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封雷那頭傳來嗡嗡的盲音,他掛斷了電話。
「東方帝豪」的房間里,張文卓饒有興趣地與封悅痴纏,封悅打的主意逃不過他的眼睛,這人素來清高得很,就算是口頭輕薄他的,斷個手腳買教訓,也不是沒有的事,自己今晚這般褻瀆,他即便嘴上伶牙俐齒,卻一忍再忍,明顯是在尋找機會脫身。張文卓倒不點明,藉機佔了不少便宜,精神上其實一直戒備著,每次封悅試圖伸手,他便扭轉局勢,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玩興正憨,腰間突覺一松……封悅的速度,讓張文卓暗自佩服,一個剛剛從昏迷中清醒的病人,什麼功夫底子都沒有,憑藉的就是轉移他注意力,在他這麼戒備的情況下,竟然還拿得到他的槍!
然而槍一入手,封悅就倍感失望,輕飄飄的重量,槍托扣在手掌里,感覺很空,根本沒有子彈。他的沮喪看在張文卓的眼裡,好似特別高興,哈哈笑起來:「二少厲害啊,我這麼防著你,你也拿得到。」
他從封悅手裡接過槍,扔到門邊:「我既然想要親近你,怎麼可能隨身帶著有子彈的槍?二少和康慶混的時間長了,我可不敢低估你的實力。」
封悅渾身的血液都湧上臉面,窘迫得恨不得一刀刀剮了面前的人,他的怒目而視,反倒讓張文卓更加心動不已,忍不住想再去抱住封悅,無奈封悅卻被憤怒激得凶了,抵死不肯讓他碰,兩人在床上廝打起來。張文卓這會兒也只得放棄輕薄的想法,無非想要鎮壓住封悅的掙扎而已。好在他功夫向來不錯,加上封悅體力還沒恢復,終於制服了封悅的手腳,將他綁了起來。
「這可是你逼的,」張文卓站起身,盯著雙手被分開綁在床頭的人,這個姿勢堪稱誘人,「你這是何苦?老實呆著,把這些交給康慶去決定。你倒好,總是自不量力地想去替他分憂。」說完,他打開床頭的抽屜,裡面是把銀亮的槍,他熟練地卸下彈匣,拿到封悅面前給他看,滿滿的。「你就安心等著吧!康慶若不答應,這些子彈,先送你一半,剩下的留給我自己。」
張文卓低身,想要親吻封悅的胸口,封悅抬腿便踢。兩人既然鬧到這個地步,就再不象先前那樣,還要顧及什麼臉面。張文卓劈手擋開他的腿,欺身而上,膝蓋趁機分開封悅的兩腿,狠狠別住,這樣封悅在他的鎮壓之下,動也不能動,於是貼在他耳邊威脅道:「你再不老實,我就當你是勾引,不信你試試!」
「你有種現在殺了我,」封悅幾乎咬牙切齒,他被張文卓這般壓在身下,屈辱和失敗,讓他怒不可遏,「否則,我發誓將來,我會親手了結你,張文卓,我要親手殺了你!」
張文卓卻笑了,聲音卻壓得很低:「我相信你,封悅,你連胡家大少爺都敢宰了,何況區區一個張文卓?恐怕你對他痛下殺手,是連你大哥都始料不及的吧?不過你放心,不是萬不得已,我絕不和任何人提當年那些舊事。我也是維護你的,封悅,不管你想不想承認這一點。」
這種姿勢,讓封悅難堪,而且張文卓整個身子壓住他,他氣血上涌,忽然象給人掐住了脖子,一口氣卡在那兒,出不來進不去,肺葉象燃燒一樣難受,整個胸腔如同隨時都能炸開。身體在窒息里顫抖,腦袋裡頓時混沌起來,象是千軍萬馬鏗鏘而來,眼睛里白花花的世界,什麼都看不見。
張文卓開始還以為封悅在裝,漸漸地覺得不對勁,手忙腳亂地把他解開,又去翻找剛剛派人買的噴霧,可是,連噴兩下也不見效,雖然他明白激素的東西用多了反而不好,也顧不上多想,只盼望著封悅能緩過那口氣,就又試了一回……
正在這時,外面進來有一人,手裡拿著電話,和他說:「七哥,泰國那裡的電話來了。」
張文卓忙著給封悅急救,沒理睬。
那人重複了句:「七哥,泰國的電話!」
「滾!」張文卓火了,「你沒見我正忙嗎?」
那人大概沒明白他的火氣從何而來,似乎為了安穩他憤怒的情緒,繼續說:「七哥,貨入倉了!」
俞小發坐在客廳里,手裡握著電話,他以為封雷會再有電話來。康慶也是一直呆在書房,阿昆他們里裡外外地走,行色匆匆,面容凝重,沒有人理睬他,好像全世界,只有他是多餘的。小發少有地沉靜,他沒預料到封悅會那麼毫不猶豫地救自己,即使封悅一走了之,或者乾脆交出他,也不會受到任何冷落或者責備,他不需要自己涉險,封雷和康慶只會因此感到欣慰。
封悅什麼都不用做,也牢牢佔據著他們的關心,而小發自己不管如何努力,也無法取得別人的注意。有時候,他想不通,只能憎恨別人,或者自己。
