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毒殺
秦瑄半晌沒有說話。
梁松生怕皇上在這關鍵時刻被人動搖心神,連忙上前喊了一聲,「皇上——」
秦瑄回過神來,微微苦笑,到這時候,那緹自然是明白喬清池早就成功了,昭昭根本不在蒙城,也想通他留在這裡,純粹是為了迷惑他們。
只是那緹不明白,他願意為昭昭付出生命,但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乾的江山陷入烽火狼煙之中,明知南疆和北穆虎視眈眈地等著瓜分大乾,明知他一旦隨容昭離開,那緹和金老師徒就會毫不客氣地著手吞併大乾的城池,他又如何能放棄責任任性地離去?
所以,在衝動之後被容昭阻攔,他便沒有堅持下去,眼睜睜看著容昭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這種種後果,不該發生,也不該讓他來承擔,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反倒在一邊理直氣壯地指責他,當真是可笑。
但轉身直視向那緹時,神情依然沉著堅毅,絲毫沒有迴避,「成王敗寇,你也只有耍嘴皮子的本事了。那緹,勝敗已定,你輸了!」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讓那緹從自己手中逃脫!
說起來,放倒那緹和金老的葯還是容昭給他的,沒有容昭親手調配的解藥,永遠也別想再恢復實力,永遠也只能做普通人,這糴那緹而言,才是前所未有的打擊。
這一夜,是極具轉折性的一夜!
草原上北穆的王庭,被大乾騎兵突襲,騎兵們使用了一種詭異的武器,巨力拋投入王庭的各個角落,將整個王庭炸上了半空。
耶律王族的所有人都死了,大汗、閼氏、繼承人,以及那些窮奢極欲的草原貴族,都在同一時間灰飛煙滅,而北穆的保護神金宗師銷聲匿跡,武道繼承人耶律貴佑逃了回去,但耶律貴佑武功被廢,已經是一個廢人,只能轉而收攏了耶律王族潰散的人心,繼任為新大汗,耶律王族失去了前後兩任保護者,在草原上的威信大減,各個部落開始雄起,和耶律貴佑爭奪草原的統治權,再也無暇南顧,這股爭鬥延續了數十年,草原上元氣大傷,卻始終沒能再誕生一位新的宗師,最終被昭武帝的繼承人文昊帝吞併,實現天下一統。
南疆情況與北穆及其相似,南疆國主那緹失蹤,他身後的數十名兒女開始爭奪王位,如果不是因為他殺盡了自己這一支以外的南疆王族的族人,搶奪的人只會更多。
攝政長公主因為之前犯下的錯誤,繼位之路極其艱難,但她終究是被那緹從小作為繼承人培養長大的,因為之前的自負造成了南疆巨大的損失,她反而因禍得福,變得更加成熟,褪去曾經的那份自負導致的盲目,她的肖似那緹的心機謀略開始展現出來,花了四年時間,將她的其餘兄弟姐妹一一送下黃泉,掌控了南疆,可惜此時的南疆也沒有了宗師的撐腰,已不再是那緹統治時的全盛風貌,文瑪是個當機立斷的人,立即下令南疆百姓全部退避,於和大乾交界的邊疆種下三十里毒葉荊棘林,內里遍灑瘴氣,這固然將南疆封鎖在了一隅,但同樣的,也讓大乾這頭如日中天的猛虎,猶如面對滿身是刺刺蝟,無處下嘴。
直到數十年後,北穆被滅,南疆依然好好地在它們的女王統治下偏安一隅,不得不說,文瑪對於南疆百姓而言,卻比她的父親更適合國主之位。
沙原國主白石此戰後受益匪淺,一年後突破至大宗師,卸任於其長子,新的沙原國主秉承沙原國的悠久傳統,繼續向大乾納貢稱臣。數十年後,昭武帝和昭后白日飛升,白石緊隨其後,沙原國主有感於此,在大乾吞併北穆后,上書自請歸入大乾版圖,文昊帝自然是笑納了。
數十年後的是非自有後人記述,而數十年前,昭武帝一戰而奠定了大乾統一的基石,卻是誰都無法否認的功績。
本質上其實頗為寬厚平和、在位期間更注重民生經濟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的昭武帝,正是對南疆以及北穆的這兩戰,才使得他駕崩后謚號中得了一個「武」字,而史書後人無一有異議,足以看出,這兩戰的影響之巨。
而秦瑄卻顧不上這些千古帝王汲汲營營的功績,歸心似箭,當夜便揮別了文楚,踏上了回南的路途。
「文楚,待今年中秋,朕和俊卿在京城等著你!」
