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殺人放火
章節名:【008】殺人放火
慶曆十七年臘月初八,吉,宜祭祀,忌遠行。
臘八節,又稱臘日祭,臘八祭。這一日,田獵珍禽,臘祭百神,擊鼓驅疫,乃是自先秦時期就傳下的習俗。直到南朝建國,太祖登基,一道詔令取消了巫術活動,自此,只留下了燈會擊鼓等象徵性節目,聊以安撫南朝百姓。
戌時方至,街上已是熱鬧非凡,自重生以來,文初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人。她站在教坊司里,窗下人頭攢攢,花燈錦簇,盤行成一條五彩的長龍。耳邊妓子紛紛歡叫,「快了點兒,快了點兒,嬤嬤在外面兒催了,咱們時間可緊著呢!」教坊司亥時營業,一個時辰,她們就得回來。
而她要走,必得在這一個時辰之內。
聽著妓子們聲音遠去,坊內一陣難得的清凈,文初雙眼一眯,迸射出凜然之芒,離開之前,她還有個人要處理。
下人房外,迎面碰上幾個婢女,「見過文姑娘。」
「就你們幾個?」
「姑娘是來找杏子的吧,可是快要掛牌了,心裡緊的慌?」子時掛牌,距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她髮髻未梳,妝容未上,貼身婢子也不在身邊,按理說是該緊張。
文初也不反駁,「那丫頭人呢?」笑著朝杏子房間望去,裡面一片昏黑,顯然沒人。
「咦,剛才還在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婢子們四下里瞧瞧,「姑娘且放寬心吧,為了您啊這丫頭連燈會都不去了呢,這會兒子,說不定已經上廂房了。」說完,福福身,喜滋滋跑出門去了。
文初便徑自進了杏子的房間。
一桌,一凳,一櫃,一床,兩丈見方,簡陋逼仄,她在凳上坐下,這小屋頓顯擁擠,四下里儘是一股子發霉的味道,怪不得那蓉兒盼來盼去,就盼著掛牌兒的日子呢。
沒等多久,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吱呀一聲,房門應聲而開。
杏子跨步進來正要反手關門,忽然餘光瞥見房中人影,那人身形纖細,姿態悠然,一片昏黑中唯她雙目烏亮,那麼平靜地望著她錯愕的驚容。「砰」,手中茶盅跌落地面,瓷片四碎,茶湯傾瀉!
「別叫。」文初點起油燈。
「文……文姑娘?」杏子瞪大了眼,「您怎麼來了,婢子正要送安神茶上去呢。」
「安神茶?」
「是呢,想著姑娘必定心慌,喝點茶會好些。瞧我,慌裡慌張的,都打碎了。」說著,趕忙蹲下撿起碎瓷來。
文初卻笑了,「你不是怕我心慌,是怕我跑了。」
撿著瓷片的指尖一顫,頓時刺出豆大的血珠,「姑……姑娘?」
她大驚抬頭,正對上文初平靜的眼,這雙瞳眸彷彿洞徹一切,讓辯駁都顯得蒼白無力。文初也不說話,只這麼靜靜地看著她,四下里寂靜無聲,唯有牆外遙遙傳來歡聲笑語,顯得極不真切。杏子如同做夢般呆住了,過了不知有多久,才砰一聲跪下,帶著哭腔的嗓音顫抖著響起,「婢子……婢子不明白姑娘的意思,姑娘有大學問,想的也多,可婢子只知道好好侍奉主子,不敢有絲毫……」
話音未落,她陡然騰起!
一片碎瓷劃破氣流,直逼文初門面!
尖利的瓷片在文初瞳孔中放大,後面是杏子緊撲而上的嘴臉,那面上猶自保持著驚怕委屈的表情,眼中卻是陰狠毒辣,再無怯懦!這一切說時遲那時快,眼見寒芒刮膚,文初迅然偏頭!
瓷片貼著髮絲而過,映照出杏子乍變的表情,「你……」
「既懷疑你,我豈會喝葯!」文初趁勢而上,素手成拳,不退反進!
這一擊用盡全力,來勢洶洶,奔雷電掣般轟向杏子胸口,杏子不敢怠慢飛快後退,卻不想文初猛地一提,那看似力若千鈞的拳頭霍然成爪,一把抓住了她的前襟,狠狠向後一甩!
