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官分清濁
對於多年行走在生死邊緣、並且轉瞬間跨越了千年鴻溝的薛紹來說,生死都已看透,所謂的「命運的安排不可更改」這種事情更是一紙荒堂言。.我命有由我不由天,這才是他一慣信奉的座佑之銘。
「小生先去沐浴更衣,少時……哎呀!」
一聲慘叫,李仙緣慌亂之下踢到了門檻,五體投地摔翻在地。額頭直接撞上了一個擺放花盆的高几,待他落地那個花盆就掉了下來,直接砸中他的後腦勺。
「天機……不可……泄露!」
李仙緣暈了過去。
薛紹不由得愣了一下神:真有這麼邪門?
「公子,休要聽他胡說八道,何來這許多的磨難!」月奴沒好氣的道,「不管是誰敢要為難公子,月奴必要取他項上人頭!」
薛紹搖頭笑了笑,「我們先把那個遭了天譴的半調子神棍抬起來,扔到床上去吧!」
料理妥當后,月奴局促的垂手立於一旁,低著頭,一副準備挨訓的表情。
薛紹淡淡的道:「皇宮裡好玩嗎?」
月奴突然一下就單膝跪倒在地,「月奴魯莽,請公子治罪!」
薛紹雙手捧住她的柔肩將她扶起來。月奴身材高挑僅比薛紹稍矮,兩人臉對著臉形成一個暖昧的貼面相擁姿勢。
月奴頓時雙頰菲紅低下了美人螓首,大氣都不敢喘,更不用說正眼去瞧薛紹。
「月奴,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一心向我。」薛紹說道,「但是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鷹立如睡,虎行似病?」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月奴抬起頭來眨了眨她那雙寶石一般的混血兒深邃美眸,眼神之中靈氣奕奕,「月奴明白了!公子是在教導月奴,凡事需得低調謹慎,不可張揚跋扈!」
「孺子可教。」薛紹微然一笑,點頭讚許,「奪命的鷹、食人的虎,從來都不會張揚跋扈的耀武揚威,只有等死的老鼠和兔子,才喜歡上躥下跳。」
「月奴慚愧!以後定會謹慎藏拙!」月奴羞慚的紅了臉,低下頭。
「聰明。」薛紹微笑的點點頭,輕吁了一口氣,「月奴,現在你就是我身邊最為信任與得力之人了,莫要讓我失望!」
「公子,我!……」月奴凝眸看向薛紹,一時語塞不知做何措辭,眼神之中似有萬般意味卻又不知如何表達。
「不必說了。」薛紹微然一笑,「我明白。」
……
後半夜裡,李仙緣才算悠悠醒來,薛紹和月奴都留在他這個光棍的房間里照顧。
「醒了?」薛紹笑道,「餓嗎,喝點肉粥吧?」
「沒胃口……」李仙緣哼哼唧唧的躺著,有氣無力。
「那吃一點時鮮的水果潤潤腸胃?」
「吃不下……」
薛紹坐到了他身邊,「要不,我給你安排兩個漂亮姑娘來暖床?」
「先扶、扶我起來。」
薛紹雙手捉住他的衣襟將他一把提起,然後往他後背塞了個大枕頭,「好了,別要死要活的。醫師給你看過了並無大礙!——我跟你說件事情,你給些建議。」
「說,說吧。」李仙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要喝粥。」
「賤人!」薛紹將一碗粥塞到他手裡,說道,「我想尋個職事來做,不想再整天遊手好閒了。」
「職事?」李仙緣拿著粥碗意外的怔了一怔,「薛兄的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麼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
薛紹站起身來走了兩步,說道:「總之,這是我深思熟慮以後的想法。我不想一輩子混吃等死碌碌無為。」
「不對呀!」李仙緣急忙道,「眼下薛兄不正有一份頂天的職事等著去做么,因何還要另謀他就?」
「什麼職事?」
「做駙馬啊!」
薛紹雙手一攤,「那我還不如混吃等死碌碌無為。」
李仙緣連輪了幾下眼珠子,無語以對。其實他心裡也有數,娶公主做駙馬,在如今這個時代來說未必就是件多麼光鮮和值得炫耀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望姓門閥和仕族名門的人,對於和李姓皇室結親,更有一種「敬而遠之」的心態。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是大唐的公主絕對不好娶。所以,藍田公子薛紹有這樣的心態,李仙緣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那薛兄心裡,可有什麼打算?」李仙緣很自然的問道。
薛紹答道:「我想從戎。」
「啊?」李仙緣像是聽到了天書一樣,嗤的一聲就笑了,「薛兄,你可安好?」
「什麼意思?」
李仙緣將粥碗放下,一本正經的道:「薛兄想要步入仕途,一點也不難。但官也有『清濁』之分——你可是身負皇室血脈,更兼出身於河東薛氏大族、西祖一脈。似你這般高貴的出身,豈能自甘墮落去從戎,落入『濁流』的下乘?」
薛紹這才恍然。
沒錯,在眼下的仕紳貴族們看來,就算是為官,也得分個「清濁」。清官大概是指文官一類,濁官,自然就是武將了。雖然大唐的社會風氣是尚武的,武將的社會地位也並不低。但是在仕族圈子、尤其是社會地位顯赫的老牌貴族們看來,當個濁官卻是件挺丟人的事情——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句俗語(大意)就是從現在開始流傳開來的。
薛紹出身於河東薛氏大族,而薛氏一族又有兩個主要的分枝,分別稱為西祖和南祖。
其中南祖一脈是名將薛安都之後,他的後代里出了不少將才,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現如今大唐天下鼎鼎有名的戰神——薛仁貴!