文楚看著高頭大馬上主子肅穆的神情,沒敢多說什麼,只是心中還是湧起了不舍之情,「主子,這就走了?」
「走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文楚,別再讓朕失望!」
也不知道京城如今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他急著回京城,自然不能親自押送失去武功的那緹和金老,但這兩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輩,交給別人他一不放心,唯有同樣狡猾得跟狐狸一樣武力值也不低的文楚,才能讓他託付。
從容昭離開蒙城后,他的心就一直被愧疚緊緊地包圍著,那緹當日的話還是在秦瑄心中留下了濃重的陰影。
尤其是面對笑呵呵胖乎乎全無被擄走陰影的兒子,以及被好好地守護住的皇城,秦瑄心中的愧疚感就更加深重了。
現在,他終於可以回去了,解決了北穆的兵馬,想必京城那邊的壓力會大減,總算也能達到圍魏救趙的目的,但願昭昭不會嫌棄他這個沒有盡到保護責任的丈夫回去得太遲。
秦瑄深吸一口氣,揚起長腿,利落地跨上了馬,身後數百名騎士英姿颯爽,緊隨其後,他腳跟微微一點,馬便嘶鳴著高舉起了馬蹄,一行騎士風馳電掣般奔向遠方!
在心急如焚中拚命趕路的秦瑄,並不知道,京城也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故!
喝下了那杯外孫親手遞給他的茶,嚴學士不敢置信地看著外孫,那雙冰涼冷靜的眼眸,和自己的女兒簡直如出一轍,「殿下……鈺兒……你,你……」
他扶著案牘,慢慢地,慢慢地滑倒在地,對面秦鈺依然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中,雙手支著扶手,坐姿端正,那雙目視著嚴學士的尤顯稚氣的眼睛,依然冰涼冷靜,完全沒有一絲難過或者恐慌的情緒,就彷彿在他面前倒下的,不是他的親人,而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這份子毒辣冷酷,真是比他母親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恐怕是將他父母身上所有狠絕無情的性格都繼承了。
是了,是了,他怎麼忘了,秦鈺不僅是他的外孫,更是他女兒的兒子,是皇家的子孫。
他女兒那個人,他這個做父親的最清楚不過了,看似溫柔大氣,實則冷心冷清,極端狹隘,在沒有兒子前,他們這對父母就是她唯一在乎的,其餘連兄弟姐妹都不在她眼中,而後來,等秦鈺出生了,他們這對父母又被她隨手拋出了心房,她滿心滿眼的又只剩下兒子,全心全意為他打算。
至於秦瑄,表面溫柔多情的帝王,實則有多麼冷血無情,只看他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人們如同打入冷宮般丟在皇宮,自己和新歡在北宸園逍遙,就知道他也不是什麼溫和慈悲的人,也是,皇家出身的孩子,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善心之輩!
這樣兩個人的兒子,怎麼是善茬呢?
臨走的那一剎那,嚴學士終於醒悟了,可惜,一切都晚了。
秦鈺凝視著嚴學士那雙老邁的眼睛,彷彿沒有看見嚴學士嘴角溢出的黑色血跡,語調依舊沉穩平靜,「外公,有些事兒,你可以想,但不能做,有些事兒,我可以做,但不能容忍別人想。你已經毀了嚴家,我不能讓你毀了我。」
眼看著嚴學士只剩最後一口氣,卻依然不肯閉眼,就那樣直愣愣地盯著他,秦鈺垂下了眸子,淡淡地道,「你放心,嚴家一歲的表弟,我會想辦法保下來,榮華富貴不敢保證,但只要我不死,定然讓他平平安安一輩子,承續嚴家香火。當然了,我也不會讓他知曉自己的身世。」
秦鈺話音剛落,嚴學士那雙瞪大的眼睛釋放出了最後一絲遺憾,慢慢地閉上了,他臉色發紫,神情中卻有種了悟后的解脫,整個人氣質平和儒雅,卻比生前儒雅中透出勃勃野心的氣質更加順眼些。
「來人。」秦鈺喚道。
陪著秦鈺從宮裡出來的小喜子,垂著頭站在門邊,等候秦鈺的吩咐,對活生生進來但此時卻已經死去的嚴學士,絲毫沒有好奇地瞥上一眼。
「背上外公,我們去——贖罪!」
……
三皇子秦鈺,親手將自己謀逆的外公毒死了!