「你詐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杏子霍然失重,被文初向後扯去。後方「鐸」一聲響,恰恰尖瓷嵌入牆壁,另一頭,被文初狠狠壓入她的後背……
麻痹的感覺遊走全身,杏子周身一軟,便聽文初掐著她玩味輕笑,「安神湯里下了迷藥?倒要多謝你。」
杏子死死得盯著她,「你功夫根本沒恢復!」
一點兒也沒錯!後來的湯藥她雖沒喝下,然重生那日的晌午杏子曾親手給她灌下了一碗,即便吐了血,依舊有少許毒性殘留在體內。剛剛那看著力道迅猛的一拳,她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這會兒只覺全身酸軟,一股子辛辣在心口橫衝直撞,衝撞到她眼前發黑,幾乎支撐不住。
她壓下這股腥甜,便聽杏子不甘心地接著問,「我不會有破綻的,你怎麼看的出來?」
「沒有?」文初忍不住笑出聲來,「三處。」
「不可能!」
「第一,你心太善。」
教坊司里這一窩女人,哪個不是利益至上,唯有她出淤泥而不染,這本就是破綻。「第二,你兩次說我有學問,卻不想正是這個暴露了你,官家出身,豈會不通學識?」
杏子低頭咬唇,「第三呢?」
第三,便是她的記憶了,上輩子她毀容的湯藥正是求杏子得來,那時她只道此女心地純善,連幾次三番提起毀了容的羌婆子也僅是偶然,卻不想,三月後教坊司里一場大火,便開始了她地牢十年的噩夢。
文初並不打算說這個,只看著她靜靜道:「讓我猜猜,燒熱的湯藥里下了毒,讓我失去功夫,無法反抗,你想逼我到絕望,趁機勸我自毀容貌,被貶為奴。到時一場大火,隨便找來個毀容的屍體……哦對了,不是隨便,羌婆子不正好是個替死鬼么,換上我的衣裳,神不知鬼不覺製造文初已死的假象……」
杏子猛地瞪大了眼「你……不可能的,不可能,你怎麼知道?!」
「後來你發現我心態轉變,竟是提起了掛牌之事,便趁著那日回來主動去了廚房,給蓉兒下毒的機會,反正自毀和被毀都是毀容,殊途同歸,你要的只不過是三月之後,整個南朝都認定『文初已死』!」
「你怎麼會知道,你怎麼會……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說吧,你的主子,到底是誰?」
話音方落,便見杏子眼中一抹決絕劃過。文初心下一跳,暗自叫糟,杏子已經絕望一笑,緩緩垂下了脖子……
她死了。
文初瞪著服毒的杏子良久,好半天,才苦笑著搖了搖頭,「還是不夠老道啊,經驗不足,早該卸了她的下巴。」
懊惱只在心頭劃過片刻,文初整理心情,除了她背後的主子身份,最起碼,她已經印證了大部分她想知道的,讓她來到這西北荒蕪地,讓她毀容,讓杏子潛伏左右,不過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偷梁換柱!
那麼,對方做了這麼多,顧忌的又是什麼……
窗外響起更夫的梆子聲。
亥時了。
文初不再耽擱,為今之計,還是先離了這裡要緊。
快步走出下人房,然方出院子,她忽然一頓,「誰?出來!」嗓音之冷,殺氣四溢。
四下里靜悄悄的,連方才那被人窺伺的感覺都沒了,文初轉過身來,在院子里一遍遍掃過。忽然一側房中響起一陣咣當之聲,像是有人打破了什麼,緊跟著嘻嘻哈哈的瘋笑聲。
文初步子一動,一旁一道稚嫩的嗓音立即響起,「是我!是我!我娘是傻子,什麼也不知道!」
這把嗓子……
是那晚一遍一遍念著打油詩的孩子。
文初扭過頭去,院子的角落裡一隻巨大的水缸,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從後面跑出來。他跑到房門前,死死抵著砰砰亂響的門,「求你,放了我娘,她是個瘋子,是個瘋子……」
文初靜靜看著她,「你上前來。」
小男孩咬著下唇,噗通一聲跪下,以膝蓋著地一步步跪了過來。
沒了抵擋的房門一下被撞開,衝出滿面疤痕的女子,濃霧將月光遮蔽的嚴實,就著外頭隱約照來的花燈,能看出這女子姣好的五官。她嘿嘿笑著站在門口,一會兒看看文初,一會兒看看孩子,也不上前,也不退後。
「她是羌婆子?」
「是,是,姑娘,你放了我娘吧,殺了我就好。」
小男孩很快跪行到眼前,離著近了,文初才發現他面黃肌瘦,這麼冷的天里,只著了一件不合身的破爛單衣,露出的青紅髮紫的胳膊上,儘是一條條被虐打的傷痕。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孩童縮了縮手腳,卻執著地一遍一遍道:「求你,放了我娘……」
心頭一股子說不出的酸,文初高高揚手。
砰,男孩昏倒在地,嘴角卻掛著滿足的笑容。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文初不知道自己這一時心軟是對是錯,然讓她殺了這個孩子,她卻下不去手。沒有時間多猶豫,素手一揮,一道亮光劃破黑暗,正正落到杏子的房間門口。在羌婆子啪啪鼓掌手舞足蹈的興奮中,和文初一躍而出的背影中
轟!
火舌纏繞而上,迅速蔓延開來……
發晚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