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章
彷彿是被置於冰天雪地之中,連昏迷之中都覺得極冷。
難道說是那南楚公主見她重傷,故而將她丟下,置於這荒涼西漠不顧?
想來也不無可能,以南楚公主那般鐵血的手段,這等事情拋屍荒野之事,絕對能夠做得出來。
想到此,君惜竹神智剎那清醒,而後驚坐起來。
清醒之後才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個低矮又略顯潮濕的山洞內,洞中鋪了不少的乾草,與她同樣卧於這些乾草上的還有數十餘人,這些人衣衫襤褸,中男女皆有,年歲各不相等,最長者已經是發須皆白面容枯槁形同朽木,最幼者尚在襁褓。
幾乎是在瞬間,她便想到了當初東寧大旱之後的難民.
而此時的她顯然也與這些難民別無二致,又髒亂的頭髮,一身襤褸的衣衫,再加上身上血跡般般的扎傷布帶,誰還能識得她是出生東寧權貴家族的平北小郡主君惜竹?
在君惜竹打量著這些難民的時候,這些難民同樣也在打量著她,其中一個衣衫略顯整潔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對她溫和道:「姑娘莫怕,這裡是公主給我們尋到的暫居之地,外面有公主留下的軍爺們守著,沙匪不敢來放肆……」
顯然,這婦人將她當作與自己一樣遭遇沙匪肆虐的受害之人,起了憐惜之意。
君惜竹牽扯出了一抹免強的笑,然後開始打量自己,傷口雖然已經被止住了流血重新包紮過,但很明顯只是匆匆的處理了一下,連傷葯都不曾上,此時都在隱隱作痛,還有額際那異常的灼熱,明顯告訴她現在正處於高燒之中。
見此,君惜竹忍不住有些擔憂,害怕這些傷口因處理不當而惡化,更怕因高燒而染上風寒,倘若是如此,只怕她這條剛才撿回來的小命,就得被交代在這裡。
面前這婦人估計是見君惜竹神色惶惶、憂心不已,便繼續勸道:「姑娘莫要心焦,公主說過,等天明雨停之後,她便會著人送我等回家,若是無家可歸者,她亦會為其尋找安身之所……」
此時此際的君惜竹,哪有空閑去想這些身後之事?她此時最需要的,不過是一些傷葯罷了。
打起精神,臉上盡量掛上了抹溫和的笑意,儘管此時她一點也不想開口說話,但亦道了一聲謝謝,謝過中年婦人的關懷之後,站起身來欲往山洞外走,怎麼知那婦人竟然還繼續勸道:「公主說過,姑娘被沙匪重傷,需要靜心養傷,近段時間都不宜走動……」
三句話,一句一個公主,讓君惜竹忍不住一聲暗贊,這永輝公主當真會收斂民心,此時的些難民,只怕是已經在心中把她當作了救苦救難的神抵吧!
無法拒絕這陌生女人好心的關懷,君惜竹只得停下腳步,對她歉然一笑道:「非是要亂動,而是有緊要事情待辦,我需出去片刻,稍後自會回來……」
現在處境堪憂,她若是再安心躺在這裡靜養的話,估計最終只會被靜養到閻羅王那裡喝茶聊天。
又與那婦人推說了幾句君惜竹便出了山洞,才發現外面夜深風寒,更兼淅瀝春雨,縱她有千般打算,此時也只得擱淺……以她現在的情況,要是做出淋著雨尋葯這般逞強之事,無異是在自尋死路。
洞外果然站了兩個身著黑色盔甲的南楚士兵,他們見君惜竹出來,伸手一攔,其中一個開口道:「深夜寒重,外面又不大太平,姑娘該早些休息才是。」
另一個則道:「公主離開時曾交代小人,讓小人轉告姑娘,說是待她歸來便會送姑娘回家,望姑娘莫要心急。」
只不過是兩個在這裡守著的低階士兵,但言語之間卻頗顯文雅,再看他們手執戰戟,即便是在這夜深人靜之時,脊背挺直如山的模樣,讓人不得不心生好感與敬重。
君惜竹心裡暗暗升起一抹敬意,這南楚公主平時到底是如何訓導這些士兵的?任何能夠訓養出這樣的一批高素質精兵的人,都不可能是個平庸之輩,這也難怪前世的時候,她這南楚鎮國公主能夠以女子之身征戰沙場、名震天下了!
