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楔子)】舊時恩
大周錦禾十三年夏,周國水難頻發,民不聊生。再至時年七月,洪水漸退,周南各郡外湧現大批流民。
年八月,周皇命太子沈宿私服出巡體視民情。
山巒起伏,馬車行走在山路上頗有些顛簸。
「太……爺,我們當真南下?」崔琰用袖子煽著風說道。
坐在崔琰身旁的錦袍的少年一展紙扇,扇身幾個蠅頭小字躍然於目: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為什麼不南下?」錦袍的少年勾唇道,那抹笑容極輕極淺,卻是能醉死他崔琰。
崔琰搖搖頭定了定神,復瞥一眼他家太子,只覺得那一身金飾極其晃眼,他家爺一早可是翻箱倒櫃的將那些他以往不帶的金飾通通掛在了身上,崔琰不禁暗道:穿的這麼招搖幹嘛?要是遇到暴民或者強盜,太子爺您這不是找死么?
突然他家太子從錦團座榻上站了起來,車身也隨之晃了三晃,極為慵懶地道出一句:「爺就是活的膩煩了……」
崔琰一聽,平靜的俊臉上生出一股子悲痛,手不自覺的摸了摸他寶貝著的銀刀。爺,您活的膩煩了,我崔琰還想多活幾年,帶著我家大刀好好看看這大周的大好河山呢!
還沒等崔琰開口抱怨,錦袍少年就說道:「孤就是要那些個流民知道,身在洛邑的貴族,衣錦袍,食皇糧,卻不願意分出一厘來與那些難民!」
「爺!」崔琰面色瞬間變得慘白,想要說什麼卻是止住了,垂首間目光又瞥向太子手中紙扇上的蠅頭小字,那字雖小,卻見得出是太子兄長梁王沈墨的手筆。
崔琰心頭一寒似乎是想起當年梁王謀反,太子親手結果梁王殿下那一幕……這扇子便是梁王死前給太子的那柄?
太子啊太子!崔琰心頭大嘆,他似乎越來越不懂這個十二歲的少年了!
「堂堂君王帶一眾妃子樺煜殿笙歌夜舞,醉生夢死,還說他愛我母妃,多麼可笑。泱泱大周,如今只剩下這繁華的空殼罷了,殊不知這錦衣玉食的生活,我還能擁有多久……」錦衣的少年,一展雙手,金鈴兒鐺鐺作響,「他」的薄唇勾出一抹極其淺淡笑,那笑極艷極媚,給整張臉平添些許雌雄莫辯之色,「到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沈宿還沒來得急傷感完,就聽見一聲巨響,似乎是馬車撞到了什麼。
「車夫」阿六一頭栽在了車壁上,捂著頭,破口大罵:「奶奶的,是那個不長眼的衝撞了太……爺的車!」
一輛滿載著茅草的馬車,也就是那「罪魁禍首」的車……正巧撞到了太子的馬車上!
只見四五個帶著斗笠農夫打扮的男子護著茅草馬車,頂前一個人年紀略長見車夫下來,連聲賠罪。
「娘的,賠個罪就完事了?」阿六繼續道。
「你……」隊伍最末的一位皮膚黝黑的少年正欲出聲,卻被他身旁一青衣少年攔住了。
阿六這才瞧見這五人中唯有那個青衣少年是蒙著面了,那少年由人扶著瞧著極為羸弱。
「公子……想怎樣……?」年齡稍長的領頭人為難地望著阿六說道。
阿六想這些人農夫裝束,定是鄉野之人,加之趕車勞累頗為受氣,如今正好藉此出氣,便道:「你們一人給爺磕個響頭!這事就了了!」
果然他此話一出車內車外都安靜了。
崔琰暗道:上樑不正下樑歪,阿六這囂張氣餡分明是太子助長的。
只見那五人之中皮膚黝黑的少年開始同蒙面的少年交頭接耳起來,「爺,此人張狂,不知那車內是何人借他此囂張氣焰!」
蒙面的男子幽深陰蟄的鳳目正細細打量那馬車中人時。
沈宿一身金光的走了出來,手腳的金鈴鐺鐺作響。
陽光之下,五人都覺得十分晃眼……
這人,是男是女?五人冷汗直下的望著「他」。
「阿六,你給爺住口,爺不發話你還敢訓起人來了!」沈宿擰眉道,對身後的崔琰擺了擺手道,「去把阿六給爺擰過來!」
崔琰十分嫌棄的望了一眼他家主子,主子,您能改掉您那招搖的德行么?全大周都知道他們有個紈絝太子了,您用不著時刻都強調著……
崔琰上去提了阿六的衣服就往後走,邊走邊不動唇面無表情的出聲:「你以為爺是豬啊,你這自己撞上去的還要別人給你磕頭,你這是怕爺怪罪你,你才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吧!」
阿六臉一紅,一臉被人窺中心事的神情。
對面的五位「農夫」臉色越來越黑,這主僕三人唱的哪一出啊?
蒙面的少年臉色更是陰沉的可怕似乎是從來沒有人敢到他面前這般無禮過,他的略顯猙獰修長的手緊捂著胸口,看樣子好像是受了很重的傷。
正當那崔琰將阿六擰到沈宿面前的時候數根飛箭朝這方射來。
崔琰身子一顫正欲出手擋劍,手中的阿六便是嗚咽一聲倒下,那一箭正中阿六心臟!
崔琰心一緊,未來得及思索便分出心去護太子,只是當他看到太子那沒心沒肺、極為欠扁的死樣子后心中更是悲憤。
沈宿不是沒有看到阿六倒下,也不是沒有悲痛,只是她自母妃死後,便再也不願將那種悲痛與弱小表現出來了。小六是隨她一起長大的她又如何不痛?
