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福祿宴?(續)
又過了片刻工夫,一陣馬蹄聲響,一面闖字大旗為前導,五十名騎兵護衛掌旗官衝出了城門,沿著西關大路向刑場奔來。李自成、劉宗敏、李岩、宋獻策、袁宗第等闖營高層人物策馬而來。
李自成等人的到來,更是讓在刑場上圍觀的洛陽百姓一陣巨大的騷動,人們都想看看哪個是傳說之中的破軍星李闖,哪個是因為在豫東家鄉因為勸導富戶開倉賑濟災民而被逼的造反的李岩李公子。
人們都想往前擠,後邊的推動前邊,可是前邊的人又被步卒橫槍擋住,不許向前。你擁我擠,秩序亂了起來。
在陣陣鼓號聲中,李自成等一行人來到了監斬台下馬。
監斬台下西側,羅列著七八張八仙桌,每張桌子上都圍坐著幾個頭髮蓬亂的人,桌上杯盤羅列酒肉兼備,他們吃得滿臉油脂。
「闖王!」
「闖王來了!」
「哥!」
見李自成下馬往這邊來,這群人立刻吩紛起身打招呼。
「弟兄們,都吃飽些,一會送你們上路!」
「放心吧,闖王!咱們老八隊出身的人沒有孬種,就算是上路也要吃飽喝足再走!」
這幾十個人,便是破城當日被李岩的堂弟李權當場拿獲準備行軍法殺了的老八隊違紀士兵,其中不乏李自成的堂弟等親眷。
劉宗敏寫給李自成的信中,便是要將這數十人在洛陽百姓面前明正典刑,與福王、呂維祺一道在洛陽百姓面前斬了,顯示一下闖營的決心。
「你,跟我一道從南原殺出來,還替我擋了一箭。」
「你,商洛山中被鄉勇刺了一槍,硬是砍了那個狗賊。」
「你,在巫山的時候。為了一斤鹽巴,差點被官軍抓住。」
。。。。。。
「兄弟,你放心,嬸娘在老家我會派人捎錢回去給她。」
一一的曆數眼前這些老八隊舊人的戰功事迹。李自成臉色一變,「弟兄們,吃好了就該上路了!安心走好!」
在軍政司大聲宣讀了這幾十個人的出身、身份、戰功和所犯罪行以及處置決定后,在場的洛陽百姓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
李闖王的嫡系老營,甚至是他的堂弟,就是因為入城時不曾遵守他頒布的軍令,擅自打劫騷擾百姓,且又姦淫婦女,這便被在眾目睽睽之下明正典刑了?這要是換了官軍,莫要說是堂弟這樣親近的身份了。便是一個家丁,也不會因為搶劫而被斬首!
見那數十個被綁縛在監斬台前的老營士兵,不光是圍觀的洛陽百姓心中為之一顫,在刑場上站班的闖營步卒、騎兵也是心中惴惴,闖王的軍令。果然是不能違背啊!
