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不要臉皮的六爺
八月二十,是楚棲月與衛朗的成親日。
楚氏與傅明禮昨日便過去幫忙,傅雲杉兄妹本也想過去,禹州封家突然來人,一為代自家少主子送婚帖,白朮已定了禹州一官宦人家千金,不日將大婚,念及傅雲杉一家恩情,特邀請他們去參加婚禮;二是在耶羅境內見到了傅家老二傅明悌一家三口,白朮求問如何處置。
兄妹幾個面面相覷,是早忘了還有這號人的存在,冬青垂頭,飛快掃了傅雲杉一眼,傅思宗注意到冬青的小動作,笑了笑,讓傅剪秋夫妻與白昕玥、傅紫菀、傅小八先去,他則將白朮派來的管事一路帶去客廳,傅雲杉緊隨其後。
「傅家二老爺一家住在一個大雜院內,靠販菜賣菜為生,雖不富足衣食卻是無憂。他女兒給一富商做了第六房姨太太,他那個兒子靠著妹妹的裙帶關係攀上了富商做知府小妾的女兒,在當地縣衙謀了個書吏的差事。為人處事……」那管事猶豫了一下,抬眸掃了上座的兄妹二人一眼,道,「……很是圓滑,甚得縣太爺的看重,還有意提拔將女兒嫁與他。」
傅雲杉兄妹互視一眼,從對方淡定的神色中讀出一絲好笑。
這圓滑二字怕是管事自己琢磨出來的吧?傅二郎其人,在鄉下時便會為一己之私害堂弟性命,周旋書堂,后又在帝師府鑽營三載,什麼血腥之事沒有做過?什麼巴結逢迎的手段沒有見過?哄一個邊陲小地的縣太爺……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只是,到底可惜了忍冬……
那個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的溫順姑娘,若不是傅明悌夫妻二人太過汲汲鑽營,她會像大多數姑娘一樣,找個尋常百姓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苦平淡卻能開心快樂過完一生!如今,嫁給富商做姨太太,她那種性格怕得不了幾天寵愛,若不能留個子嗣,這一輩子只會落個孤身一人的命。
傅明悌和蔣氏確是對狠心的爹娘!
為了兒子的前途,就這麼將女兒給糟踐了。
不過說來,忍冬到如今地步,她也有一部分責任,若不是她派人一路提醒,說不得……說不定……
傅雲杉輕輕嘆了一聲,傅思宗那邊也正嘆氣,兄妹二人顯然想到了同一處,相視苦笑。
送走了管事,傅雲杉有些思慮,傅思宗給妹妹倒了杯茶,「在想忍冬的事?」
「哥哥……」傅雲杉接了茶,沒喝,輕輕放到一旁,「如果我沒有派人跟著傅明悌他們,忍冬姐是不是……」
「不會!」傅思宗斬釘截鐵,「傅明悌是什麼人?蔣氏是什麼人?傅二郎是什麼人?傅明悌和蔣氏口口聲聲為子女著想,子女子女,自然子在前!」他笑看了妹妹一眼,「你覺得傅明悌和蔣氏會如何選擇?」
傅雲杉呼吸一頓,隨即露出苦笑,「是我鑽牛角尖了,只是覺得……」她抬眸,對上哥哥關心的神色,又是一聲嘆息,「可惜了忍冬姐,她那麼好的性子,若是能尋個普通人家……」
餘下的話她沒能說出口,傅思宗拍了拍妹妹的肩頭,「既有白朮家在那邊,托他看顧一二就是。」
傅雲杉點頭,起身去書房寫信,待把回給白朮的書信寫好,日頭已偏西,顧淮揚尋過來問蔬菜反季節大棚與遼東第二季水稻的事,傅雲杉與他又是一番討論,等忙完,院內已點了燈籠。
她急急尋去前廳,傅思宗已吩咐人做好了飯菜,正在等她,「今日是來不及了,不若明日早些起身過去。」
傅雲杉無奈,應下,與傅思宗一道用了飯,將書信交給了白朮派來的管事,讓顧淮揚明日送他出城,他們好一早直接去永平侯府。
翌日,不過卯時初,傅雲杉便醒了過來,跟冬青好一番折騰,換好了衣服梳好發,與傅思宗一道前去永平侯府。
傅思宗被請去前廳喝茶,傅雲杉帶著冬青直奔永平侯府的後院閨房。
一群人擠在房內,丫鬟婆子簇擁在門口,屋內,不時傳來楚氏與玉氏的聲音。
「這兩件都好看,妹妹你看穿哪件?」
「鴛鴦戲水……龍鳳呈祥……都是好兆頭,棲月,你要蓋哪個?」
「不成不成,這套頭飾不夠莊重,戴杉兒送那套,鳳凰展翅,樣子好看又貴氣能壓住場面!」
「娘,杉兒送的那是成親賀禮,怎麼能當頭面戴出去?我看還是這套……」
「哎呀,開臉的婆子怎麼還沒來?梳發的人呢?站那麼遠做什麼?還不快到跟前兒來服飾小姐開臉梳發裝扮……」被困在外面的婆子這個冤啊!