心中如此一想,不禁有些感慨——同樣身為女子,當她在為兒女情長所困、終日庸碌於東寧後宮爭鬥之時,這個年歲僅稍長於她的南楚公主卻已經在覬覦天下!
瞧了瞧外面細雨,再回眸看了看山洞內捲縮著擁擠在乾草內的那群男女老少,君惜竹頓時就沒有了再回洞內休息的打算,於是便與這兩個小士兵攀談了起來:「兩位軍爺,你們可知道公主去了何處?」
先前本是想自己出來找采些藥草,如今被夜色和春雨所阻,想來只能厚臉皮的去問這公主討要一些了。只是聽聞她近日都在西漠中領兵剿匪,料想傷葯之類也是很緊缺之物,卻是不知能否討要到。
君惜竹本來只是這麼隨意一問,卻哪知,這兩個小士兵卻突然神色嚴肅,互相凝神一眼后,其中一人道:「姑娘問這些作何?」
「殿下行蹤,又豈是我等可知?」另一位士兵的臉上升生一抹戒備道:「姑娘身上帶傷,該回去多加休息才是……」
頓時,君惜竹忍不住一楞,隨後才明白,她這麼隨意的打聽公主殿下的行蹤,引起了兩個士兵的戒備。
看來,這南楚公主在這些士兵上當真花了不少心思,否則的話,不可能連個尋常守衛的士兵都有如此高的警覺。
正尋思著如何打消他們的懷疑,便聽無數腳步聲自遠而近。
須臾,便見一行數人到了洞前,為首之人正是君惜竹方才在打聽的南楚永輝公主——楚汐!
「姑娘深夜尋吾,所為何事?」
楚汐身上還穿著戰甲,外披著避雨的蓑衣,此時她邊解開蓑衣,邊微微抬起狹長的雙眸看向君惜竹。
剎時,君惜竹只覺得身周冷意更甚,卻是不知是因這場夜雨,又或是這南楚公主那清冷如水的目光。
心中驀然一驚!——這永輝公主只不過二八年華,可這一身功力卻堪為一流,否則的話,不可能在數十步之外便將我先前的問語聽得一清二楚!
而更讓她覺得驚異的卻是這南楚公主的目光——那樣的太過清冷的目光,清冷中又帶著几絲如劍鋒般的雪亮,隱隱中帶著一種懾人的氣勢,深沉如淵。
心裡想著諸般,君惜竹面上卻不顯驚色,雙手抱拳施禮道:「深夜驚擾殿下實屬冒昧,只是在下身受重傷,想向殿下討幾味藥材……」
「何葯?」
「麻黃、葛根皆可……」君惜竹想著昏楚汐將她從眾沙匪手中救下就已經是大恩情了,如今又這般向她討葯,心底不禁有拿人手短的感覺,當下便解釋道:「傷口的處理略有不當,所以引發了高燒……」
楚汐聽之罷,目眉略略舒展,淡淡的看了君惜竹一眼,竟然讓她生出一種霜銷雪霽、雲天青的感覺。
順手將自己的蓑衣遞給了身旁的侍衛,楚汐微微側又對另外一個侍衛吩咐道:「快去把這些葛根熬成湯藥,給每個人都喝上一碗。」
那侍衛手中提著個布包,令命之後便匆匆離去,君惜竹瞧著他手中那個還滴著泥水的布包若有所思,回眸看著楚汐一眼,忍不住問道:「這夜深雨涼,殿下竟然親自去採藥?」
誰都想不到,這位出生南楚皇室、身份尊貴的永輝公主,竟然會在這深夜淋著雨親自去採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連君惜竹都不會相信,這世間,竟然會有這樣的公主。
楚汐轉身往旁邊開鑿出來的另一個小山洞走去,邊走邊道:「白日裡頭這場雨來得急了些,大人小孩子都或多或少了淋了雨,他們都是在西漠中掙扎著活下來的人,身子骨比不得我們壯實,自該有所準備才好。」
邊聽邊走,君惜竹跟在楚汐身後走進了另一個山洞,見裡面已經生起了火堆,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三步並作兩步的急行至火堆旁尋求溫暖。
待自己烤得暖和了,君惜竹也想明白了楚汐為何會有這般之舉——她應是帶兵在這西漠中剿匪,卻在途中遇到了一些在西漠中掙扎求生的流民,又或者是救下了一些被沙匪所劫的人們,而這些人她暫時又無法帶回封地,便只能先將這些人聚攏再作安排。
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竟然降雨淋濕了眾人,而楚汐本來是在行軍途中,自然不可能會有那麼充足的藥材,所以,只得淋著雨親自去尋藥材。
