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生疑
017生疑
前世的這個時候,謝瑤未曾見過元謙。可她和元謙多年夫妻,對元謙的了解很深,她很清晰的察覺到,眼前的這個元謙並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男人!
如果說元諧是天生的政治家,玩弄權術於鼓掌之間,那麼元謙就是天生的帝王,深諳帝王之道。他聰慧、隱忍、胸懷大志,他曠達、仁厚,是鮮卑一族空前絕後的明君。
可再好的皇帝也是人,他不可能沒有一絲一毫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在年輕的時候。謝瑤入宮那年,元謙剛好及冠。那時候的他年輕、有朝氣,充滿了豪情壯志。相應的,他在感念祖母多年養育之恩的同時,不可避免的對太皇太后的專權感到極度的不滿。那時,他對太皇太后雖然也是畢恭畢敬的,但做戲的成分居多。
而現在……謝瑤吃驚的發現,元謙彷彿入定的老僧般,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情緒。他雖然在笑,可那絲淡淡的笑容飄渺的如同風中的蒲公英般,一吹即散。
竟然好像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了似的。
如果說這是元謙有意做出來的,謝瑤無法相信十三歲時候的元謙,竟然會比二十歲時的他城府更深,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隨著她的輪迴轉世,許多事情都發生了重大改變。元謙經歷了她不知道的巨變,性格也相應的有所改變。
一時間謝瑤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但她終究不能僅僅憑著自己的猜測貿然蓋棺定論,只得暫時收回思緒。
元謙悠悠道來的一句話,如同驀然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引起了軒然大波。在那一瞬間,幾乎是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懼的神情,但又同時低下頭來,默契地裝聾作啞。
可事實上,在場一個個的都豎起耳朵,打算聽聽太皇太后的意思。王妃們和官家小姐們想的是,這趟宮宴來的可真值!她們回去之後可算是有驚天秘聞向自家夫君、父兄邀功稟報了。可憐了那些隨侍的下人們,只是一心盯著主子們的風吹草動,算計著他們什麼時候應該及時地跪下,承受池魚之災。
一國之君隨口說出遷都這種大事來,此時若有朝臣在場,定會有那剛烈耿直的大臣一臉慍怒的上前與皇帝爭辯,說些國都不是兒戲,老祖宗定下了平城,怎可隨意遷徙之類的話。
但今日的賞花宴上邀請的都是女眷,無論是皇帝的堂嬸們,還是皇帝的姐妹,或者謝瑤這種年幼的貴族女子,都不可能為了出風頭當面與皇帝辯駁。更遑論她們這些女子為了避嫌,多數避的皇帝遠遠的,只有謝瑤和謝瑾被太皇太后帶在身側的緣故,離的較近些。
或許正是因為沒有人敢反駁他,元謙才會這樣自在隨意的說出「遷都洛陽」這等大事來。
此時此刻,太皇太后的反應是最關鍵的,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有資格訓斥皇帝的人。
只見太皇太后極其微妙地一笑,先是誇讚道:「皇帝有這個孝心是好的,」突然,她臉色稍沉,話鋒一轉,「只是國家大事不是兒戲,皇帝身為天子,理應以社稷為重,怎可以一己之私決定國家大事?」
太皇太后教導皇帝,語氣不怒而威,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威懾力。這本不是外人可以聽取的內容,所以大家再次默契的裝起了聾子。
皇帝淡然稱是,既沒有被教訓的不滿,也沒有滿腔心思被人誤解的委屈。倒是元諧看氣氛尷尬,在旁插了句嘴,故作輕鬆地笑道:「遷都固然不可,但皇兄若要南巡,可否帶上臣弟?」
元謙淺淺一笑,一副拿他沒辦法的表情,「你呀……」
太皇太后也慈愛地笑了起來。
一場宴會至此,賓主的目的皆已達到,圓滿的落下了帷幕。
宮宴結束后,謝瑤得了很多賞賜。映雪悄悄告訴她,謝瑤得的瞧著就比謝三姑娘貴重三分,幾乎與謝瑾無異。謝瑤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回府的路上,她靜靜地坐在馬車裡,凝神思考今日發生的一切。
車子行至謝府和長公主府的交叉路時,謝瑤本欲下馬車同謝瑾告別。誰知謝瑾的車子根本停都沒停,趾高氣昂地掠過謝瑤往謝府而去。
謝瑾要去謝府?
