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節 噩夢
待宮中一切平定來,還有一個時辰就要早朝,姬無塵疲憊的合衣躺下,一個時辰,還有一個時辰,姬無塵對自己說,一會兒,只睡一會兒……。
不行,不行,馬上要上朝,一定不能睡,一定不要睡,可是眼睛卻在打架,那麼,睡一會兒,只睡一會兒……。
「下雪了,下雪了……。」
果然,鉛雲壓頂,密集的雪花自頭頂飛旋而下,滿眼的玉蝶紛飛,歡快的在長廊里奔跑,遠遠的看見娘,穿著大紅的宮衣,滿頭的珠翠,白玉的步搖,胸前懸著代表身份的金牌,一見自己,就焦急的伸長手臂,「無塵,你去哪兒了,快進來。」
不由分說,人已被拉殿中,奇怪的是,殿里竟然沒有一個太監和宮女,娘拉開一個從未打開過的門,將自己推了進去,「無塵,記住,無論生什麼,都不要出聲,都不要出來。」
說完,娘掩上門,回身對他微微一笑,那天娘的笑容就像盛放的紅蓮,眼眸中閃爍著瀲灧的波光,她只來得及用一根細細燈台擋住暗門,殿外已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那天那麼冷,娘卻滿頭大汗,她妖嬈的用衣袖抹去額頭的汗水,壓低了聲音,如同要刻在心上一般的低語,「無塵,記住,無論生什麼,都不要出聲,都不要出來。」
娘說得那般惶急,那麼堅定,似乎這一句話,就是她的所有。
滿目的陌生人,除了她,這一天,她穿著隆重的宮裝,昭示著她無上權力的衣裙,紫紅色,綉著黑色的鳳凰,沉重的金冠壓得她的額頭起了皺紋,平常笑意盈盈的臉,此刻滿面冰霜,平常談吐溫柔的口,此刻吐出的,是風刀霜劍,她說,「賤人,你也有今天。」
賤人?是說娘嗎?娘沉默的跪在她面前,風華絕代,陰暗的宮殿中,娘是唯一的光源,她就是自己的太陽,能夠照亮自己永夜天空的太陽。
「你看看這些都是什麼?」
極目遠去,白色的綢布上放滿了閃爍著寒光的各種刀具,寬的、窄的、粗的、細的,娘清美的容貌映在每一把刀具上,閃爍著懾人的寒光,她修長的手指一一點著綢布上的刀具,「這些東西,都是為你準備的,準備了很久了,想知道它們是什麼嗎?」
即使在門后,也能感應到娘的恐懼,她卻滿面的興奮,伸指拈起一把兩指寬,薄得幾乎透明的刀子,「這叫頸上吻,知道為什麼叫頸上吻嗎?當它砍進你的脖頸,就像情人在親吻你一樣的輕柔,你完全感覺不到痛苦。」
說完,她以一副勝利高高在上的神情注視著娘,欣賞她滿面的恐懼,娘越害怕,她就越興奮,「對了,你看,還有這個,知道為什麼又窄又長嗎?」
她掌中的刀具,就像一根極細的圓管,初時沒有看清,只覺得那根管子細得可愛,可是定睛細看,這才現那管子邊緣鋒利的刃,黝黑的,不帶一絲殺氣,內斂得一如她平時樸素的言行,「這叫痛徹心扉,想知道原因嗎?」
娘的臉,已經因為恐懼而痙攣了,她卻那般的快慰,快慰到她的笑容都帶著凌虐的殺氣,「那是因為當它刺進你的肋骨,直達你的心肺,你就知道什麼叫痛徹心扉了。」
說完,她轉過身,對身後的太監招了招手,「來吧,好好兒的招待文妃娘娘,可千萬別委屈了她。」
那個老得缺了牙的太監,一臉的奸險的笑容,從無數的刀具中,拿出一把與娘的櫻桃小口一般大小的彎刀,站在娘面前,然後對站在娘身後,同樣老得只要一陣風,就會倒地死去的太監點了點頭,那個太監用一種與年齡不相同的迅速,敏捷的抽出一條綢帶,勒著娘的脖子,用力的拉,娘窒息了,她伸出舌頭,前面的老太監手中的彎刀一揮,一點點寒光閃過,驚恐的看見娘的舌頭帶著血,從空中躍起,然後掉落在地,最後不停的滾動,就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血,一直滾到自己面前。
