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後悔
嚴肅來的那一天,方針早上六點就起床了。
安太太這一天也沒再到處亂跑,一直在家裡幫她看著壯壯。而她要做的就是採買各種高級食材,做一桌像樣的飯菜來招待「貴客」。
安太太並不知道方針和嚴肅認識,一整天都在跟她安利嚴肅這個人。從嚴家的發家史說起,談到嚴肅的爺爺輩和父輩。嚴家從一開始就是在百貨業起家的,改革開放之後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在那個萬元戶還相當打眼的年代,嚴家的家產已經以百萬計了。
後來這產業傳到嚴肅的父親手裡后,嚴家的家產更是以滾雪球的速度累積著。嚴肅是家中獨子,目前還沒掌控整個嚴氏企業,但光是他個人獨立運作的深藍廣場系列項目就已讓他超越了許多商界前輩,在富豪排行榜上佔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安太太一說起嚴肅就滿臉自豪樣:「當年我們一幫留學生總在一起玩,安德森這人熱愛中國文化,也老跟我們湊在一起。嚴肅這個人沒什麼少爺架子,隨和得很。不過他一會兒來了你要注意分寸,不要因為人家好說話就巴巴地湊上去。小方你是挺年輕也挺漂亮,但像他們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注意一個保姆的。別說嚴肅不會注意,就是我們家安德森也不可能看上你這樣的人。」
這話說得太難聽,放別人身上大概早翻臉了,方針卻像沒聽見似的,沖她笑笑繼續忙手裡的活。
晚餐以中式菜品為主。最主要的幾道菜全從外面五星級酒店訂,方針做的都是一些擺設類的家常菜。她估計以安太太的說法,嚴肅到時候根本都不會碰她的菜。畢竟他這樣的「大人物」,念著留學時候的情分來家裡坐一坐,但也別指望人家降低規格才是。
安太太顯然把今天的晚餐當作是重中之重,從頭到尾都仔細察看方針的每一道工序,話雖說得尖刻但總算也幫了她點小忙。安太太的婚姻已然出現危機,她把這次的家庭聚會看成了扳回一局的好機會。
嚴肅不僅是安德森的好友,如今更是他的上司,只要她今天把嚴肅「侍候」好,安德森就不會再給她臉色看。
只是這個方針……
安太太看著方針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心裡七上八下。這女人看起來安份守己不像會勾引人的那種,可越是這樣她越是不安。如果方針一來就大張旗鼓「勾引」安德森,她隨時都有借口炒了她。可現在她這麼老實,每天除了幹家務就是圍著壯壯轉,跟安德森一天也說不上兩句話。
安太太找不到發作的借口,就拿方針沒辦法。可她總在眼皮子底下晃,又像根針一樣,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
安太太心想,她總要找到機會把方針趕走的。
只是今天不太合適,所以她只能耐著性子先把家顧好才是。安德森白天要上班,據他說下了班會和嚴肅一起來。安太太私底下問過丈夫,嚴肅為什麼要來家裡。安德森說是因為前幾天壯壯在深藍廣場夾傷手臂的事情,嚴肅作為廣場的所有者,又跟他們家有交情,所以上門來吃頓便飯,順便看看壯壯的傷勢。
想到這裡安太太坐在客廳里摸著壯壯的頭,小聲叮囑他:「壯壯,一會兒嚴叔叔來了你要好好表現,要聽話知道嗎?」
「媽媽,我不認識嚴叔叔。」
「怎麼不認識,前幾天你夾傷手臂的時候,不就是他陪著你的?」
壯壯一聽是就是這位嚴叔叔,興奮地立馬在客廳里跑來跑去。結果一時鬧過頭撞了方針一下,害得她摔了一個盛醬料的碗。只能在安太太的尖叫聲中拿抹布趴在那兒把地擦乾淨。
晚上六點左右,酒店訂的各種菜品都送來了。方針接過來后一部分拿到桌上擺盤,另有一鍋五色老鴨煲則是被拿進了廚房放在小火上繼續煨。聽安太太說這鴨子挺難做,鴨子裡面套雞,雞裡面又套鴿子,鴿子裡面還得套鵪鶉,一層又一層的,滋味全都得靠細火慢燉給煨出來。
老鴨煲在廚房煨了有一個小時,大概七點剛過安德森就領著嚴肅到家了。這是嚴肅頭一回上安家來,一進門安太太就領著壯壯過來招呼他,方針則還在廚房裡忙著煨那鍋老鴨湯。
嚴肅進屋后先跟壯壯聊了幾句,詢問了他的傷勢。壯壯為表現自己的勇敢,擼起袖子給他看手臂:「已經不疼啦,嚴叔叔,你說得真對,手一抽出來就不疼了。」
「那是因為你很勇敢。」嚴肅摸摸壯壯的頭,又再次代表深藍廣場向安德森夫妻表示歉意。