同李自成一道在監斬台上落座的李岩站起身朝著李自成深深做了一個揖:「闖王軍紀森嚴,執法嚴明,學生領教了。」
午時已到,在監斬台後邊一門八磅炮向空中發出一聲巨響,頓時震得全場一驚,有兩三匹戰馬被這一聲炮響驚得昂首嘶鳴蹄跳咆嚎。
炮聲剛過,李過喝令刀斧手準備行刑。
「兄弟們。跪直些!」李自成的堂弟李鴻恩朝著左右一道要被斬首的士兵交待著,側過頭對行刑的刀斧手友善的笑了笑:「兄弟,好好的賣賣手藝,把活做得利落些!別讓我遭罪!」
「將爺您放心,闖王早就交代過!」
第二聲炮響起。站在右邊的刀斧手將眾人脖頸后插的亡命旗拔掉,扔到地上。隨即走開。
第三次炮聲一響,站在犯人左邊的刀斧手用左手將犯人的髮髻一提,同時喝道:「跪好!」說時遲,那時快,人們只看見陽光下一道白光一閃。數十顆頭顱齊齊的在半空中飛了出去,一股股鮮血迸出三尺以外。早有旁邊伺候的闖營士兵一個箭步躍出,用手中的巨大白布將頭顱兜住,不使其落在地上。
這兔起鶻落的一瞬間,數十顆頭顱都被闖營士兵收起。
從刑場到城頭,看斬的百姓們迸發出震天動地的齊聲喝彩「好!!!」
一方面是為闖營的軍紀而喝彩,另一方面,則是千百年來留下的傳統,斬首時務必要大聲喝彩,以防止有鬼魂冤孽纏繞。
在嚴肅了軍紀,順便收攬了一下洛陽民心和李岩的忠心之後,接著便是今天的重頭戲上場,「將呂維祺押上來!」
原本李自成打算令牛金星來將呂維祺這個前南京兵部尚書審判之後明正典刑,但是牛金星卻不願意背上一個殺了「海內尚有人望」的理學名儒的黑鍋,便託辭不來,李自成倒也不勉強他。
有人將呂維祺從一旁押上來,押到李自成的監斬台下。
從被監押的地方到監斬台下,一路遠遠的望著在監斬台前站立的那些老營將士,和他們手中明晃晃的刀劍,不由得後背一陣陣直冒冷汗。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鎮靜,腦海中不斷的竭力回憶著殺身成仁、罵賊而死,如何在李自成面前不屈膝,不失節,不喪失大臣體統,要在青史上留下個「罵賊而死」的美名。他為了鼓勵自己能夠做到追隨前輩先賢的腳步,不斷的在心中重複著文天祥的《正氣歌》中的一些句子,如「為顏常山舌,為張睢陽齒」;又如「孔曰成仁,孟日取義,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一瞬想著應如何不屈,如何慷慨盡節,一瞬而又後悔自己不該留在洛陽守城,致有今日。
耳畔響起一聲炸雷般的吼聲,卻是身旁的闖營兵士命他跪下。他不肯跪,仍然牢記著自己是明朝大臣,不可對「賊」屈膝。但左右的武士又連聲喝叫,使他心驚肉跳,兩腿打戰,不敢看那些晃動的刀光劍影,更不敢正視一下坐在椅子上的人的威嚴神色。他低著頭,只不跪下。士兵們見他不肯跪下,將他的頭猛一按,同時照他的腿肚上踢了一腳。喝一聲「跪!」呂維祺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俯下身子,但還在心中鼓勵自己說:「我是朝廷大臣,理學名儒。綱常名節至重……」
但是到了現在,這一切對他都沒有什麼幫助。他明白自己不應該跪在地上,而應該跳起來大罵「流賊」,寧叫打掉牙齒,割掉舌頭,至死罵不絕口,「殺身成仁」,樹立「天地正氣」。
忽然間想起,如果不是闖賊進了洛陽,此時想必自己正在與洛陽官紳們一道籌備二月間的周公春祀大典。原本已經議定,在這次典禮上,凡參與盛會的每人送給一部他著的《孝經本義》,藉以教忠勸孝,挽救世道頹風。不料局勢變化得如此迅速,瞬息滄桑!
