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受

重症監護病房外，白荷正在等待夏羽和蕭夢音，當她看到兩個人如約而至的時候，立刻迎上去，說道：「你們總算來了。」

「怎麼樣了？」夏羽問。

白荷看了看蕭夢音，蕭夢音立刻說：「別看我，和我有什麼關係？」

白荷說：「醫生說，問題很嚴重，可能洛童撐不住了。」

蕭夢音咬著牙說了一句：「惡有惡報。」

說歸說，她還是把臉別了過去，看得出，她也有些動感情。

醫生走出來，臉上全是無奈。

夏羽走上前去，問他：「怎麼樣？洛先生怎麼樣了？」

醫生搖著頭說：「已經沒什麼希望了。他說要一位姓蕭的小姐去見見他，可能是最後一眼了。」

夏羽看了蕭夢音一眼，意思是問她要不要去。蕭夢音冷哼了一聲，說：「死就死。和我有什麼關係。」

夏羽蹲下身，低聲對蕭夢音說：「夢音，還是去看看吧。這次錯過了，你可能會後悔的。」

「後悔？為什麼？」蕭夢音繼續用鼻子哼著，「就算是真的錯過了，我也沒有什麼後悔的。那個混蛋早該死了。」

蕭夢音如此決絕。夏羽無言以對，甚至他感到，空氣也在此刻變得凝固。

白荷忽然說：「蕭夢音，你這麼做太不盡人情了。」

「不近人情？什麼意思？」

白荷氣呼呼地說：「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很好嗎？」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蕭夢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荷說：「你看看，這個世界多美好，而你呢，卻這麼消極的對待這一切。」

白荷的手安在蕭夢音的肩膀上，用力搖晃著她。

「你給我清醒清醒，裡面的那個人是你爸爸。是你的親生爸爸，就算是他做過那麼混蛋透頂的事情。你也應該去見一見他。」

白荷突如其來的爆發弄得蕭夢音不知所措，她愣愣地看著白荷，不知道該說什麼。白荷很用力搖晃得頭暈眼花。她抬起手，說：「好了好了。白荷別這樣，我去見見他就得了。」

沒想到問題被如此輕易地解決。

夏羽轉到蕭夢音背後，推著輪椅，進入病房。

室內，洛童躺在病床上面如紙色。各種儀器放在一旁，伴隨時間的流逝，他的生命也快要走到終點。

看到蕭夢音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似乎亮了一下。

「夢音，」洛童的嘴裡擠出兩個字。

「是我。」

說話間，蕭夢音到了洛童身邊。

洛童艱難的笑了笑：「夢音，你好嗎？」

蕭夢音點點頭。

洛童再次伸出手，想要拉住蕭夢音的手，而蕭夢音沒有伸手。現在的洛童只是一個病人，他沒辦法強迫蕭夢音，如果蕭夢音不願意，洛童的一切願望都會落空。

夏羽把手放在蕭夢音的肩頭，示意她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畢竟洛童只是個將要死去的人，就算蕭夢音對他有多麼大的恨。現在也不應該計較。人，只要一死，什麼就都沒了。對於一個即將失去一切的人，仇恨還有意義嗎？

蕭夢音搖著頭，雙手十根手指握緊，她一點也不想伸出去。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又不想拒絕。洛童是她的父親，實實在在，這是絕對無可更改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可以變化，唯獨血緣，是一生一世都變不了的。

洛童有叫了一聲：「夢音，對……不……起。」

嘶啞的聲音傳到眾人的耳朵里，即使是這個人做過多麼過分的事情，即使他不值得原諒，你又怎麼能拒絕他如今的請求呢。

蕭夢音抬起手，可是，他的手和洛童的手還隔著足有半米遠。誰也主動地把手再伸出去。蕭夢音不願意，洛童呢，他沒有能力再伸出去。

夏羽走過去，把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洛童握著蕭夢音的手，老淚縱橫。

「夢音，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三個「對不起」過後，蕭夢音也哭了。

她沒有原諒洛童，只是被如今的場景感動。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洛童的手突然變得有力氣了，他緊緊握著蕭夢音的手，不願意分開。

「夢音，我要死了。我這輩子什麼都沒有得到，一切都是虛幻的。我沒什麼可驕傲的。唯獨你，你讓我感到驕傲。你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按照自己的方式快樂和悲傷，我覺得你是那麼優秀。所以，夢音，你不要死，至少要抓住每個活下去的機會。」

洛童慢慢地說，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洛童的心跳越來越慢，彷彿隨時可能離開這個人世。而蕭夢音呢，她什麼都不說，也不看洛童，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好像天地間什麼都沒有，好像她這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夢音……」洛童叫著她的名字。

