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合謀
孫堅的眼睛如果是劍,那段曼的眼睛便是鞘。
因為在她本就是要來收這把劍的。
她不僅要收這把劍,還有很多劍。
孫堅緩緩轉過頭來,他心中雖然千念萬緒,但眼中卻絲毫不亂,只是平淡地盯著段曼,「想不到段賢侄倒精通建造。」
「尋常百姓家之土木磚瓦非我所長,但社稷殿堂卻略通一二。」
「那孫某倒要洗耳恭聽。」
「昔孔聖曾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載舟,亦可以復舟。』故社稷殿堂之根基無過於民。
但自恆帝以來,內宦外戚竊國弄權,置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以至民心已失,根基已壞,故有中平元年黃巾之亂。然時至今日,天下黎民倒懸未解,軍閥割據又起,關東關西二黃口小子,名為尊奉,實與春秋戰國末年之周王何異,以此局勢來想,數十年內兵亂不休,天下百姓何其苦甚。
孫大人如今自以為修復這洛陽故宮,其實天下根基已不復在,修好這死物又有何用?此第一為不思量。
其二,社稷之棟樑無過於人,而用人無過於綱常與才能。漢武之時,董仲舒建三綱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常曰『仁、義、禮、智、信』。
但前年洛陽之變、去年東郡之變,社稷早已禮崩樂壞、綱常淪喪,殿堂之上,忠義才能之士湮滅,奸佞無德小人猖狂,所謂國之棟樑早已百蠹千孔,一觸即倒,孫大人如今卻夸夸其談這卻非殿之輝煌,將畢生精力用於這匠作小巧之上,豈非舍本而逐末,實是不酌量。」
孫堅心中不由狂震。
雖然早知此人禮下於人,必有所謀,只是原以為不過為其段家謀私而已,斷不會料到說的竟是這些國家社稷,於自己年來所憂不謀而合,隱隱覺得接下來此人必有驚天大計,但卻想再試一試其心跡,當下怒喝一聲,「小子無禮,大漢止有董賊之亂,此外何為割據?何為奸佞?小子匪議朝綱,信口雌黃,信不信我便將你送去東郡,治你滅門之罪么?」
段曼卻悠然將手向背後一縛,「孫伯父但請下手。不過,只怕送我前去也於您無益,因為莫說段某一個小小商人,便是伯父您送了董卓的人頭去,袁曹一黨亦不會相容於你,前事不忘,後世之師,越是有才能之人,怕是越不能與其同列於朝堂。」
「哼哼,小子挑撥離間,我與本初等人共扶漢室,天日可見。而且孫某討董之前不過一郡太守,如今身為河南尹,統領司州,官職更大,何有不容之說?」
「哦?那為何駐守河南尹屬下虎牢關的,卻是袁紹的人馬?而河陰、孟津等地,也都留有重兵駐守,且不許大型兵船停泊,如此水陸三面,將孫伯父圍得插翼難飛卻是為何?
