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言而無信

日光如雪，耀眼奪目，清朗的日光傾灑進迴廊。幾米相隔的大理石柱遮住些許陽光，投下陰影，使整個迴廊晦明不清。

蘭西斯，這座始建於200年前的古老校園。無論是工藝還是建築，都精緻的無可挑剔。

蒙塔娜經過迴廊，斜射入迴廊的陽光正好照到她的小腿。纖細白潤的小腿在陽光下如同翻飛的白蝴蝶，白的晃眼。

她仰起下巴，高傲的走著，帶著皇族特有的自信與自尊。白皙的臉上面無表情，彷彿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她的身後有一大群侍女、僕從。他們拿著行李，低著頭，安靜的跟在她身後。

他們很恭敬，恭敬到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整個迴廊只聽見她高跟鞋落地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清脆而尖銳。

她走過大半個迴廊，突然停住，轉身，甩手一個巴掌。那清脆的聲音在整個迴廊回蕩，大到所有人都被這聲音駭到！

秋銘清俊的臉上頓時出現五個清晰的指印。

「剛才憑什麼那麼關心她？她算個什麼東西？！」她抬頭看著他，眼中的憤怒顯而易見。

「對不起，公主。」他低下頭，沒有任何的反駁之詞。

她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那個女人，我不會放過她的。。。。。。」

「她是將軍的人。」

「啪！」她甩手又是一個巴掌。尖銳的指甲劃過他的臉，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不用你提醒我！」她咬牙說道。

所有的侍女、僕從都識相的噤了聲，整個迴廊的氣氛頓時寂靜的過分。

「殿下的脾氣很大呀。」帶著輕笑的美妙聲音忽然響起。

無論何時，他的心情都似乎很好，連聲音都帶了柔情，十分的撩人。

軍靴叩地的聲音，清脆悅耳又充滿冰冷。

「納爾斯。。。。。。」她的聲音頓時變得柔和。目光越過秋銘的肩，看到那個讓一切黯然失色的男人。

他邁著優雅的步伐，高貴而慵懶。陽光落在他身上都變得格外美麗。

他的身後照例只有一名正裝侍從，面無表情的跟著他。

他走過長廊，經過她身邊，輕輕點了下頭便擦肩而過，高傲的遙不可及。

「納爾斯。。。。。。」她又忍不住喊了聲，輕咬住薄唇，欲言又止。

「有事嗎？殿下。」他隨意的低應了聲，極其溫柔，可連腳步都懶得停。

彷彿他才是真正的貴族，而她才是那個蘭西斯低級階層中最低級的戰士。

一直到他離開她的視線，她都沒有再說出一句話，只是愣愣的看著他美麗的背影。

大家對這一幕早已見怪不怪了。他們認為公主太愛將軍，愛到瘋狂！以至於卸下所有傲慢。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看似痴迷的臉上有一絲慘白漸漸暈開。。。。。。

她愛他愛到瘋狂了嗎？她認為是的，也希望僅此而已。

裹著漆黑斗篷的少年站在日光下，纖弱的身子彷彿臨風欲倒。他用斗篷將自己裹得很嚴密，露出削尖的下巴，蒼白的嚇人。

離他僅半步之遙的是那座城，荊棘的生命力很強盛，大有刺穿凌霄之勢。

他的奴僕——休斯，用荊棘將自己包裹，隱匿在黑暗之中。他不能接觸陽光，不能接觸光明。他的世界中只能有無邊的黑暗和壓抑的寂靜。

「休斯，我好想姐姐。。。。。。她在幹什麼呢？」少年低低的聲音傳來，帶著無比的哀傷與惆悵。

「休斯，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不會騙我了。你會永遠陪著我的，對嗎？」

「是的，主人。我將永遠陪著您，直到您死去。」恭敬的聲音適時的響起。

少年輕輕的笑了，格外悅耳。如同搖曳的風鈴聲。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我死後，靈魂將融入你的身體。這樣，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他低低的說道，聲音很小。

