家踩著他的身份名聲去算計自家的江山基業?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