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現在天色暗了，我也倦了。我愛你，永永遠遠。時間沒什麼了不起。

——《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這兩年，河源很少回家。可是馬上就該過新年了，總不能不回去一趟。在這個單位工作的這些年，每到春節，他都主動提出在單位值班，他不是一個愛熱鬧的人，既不打牌，又沒有什麼親戚可走，所以寧願一個人在單位看看書，練練字，倒也清靜，悠閑。但是，今天已經是二十九了，單位也已放假，領導今年特意沒有安排他值班，就是希望他回家看看。

上午，宏劍來了，說是順便來看看他，還給他帶了一些豬肉，雞肉之類的年貨。宏劍和杏雲也搬到了城裡，杏雲在一個印刷廠上班，宏劍跟著建築隊搞裝修，小日子過的還算可以。杏雲本是和無雙一起長大的，又在他和無雙的事情上真心幫助過，所以河源經常在經濟上給他們一些幫助。宏劍和杏雲也是懂得感恩之人，也時常來河源這裡走動。宏劍說，杏雲在路上碰到無雙了，她好像懷孕了，走起路來有些笨笨的。河源聽了，心裡震了一下，但只是噢了一聲。宏劍說：河源哥，這又一年過去了，你還不成家么。河源淡淡的一笑說：也有一個正相處著呢。人還可以，外表是次要的，關鍵是性情。宏劍說：感覺合適就趕緊把事辦了吧，免得讓老人們操心。你們文人總是愛浪漫，但浪漫也當不了飯吃啊。這過大年的，你一個人回去，老人看了難免感傷。河源聽了沒再作聲。宏劍也就沒再說下去。

河源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午了，家裡的人看到他都很高興。侄子，侄女，外甥竟然都在，他們竟然都已經長那麼大了，十幾歲的孩子實在是長的快，一年一個樣，時間過的真快呀，由不得人不老。想著，自己若是結婚早的話，孩子也該十幾歲了吧，這樣想來，竟有幾分傷懷。

吃飯時，一大家子圍在一起，說說笑笑，讓河源感到了久違的天倫之樂。侄子小乾舉起飲料說：我祝叔叔早日給我們找到一個好嬸嬸！一句話逗的大家笑了，有眼色的嫂子趕緊拍了一下小乾說，別胡說了。河源注意到，父母的臉色有些尷尬與不悅。他是最怕看到這樣的情景，這也是他不願回家的原因。母親的眼神帶著期待，卻欲言又止。河源知道她想說什麼，便索性告訴了大家，他現在已有了女朋友，過段時間，就帶回來讓大家見見。這句話說完，孩子們一陣歡呼，他注意到父母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了。他想，也許這就是生活吧，永遠充滿著悲喜哀樂，每個人都不能逃脫命定的枷鎖，但是又必須負重前行。

大年三十的晚上，河源和侄子們一起放鞭炮，放煙花。煙花在空中綻放出各種美麗的圖案，也使他的心情突然開朗起來。在煙花的光亮里，他掏出手機，以愉快的口吻給小敏打了一個電話，說，過幾天我去看你。小敏顯得很開心，說好啊。河源放下電話，心似乎輕鬆了很多。小敏是一個月前同事給介紹的，三十齣頭，和他一樣，也是一個被耽擱的剩女，在一所小學里當老師。也許此時的自己還沒有完全從心裡去接納小敏，但他已經打算邁出這一步了。這一步遲早是要邁出去的，在邁出之前，必須放下過去，不能再有任何顧慮。小敏長相一般，但是性格文靜，內秀，這一點上和無雙很相像，當初他也是沖著這一點才願意試著交往一下。幾次交往下來，他覺得小敏是個善良，溫柔，低調的女孩子，為人實在，通情達理，跟自己也比較合得來。而且他也喜歡老師這個職業。以前介紹的那些女孩子，一見面不是問房子，就是問車子，小敏卻是例外，問他喜歡讀哪些書，平時愛聽什麼音樂。就沖這一點，他就很滿意。

三十歲之後的人談戀愛，目的性是很明確的，那就是結婚，而且通常是閃電式的。以前有一個笑話說，一個男子和談了八年戀愛的女友分手后，以閃電般的速度和一個接觸不到三個月的女子結了婚。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啊。河源想，若是和小敏的關係確定下來，結婚應該是很快的事。這樣想著，心裡又有些沉重起來。

站起身，點上一根煙，來到窗前。雖然是新年，農村的夜晚依舊是暗暗的，偶有一兩束車燈光快速的滑過，一切很快就又沉入黑暗中。這樣的時刻，很容易讓人沉溺到舊日的回憶里去。記得有一年春節，也是這樣的晚上，他和無雙一起站在橋上看煙花，煙花怒放的光照亮了無雙的臉，那是一張多麼幸福多麼年輕的面龐，光滑如瓷，潔白如玉。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應該有十年了吧，想想都令人傷懷。他後來專門去看過那座橋，可是橋早已被拆，看得見的只有一座座高樓。高樓望斷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燃盡，燒到了手指也不覺得疼。河源此時彷彿有種靈魂出竅般的痴獃。

打開鎖著的抽屜，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那裡裝著他與無雙的整個過去，那裡安放著他的靈魂，只要看到它，他的心總能在剎那間安靜下來。拿出一疊照片，最上面的一張是他們倆的合影，那是在一個簡陋的小照相館里拍的。無雙穿了一件灰色的風衣，脖子里系著一條綠底黑點的絲巾，他則穿了一件深藍西裝。他坐著，她站在他身邊，以手環著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當時那個攝影師讓他們笑一下，可不知為什麼，照出來后兩個人的表情卻還是這麼凝重。難道這張照片就是以後結局的讖語么？把照片放旁邊，又從裡面拿出一個發卡，粉紅色的，上面綴著兩個蝴蝶，他突然想起了龐龍的《兩隻蝴蝶》，可惜他們相愛時還沒有這首歌，否則他一定會天天唱給她聽。那時無雙最愛聽他唱的是《女兒情》，每次他唱到「只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永相隨」時，無雙都會感動的眼淚漣漣。他們只能像梁祝中的蝴蝶一樣，最終以悲劇收場。

夜已經深了，外面的鞭炮聲已有些寥落。他把東西收進紙袋，又鎖進了抽屜深處。這些東西也只能放在抽屜深處了。從明天開始，他將要去接納另一個女孩子了。他已經不再幻想了。

原諒我，無雙，從此將不能給你全部的愛了。

說完這句話，眼淚已模糊了河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