安德森笑得一臉歡:「你跟我客氣什麼啊。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嘛,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在場其他人除了壯壯外都露出一臉寬容的表情。作為一個外國人,安德森雖然和人交流沒問題,但說錯俗語的概率還是非常高的。
安太太一臉尷尬把嚴肅請到客廳坐,正好方針也端著菜出來了,安太太就招呼她給嚴肅倒茶。
方針和嚴肅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流了片刻,又同時轉開頭去看別的地方。嚴肅假裝和壯壯說話,方針去了廚房倒茶。安德森則回房去換衣服,安太太陪在一邊照顧兒子。
結果方針倒完茶出來時,就見壯壯打翻了牛奶搞得滿身都是,地板上也沾了不少,安太太手忙腳亂給壯壯擦牛奶,眼看方針來了就跟見了救星似的,自己帶壯壯進屋去換衣服,地下那灘牛奶則留給方針收拾去了。
方針把茶往嚴肅面前一放,回廚房拿了抹布蹲下來擦地。嚴肅就坐在離她兩米遠的沙發上,看著她從頭到尾把地擦乾淨。
嚴肅本以為自己見到方針一定會閃得遠遠的,連話都不會同她說一句。可看到方針跪那裡擦地的時候,他心裡竟升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他明白這女人是因為傷了他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境地。否則以她的學歷長相,不可能來給人當保姆。
方針知道嚴肅在看自己,但她不在乎,她眼睛里全是面前地板上白色的牛奶漬。她趴在那裡認真地擦著,因為牛奶漬太多,她不得不幾次起身去廚房搓抹布。
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沖嚴肅道:「能不能麻煩你起來一下?」
嚴肅低頭一看,自己腳邊有幾滴白色的污漬。如果換作其他人,估計只會讓他挪一下屁股。但方針不會,她不可能靠自己那麼近。更何況他也不會讓她靠自己那麼近。儘管抹布殺不了人。
嚴肅不置可否,只是立馬起身站到了兩米開外的地方。方針也不多話,蹲下來仔細擦拭地面,確保地上沒有一處牛奶漬。
嚴肅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沉默不語地看著方針擦完了最後一滴牛奶站起身來,終於忍不住問:「你後悔嗎?」
方針累得腰酸腿疼,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沖嚴肅扯扯嘴角:「不後悔。」
「真的不後悔?」
「你覺得我有必要後悔嗎?」
嚴肅微微皺眉:「現在這樣的生活是你喜歡的,你很享受嗎?」
當然談不上享受,但也沒什麼不喜歡的。方針直直地望著嚴肅的眼睛:「我在牢里過的日子比這裡辛苦很多,這些不算什麼。」
「你為什麼會坐牢,不就是因為想殺我。所以我想問你,你後悔因為殺我而坐牢嗎?」
「不後悔。」
「就這麼恨我?」
「難道你還認為我不應該恨你?」
嚴肅自打五年前在法庭上見過方針后,就再也沒見過她。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再遇見方針,他是不是應該問個清楚,這個女人這麼恨自己究竟為什麼?他自認從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我不認為你有什麼可恨我的。事實上五年前你殺我這件事情就很荒唐。你毀了自己的一生,不覺得遺憾嗎?」
「在你看來我做的一切當然是荒唐的。你收購巨華逼死羅世,在你心裡都不過是小事一樁。但對我來說卻是天大的事情。我的一生不是自己毀的,是你毀的。當然了,你這樣的人肯定不止做過一回這樣的事情。多少人因為你而家破人亡,你卻不會明白也意識不到這一點。所以現在我真的有點後悔殺你,因為那一刀扎得再深也不能讓你明白別人的痛苦。」
「生意場上併購企業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是合法手段我無話可說,但如果是非法手段……」
「我這人從不幹這種下作的事情。」
方針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眼裡儘是蔑視的神情。她咬牙從嘴裡慢慢吐出一句話:「我不信。」
說完她轉身就要回廚房,結果就看見安太太領著換好衣服的壯壯站在樓梯口。
她臉色青白不定,難看到了極點,微微顫抖的嘴唇掩飾不住她此刻內心憤怒的情緒。方針知道,她一定聽到了剛才她和嚴肅的談話。自己坐過牢的事情,就這麼一下子全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