她們來好半天了好伐,這老些人堵在門口,她們倒是想進,可進不去啊!
好在有玉氏這一句話,堵在門口的婆子丫鬟才擠讓著堪堪留出一條路,倆婆子摸著汗一路擠了進去。
傅雲杉一陣無語,冬青抿唇偷笑,傅雲杉擺手,將屋內看熱鬧的丫鬟婆子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幾個堪用的,伺候玉氏的婆子瞧見傅雲杉進來,笑著見了禮,「老夫人昨兒個就念叨三小姐,三小姐可是來了。」
傅雲杉讓身,示意冬青扶了這婆子起身,對玉氏俯了一禮,才笑道,「這可怪不得我,昨日我與哥哥都坐上了車,可巧禹州來人了,我們只好留下來待客。」
玉氏將手中的首飾盒遞給那婆子,笑著將外孫女拉起來,「可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兒?」
傅雲杉搖頭,「不到那個程度。」
楚氏笑了笑,嗔瞪了女兒一眼,拉過玉氏,「娘,她來也幫不上什麼忙,這時辰一點點過去了,咱們可什麼都沒做呢?!」
「哎!」玉氏嘆一聲,忙讓開身子,招呼了開臉凈面的婆子上前,「趕緊的趕緊的,都動起來。」
按理說,楚棲月是成過一次親的人,開臉這道工序完全可以忽略,偏玉氏覺得先前委屈了小女兒,這次楚棲月成親,她是完全按照未出閣的姑娘操辦的,事必躬親!
楚棲月窩心又無奈,跟楚氏嘮叨了幾次,偏楚氏也覺得自家小妹先前太委屈了,母女倆心意相通,讓楚棲月很是無語,轉頭拉著傅雲杉巴拉了一大堆,傅雲杉好笑,反過來勸慰楚棲月,「左右家裡不缺那幾個錢,何不讓她們開心一番,二姨全了一片孝心,外婆和我娘也圓了心中念想,兩全其美啊兩全其美……」
楚棲月翻了傅雲杉一眼,卻真的不再念叨,對上自家娘親和姐姐殷殷的眼神還配合著去湊趣。
對於昨晚被自家娘和姐拉著說了半宿話,今天天不亮就拉她起來說要洗澡梳妝打扮卻折騰到現在還未開始動作的行為表示……她真的很困!