一眾叛軍傻眼了!
話說,他們不是在嚴學士的聯絡下,要為含冤被趕出皇宮的三皇子清君側除奸妃么?三皇子可是他們最頂頭的上司啊,怎麼輪到他反水了?這是什麼坑死人的節奏?
大部分叛軍只是聽了長官的命令行事,即使明白長官的命令大逆不道,但古代就這點不好,從來沒有換防的概念,有的人掌一支兵就掌了大半輩子,這些兵對於皇上的忠心,自然是不及這些現管著他們的長官,哪怕明知長官的命令是送他們去死,多數人服從命令已經麻木了,很少有反抗的,少數那麼幾個腦子清楚也敢於反抗的,要麼就被關了起來,要麼就乾脆被殺了祭旗。
試問一下,比起有可能會死但更有可能會立下從龍之功的造反,擺在面前的只有「立刻去死」這條路,誰人不怕死,願意去選擇慷慨赴死?
叛軍們跟著長官衝進了本是由他們守護的京城,並從燒殺搶掠中嘗到了甜頭,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珠寶黃金,綾羅綢緞,那些高高在上看他們猶如塵埃的閨秀千金,如今任他們予取予求,隨意糟蹋,這樣的刺激,讓本就容易動搖的意志更加一潰千里,滿腦子只剩下造反造反造反了!
可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個驚天噩耗,他們這次造反的直屬上司,嚴學士,居然死了,還是被他鼎力支持的外孫三皇子,親手毒死了,這對於這些早就昏了頭的叛軍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靂!
這些還不算,最讓這叛軍們絕望的是,秦鈺還讓手下背負著嚴學士的屍體,來到了皇城前,徑直跪了下來!
血流成河戰況激烈的城門前一時肅靜無比,圍在皇城外的叛軍們不得不停下了進攻的行動,生怕刀劍無眼,傷了三皇子。
如果他們誤殺了三皇子,殺了他們要力捧登基的人,那他們所謂的清君側之舉,最後會是什麼可笑收場?
「三皇子殿下,您這是做什麼?」
這次叛軍武將中的最高指揮張若棟走了出來,遲疑,驚怒,恐懼,無措的情緒在他胸中翻滾,他頭一次對之前信心滿滿的行為產生了絕望的感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當場一劍劈了秦鈺,可是他不能,本來他們還有一層「清君側」的遮羞布,一旦傷了秦鈺這個他們名義上的主子,那他們的行為就不是什麼「清君側」而是真真正正的造反了!
秦鈺對眼前三尺遠的地方一具身首分家的屍體視而不見,他跪得端正肅然,口中不緊不慢地道,「外公一時被小人蒙蔽,做錯了事,我雖是外公的外孫,更是大乾的子民,豈能看著外公一錯再錯?此番正是代替外公,前來向貴妃娘娘請罪,但憑娘娘處置!」
張若棟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被小人蒙蔽?虧三皇子說得出口,在場諸人除了他就剩下自己地位最高了,哪個才是小人?
「三皇子——」
秦鈺打斷了他的話,「張大人,我勸張大人三思,想想你背後的家族,一步錯,滿盤皆輸,懸崖勒馬,猶未晚矣。想想我父皇的為人,若張大人能及時醒悟,父皇仁慈寬和,未必會禍及家族,張大人以為呢?」
張若棟嘴裡泛苦,雙眼被絕望的黑霧所籠罩,火熱的頭腦彷彿被澆下了一盆冷水——榮華富貴唾手可及,卻轉眼化作雲煙。
沒有了三皇子的支持,他們這些人,拿什麼理由「清君側」?難道真的要造反?
