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六節 灰燼
回到住地,已然天亮,獨自躺在黑暗中,嫣然瞪大眼睛,了無睡意,即使已經安全了,她也覺得異樣的恐懼。
「嫣然,」問風和從前一樣出現在帳簾外,聲音溫和,「我來看你了。」
緩緩轉過身,假裝自己酣夢正甜,問風應該知道自己生氣了,這半年多來,他對自己不聞不問,現在來這裡,還不知會有什麼惡作劇等著自己。
「嫣然,」問風坐在床邊的錦凳上,「我們今日是去捉雪雞,如果去得晚了,雪雞就跑了,等我們現你不見了,我不知道有多焦急……。」
雪雞?好奇心油然而起,幾乎就要起身問他什麼是雪雞,可是璇璣嬌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問風,你好了沒有。」
幾乎是風一般,問風走了,房門關上后,屋裡重又一片黑暗,將適才獵人送的狐狸緊緊裹在身上,好了,現在好了。
雪晴了,被雪光刺痛的眼睛沒有一絲好轉,敷了葯,用白布蒙上,四周便又是一片黑暗,小鷓鴣歡快的在頭頂盤旋,摸索著走到大榕樹下,拉著一條氣根,輕輕的搖晃,頭頂上有碎雪落下,那麼孤單……。
「嘰嘰,」小鷓鴣落在肩上,輕聲鳴叫著,「嘰嘰。」
「小鷓鴣,你冷吧,我們回去吧。」摸索著走回房間,伸手從枕下拉出綉譜,一張一張的摸索,似乎這樣,也能獲得一絲快慰,「小鷓鴣,等我眼睛好了,我就把你綉在絹巾上送給無塵。」
「嘰嘰,」雖然看不清,但是屋裡一定都是小鷓鴣翅膀的影子吧!這般快樂,忍不住便笑了。
「這是什麼?」璇璣的聲音在房門邊響起,「你偷東西?」
「這是我的,」來不及起身,她已經欺到近前,伸手從嫣然手中搶走綉譜,「還給我,是我的。」
「什麼你的,」璇璣蠻橫的把嫣然推倒,「現在在我手上,就是我的。」
連這個也要搶嗎?嫣然忍不住想哭,卻聽璇璣大叫一聲,「你敢啄我,啊……。」
聽腳步聲,璇璣應該跪出去了,嫣然摸索著在地上摸到綉譜,小鷓鴣在頭頂輕輕的叫,是小鷓鴣,是小鷓鴣幫自己搶回了綉譜,忙將綉譜藏好,將小鷓鴣藏在暖袋裡,這一次,無論璇璣和問風用什麼手段,自己一定要反擊。
沒想到卻是平靜,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嫣然覺得很奇怪,難道璇璣不想報仇嗎?肯定不會,嫣然有些擔憂的把長命鎖和綉譜用油紙包好,然後悄悄跑到屋后,把那個油紙包挖了一個坑埋了,蓋好土,再移一點草在上面。
繞了一個圈,然後從正面向屋裡走,遠遠看見文敏已經站在房門邊,嫣然低下頭,慢慢走了過去,顯然很憤怒,可是看見嫣然,又不知道怎麼斥責,只得壓低了聲音,「嫣然,你打璇璣?」
「沒有,」嫣然的聲音很低,「她要打我,小鷓鴣幫我啄她。」
「無緣無故璇璣怎麼會打你?」文敏非常生氣,在她眼中,璇璣是這世上最美、最懂事的孩子,真難相信嫣然會說這樣的謊話,「你在說謊!」
謊話?即使璇璣在她面前打自己,她也會為璇璣辯解吧,不由惱了,聲音也大了,「我才沒有,璇璣就是一個野蠻人,她要搶我的東西,我不給,她就要打我,小鷓鴣是保護我。」
看著嫣然滿面的憤怒,文敏不由愣住了,她和問風上山已近一年,無論什麼時候,嫣然總是安靜無爭,從未這般的激動,難道真的是璇璣要搶她的東西?想到尋常去市集,回來的時候,手裡總提著一個包裹,想是璇璣好奇,令嫣然誤會了,這般想來,心意漸平,「嫣然,如果是璇璣要搶你的東西,那麼我自會懲罰她,現在天寒地凍,地面結冰,你若要出門,一定要讓人陪你,否則掉下雪洞會相當危險。」
接連幾日,嫣然都小心提防,害怕璇璣報復,可是她始終沒有出現,連文敏的女紅課都沒有上,聽教算數的程先生說,似乎文敏因為什麼事重重的責打了璇璣,嫣然心中又驚又怕,她想這一次,璇璣的報復一定很可怕。
「小鷓鴣,」回到屋裡,嫣然低聲對嘰嘰叫著,在屋裡飛來飛去的小鷓鴣說,「你要不要出去躲躲?」
愉快的小鷓鴣完全沒有感應到嫣然的恐懼,只是在嫣然頭頂不停的盤旋,看著它在空中翻飛的身影,嫣然慢慢的微笑,她想,現在這麼擔心根本沒用,先生不是說過,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嗎?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璇璣始終沒有動靜,嫣然漸漸的放下心來,轉眼就要過年了,可是大雪仍然封鎖著山谷,嫣然每天醒來,總要在窗前站很久,看遠處的積雪有沒有融化的跡象,如果不能回家,那麼只能留在山上一個人過年了。
「嫣然,」今天是算學,也是嫣然所有課程中學得最好的科目,所以程先生很喜歡她,每次看見嫣然,總是笑容滿面,「很快就要過年了,今天我們不上課,先生在風來坪布了捉雪雞的套索,嫣然一塊兒去吧。」
「好,」嫣然興奮的穿好大毛的斗篷,捧著小鷓鴣飛快的跑到先生身邊,「走吧。」
「嫣然,小鷓鴣病了嗎?」先生仍然微笑著,「你看它一點兒精神都沒有。」
垂下頭,果然,小鷓鴣無精打采,嫣然擔心的伸指摸了摸它,「先生,我不……。」
「也許小鷓鴣只是太累了,」先生伸手從嫣然手中接過小鷓鴣,「讓它在家裡休息吧,我們捉到雪雞,它一定會很高興的。」
把小鷓鴣放在床上,用絹巾蓋著它,嫣然把水和食物放在它身邊,「小鷓鴣,我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好好休息。」
走到下山的山路口,嫣然有些擔憂的看著厚厚的積雪,先生伏下身,背起嫣然,就像大鳥一樣的向下飛去,轉眼就到了風來坪,伏在雪堆後面,這才現,除了文先生,其他的先生都像孩子一樣躲在雪后,一見她,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所謂的套索,不過是一個用木棍支起一半的篩子,下面撒了幾把米糠,很快,幾隻渾身雪白的野雞咕咕叫著從林子里出來,聞到米糠的香味,一隻一隻的鑽到篩子下面去啄米糠,等它們整個身體都消失在篩子下面,先生就拉動繩子,篩子整個扣下,雪雞被罩在篩子下面,嚇得呆住了,連掙扎都忘記了。
玩了一早上,中午才回到住處,嫣然興奮的捧著一捧雪白的羽毛跑進屋,「小鷓鴣,你看,這個,先生說用它們幫我做一件羽毛衣服。」
跑到近處,小鷓鴣仰躺在絹巾上,一動不動,怎麼了?嫣然放下羽毛,伸手想捧起它,小鷓鴣的頭卻從嫣然幼小的掌間掉落,嫣然驚恐的看著小鷓鴣的頭在床榻上翻滾,心就像羽毛一樣飛起,然後在空中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