驀地,他見到了坐在李自成身邊的李岩,頓時胸腹間膽氣頓生:「你不是故兵部尚書李精白之子嗎?爾父雖,名列閹黨,然究竟久沐皇恩雨露,爾亦是受過朝廷恩典的讀書人。有功名在身,朝廷須不曾虧待了你父子兄弟,奈何去做了這流賊?爾便不顧身後千百年的罵名嗎?」
李岩倒不曾說什麼,坐在他身後的李侔卻是勃然大怒,站起身來抽出腰間佩劍,大喝道:「住口!不許你再說『流賊』!再說出一個『賊』字。老子立刻拔掉你的舌頭!你還有臉面說朝廷恩典,皇恩雨露?我家兄長以家中糧米賑濟饑民,朝廷不思褒獎便也罷了,卻給我兄長按了一個收買人心意圖謀反的罪名,這大明皇朝。氣數已盡,我兄弟追隨闖王起義,正是順天應人之舉!」
呂維祺抬起頭來反駁說:「不然,不然。天下萬世所以常存而不毀者,只為此道常存。此道之存,人心之所以不死也。近日流賊遍地……」
李過手下的幾個親兵上前掄起手中的刀鞘便在呂維祺臉上抽了起來,打得呂維祺口吐鮮血,血水中吐出了幾枚牙齒:「老夫不幸今日落在你們手中,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士可殺,不可辱,請不要對老夫肆口謾罵。數日前,老夫出私糧一千餘石賑濟洛陽饑民,口碑載道,萬民感戴,便是爾等義軍部伍之中亦頗有人稱道,將軍可曾聞乎?」
別人倒也罷了,唯獨久走江湖善於察言觀色,或者就是靠捕捉別人言語動作表情之中細微的變化來混飯吃的宋獻策,卻敏銳的發現了呂維祺言語之中微妙的語氣變化,不再口口聲聲的稱呼闖營為流賊,而是稱為義軍。
「不行!這老賊難道也有投效義軍之意?絕對不能讓這老賊投入義軍之中!」論起個人名望、造詣,別說他一個打板算命的江湖術士,便是牛金星、李岩這樣正經八百的朝廷舉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在呂維祺面前行晚生弟子禮。要讓他加入闖營,李自成的聲勢倒是大了不少,可是那樣的話,他宋軍師怎麼辦?
正待要搜索枯腸,想個法子趕快了斷了這個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傢伙,那邊的劉宗敏用鼻孔冷笑一聲,說:「他媽的!你個假道學!披著理學名儒的皮,肚子里裝滿了歪理。老子知道你曾拿出些陳糧來賑濟饑民,你用的什麼心,難道老子不明白?你是看見我們義軍聲勢浩大,洛陽十分吃緊,害怕義軍來攻城時饑民內應,所以你先請求福王出錢出糧賑饑,福王拿出來的錢糧被你和官吏們侵吞的太狠了,見不好收場你不得已才只好將自家倉中的糧食拿出來放賑,想拿這些糧食做個引子,一則在大戶中作個倡導,二則買住洛陽窮人的心,保住洛陽不破。往日你不放賑,為什麼直到情勢緊急時你才放賑?說是你的一片仁心!這話你怎麼說得出口?真是該死!你也好意思同林泉兄弟相提並論?林泉兄弟那是真心實意的拿出自家糧食來救濟窮人,這才有了饑民內應,攻克杞縣營救於他的義舉,你是到了刀臨頭上,想拿糧食騙住洛陽城中饑民,當作買命錢,行么?真會打算!」
劉宗敏將大紅的羊羔披風向後猛的一甩,從桌案上丟下一支令箭,「斬了!」
一聲炮響,宋獻策的心立刻安穩了下來,他知道,這個呂維祺已經是鬼門關里人了。
聽得這一聲炮響,刑場上人的立刻激動起來,方才斬殺老八隊違紀士兵只能說是闖營的內部事務。帶給洛陽百姓的是震動,驚愕。但是這一聲炮響,可是要斬殺洛陽城裡身份地位僅次於福王的呂維祺,一時間群情激動。人群擁擠得更凶了。有的體弱的便被擠到在地。
炮聲響過之後,刀斧手將呂維祺押解到監斬台前,喝令他跪下。他往地上一跪,幾乎倒下。一個刀斧手踢他一腳,喝道:「跪好!」他猛一驚,似乎有點清醒,勉強用兩手按地,保持半跪半伏的樣子。人群里有人不自禁地罵道:「他媽的,孬種!」