謝瑤很快明白過來,謝瑾這是自以為得了天大的消息,要向父親邀功呢。
可事實上,她不過是做了太皇太后和皇上這祖孫二人的傳話筒罷了。
謝瑤方才就在想,這場宮宴的目的是什麼呢?只是單純的賞花自然不可能,若說是太皇太后要給皇帝和幾個皇子選妃,這個理由還勉強還說得過去。但謝瑤覺得,事實不止於此,她的姑祖母應該另有深意。
正是因為如此,當太皇太后問到她頭上的時候,她揣摩著太皇太后的心意另闢蹊徑,反眾人之道而行之,沒想到正中太皇太後下懷。當時謝瑤想的只是,太皇太后已經聽了那麼多的讚譽,特意再多問她一句,定然是想聽到不同之語,就順口誇了一句故鄉。
但看事情後來的發展,這分明是這祖孫倆在一唱一和,演了一出好戲呢!
如果當時謝瑤的話不合太皇太后的心意,那麼太皇太后一定會再問另一個預先準備好的人,說出類似的那番話來。只不過因為謝瑤是漢人,又是從洛陽那邊來的,這句話由謝瑤來說最為合適,所以,太皇太后才會先問她。
謝瑤現在回想起來也是一陣后怕,不知她當時若是說錯一句,是否會被太皇太后就此厭棄。她雖然重活一世,但不可能事事知曉通透,應對太皇太后這等天生心思詭譎複雜的上位者,難免還是較為吃力。
謝瑤剛才想了一路,是因為她有些迷糊。當時她說的話,關鍵詞是「洛陽」。太皇太后和皇帝聯手唱的這場戲,就是想通過這些女子向京城的權貴們傳達一個消息。皇室,有意遷都了。
可是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應該是謝瑤被趕出宮、再次回到宮中之後三年,大遼的國都才會南遷洛陽。
現在這一切,發生的太早了。
一定有什麼關鍵之處,發生了她所不知道的,致命的變化。
不過,她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庶女,這些國家大事連她父親都還沒有過問的資格,與她的干係自然就更少了。
回府之後,謝瑤先去給祖父請安。謝沛沒有見她,只叫人傳了話,道是四丫頭辛苦了,回去好好歇著便是。謝瑤在門外一禮,便又去了父親那裡。
謝瑾果然在裡頭。謝瑤腳步一頓,想了一想,還是差人通傳。
謝瑾特意來府上報了信,於情於理,父親都要留下她過夜。就算謝瑾不願意住下,父女兩個起碼也要一道用一頓飯。
於謝瑾的角度考慮,她從小不在父親身邊長大,難免有些小心思,想多和父親親近一二。就算她心裡瞧不起漢人,看不上父親的能力,但孺慕之情乃是天性,謝瑾也不能例外。
可謝瑤為什麼要從謝瑾的立場上為她考慮呢?上次謝瑾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朝她臉上扔筷子,事情才過去了不幾天呢。
想到這裡,她嘴角噙笑,進屋甜甜地向謝葭行禮問安。謝葭看見了她,自然留下女兒一道用膳。
謝葭與謝瑾雖是父女,但相處的時間很少,幾乎是無話可說。和謝瑾一起吃飯,就像待客一般,氣氛無聊至極。添上謝瑤,氣氛立時不同,謝葭的神情不自覺的便柔和了幾分,扮起慈父來也沒有那般吃力了。
謝瑾一聽說要和謝瑤在一個飯桌上用飯,立即狠狠地瞪了謝瑤一眼,但到底是不敢再出言侮辱她半句。謝瑤看她氣得要死的樣子,忍不住好心情地嘴角上揚。
謝瑤全當是在自己家中,對面坐了個鄰居家討人厭的小姑娘,自顧吃的十分幸福。謝瑾卻是一臉糾結,悶著頭扒飯,簡直要吐血。
這時,忽聽謝葭溫和地問道:「阿瑾,過幾日我們全家就要啟程南下,你可願與阿父同往?」
謝葭看似在詢問謝瑾的意見,實則心中已有決定,只是為了表示對謝瑾這個嫡長女的重視,這才特意多問了她一句。
謝瑾頓了頓,放下筷子,鄭重地問道:「阿父,阿母也會一起去嗎?」
此言一出,謝葭的臉色就是微微一黑。
謝瑤沒有說話,但也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側耳傾聽著父親的答案。
她費盡苦心讓父親和元氏鬧掰,好不容易終於得以脫離冷冰冰的長公主府。可如果謝葭答應了,那她期盼已久了的幸福生活,豈不是又要在頃刻間化為夢幻泡影……
謝葭究竟會不會帶元氏母女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