況且,就算他們此時改弦易張,也已經來不及了,二皇子不知所蹤,四皇子剛剛被他們得罪徹底,皇族中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眼前的小少年,偏偏是這個小少年,給了他們最深最重的打擊!
城牆上的高衛眼見叛軍們士氣潰敗,再無凝聚的可能,當機立斷地道,「三皇子說的對,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本將自會稟告娘娘,不牽連你們的家族,若是再負隅頑抗,罪不容赦,當誅九族!」
最後四個字,高衛是催了內力說的,鏗鏘有力,聲震京城,不止是皇城門前的叛軍們震耳欲聾,就是京城內四處分散著「捕捉」宮內重臣家眷的叛軍們也聽到了,一時間都傻眼了!
怎麼回事?
宮內的容昭,聽說了三皇子的舉動,眼底滑過一絲異樣,嘆了口氣,「三殿下果然不可小覷,當斷極斷,性情果決,此番際遇,於別人是滅頂之災,於他,卻是一個成長的契機,只是親手毒殺外公,終過了些,只怕日後清流中再無名聲可言!」
趙雲袖卻道,「命都快沒了,名聲又值幾個錢?三殿下若不如此做,等皇上一回來,怕是只得一個自刎謝罪的下場,如今雖然名聲上差了點,到底保住了性命,才能圖以後。」
容昭搖了搖頭,以後,三皇子還有以後嗎?
就算此次叛亂不是出自他的本意,畢竟是打了他的名號,參與者更是他的外家,歷來的帝王可能會對各種奇葩的罪行寬容,但唯有造反這一件,是寧可錯殺,不會放過,一旦發生了,就絕不寬恕!
康熙寵了他二兒子多少年,一聽說覬覦他位置了,就毫不留情地把他打落了雲端,何況秦瑄和秦鈺的感情還不算密切,就算秦瑄不是不講理的,但發生了這件事,他也不可能會輕易饒了秦鈺。
不過,秦鈺的做法卻不能說錯,雖然於名聲上有瑕,但正如趙雲袖所說,的確是保住了命,甚至可以說是戴罪立功,只看秦瑄如何去看待此事了。
「我不便出面處理此事,等我和皇貴妃、賢妃商量一番吧。」容昭再嘆了口氣。
皇貴妃和賢妃自然也知曉三皇子的所作所為,兩人都面有難色,不肯接下這個燙手山芋,賢妃倒罷了,她一貫謹小慎微,雖然站到了容昭這邊,但她平日和三皇子走得還算近,此時推脫只為了避嫌,倒不是故意避難。
皇貴妃只覺得她平時手中的宮權就已經被分了大半了,總不能好事讓你們分了,遇到這種燙手山芋就丟我懷裡吧?雖說我眼下位分最高,但論起話語權可不如你這個貴妃。
因此皇貴妃一反以往爭權的姿態,相當大度地道,「此事就聽貴妃的吧,你處事一向有辦法,皇上都是誇過的,現在也不必推辭了罷?」
容昭就知道會出現這種局面,她詢問一聲倒不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處置,只是之氣事急從權,她越俎代庖地對高衛及宮中內侍侍衛指手畫腳,已經引起皇貴妃的不滿,若是再不打聲招呼就處置三皇子,皇貴妃的臉色只怕要難看了,倒不如攤開來,大家誰願意上誰上,反正這結果已經不影響大局了。
皇貴妃的推脫在她的意料之內,她也不再推辭,沉吟著道,「咱們說白了都是庶母,不是後宮之主,論起來也沒資格對皇子指手畫腳,倒不如先將三皇子一個人禁足在皇子所,等皇上回來,三皇子有沒有錯,就由皇上來評判。」
皇貴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容昭一眼,心道總算她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後宮之主,不敢隨意插手皇子的事情。
不過,皇貴妃不聰明但也不蠢,心頭有些惆悵地預感到,經此事後,皇上回來,這貴妃高升已在眼前,只盼著這璟貴妃不是心胸狹窄的人,自己的五兒,將來只怕要在她母子的手中討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