此刻,聽到外甥女的說話聲,她微抬眸瞟過去一眼,露出一抹可憐哀怨的苦笑,在自家姐看過來時,神速的換了張歡天喜地的笑顏,冬青噗嗤笑出聲,傅雲杉輕咳了咳,楚氏看了女兒一眼,皺眉道,「可是昨晚受涼了?」
隨即,不等傅雲杉出聲,視線一動,看了門外一眼,吩咐道,「去給三小姐煮碗薑糖茶來。」
門外有婆子應聲。楚氏一擺手,指了指圓桌旁的凳子,「你去那邊坐著,不舒服就不要動來動去。」說罷,轉頭專心的看著開臉婆子的動作,一邊吩咐,「準備水和手巾。」
「娘,我……」沒事。傅雲杉張了張嘴,出口的話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傅紫菀笑嘻嘻的上前,將傅雲杉拉了過去,趴在傅雲杉耳邊嘀咕,「娘和外婆從昨天開始就這樣,一直念叨,好像唐僧念經……」
傅雲杉閑暇時,曾給她和侄子侄女講過西遊記的故事,她尤為不喜唐僧,覺得唐僧既沒本事又愛嘮叨,很是無趣。
「你說娘和外婆的壞話,小心我告密,到時候……」
「我哪有,三姐冤枉我!」傅紫菀嘟起嘴,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傅雲杉,滿滿的全是控訴。
傅雲杉笑著將她摟入懷中,傅紫菀圓嘟嘟的身子肉呼呼的,不滿的掙了幾掙,見掙脫不開,才嘟囔了一句,「三姐占我便宜,我回頭也要佔六爺便宜!」
傅雲杉哭笑不得。
傅剪秋與白昕玥相視而笑。
不多時,余家表舅媽老夫人,帝師府老夫人,西北侯夫人幾人先後趕來,看著玉氏為女兒梳發,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一家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
話到最後,玉氏手指顫抖,聲音哽咽,眸中水波晃動,竟是欲哭出來,楚氏忙上前扶住玉氏的胳膊,「娘,娘,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您可不能哭……」
玉氏忍了忍,露出一個笑容,繼續道,「……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夫妻恩愛永不休……」
屋內眾人紛紛道喜,特意請來為楚棲月梳發的全福婆子笑著從托盤裡拿起篦子,開始梳發。
玉氏被楚氏勸著拉去陪傅老夫人說話,端著衣服頭面的丫鬟婆子瞬間將楚棲月包圍,一輪緊張的關於出嫁前梳發壓鬢換裝蓋頭的戲碼輪番上演。
一屋子的緊張氣氛,直到午時收拾完畢,丫鬟來問午飯擺在什麼地方時才稍微鬆緩,玉氏陪著余夫人等幾位去了花廳用飯,傅雲杉幾姐妹也跟著去吃了點。
午飯後直到花轎來接人這段時間,是留給新娘子與家人話別的,這也幸虧楚棲月嫁的將軍府離永平侯府不過小半個時辰的路,若是遠一些,怕是要早早就出了家門。
傅雲杉瞅著空,端了碗面進來,攆了丫鬟婆子出門,將面塞給楚棲月,笑,「二姨快吃。」
對於這個新嫁娘一天不能吃東西的規矩,傅雲杉表示很無語。
幸好她家二姨不是那迂腐的,看了那涼麵一眼,眉間立時就笑了,伸手接了就去吃,面送到嘴邊不放心抬頭往外瞅了瞅,傅雲杉彎了眉眼,嘻嘻笑,「大嫂和大姐在外面看著呢,二姨快吃,管叫娘和外婆都發現不了。」
「鬼丫頭!」楚棲月笑罵了侄女一聲,就著手將一碗涼麵都吃了下去,傅紫菀巴巴送過來一杯茶,楚棲月笑著拍了拍傅紫菀的頭,接過茶水一飲而盡,「活過來了!一大早被折騰到現在,滴水未進,再不吃東西,我肯定會餓……」
「二姨,我娘說大喜的日子不能說……唔唔……」傅紫菀張口想說什麼,被傅雲杉一把捂住,「你也不許說。」
傅剪秋與白昕玥抿唇笑,冬青則毫不客氣的笑出了聲……
吉時是酉時正三刻,申時正過不久,將軍府的花轎就到了永平侯府,前來迎親的除去大將軍本人,還有段家小侯爺段少府以及十一皇子元恪,衛九是一門心思想跟來迎親的,卻被樓重一記眼神殺了回去,只得不情不願的留在大將軍府數客廳前走廊上數地上的青石磚!
當他在不久之後發現樓重也跟了去迎親時,捶胸頓足,嗷嗷大叫,「六哥,你個騙子!自己去看媳婦兒……」
這邊,樓重已避開眾人,麻溜的混進了永平侯府,天知道,自從得了衛朗與楚棲月八月二十辦婚禮的消息,那丫頭就以諸事繁忙,沒時間陪他為由,躲了他一個月,他怨念啊,化相思為飯量,希冀能在薈萃館見那丫頭一面,卻每每落空,一個月下來,生生胖了十斤!
