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013年

一

假期結束，回到學校后的日子裡我變得無所事事，我只得用一本一本的小說來度過時間，等待成績使周圍的氣氛變得焦躁不安。

考完試之後自己就亂了腳步，恍然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擺在桌子上的書拿過來翻幾頁后就開始對著一個不認識的字發獃。卷子被折成了各種小動物的樣子。在文具店裡買了好多奇形怪狀的筆。在草稿紙上用鉛筆認真地畫兔斯基。在日記本里寫大量難看的字，一頁一頁。在白色的廢紙上畫各種幼稚的花朵圖案。

又上網買了一個白色的馬克杯，上面有簡單可愛的圖畫，很少用它喝水，因為太小以至於只能裝很少量的水。我把它擺在桌子上，每天拿在手裡仔細地觀察，看上面有沒有細小的斑點，很小的瑕疵都會讓我感到分外的不舒服。

在回到學校的第三天，期末成績終於公布了，我考的不好不壞，永遠一副萬年不變的模樣。英語還是該死的50分。儘管這樣我還是會時常幻想，自己還是可以在有生之年把英語成績提高到及格分以上的。後來，事實告訴我，就算是夢想也總是碎了一地，更何況一開始就知道這只是個幻想。

期待的時候才會把一件事的結果看的很重要，可真正得到結果時，也許我們就會突然發現原來結果並不重要。我們拼儘力氣去完成的事不是我們一定要得到什麼結果，只是我們無法拒絕自己內心深處無限膨脹的**罷了。

高考牌子上的數字好久都沒有人去換了，我過去撕掉上面的紙張時突然覺得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我把厚厚的一疊紙握在手心裡，因為太過用力能清晰地聽到紙張碎裂時的聲音。我知道我手中握著的是已經消失殆盡的時光，這些日子被我輕易地就撕碎了，我知道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應該被銘記，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這些碎紙一樣的日子了。罪惡深重的記憶承受不了太多的寂寞時光，我們只好殘忍地選擇一些深刻的日子一遍一遍地回憶，讓自己記住它們，以為這樣就記住了自己的整個青春。

我以為我會一直記住我初中的時光，記住橫穿初中部的一條灰色的水泥馬路，記住破舊擁擠的公寓，記住校園廣播上播放了三年的歌曲，記住春天到來時漂浮在整個校園上空的綠色雲朵，記住澤他們好看的笑容，記住班主任騎著上下班的經常沒有氣了的藍色電動車。可是，當我努力地回憶這一切時，我又會突然發現自己什麼也記不起了，我的記憶像是了無邊際的霧氣，我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我看不見方向，看不見故事裡的結局，就像我看不見自己的結局一樣。我害怕的要死，我的一切，我放棄高中生活來回憶的過去，最終在自己的回憶中變成了回憶不起來的回憶了。我掙扎著，這或是最傷人的嘲笑，自己給予自己的嘲笑。

拒絕的成了回憶，回憶的還是回憶，我以為自己沒有變，後來終於知道，當我安心地以為自己一直沒變時我就已經變了。

二

在我們補課結束的前一天，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我坐在窗前安靜地看外面，細小的雪花密密麻麻地鋪滿了地面，高大的樹木佇立在馬路兩旁，灰色的樓牆顯示出與這個世界不相容的顏色。

中午的時候和生還有毛傑一起去吃飯，因為要放假了，所以只有少量的人來食堂，食堂也只有兩個窗口有飯，我買了麵條，因為覺得太難吃，所以加了大量的辣椒和醋，毛傑驚奇地看著我的飯，弱弱地問了我一句「這個，能吃嗎？」，生則在一旁冷笑了一下，表現出一幅見怪不怪的樣子。我想我的味蕾早已在這樣強烈地刺激下變得麻木了，我得意於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這算是一種逃脫吧！可回頭想想，我還是不能習慣這裡的飯菜的味道，高中讀了三年，竟連吃飯都沒習慣，還是有些諷刺的意味吧！

下午還有兩節課才放假，一節語文，一節物理。我終於讓自己假裝平靜地上完了語文課，本想第二節的時候用自己新買的小說來度過。可當我把小說從桌子里拿出來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安靜地看完第一頁。我抬頭看見物理老師還在講個不停，我看著他稀疏的頭髮發獃。下課前的幾分鐘，物理老師放下書本，站在門口開始抽煙，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抽煙，他依靠在門框上，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地方牌子的香煙，不說一句話，煙順著他的鼻孔飄浮出來，很快消失在空氣中。我頭一次對這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感到淡淡的憂傷。或是生活的重擔，或是年紀背後的殘酷，讓這個男人身上充滿了孤獨與無助。

下課鈴聲終於在眾人焦慮的心情中響起了，物理老師沒說一句話就夾著書走出了教室。我把大堆的書放進包里，這是高中的最後一個假期，老師這樣說，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彌足珍貴的，然後老師便留下了祝福與大堆的作業奔向了他美好的假期。

離開學校，和龍一起坐公汽回家，從車窗口感受到了陣陣細小的冷風，天空中大片的雲已經散去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輕薄的雲飄浮著，陽光靜好，鋪在地面上的雪已經融化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貼近地面的空氣中有白色的霧氣。

龍下車時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我對龍說，「時間太殘酷了，不是嗎？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所剩不多了。」龍看著我不說話，然後我只聽見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和冷風呼嘯而過的撕叫聲，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我終究還是看不到他了，如同我看不見我已逝去的繁盛年華一樣。

時光給予我的疼痛，像是一隻茁壯的野獸地撕咬，兇猛殘酷，最後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軀體和麻木不仁的斷裂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