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早上，趙亮第一個來到餐廳。一夜未眠的他看起來有些頹廢。陳媽剛做好早點，看到趙亮突然嚇了一跳，以前他都是最後一個起床，還得打扮一新，可今天？作為下人，陳媽深知主僕之道，只一一將做好的早點擺上餐桌，微笑著走開。她知道主人家人人都有早起的習慣，所以總是早早將早點準備好，她心思縝密，做事周到，深受一家人喜愛。
「陳媽給我倒杯牛奶。」趙子雄雖年過六旬可依然英氣十足，白襯衣，藍西褲，記憶中父親永遠都是這樣打扮，只是鬢角何時添上了几絲白髮？
「父親，這麼早就要去公司？」
趙子雄一驚，以為是長子趙明，「哦，在外灘新建了一家酒店，今天開業剪綵。你……工作如何？」
「很好。」
「考慮一下來幫我吧。」
「有大哥幫您，我……還欠火候。」
「噢，等你想時再來吧。」父親話雖不多，但對兒子甚是慈愛。
話間趙明也下樓來。粉色襯衣，米色西褲，五官稜角分明，頭髮皮膚黝黑，目光如鷹，步步堅定，雖年過三旬卻有長者智慧，乃將相之才！
「父親，早！小亮今天真早！」一雙慧眼微笑，聲音低沉有磁性，似二十年前的趙之雄。
「哦，學校有訓練。」今天的包子是蝦仁餡，趙亮最喜歡吃，一夜未眠更是飢餓，一連吃了五個，兩碗小米粥。
「一夜未眠吧！」趙明笑問。
「你怎麼知道？」趙亮擦嘴，討厭的趙明，從小就愛開他玩笑！
「小白臉今天胃口這麼好，黑眼圈像熊貓，哈哈……」
「是有點像，」趙父很嚴肅的看看趙亮，撲哧一笑，「臉白的人不容易遮醜，是與熊貓有相似之處……」兩個兒子，一黑一白，一剛一柔，但都英朗帥氣，他很是喜愛，打下江山，後繼有人！
「亮兒，陳欣父母如何？對你印象如何？快和媽媽說說。」陳母一件粉紅睡衣，黑髮披肩，肌白體勻，身上淡雅清香，似清風從樓上飄下，雖無少女之靚麗，但風韻不減，嫵媚動人，倒像趙亮的姐姐，趙明的妻子，趙之雄的女兒。
「哦？你昨天去了陳市長家？」趙之雄心裡一樂。
「陳市長？何時榮升？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天賜良緣呀！」趙母樂開了花，手舞足蹈，美色全無。
「前幾日，我也剛聽說。改日要向陳父道賀，雅蘭，你與我同去，早些了解。」
「我上班去了，遲到了！」趙亮像風一般消失，全然不顧其母賀雅蘭的追問呵斥。「小亮！……哎，這個傢伙，回來看我怎麼審問你！」
「媽媽，小亮是個有主見的人，凡事不要逼他，否則適得其反。」趙明是明眼之人，知道趙亮不喜歡官宦之女，他為人清高，怎可巴結權勢？一定是母親誤會，一廂情願。
「是呀，男女之情，是孩子們的事，我們就別多加干預了。老婆，今天新店開業，你與我同去剪綵，定讓到場者驚艷，如何？」定睛一看，其妻貌如花，嬌如蘭，不減當年。
「好，我打扮打扮，你們等我！」
「媽，別打扮太漂亮，小心又有和我一般年歲的追求者！」趙明提起前些日之事，忍俊不禁。
「對，打扮得老點，丑點，我不嫌！」趙之雄笑著說。
「你們父子商場家裡永遠一心，我不去了！」
「彆氣彆氣，打扮漂亮點！小明，都怪你，把我們家的蒙娜麗莎惹生氣了！」賀雅蘭莞爾一笑，走上樓去。
趙亮一日都在追逐夢圓的身影：早上她一身休閑與學生晨練，兩節課後又與學生一起做操，一直到中午放學她組織學生出校門，他送陳欣回家，相視微笑，她顯得開心輕鬆，而他眉頭緊鎖，心情沉重；下午，他全無心情上課，四處找尋，教室里，辦公室，長廊，花壇……梧桐樹葉在腦海閃過，操場西北角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一路奔跑卻不見人影，失落的走去，嬌小身影掩藏在樹榦之後……
「你在幹什麼？」
夢圓一驚站了起來，頭髮上掛滿枯葉，一件灰色長裙將芊芊玉體展示的玲瓏有致，上身清搭一件淡粉色針織衫，溫婉氣質由內而外沁人心脾，雙頰泛紅，不知是害羞還是驚嚇，手中書本散落一地……
「你怎麼還像個孩子，到處亂跑，瞧你，滿頭落葉。」趙亮不由自主伸手去摘她頭上的落葉，夢圓忙俯下身撿掉在地上的書本，他怎麼會來這，不是與陳欣交往嗎，臉上不由的燥熱，難道是一下午風吹日晒？待她撿完起身一看，趙亮手執她的詩集在細細翻看，怎麼會跑到他手中，一定是剛才著急沒看著被他撿去。那裡面寫了很多心事，她不願讓人知道，一把搶去，臉也漲紅了，「誰讓你亂看人家東西，這麼沒有禮貌……」趙亮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這玉人攬入懷中，嗅著她頭髮上被太陽烤制的溫香，心疼的說：「再也不讓你獨自淋這梧桐雨，流那芭蕉淚了，再也不放走你讓我苦苦追尋……」深情語氣讓夢圓更加慌亂，「不，我不要！」
