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世間本無塵
從前在家的時候,從未到過市集,坐在車中,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一般,滿滿都是人,到處都是店鋪,還有人在城門邊賣藝,看他們手中持著火把,撮嘴對著火把吹了一口氣,火把立刻變成火球,真真的厲害。
可惜馬車眨眼之間就離開了城門,到了店鋪外,文敏把嫣然從車內抱出,俯身對她微微一笑,「嫣然,先生進去買點兒東西,馬上就回來,你站在這裡,不要走開。」
興奮的點了點頭,她並不知道文敏進鋪子要做什麼,只是覺得自己若進去了,便看不見待上的美景了,轉身站在門前的柱子旁邊,悄悄的觀望街市上的人流,對面有一個賣風車的小販,手裡是一根草編的柱子,上面插滿了五顏六色的風車,有的風車,風吹過之後,會出悠遠的哨聲。
「你怎麼在這兒?」回過頭,卻是姬無塵,今日他沒有穿在宮裡見時的紅袍,只是一襲普通的青衫,身後遠遠跟著幾個侍衛,轉眼間,他已經走到嫣然身邊,「你一個人在這裡?問風呢?」
慢慢的搖了搖頭,再回身看著街對面的風車,許是太久沒有講話,忍不住對他甜甜一笑,「你看那些風車,多漂亮。」
轉眼間,姬無塵已經走到小販身邊,然後捏著一個紫色的風車走了回來,「給你。」
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姬無塵,短短的一面,心裡只有他凶神惡煞和問風打架的模樣,此刻這般的和善,也許下一刻……。
「你從什麼地方來的,」姬無塵眨著眉,從袖中抽出絹巾,細細幫嫣然擦拭臉頰上的灰塵,「怎麼臉上都是灰?」
「我們坐馬車來的,」嫣然興奮的握著風車,「來買東西。」
眼前的女孩子那麼的楚楚可憐,姬無塵突然覺得如果她不是贏天正的孫女兒也許自己會更喜歡她,短短的一個月,她瘦了很多,小小的臉上,幾乎只剩下璀璨若星滿是興奮的雙眸,忍不住問,沒有任何機心的,「問風呢?他為什麼沒有陪你?」
美麗的笑臉消失了,嫣然眨著眼睛,一臉的沮喪,「問風,和其他的女孩子玩。」
明白了,怪不得今天看上去,她那麼可憐,沒了問風,她什麼都不是,當然也不會是自己的敵人,姬無塵對嫣然和善的笑著,「你餓了嗎?我有幾個銅板,我們去吃面吧。」
「可是我要在這裡等先生。」嫣然滿眼的憧憬,想到自己的承諾,又猶豫著不肯離開,「若先生回來看不見我,她會擔心的。」
「沒關係,」姬無塵轉身對遠處招了招手,王喜小跑著在他身邊站定,「王喜,你留在這裡等嫣然的先生,告訴她嫣然一會兒就回來。」
執著她的手,慢慢穿行在人流中,兩旁的人群一見姬無塵,情不自禁的繞道而行,這孩子身上有一種天然的威儀,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避開他,儘管他雪白的面上滿滿的笑意,連姬無塵也詫異自己的孩子氣,在一個時辰前,連自己也想不到會和這個小姑娘在市集漫步吧。
聽嫣然細細的述說她近期的生活,似乎是住在山裡,山居寂寞,問風有了新的玩伴,不再理睬她,所以她再積累了那麼多的話想要告訴別人吧,兩歲的小女孩,心裡能有什麼秘密?聽來聽去,不過都是她覺得好玩的事物,聽得認真了,竟然隨她喜而喜,隨她憂而憂。
「無塵,」現在安楚敢直呼其名的,也只有眼前這個不把自己當成皇帝的小女孩,不想責怪她,儘管從懂事起,娘就教導自己,要有權力,要威服天下,要做安楚的皇帝,日積月累,連自己也覺得旁人理所當然的應該屈服於自己的威儀,可是她只是一個兩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居心?「我最近在學繡花,可是我很笨,沒有學會。」
儘管她眯著眼睛在笑,仍然看見她手上密密的針眼,兩歲的孩子懂什麼繡花?姬無塵伸手摸了摸那些針眼,痒痒的,就像一個一個的小洞,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這是鎮守邊關的武將回朝時進貢的傷葯,很有效,你拿著,痛的時候,就抹一點。」
看她細心的把瓷瓶小心翼翼的放進荷包,許是因為吃力,小臉漲得通紅,心下微覺憐憫,姬無塵轉過身,「來人,去把凌煙閣的絲質綉譜拿一套來。」
站在樓上向下俯望,姬無塵和嫣然顯得那麼幼小,贏天正默默的收回視線,他突然覺得自己並不真正的了解這位皇帝,他今天的舉動實在太過於奇特,他本應惡待嫣然,他本應視嫣然為仇敵,偏偏卻對嫣然這麼溫柔體貼,甚至送給嫣然一瓶傷葯,到底他在想什麼?難道他的心裡,對自己再無敵意?
「父親,才一個月功夫,嫣然就……。」贏仲一臉的不舍,「還是把嫣然留下來吧。」
看著嫣然瘦弱的模樣,自己的心何嘗不是痛得縮成了一團,可是身為贏家的子孫,連這點兒的苦都不能吃,她就不佩做贏天正的孫女,目光哀憐的看著嫣然走遠,然後一臉寒霜的轉過身,「仲兒,天降大任,你絕對不能婦人之仁。」
將綉譜藏在側袋中,抬頭看著無塵,他若有所思的提著一個包袱,「這是些宮裡拿出來的點心,留著慢慢吃。」
坐在車上,從風卷開的車簾向外張望,無塵站在城樓上,對自己輕輕的揮手,夕陽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這一個月來,只有他待自己最好,淚意忍不住升騰,不敢讓先生看見,假裝睏倦,縮成一團,用衣袖悄悄把流出來的眼淚吸干。
馬車已經去得遠了,慢慢走下城樓,姬無塵突然頓住腳步,「王喜,你說贏天正這麼討厭,為什麼會有那麼可愛的孫女兒?」
想到嫣然眼睛骨碌碌的轉動,一張精緻的小臉上滿是笑的模樣,王喜忍不住笑了,他垂下頭,「奴才不知。」
「你當然不會知道,」姬無塵冷冷的笑,即使這樣,也令王喜覺得受寵若驚,在宮裡,似乎從未見過皇上的笑容,「嫣然之所以可愛,是因為她什麼都不懂,在她心裡,問風不理睬她,已經是最大的痛苦,她不知道這世間還有旁的,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
心下微微一動,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皇上指的是……,微微抬頭,他已經走得遠了,慌忙快步跟在他身後,一邊走,聽他說,「王喜,你知道嗎?朕的心,很久沒有這麼舒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