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老舊的危樓
我們跟著高萱兒拐進了一條堆滿破簍爛布的小巷,兩邊都是老舊的危樓。
昏黃老舊的路燈下,凌亂不整的電線被破布綁成一團掛在老樓間的木架子上,上面還晾著一些滴水的衣服。
好像是發現了什麼,高萱兒腳步漸漸停住,轉過身來朝空無一人的巷子疑惑地回看了幾眼,見到無人,便又轉頭繼續朝前走,走了不多遠便打開樓梯旁一閃破舊的木門,躬身鑽了進去,吱呀一聲關上了。
我和高雲暉小跑到高萱兒拉門進去的巷道上,打量了一番門上一半舊木,一半破了的雕花玻璃,兩人對視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湊到了那塊破了的玻璃前朝里窺視。
擁擠的小屋內擱置著一些簡單的舊傢具,外面是一間如何也算不得客廳的小房間,擺著一張並不寬敞的床,床上坐著一個女人。
女人正看著將裡間與外間隔開的一席舊的布門帘,她的臉是微微側著的,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覺得裡頭有一股說不清的憂鬱之感。
門帘還在微微晃動著,高萱兒進去沒多久。
她看了一會兒,從床頭的枕頭底下拿出一個紙袋,站起身來掀開了布簾走進了裡間。
接著,我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句聲音:「媽!他的錢,我們不要,好不好?」
「宣兒,他是你爸爸,給撫養費是應該的。」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柔弱。
「他不是我爸!我沒有爸爸!」高萱兒的聲音徒然提高,布簾忽然被掀開,我和高雲暉已經來不及閃躲,高萱兒猛然推開的矮門撞到了我的鼻樑上,我吃痛地後退一步,正好對上鑽出來的高萱兒惶恐的目光。
她又抬頭看了看一臉肅然的高雲暉,漲紅了臉朝我質問道:「你們怎麼在我家門口?!為什麼偷聽我講話?!說啊!」
從來沒想過平時寡言少語任人欺辱的高萱兒生氣起來說話會這麼大聲,我幾乎是被震得一顫,張開嘴來不知道如何解釋。
「你們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是想知道我家有多窮是嗎?是想知道我這個私生女生活有多悲催是嗎?!你們的意圖得逞了!請問可以離開了嗎?!」高萱兒說著,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被她粗魯地擦乾。
「宣兒,他們是?」
屋裡的女人走了出來,看了看我,當目光落到高雲暉身上時,眼神里忽然有了一絲震驚,指著高雲暉道:「你···你是···」
「你們走啊!走啊!」高萱兒用嘶吼的聲音驅趕著我們,她已經激動得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老樓上忽然有人打開了斜了一邊的窗子朝下面喊道:「他媽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高雲暉朝高萱兒與那個用詫異的眼神望著他的女人看了一眼,拽住我的手臂就朝我們來時的路走出去。
「阿姨,這麼晚來打擾到你們,實在是對不起!」我連忙朝那個女人做了個道歉的手勢,看了看高萱兒,被高雲暉拉著往外走去。
到這天我才知道,原來高萱兒並不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她只是因為自卑,不得不將別人的嘲笑與欺侮深深地藏在心裡,然後帶回家裡,在恰當的時候,爆發。
也是到這天我才知道,原來高萱兒的生活已經到了一個我的想象所達不到的地步,原來她的家世悲涼到面對別人的嘲諷都根本沒有回嘴的餘地,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事實,而高萱兒能做的只有更徹底地接受這個事實,她連活在幻想中的權利,都已經被生存在她周圍的蒼蠅臭蟲,給不留情面地剝奪掉。
於是,我決定不再找蘇芸查清高萱兒的家庭背景,我不想再在無形中給她的心靈帶來進一步的打擊,那樣,我與她身邊的那些蒼蠅臭蟲又有何異?
一路上我與高雲暉都沒有說話,我能感覺到此時他的心情是異常沉重的,可我卻不知道這沉重的由來,難道高雲暉真對高萱兒不僅僅止於好感?
走出來一段距離之後,我們上了一輛的車,還是一路無言。到了別墅區,高雲暉將我送到我家門口,朝我帥帥地勾嘴一笑,然後轉身,雙手插進褲袋邁開長腿,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他走後,我朝道路中心花壇的方向走了幾步,站在那裡默默看著他頎長的背影,總覺得他有什麼事是從未跟我說過的,我一直以為十幾年的時間,我已經將高雲暉里裡外外摸得透徹,而他也是從來有什麼都會和我分享,可最近,很奇怪。
難道是因為長大了的緣故?因為長大了,所以不再那麼單純,那麼幼稚,那麼無所顧忌。
所以原本架在兩個人中間的那層透明的玻璃上,漸漸黏上了微薄的渾濁。
那是歲月的沉積,我以為只要經常擦拭,就依然能清楚地看見玻璃那邊的那個人,我以為只要保持著心靈的透徹,就能維持原本所有的一切。但其實仔細想想,一直在努力擦拭著玻璃的,好像只有我。
帶著道不明的心緒打開了自家的大門,爸爸早就睡下,媽媽還在客廳里等著我,見我到家,也就安心地去了卧室。
沖了涼,躺在寬大的床上,我又開始對著窗前的落地窗發起了呆。
我突然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如果說幾年後,高雲暉有了他愛的人,我該何去何從?
從理性的思維角度來講,心靈的青春可以一輩子,但身體的青春只有一陣子,我可以義無反顧地踩踏著高雲暉身後的腳印,走過這一陣子,可事實是,我無法跟在他身後走一輩子。
但只要他最終會幸福,我不介意我是否會幸福。在他身上,我最大的理性便是沒有理性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