崔琰護著太子,餘光瞥向一旁五人,只見那五人有幾人受了傷卻極力地護著那蒙面人。
崔琰知道,他們定是遇到了賊匪,怪就怪他家爺穿得這麼招搖!要不然別人不在兩車相撞的時候出手,偏等他家爺走出來了出手!還白白搭上了阿六的命……
「交出你們的金銀珠寶,饒你們一命!」良久,才聽到林子里傳來那放暗箭的人的聲音。
一旁四個受傷的人護著蒙面少年,聽此話心頭一驚,繼而齊刷刷地望向沈宿。
沈宿微怔,沒有絲毫動作。
那四位以為沈宿愛惜身上錢財,不願獻出財物,四人又齊齊望向蒙面少年。
崔琰這才去留意到那蒙面的少年,他顯得十分虛弱,看樣子像是受了毒。蒙著面的臉上露出的是一雙極美的鳳目……崔琰的直覺告訴他,這不是普通人,可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就在此時,沈宿掙脫開崔琰的手,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將手中的鐲子一個個取下來,還有脖子上的數十條金項鏈,一條一條都扔在了地上……
劫匪們目瞪口呆地望著沈宿,顯擺也不帶這樣的吧!帶這麼多不嫌重嗎?
崔琰有些目不忍視了……別過臉佯裝望向他處。
沈宿卻是笑嘻嘻地取下頭上最後的金質高冠,一頭青絲披散開來,驚了全場人的眼……
劫匪們目瞪口呆地望著沈宿,「他」卻是突然吼出一句:「拿著滾!」轉身瀟洒的離去,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盡顯風流氣度。
「站住……」劫匪的首領發話了,如此尤物,一張臉絕美的雌雄莫辨,賣作小倌也能大賺一比吧。
「把他們幾個帶回去!」劫匪指著沈君簌和崔琰又指著那五人說道。
那茅草車旁的四人一聽心一驚,他家爺已經不起折騰了,怎能隨劫匪入窩?
四人相視一望,心中已決定大不了豁出去殺出條路來。
蒙面的少年亦是苦笑,難道天要亡他於此?
他伸出手捂住胸口望著四人中稍年長的人吃力地說道:「密旨在孤胸前,你們帶回去給皇上。」
他只動了唇,四人卻看的真切,轉而表情十分痛苦。
「這是命令!」他這次沒有動唇,卻是出了聲,正好落入習武的崔琰耳里,以至於多年之後他依舊記得……
「你再說一遍!」十二歲的錦衣「少年」指著那群劫匪吼道,「方才是哪個雜種對本……爺說要老子交出金銀珠寶,放過我們的!」
我們?……崔琰看著他家太子手指指的地方,正是那五人的方向……
「帶走!」劫匪首領說道,說著就有十幾個劫匪上前來。
崔琰的手已經握著自己的寶刀刀鞘了,不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犯賤了,不等到太子下那句惡寒的命令他的寶刀就是出不了刀鞘。
等了良久,崔琰都沒有耐心了,風吹了一陣一陣,太子還是站在那裡,眼看那狗賊的手都要碰到太子了……
那茅草車旁五人也看得冷汗淋漓,正等著劫匪走近時出劍!最好是等劫匪去碰觸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的時候,分散注意,攻其不備!
「崔琰!咬他們!」錦衣的人兒微勾唇道。
崔琰的刀是出鞘了,可是卻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
為什麼每次太子下令的時候他都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他本以為他習慣了,只是他堂堂一品帶刀侍衛,每次要被太子形容的像一條狗一樣?每每想著就是一陣惡寒。
崔琰內心頗為不爽,那麼只有拿這些劫匪出氣了!
崔琰冷目一掃那一眾劫匪,身影一閃,寶刀一揮,一眾劫匪的高冠就已落地!
秋風過處,鴉雀無聲……
眾人呆了,唯沈宿含笑道:「嗯,這次不錯,沒有禿頭的,也沒掉血的……」她頓了頓又道,「不過……一命抵一命,你們殺了爺的車夫,就理所當然留下一人的性命!」
華服少年指間露出一枚銅板,只是一瞬一息的功夫就射入一賊匪咽喉。
一眾劫匪倉皇四遁,方才他們連那人身影都沒看到,那人就取下他們的高冠,若是那人有心取他們首級豈有不能之理?
劫匪四逃后,輪到那五人發獃了。
蒙面的少年亦是訝然,如斯快速的刀法,其人定是來歷不凡,他對身旁年長的男人使了個眼色。
那中年男子立馬會意上前說道:「多謝公子相救。」
崔琰這才打量起五人,直接道:「爾等也不會是農夫吧。」
隱瞞只能更生疑惑,所以中年男子沒有隱瞞而是解釋道:「我們的確不是農夫,深宅之爭殃及少主,少主年幼,又體弱多病,才流落至此,洛邑已無立錐之地,我等想護少爺往南邊謀生計去。」
他說的很誠懇,崔琰約摸信了,沈宿也姑且信瞭望了一眼那五人道:「我們正要往南邊而去,如果願意,可以同行。」
「爺!」崔琰淺淺地喝了一聲。
「這……」中年男子看看沈宿又看看崔琰,轉頭又看向他家公子。
沈宿朝馬車走去,斜眼一瞥那蒙面少年,邊慵懶道:「他不坐馬車騎馬一路顛簸豈不是要了他的命?要他和我坐馬車吧,我可以照顧他,你們幾個行在後面。」
幾人對視,算是同意了。
沈宿望著馬車前阿六漸漸喪失體溫的身體,眉目略動,暗藏在袖間的手略動。
「走吧。」她低喃一聲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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