恐懼得瞪大眼睛,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口,似乎自己的舌頭也隨著娘一同失去了,眼中的娘,滿口的血水,不停的從嘴角溢出,一滴、一滴,滴在她最珍愛的白虎皮上,就像一朵一朵正燃燒著綻放的魔鬼花。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她從袖中抽出絹巾,口中百般憐愛,眼中卻閃爍著刻骨的仇恨,「多臟,來,我幫你擦擦。」
那一刻,清晰的看見娘眼中閃爍的仇恨,可是那恨,及不上她眼中之萬一,她暴怒、她一躍而起、她伸掌狠狠的摑了娘,娘倒在地上,她如同瘋子一般,「來人,剜掉她的膝蓋,我看她怎麼跳舞?」
比新月更彎的刀子,就像月光一樣在娘的膝蓋上閃過,更多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整片白虎皮,娘伏在地上,用手支撐,於是,她又說,「把她的手打斷。」
比手臂還要粗的木棍,一棍一棍的打下去,彷彿擊打的,不是人,只是一具沒有了生氣的,清楚的看見她面上的快樂和欣慰,她如同在欣賞一出絕妙的好戲,那般的享受,甚至每一根絲,都充盈著喜悅。
可是娘仍然清麗絕倫,仍然艷光傾動天下,娘璀璨的眼眸,比天上的繁星還要明亮,於是,於是她睜大眼睛,那細長的眼眸中盛滿了刻毒,「把她的眼睛剜出來。」
看不清他們如何剜出了娘的眼睛,透過淚幕,只看得見她抓著那雙稀世珍寶瘋狂的仰天大笑,然後,她低下頭,怨毒的聲音就連不懂人事的嬰兒都會覺得恐懼,「現在,你還能勾引男人嗎?你沒有勾魂的桃花眼、沒有跳舞的雙腿、沒有舞動的雙臂、沒有靈巧的舌頭,你還能勾引男人嗎?」
奄奄一息的娘躺在血泊中,她早已看不見她怨毒的臉、聽不清她怨毒的聲音、感覺不到她怨毒的目光,可是,她那隻柔若無骨的手,仍然伸向自己,滿是血污的口微微的張著,似乎仍然在說,「無塵,記住,無論生什麼,都不要出聲,都不要出來。」
是的,不要出來,所以蜷縮成一團,緊緊的蜷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能保護自己,眼看著她一臉快意的離開、眼看著娘被抬進一個巨大的瓮中,眼看著太監們忙著消滅一切的罪證,他慢慢的、慢慢的推開門,從門后爬出,然後用最細、最細的那根刺,刺進娘的咽喉,血噴了出來,噴得他滿面的血……。
「啊……。」從夢中驚醒,姬無塵伸袖抹著面上的冷汗,又是這個夢,又是……。
「皇上,該上朝了。」
上朝?對,自己是皇帝!自己是皇帝!等自己真正掌權稟國的那一天,無論多麼的漫長,總有那麼一天,自己會讓她也嘗嘗娘曾經受過的苦,讓她也知道,這世間有那麼刻骨的仇恨可以天長地久的存在。
「皇上……。」
振衣而起,將昨夜的一切陰霾如流雲般統統揮散,推開宮門,正是冬陽初升,姬無塵輕輕閉目迎接那絢麗的光輝,娘,你看見了嗎?無塵將要成為安楚的皇帝,將要成為安楚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