如此想著,君惜竹不禁對這永輝公主升起一抹好感,不管是此舉是為了收斂民心,又或是真的心為民,至少,在她所見過的貴族中,從來不曾有人這般為著庶民著想,就算是前世提出廣納天下寒士為官的她,自問也難做到如她這般地步。
君惜竹正想著,邊為漫不經心的轉了轉頭,不經意間,卻是瞧見了更在換濕衣衫的楚汐。
此時的她已經解下了身上的銀盔銀甲,濕漉的長發隨意披散著,正在往身上穿著一件紫色深衣,衣服抖動間,露出了她白皙的頸脖以及肩膀。
君惜竹的目光,正巧是落到她肩胛上的那道明顯是新添的箭傷之上。
起身離開火堆旁,君惜竹舉忍不住走近她幾步,將那道傷痛瞧了個透徹,終是明了,那箭傷應該就是近一兩日添上的新傷,並且也僅僅是止住了血,幾乎沒上任何傷葯。
頓時,君惜竹才明白,傷葯之物,於他們而言是何等珍貴,也明白自己身上的傷,為何只是包紮卻沒上傷葯。
君惜竹看著楚汐身上那道箭傷若有所思,沒有看錯的話,這傷口與劉世博那幫沙匪手中所握的羽箭完全不一樣,想是另有由來。
越是走近,越發將這年輕的公主瞧得清楚,不知道是因為山洞中火光照映的關係,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君惜竹總覺得她的臉色白得有些嚇人。
其實君惜竹挺想問問楚汐,為何明明身受箭傷,卻還要淋著夜雨去採藥,但張了張口,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她能發出一聲微啞的嘆息,什麼話都沒有問出口。
很明顯的事情,不是嗎?又何需再多問?又何需多言?
這一刻,君惜竹對這年少的南楚公主肅然起敬,這不僅僅是表面上的尊敬,而是發自內心的敬意。
在這之前,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個僅比她虛長一歲之餘的公主,竟然擁有此等胸懷,虧她先前還猜測她此舉只是為了收攏民心,想來,著實令她萬分汗顏。
夜已深,雨愈大,風更涼。
君惜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緊抱著雙臂回到火堆才禦寒,但這春寒又豈是一堆材火可以抵擋?
君惜竹心中極是猶豫要不要向楚汐借衣,要不要在救命之恩上再添一分借衣之情。
正想著,背後突然一沉,有什麼東西被披到她肩上,她側頭一看,竟然是件紫色的大披風。
楚汐正好站在君惜竹身側,她側臉看披風之時亦看到了楚汐,只見楚汐依然眉目清冷,卻略含欠意道:「出征在外,衣飾不多,不周之處,望姑娘海涵……」
此時的楚汐長發隨意披散,廣袖寬袍著身,即便是在這低矮潮濕的山洞中,亦如高坐明堂一般雍容高雅。
楚汐的雙眸狹長,清冷如水的目光正放置在君惜竹的身上,不知為何,君惜竹竟覺得這雙鳳眸遙若天邊皓月繁星清輝,並在這樣的目光中找到了些許的溫暖。
「皎皎如星月之華,雍容更勝三千繁花!!!」邊繫上披風,君惜竹邊贊楚汐無雙容華。
贊完之後,君惜竹才想起這般讚揚一個初識女子著實有些太過失禮,萬幸她與楚汐同為女子,否則的話,定然會被當作不學無術的登徒浪子。
正想著該如何化解她這話的突唐,卻聽公主楚汐突然道:「這位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剎時,君惜竹一下楞住,轉眸看著楚汐的雙眼,若非是看見楚汐臉上依然是如水一般清冷,若非是她眉宇間那抹思索的神情,君惜竹定然會當作楚汐是在調戲於她。
猶豫要不要回楚汐一句:「哦?公主覺得我們是在哪裡見過?莫該不是深閨夢裡罷?」
想著又覺此話太過輕浮,便強行咽在了喉間。
但見楚汐認真的回憶片刻,恍然道:「是了,半月前在錦城外的煙雨湖畔……那白衣無暇女子,當是姑娘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