他將手伸入荊棘內，似去觸碰他。卻感到有人執起他的手，萬般珍惜的落下一吻。

他的手沒有收回，只是微昂起下巴，高傲而輕蔑的說了句：「噁心。」

荊棘中的人低低的笑了，聲音彷彿可以穿透時空，這是魔鬼的笑聲。。。。。。

休斯對於洛卡而言，是作為落魄貴族剩下的唯一。

他依戀他，想跟他永遠不分開。卻不知這種依戀從何而來。或許是休斯給了他十年的生命，將他從一個孩子養成了一個少年；也或許是休斯從不會騙他，讓他對他產生了所剩無幾的信任。也只有休斯依舊會把他當作一個貴族，當作全世界的王去對待。

他不知道這個自稱魔鬼的男人，某一天跪在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面前是什麼感受？

但是他知道，自己依戀他，想跟他在一起。

休斯不會言而無信。

洛卡最討厭言而無信的人。

讓時間重來，回到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那是他與他的初見。他用哭泣喚醒了這個沉睡百年的魔鬼。

那時，天空陰沉的快要滴出水，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偶爾有風吹過，鼻尖就會縈繞刺鼻的血腥味。城牆上紅糊糊的一片，濃稠溫熱的血不斷從高處向下流，流動地上，來不及被土壤吸收，形成了小小的河流。

他穿著華麗的新衣坐在坑裡，衣擺不小心被不斷落下的泥土弄髒。他小心的拂去，將衣服保護的很好。這件衣服是姐姐送給他的。她告訴他，去見父母時，一定要穿的漂亮。

姐姐其實是堂姐，可他一直把她當作親姐姐。

姐姐告訴他，她會回來的，讓他在坑裡乖乖等她，不要亂跑。

他努力的點點頭，抬頭對姐姐綻開了一個燦爛的微笑，明亮的晃眼，頓時將所有陰霾驅散。

城牆下挖了一條深深的坑道，像他這樣的小孩在裡面完全爬不出去。和他在坑裡的還有很多士兵和殘斷的屍體。

他認識這些士兵，他們是父親的軍隊，這座城的守護者。而他的父親，一位年輕的伯爵，正是這座城的主人。

他身邊的士兵不停的向上爬，表情猙獰，帶著一種他不明白的求生**。有些士兵跪在地上，嘶啞的喉嚨不知在努力哀求什麼。

那些向上爬的士兵，還沒爬到上面，就有重重的鐵鍬砸裂了頭，他們倒在地上抽搐，有白色的物體流了出來。有的被砸爆了整個腦袋，血從脖頸處迸發了出來，如同他家花園裡的噴泉。幾個沒有腦袋的士兵，身體還在向上爬，快接近上面時又被踹了下來。

站在上面的人，表情是一律的冷漠和麻木不仁。

他安靜的坐在角落，不解的看著這一幕。他才5歲，有很多東西還不明白。

他在等人，他在等姐姐。姐姐說會回來的，就一定會回來的。

他相信她，姐姐是不會騙人的。他開心的想。

姐姐還說，一會兒就可以看到父母了。。。。。。

這時，上面的人用鐵鍬把泥土往坑裡填，天空紛紛揚揚的像下起了雨。

安靜的他終於抬起頭，用稚嫩的聲音對那些人說道：「等會兒好嗎？姐姐來了，找不到我會著急的。。。。。。」

他不會知道，想將他活埋的人就是他的姐姐。。。。。。

沒人理他，所有人依舊漠然的填著土。

。。。。。。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吸進肺里的都是泥土和屍體的氣味。他被埋在土裡，一動不能動，和他一起被埋的是那些肢體扭曲的變形的士兵。

他覺得對不起姐姐，因為姐姐送的衣服被弄髒了。

可是，姐姐為什麼還沒來？姐姐該不會不要他了吧。。。。。。

想到這，眼淚就流了出來，但很快被土壤吸收。

姐姐，姐姐。。。。。。你在哪？你不要洛卡了嗎？姐姐，不要騙洛卡，你說過會回來的，你說過的。。。。。。

一切都寂靜的發悶。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聽力卻越來越清晰。他似乎聽見蚯蚓拱土和土撥鼠打洞的聲音。他的哭聲很低，此時卻格外清晰。。。。。。

黑暗中，他忽然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可憐的孩子，你的哭聲將我吵醒了。」這個聲音充滿磁性，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