「你不要什麼！」雙手緊握她的肩膀，那般瘦削，不由手一松她竟又要掙脫，再次握緊，疼得她扭曲起來，「疼！」
「知道疼就別再反抗！」一雙眼布滿血絲，一張臉蒼白憔悴。
「不，別關心我，別注意我，給我自由，好嗎？」她苦苦哀求。
「你的自由就是看別人為你飯不能吃，覺不能睡，最後瘋掉嗎？」他強力剋制自己但仍雙目如火。
「你不是和陳欣……」她不知如何擺脫他，肩膀好疼，「住嘴！少拿陳欣當擋箭牌，你知道她的車壞了，我只是送她幾天，別妄想我會去喜歡別人，除了你，我誰也不要！」說完就將她再次摟入懷中，緊緊抱住，好像要將她揉碎，「你瘋了！」夢圓腦子一片空白，呼吸也快要停止，「對，我瘋了，我是被你弄瘋的，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夢圓一陣眩暈，渾身酥軟，頭不由向後仰去，他急忙一把攬住她的腰，俯身吻住她的唇，那麼柔軟，那麼香甜，完全失去知覺，腦海中是無限粉色花瓣，胸中湧出無限柔情與愛戀，他從未如此深的愛過一個人，完全迷失，忘記自我……
許久，夢圓如昏迷了半個世紀后突然驚醒，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推開，趙亮正沉浸於愛的芬芳中，失去重心一下跌坐在地，頭向後一仰碰到樹榦上，「啊！」驚呼一聲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夢圓一看，糟了，一定是自己用力太大……跌跌撞撞爬到他身旁，扶起頭，沒見有血，慌亂的喊著：「趙亮，你醒醒，快醒醒，別嚇我……快來人……」話還未說完，嘴就被照亮一把捂住，「別喊，我沒死，嚇你的！」又是一臉的詭笑，夢圓將手一松，「哎呦……」這次趙亮的頭真的撞在樹上，「咚」的一聲，一定撞得不輕，夢圓一臉怒氣，可卻不由自主蹲下身子，「讓我看看，誰讓你裝瘋賣傻，撞死活該！」
「這，這疼，一定撞起大包了！」又是一副小孩子相。
「是有個大包，怎麼還有個小包？」
「我被撞了兩次。第一次是你推得，第二次是被你失手撞得！＂
「那能怪我嗎？我一個人好好的呆著，是你來招惹我，欺負我……」說著心中委屈全都涌了出來，眼淚滑落，趙亮忙站起身幫她用手擦拭，「我找了你整整一天，心都快燒焦了，一見到你就……對不起，都怪我……」這次輪到趙亮不知所措了……
「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校園裡又響起這歡快的音樂，下課了孩子們不知從哪涌了出來，踢足球的，打籃球的……「我要放學生了，你好像該送陳欣回家了吧！」
「別走！」趙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可發現四周都是學生，已經有幾個高年級的孩子往這邊看了，他不由鬆了鬆手可仍未將她放開。只見她一臉冷漠，與剛才判若兩人，不由倒抽冷氣，完了，又得罪她了。「今天的事既往不咎，我忘了，你也忘了吧，我們今後還是同事，我希望你找到真正的幸福。」夢圓用力一拽，手掙脫出來，跑掉了。頭髮上的梧桐樹葉在頭髮的飛舞下飄落下來，趙亮一一撿起，像撿起珍寶似的，握入手中。忘了，如何能忘？他的人生，從此不再一樣。
「你的車修好了嗎？」路上，趙亮緊繃著臉，突然問道。
「修，修好了，我爸昨天幫我取回來了。」陳欣緊張的回答。
「明天開始自己回家！我就不送你了。」
「為什麼？我媽今天做了糖醋小排，叫我帶你回家……」
「對不起，我想你誤會了，替我謝謝伯母，我不想誤會更深。」
「趙亮！你，欺負人！是你討好我父母讓他們喜歡你的，現在又口口聲聲說什麼誤會，好像我們全家要吃了你！」眼睛紅紅的，很快又變成一個淚人。
「不是的，我只是一直拿你當小妹妹，不想家父家母以為我們怎麼樣，越來越說不清。」
「小妹妹？……原來，原來我一直都是一廂情願，誰稀罕當你的小妹妹！」說完，哭著就要往照亮懷裡鑽，趙亮一隻手開車，一隻手想要將她推開，誰料前面拐彎處駛出一輛車，照亮用力將其推開一個急轉彎，車子撞到路邊的一顆大樹上停了下來，陳欣一頭撞在前風擋上，昏了過去，趙亮急忙將她抱出，打了一輛計程車向醫院駛去。
病房裡，陳欣打著點滴，已無大礙，只受了點驚嚇，額頭擦了點皮。陳媽媽坐在一旁哭哭啼啼，陳爸爸輕聲安慰，「沒事的，醫生都說沒事了，你就別哭了。」