常寺都不好意思說他,只做看不見,私下遞了消息給冬青,冬青說與傅雲杉聽,主僕倆總能樂上一天。
「姑娘,您與六爺……」冬青斟酌了下言辭,在某日給傅雲杉卸妝時問了句,「六爺對您是真心的,您……為什麼不答應呢?」
傅雲杉撫發的手一頓,「他那哪是求婚,沒有花沒有戒……」她張口想說戒指,頓了頓,轉了口風,「我年紀還小,不著急嫁人!」
冬青無語,去年已及笄,今年十六,還小?多少十六歲的姑娘都已當了娘,她家姑娘還覺得小?她可憐的六爺哎……
「姑娘想什麼時候嫁人?」冬青舔了舔唇,想到常寺的託付,又問出一句。
傅雲杉抬眸掃了冬青一眼,笑的曖昧,「常寺給了你多少好處,這麼賣力?」
冬青的臉瞬間紅了,結巴道,「哪……哪有!」
傅雲杉也不追問,笑著拉了冬青的手,「你再陪我兩年,等我滿十八歲,便為你保媒如何?」
冬青一張臉紅的幾乎滴出血,跺腳喚了聲,「姑娘!」
過後好幾日才反應過來,她家姑娘說的話中話是什麼意思,忙不迭的告訴了常寺,常寺興沖沖的去告樓重,樓重哀怨卻總算得了准信兒,心情好了起來,日日往傅府和公主府跑,卻總是見不到傅雲杉,心頭越發如貓爪了心,難耐的很。
這日,好容易偷跟了來,就是估摸著那丫頭指定會來陪楚棲月,他怎麼著都要見上一見,表一表決心什麼的!
永平侯府,他來的次數不多,對路並不是很熟悉,好在抓了一個下人,問清了路線,一路垂著頭大步往楚棲月的院子而去。
他到垂花門時,傅雲杉正站在走廊下逗弄奶娘懷裡的瓜瓜,小傢伙眯著眼抓著她的手往嘴裡塞,口水流了一前襟,啊啊叫著,一圈的人笑的前後俯仰,他的丫頭眉眼都是笑意,精緻的小臉蛋在陽光下如花一般綻放,抓了他的眼球,讓他怎麼都挪不開!
察覺到粘人的視線,看過去,見是他,傅雲杉眉眼間的笑意濃了濃,唇卻抿了,喚了冬青,低聲說了兩句什麼,冬青一怔,飛快朝他躲藏的地方掃了眼,很快退了下去。
不過轉眼功夫,冬青從他身後出現,引了他出院子,在外面一個被綠蔭淹沒的亭子頓住,輕笑,「六爺,姑娘有話,煩你在這亭子等上一等,她一會兒過來。」
樓重輕輕咳了咳,擺手,冬青抿著唇退了下去。
不多一會兒,傅雲杉匆匆而來,看到他可憐巴巴的眼神,又是好笑又是無語,「表哥和大哥小八他們居然沒攔住你?」
樓重得意一笑,「我這般身手,豈是他們攔得住的!」
話落,飛快的掃了周圍一圈,確認綠蔭遮蓋嚴密,視線不能入亭后,一把將傅雲杉扯入懷中,烏黑的頭顱壓在傅雲杉肩頭,語音呢喃,「丫頭,爺想你了!」
傅雲杉吃笑,正欲推他的手一頓,隨即緩緩圈住他的腰身,「六爺這話說過好多遍了,敢不敢換句新的?」
樓重往她發間鑽了鑽,深吸一口氣,痞子一般道,「娘子,跟為夫回家生個名正言順的娃可好?」
亭外的冬青扶額,俺的六爺哎,不是讓您短時間不要求婚的嗎?您這麼赤果果的這麼猥瑣的提出這麼一項遠大計劃,不是找虐嗎?
「六爺,您今日出門是不是忘記帶一樣東西了?」傅雲杉眯了眯眼兒,窩在樓重懷中笑眯眯的問。
看吧看吧,虐點來了。
樓重搖頭,「爺今兒個出門就為拐……咳咳,見你!」
拐字啥的,她能裝聽不見,她家姑娘……六爺哎,您老可悠著點兒!
傅雲杉挑了挑眉,起身撫了撫裙角,「哦,既見著了,我便去忙了。」
幾日後,樓重從常寺,常寺從冬青,冬青從傅雲杉口中知道了那句忘記帶東西出門的話含著的深意,所謂忘記帶的東西指的是臉皮。
冬青、常寺二人聽候深以為然。
樓重哼了一聲,「沒臉沒皮,天下無敵!」
------題外話------
小棲回來了,讓親們久等了,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