至於令公子伯符,也因與唐榮妹夫李典結義,而被罷免歸田永不錄用,難道這是袁曹等人對伯父之恩惠與信任嗎?小侄敢保證,只要董卓一朝滅亡,便是您官場生涯,鳥盡弓藏之時,這還是往那好處去想,若是不好——」
「怎樣?」
「伯父不曾聞得曹操昔日殺呂伯奢一家時所言,寧可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么?」
孫堅默言半晌,收回目光,面上卻紋絲不動,穩若泰山,手按佩劍踱上幾步,微微仰視著大殿深處的皇座方向,一字字言道:「你可知我為何要帶你來這故宮?而所來之處,又是這卻非殿?」
「」
孫堅慢慢伸出雙手,合攏成揖,遙向皇座深深一拜,「一百六十六年前,亦即建武元年十月,我大漢光武帝平赤眉、收綠林,重奪洛陽,車駕入城后,駕幸卻非殿,詔告定都洛陽,從而正式恢復我大漢河山,而卻非殿即為其三十二年議政所在。」
「啊——」孫堅長長舒出一口氣,輕輕地喃喃自語,「想我光武帝起自皇家沒落子孫,如昔年漢高祖一般,無權無勢,最終卻能恢復我大漢河山,是何等英雄!」
孫堅猛地如旋風般轉過身來,「從你來信要與我一見之日起,我便覺出你必有所謀,及至你慷慨數千萬贈我寶馬良駒,我更是知你所謀非常,故此便帶你來此卻非殿,所謂明是卻非,一則告知你,我孫某心中是非分明,決不為屈屈數馬而徇私枉法,二則,即便大漢今已日薄西山,氣息奄奄,我仍有信心追隨光武中興,一統江山!」
「妙妙!」段曼綻顏頷首,「所謂禮不嫌多,小侄原本在名馬之外,尚有此副名畫相贈,但恐不合伯父心意,如今看來,卻是沒有送錯。」
言罷自袖中取出一畫,遞與孫堅,展開一觀,竟是那戰國時《田單復齊》之圖。
跟著語意深長地笑道:「只是小侄卻沒有伯父那等胸襟,想的是光武『大帝』,而僅是想到了一個田單『臣子』。」
孫堅正在觀摩畫卷,聞言心中一動,但手上卻是四平八穩,略看了看,抬頭望向段曼溫和一笑,「適才我恐你另有所圖,故未敢直言,現已明你心跡,料來決無歹意,既然如此,你我便無須再互相猜忌,你有何言,儘管可以言來。」
段曼眼見孫堅舉止穩重,滴水不漏,竟看不出些許端倪,心中既是失望又是欣喜,輕輕一拜道:「小侄此番前來,確有驚天大事,但此前卻要請伯父隨在下往敞舍中,先見一個人。」……
洛陽段府新置的宅院之中。
孫堅在書房中坐落不久,只見房門一開,段曼當先引入一名面籠紗巾的婀娜女子,孫堅眉頭一皺,正暗道這段曼行事太多詭異,卻見房門一關,那女子除下紗巾,令本來眼前陰暗的房間卻斗然一亮,只聽那名女子聲若清泉,叮咚婉約,「孫大人別來無恙,可還記得未亡人么?」
孫堅本是英雄豪傑,不好女色,聞言立時從一剎的迷失中清醒過來,仔細一看,突地想起,愕然道:「你,你不是唐大人的遺孀么,當日我曾在東郡見過一面。」
「多謝孫大人還記得,小女子貂蟬,見過孫大人。」貂蟬隨即盈盈一拜,倒令本來極為穩重的孫堅也一時失態,兩眼中晶光一閃,連忙還禮,但卻哽咽在喉,不知如何開口,思前想後,唯有長長一嘆。
貂蟬抬起頭來,望著這個已比昔日更見憔悴的壯漢,柔柔一笑,「孫大人無須為小女子掛懷,此次相見,本不是為了緬懷,而是有更重要的事須與大人商議。」
孫堅連忙收攝心神,「貂……唐夫人可有何賜告?」
貂蟬指了指段曼,「一來為段小姐做個證,好讓孫大人能放心與她合作。」
「什麼?段,小姐?」孫堅驚詫中,終於首次目瞪口呆地看著段曼。
段曼卻嘻嘻一笑,摘下紗冠與頭巾,放下一頭青絲,得意地望著孫堅,「小女子自幼好做男兒打扮,此次亦為方便行事,若有隱瞞,望孫伯父海涵。」
孫堅無奈中笑著搖搖頭,轉向貂蟬,「那這第二呢?」
「第二是要告知大人,可聽過年初董卓遇刺之事么?」
「唔,略有耳聞。」
「此正是小女子與段姑娘所謀划。」
「什麼?」
貂蟬示意段曼,讓她將年初之計略略講述一番,然後道:「故此,這第三點,便是我等希望孫大人合謀,將雍州相送,只求孫大人能繼而揮師東進,剿滅**,一統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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