「是呀，哭壞了傷了身子就不值了。」賀雅蘭接到趙亮的電話后也急忙趕到醫院，趙之雄和趙明去交警隊調查事故原因去了。車子也撞壞了，得拖到4s店去修。
「媽，別哭了，我沒事。」陳欣已經醒來了，心裡涼涼的，趙亮冷漠的目光，絕情的話語，像把把利劍刺痛她少女柔弱細膩的心。紅著眼向趙亮望去，心裡仍是在乎著他，白皙的臉，烏黑的短髮，牛仔褲，白襯衫，一雙愧疚的眼盯著她，目光交匯，是滿目的無可奈何。「怎麼會沒事？你昏迷三個多小時了，臉色那麼蒼白，讓我又想起你剛生下來時，只有三斤多，醫生說活不成了，我當時，就像天塌了，」陳父點點頭，靠近妻子，這個馳騁政界的三尺男兒，在女兒面前也只是個蒼老的父親，「是呀，在保溫箱里你足足呆了六個月，知道你可以活下來了，我們像得到了一件世界上最寶貴的珍寶，我們沒再要孩子，因為太愛你了！」「爸爸，」陳欣第一次聽父母對自己說這些，心裡不知是感動還是傷心，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陳母摸著女兒柔弱的手，又傷感起來：「你的身體一直就不好，我都不知道怎麼把你帶大，每次你得病，高燒不退，我，我就好怕，你是媽媽的命啊，今天你雙目緊閉，頭上都是血，我就感覺天又要塌了，你卻說沒事，怎麼能沒事呢？」可憐天下父母心，趙亮緊閉雙目，這眼前的一幕令他震驚，如果陳欣真出什麼事？而且是他造成的，這一對父母該陷入怎樣的悲痛之中？他又如何面對這些愛她的人？
「爸爸，媽媽，我以後再也不任性了，今天我一路和趙亮使小性子，害他無法專心開車，才……」趙亮向她望去，她好像長大了許多，懂事了許多，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今後我會好好愛惜自己，不會勉強別人來喜歡我，因為我有你們如此愛我，呵護我，我是最幸福的了。」
「哎，孩子沒事，做父母的就放心了！」賀雅蘭聽出陳欣話中的彌端，示意趙亮說些好話安慰安慰她，可趙亮就像一尊大佛，杵在地上一動不動，「小亮，快去給陳欣倒杯水！」用眼睛狠狠盯了兒子一眼，心中怪到：這孩子今天怎麼了？平日里最會哄人開心了，今天鐵著個臉，沒看見陳欣父母已經生氣了嗎？陳欣父母此時也盯著趙亮，想要審判他似的，趙亮深吸一口氣，忍著心中的無奈，走向飲水機，倒了一杯水遞給陳欣，「謝謝你，」陳欣沒有喝將杯子遞給母親，「媽，我累了，你留下來陪我。」眼睛紅紅的，心裡直發酸，趙亮不愛她，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了，他面無表情，讓他給她倒水，心裡一定幾千個不願意，「爸爸，伯母，……趙亮，你們都回去吧，我沒事，明天就出院了，今天晚上讓我媽留下就好了，你們明天還要上班，趙亮，今天的事不怪你，都是我不懂事，謝謝你這麼多天送我回家，我……從未這麼幸福過……明天幫我請一天假，別跟別人說今天的事，就說我感冒了。」
「真是個好孩子，識大體，我家小亮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遇到你，」賀雅蘭這才敢走近陳欣，拉著她的手說，「好好休息，想吃什麼就給趙亮打電話，我叫我家陳媽做給你吃！」又對陳母說：「醫院的費用我們來出，我替我家小亮給二位賠不是了。這孩子平日里很穩重，今天……」
「別說了，年輕人鬧點小彆扭是難免的，我們也年輕過，趙亮這孩子我是了解的，我很器重他，也很看好他，來日，希望成為我們陳家的女婿！」陳嘉豪豪爽的拍拍趙亮的肩膀，趙亮聽了他的話，心情更加沉重起來，想要解釋清楚，可現在的氣氛實在不是時候。低下頭，算是一種默認嗎？
「啊，那我們可是求之不得，這，真是因禍得福啊！」賀雅蘭高興地一把揪下手上的紫寶石戒指，「來，小欣，這是我結婚時趙亮的奶奶給我的，算是趙家的定情物吧，我給你帶上，今後你就是我們家的媳婦了，趙亮就是你們家的女婿，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陳欣沒有反抗，任憑賀雅蘭將一顆鑲著碩大紫寶石的戒指帶到自己的手上，心裡無法抵擋這份幸福。趙亮麻木的望著母親，她就像一個瘋子，將自己的兒子隨意拿出去出賣，可此時此景，又容不得他多說，只感覺一顆心越沉越低，像沉入深谷之中，沒有光明，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