「不必這麼叫我，我不想接受你的東西，不管是臟器還是金錢，我和你是不一樣的。」

「為什麼？你不是恨我嗎？如果那樣，你應該拿走我的一切，你應該報復我。」

蕭夢音搖著頭，說：「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不該那麼做。」

蕭夢音的原因很含糊，誰也說不出這個理由是否充分。

蕭夢音忽然覺得自己的呼吸很困難，覺得口鼻像是被堵上一樣，無法呼吸。她的左手握著輪椅，渾身戰慄哆嗦。

即使是如此虛弱的洛童也感受到了蕭夢音的變化，夏羽扶住了蕭夢音的肩膀，急急地問：「夢音，怎麼了？」

蕭夢音臉上露出慘然的笑容：「可能我要先走……一步了。」說完，她從輪椅上跌了下去，那隻手也和洛童的手分開。

夏羽搖晃著蕭夢音，叫著她的名字：「夢音，你醒醒！醒醒！」

幾個醫生走進來，拉開夏羽，開始給蕭夢音檢查。

夏羽頭上冒汗，直覺告訴他，這次蕭夢音發病非同尋常。

「夏羽，」說話的是洛童，他的聲音低沉而虛弱，但仍舊帶有原本的威嚴。

夏羽轉臉看著他，洛童鐵青色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夏羽，我想這就是機會了。我覺得我馬上就死了。我死了以後，我會讓醫生給蕭夢音做肺葉移植，夢音沒有親人，你就是她的親人，只要你同意，一切就好了。」

身邊有個醫生走過來，遞給夏羽一個單子，是手術同意單。

醫生給夏羽解釋：「我們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準備，包括各種配型，檢驗，完全合適。我們有九成以上的成功率。」

醫生沒有打出十足的保票。這是醫生嚴謹的地方。

夏羽忽然想起明明，當時給明明簽字的也是夏羽，而結果是明明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洛童嘆口氣，對夏羽說：「夏羽，簽字吧，你簽了字，我也好閉眼。不要想太多，上天不會薄待你的。」

誰也猜不透老天爺的脾氣。誰也不能保證明明的悲劇不會重演。夏羽的手微微抖起來。

夏羽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吊燈明亮而柔和，如同陽光。不過，光芒依舊耀眼，夏羽的眼睛有些不適應。他微微閉著。

「夏羽……」洛童有叫了一聲，同時他的手緊緊抓住了被子。他在著急。

夏羽把那張同意書放在了桌子上，用左手按住右手，右手總算不抖。

夏羽沉聲說：「好，這個字我簽了。我相信，夢音絕對會逢凶化吉的。」

同意書上籤下了夏羽兩個字，而這個決斷即時生效。

醫生們互相看了看，同時點點頭，這個他們把蕭夢音抬上床，之後和洛童一起，一塊被推進了手術室。

在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剎那，洛童閉上了眼睛，同時心臟也停止跳動。

他離開了人世，是帶著無盡的期待離開世界的。他相信，他的女兒蕭夢音，一定會活下來。這是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唯一能做的。

夏羽坐在了手術室門前的長椅上，他知道，這個手術會持續很長時間。

白荷坐在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說：「好了，夏羽，不會有事的。」

不管白荷說得有沒有把握，她總是能讓人輕鬆下來。

黑夜來了，四處都亮起了燈。外面沙沙的響，有一場雪下了。

夏羽揚起頭，透過玻璃看著外面。在昏暗的燈光下，雪景尤其好看。

白荷輕聲說：「夏羽，以後可以抽個時間陪陪我嗎？」

「嗯，可以。」

白荷笑著說：「夏羽最好了。」

她在夏羽的臉上親了一口，同時說：「夏羽，不敢以後怎麼樣，我都不會怪你。」

夏羽說：「其實，我一直覺得我是個很幸運的人，能遇到那麼多可愛的女孩。不管是你還有夢音，還有已經走了的楚可憐。你們都是這麼好。我夏羽何德何能啊。」

「夏羽，別這麼說，你是那麼有才能。以後一定能夠出人頭地的。」

夏羽苦笑著搖頭，說：「出人頭地？我現在已經不想那些了。能夠平平淡淡的，按照自己方式活著，這就是我的願望，至於是否會出名，是否會名利雙收，我已經不在乎。」

白荷笑了。她更喜歡現在的這個比較洒脫的夏羽。

走廊里傳來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

夏羽抬起頭，看到了幾個警察走過來。這大黑天的，他們是來找誰的？忽然，夏羽有重非常不祥的預感。

那些人走過來，在夏羽面前停下，他們認識夏羽。因為在夏羽面前，他們沒有任何猶豫。

「夏羽先生，你被捕了。」

「被捕了？為什麼？」夏羽摸不著頭腦。

「你涉嫌一起謀殺案。請你和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謀殺？我謀殺誰了。哦，是你們懷疑我謀殺了誰？」

警察的嘴裡突出三個冷冰冰的字：「蕭夢萌。」

夏羽覺得，這三個字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