呂維祺立刻被兩個士兵從地上抱起,剝去外衣。五花大綁,脖后插上由隨營文書剛才準備好的亡命旗。他不敢罵出一句,越發渾身戰慄不止,但竭力保持鎮定,鼓勵自己不要出醜。
三聲炮響過之後。刀斧手揮動手中的大刀,刀光閃動,呂維祺的人頭隨同脖腔之中狂噴出的鮮血一同飛出,腦海之中殘存的最後一點意識,他模糊地感到自己在褲子里灑出小便,大腿上有一股濕熱向小腿奔流。他暗自問道:「我不是在做夢吧?難道這就是慷慨成仁么?……」
十二年,洛陽大飢。維祺勸福王常洵散財餉士。以振人心,王不省。乃盡出私廩,設局振濟。事聞,復官。然饑民多從賊者,河南賊復大熾。無何,李自成大舉來攻。維祺分守洛陽北城。夜半,總兵王紹禹之軍有騎而馳者,周呼於城上,城外亦呼而應之,於是城陷。賊有識維祺者曰:「子非振飢呂尚書乎?我能活爾。爾可以間去。」維祺弗應,賊擁維祺去。時福王常洵匿民舍中,賊跡而執之,遇維祺於道。維祺反接,望見王,呼曰:「王,綱常至重。等死耳,毋屈膝於賊!」王瞠不語。見賊渠魁於洛陽城外,按其項使跪,不屈,延頸就刃而死。時十四年之正月某日也。維祺年五十有五,贈太子少保,祭葬,廕子如制。而維祺之家在新安者,十六年城陷,家亦破。
與剛才斬殺闖營將士不同,幾名小校將呂維祺的人頭用長槍挑起,策馬在刑場上奔跑,令在場圍觀的洛陽百姓都可以看到,隨著長槍上綁縛的那面綉著執法二個紅字的小旗所到之處,人群之中無不是發出陣陣歡呼之聲。
見此情景,宋獻策如同猿猴一般的臉上發出一抹怪笑:「林泉,今天先殺了呂維祺,朱常洵,明日咱們破了開封,將李仙風、高名衡、周王府眾人一一斬殺為賢昆仲出這口惡氣。」
「獻策兄,此言差矣!闖王此舉非是為我李岩兄弟報私仇,乃是為中原百姓討取公道。」李岩也是臉面含笑,將宋獻策的這番話原封不動的給他端了回去。
便在二人你來我往的說話間,李自成已經將一枚令箭擲下,宣布了對福王朱常洵的死刑命令。
兩個刀斧手將福王從地上拖起來,推到離監斬台五丈以外,使他面朝正南,對著百姓跪下。犯人已經失去了勉強自持能力,癱在地上。刑場上萬頭攢動,屏息無聲。只等著那三聲追魂炮響起,福王這顆曾經大富大貴的人頭便要落地。
「吳將軍!吳將軍,咱們能否行走的快些?小僧擔心李大帥行了軍法之後,福王會被百姓踐踏屍首。」
從洛陽西門往西關到刑場的道路上,闖營的中軍總管吳汝義帶著自己的親兵領著一支奇怪的隊伍往刑場逶迤行來。
之所以說隊伍奇怪,是因為構成這支隊伍的人實在是風格太迥異了!
用我們熟悉的話,便是混搭的太嚴重了!
走在隊伍前列的一個小校,手中高舉著李自成的一支令箭,後邊跟著兩個太監模樣的中年人,跟在太監身後,湊在吳汝義身旁說話的則是兩個身穿袈裟的胖大和尚,他們的背後跟著一輛牛車,載著一具桐木白棺材。
那太監是福王宮中的承奉太監,兩個和尚當中正湊在吳汝義身旁說話的乃是迎恩寺的方丈,法名道濟的便是,這座迎恩寺乃是當年福王為了生母鄭貴妃「抒因心之忠孝」而建,這位道濟和尚則是鄭貴妃為了愛子而剃度的替僧,有這一層香火因緣,故而在得知福王必死之後便輾轉託人,希望能夠收斂福王的屍首。
而他們所託的人,此刻正與吳汝義並轡而行,乃是這支奇怪隊伍的主人,得知洛陽城破之後連夜從登封趕來的大和尚永信。
隊伍當中,滿都是頭上有戒疤的青年和尚,隊伍前列打得旗號雖然被風卷的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只能隱約看到兩個字在風中擺動,不過,旗號上的蓮花倒是一眼便可看清楚。
ps:
大家猜猜,來的人是什麼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