但是話說回來,薛仁貴在功成名就之前,那可是窮得飯都吃不上了。那時候除了姓氏,他跟貴族還能扯上什麼關係?
雖一姓之中,高下懸隔。
如果能有選擇,相信薛仁貴當年也不會甘心去應募從軍,至少不是從一個白衣小卒干起。
現如今,西祖一脈最為旺盛而且清官輩出,像薛紹的大哥薛顗那樣高居刺史之位的封疆大吏可不止一個,就是在朝堂中樞為官的也是不少,最為著名的當屬中書令薛元超,當朝宰輔。
李仙緣見薛紹沒了言語,連忙勸道:「小生以為,此等大事,薛兄不妨和族中的長老、還有令兄去商議一下。」
薛紹點了點頭沒有答話,但這不代表他認可了李仙緣的意見。在他看來,什麼血統門第、清官濁官,都是浮雲,他只想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而不是由世俗的價值觀和他人的眼光,來決定自己的未來。
反過來一想,李仙緣算卦說那一通「宿世姻緣」的話,很有為婚事推波助瀾的嫌疑。看來他這個「婚姻介紹人」很有可能是得過武則天的面授機宜,算得上是一個安插在我身邊的「盯梢眼線」。
所以有些話,還是不當著李仙緣說的好。有些事,該瞞的還得瞞著他。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入夜後,薛紹躺在床上端祥安小柔的雕像,心中思緒萬千。原本,薛紹以為這一次的長安之行只是走個無聊的過場,發生的事情也可以說只是個鬧劇。但是太平公主的出現,無形之中已經影響到了他,而且還不止一點半點。
至少現在,他曾經迷茫如死灰的心境,已經不再安寧!
夜色如荼,寂靜。
薛紹隱約發覺院中有人,然後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響,「咕咚」。
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水裡。
薛紹輕盈的翻身下床走到窗邊一看,月奴正從院子的井眼邊走開。
「月奴,到我房裡來。」薛紹隔著窗戶喚了一聲。
月奴略微一驚,「是!……」
薛紹點燃了油燈,月奴推門而入侍立在旁,「公子有何吩咐?」
薛紹深看了她兩眼,這個十八妙齡的女子,身材真是超一流。若在21世紀她足以輕鬆步入名模行列,嬌挺的美峰最是突出,那雙美腿修長而且綳直渾圓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要去做個腿模絲毫不為過。大概因為是漢胡混血而且自幼習武,她的漂亮與嫵媚之中透著一絲天然的野性與冷峻,氣質清冷殊艷與絕大多數的大唐女子都不相同,有著一份遠勝於實際年齡的沉寂與穩重。
但是此刻,她的神色間卻是略有一些慌張。
或許在任何人面前,月奴也會淡定得像是天下萬物都與她無關。唯獨面對薛紹,她無法隱藏任何秘密。
或者說,她不願意去隱藏。
「你方才把什麼東西扔到了井裡?」薛紹問道。
「……」月奴咬了咬嘴唇,低下頭,沉默。
薛紹微皺了一下眉頭。多年的特戰軍旅生涯,早讓他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旁人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也難以逃過他的眼睛。近年從西方心理學當中流行開來的「微表情」觀察,也曾是他的一門必修之課,而且早已練到精熟。
月奴臉上的微表情告訴薛紹,她方才幹了一件應該可以算作「驚天動地」的大事。
薛紹站起身來,走到月奴的身邊,在她耳邊細語道:「跟我也不能說嗎?」
「公子……你賜我一死吧!」月奴突然說道。別過了臉去,不敢正視薛紹。
「看著我。」
「是……」月奴壯起膽子來看著薛紹。
四目相對,月奴頓時心亂如麻臉上菲紅一片,眼神也飄忽起來。
「聽著,月奴。」薛紹淡淡道,「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更不可能,殺你。」
「公子,我……」月奴心中悸然一盪,眼圈突然就紅了,欲言又止。
「說吧!」
「我、我方才把太平公主頭上的金釵,扔到了井裡!」月奴鼓起勇氣說道。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綳著臉,咬著嘴唇。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這丫頭,的確膽大!
孤身一人去往皇宮裡走了一遭,還把太平公主的頭上金釵給取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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