客廳的古董落地鍾剛剛敲過兩點,阿戰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走進來,直接到了書房門口,敲開門,卻沒走進去,在門口說:「康哥,張文卓的車把二少送回來了!」
就見康慶從書房裡衝出來,大踏步朝外面走去,一邊問阿戰:「下車了嗎?他怎麼樣?」
「沒呢,車子剛進波蘭街。」
康慶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張文卓的車正從馬路盡頭轉過來,三四輛車的頭燈,將整條巷子照得通亮。張文卓先下了車,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阿慶啊,等得著急了吧?」
從打開的車門看進去,封悅癱倒在後座,好似沒有神智,頓時萬劍穿心,疼痛難受,礙於周圍人太多,不好發作,反倒讓人聽了去,到處亂說,於是只能強行忍住,見到張文卓見回身要去抱封悅,立刻一口喝住:「別碰他!」
張文卓連忙舉起雙手,好似澄清自己對封悅沒有企圖,訕訕地讓開:「急救的葯已經用過了,他只是體力透支而已。」
康慶走過去,阿昆阿戰等人連忙跟在周圍,他低身進車,托起封悅的頭,低低叫了聲「封悅」,封悅眼皮動了動,沒睜眼,也沒說話。他頭髮都是濕的,身上大汗淋漓,明顯是老毛病發作的樣子。康慶沒耽誤,托著封悅的身體,將他從車裡抱出來。
「阿慶……」張文卓叫住他,還不等他再說,已經被康慶搶白。
「你不用得意,我們的賬沒算完呢。」康慶頭也不回地,朝院里走去了。
張文卓看著他倔強而固執的背影,縮在他懷裡的封悅,顯得那麼乖巧,心裡頓時湧起嫉恨,毫不猶豫地有應答:「好啊,我奉陪到底!」
康慶的房間里忙得亂套了,他將封悅放在自己床上,一顆顆地解開他的鈕扣:「趕緊找林醫生,再給我條幹凈的濕毛巾,把他的睡衣找出來,窗戶,把窗戶關了!」
待屋子裡的都忙活完,被他打發了,屋子裡只剩他和暈厥的封悅,他才輕輕地揭開封悅的衣服,身上有瘀傷,卻不象是吻痕,康慶的心稍微鬆了口氣,又因為自己這想法,感到莫名的窘迫。他一個人給封悅換衣服有些費勁,這時候有人敲門,還不等他回答,門開了,小發站在門口。
「我幫你吧!」他走到康慶身邊,「我還不知道你會伺候人呢!」
他們給封悅擦了身,換上睡衣,正好醫生過來,他們從房間里退出來。康慶靠著走廊樓梯那裡的欄杆抽煙,短短一夜間,他勝局全失,明天有一早,他要應付數不清的責問和憤怒……這有一樁生意,實在是牽涉了太多人。
「你暫時別回芳姐那裡,」說話時,煙卡在喉嚨,康慶咳了兩聲,「先住這裡吧!」
小發背靠牆,站他對面,沒說話。
「明天封雷回來,如果找你,你不準去見他。」
「為什麼?」
康慶這會兒滿頭包,接踵而來的麻煩,讓他徹底失去本來就不多的耐心:「他又不是什麼好人,你當他跟你認真?」
「你怎麼知道?自己的事都沒弄明白,還有閑心來管我?」
「我沒閑心管,你也不小了,自己看著來吧!」康慶倒沒象以前那樣張口就罵,捻滅了煙,對他說:「下去讓廚子給你弄點吃的,回房間睡睡吧,你也熬一宿了。」
小發轉身下樓前,小聲地說:「他不會來找我。」
天剛亮,封悅醒了,康慶把沙發搬到床前,抱手向後躺著,雙腳搭在床上,看不出是不是睡著。他一般這種姿勢睡著的時候會打呼嚕,但這會兒挺安靜,可能只是閉目養神。封悅沒說話,靜靜地看著晨光里模糊的影子,他們很久沒這麼近地相處,他伸出手,想摸摸康慶,又不知該摸哪裡,會不會吵醒他……他的手停在空中,突然給人抓住了。
「醒了還不吭聲,想嚇唬我啊?」康慶拉住封悅的手,湊近他,整了整他的領子,順手湊在脖頸上試了試溫度,柔聲說:「我還怕天亮你大哥過來要人,你如果不醒,還挺麻煩呢!」
話音剛落,阿昆敲門進來,拿著電話和他說:「康哥,大少電話找你。」
康慶沒有接電話,而是看了看封悅,他們的眼神絞擰在一起,似乎在確定彼此的心意,不料封悅先說:「電話給我吧!」他伸手接過來,「我和我哥說。」
「哥……是我……不用多說,我和你回去。」
康慶楞在那裡,用沉默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揣起雙手,又拿出來,在身體前握住,緊緊地,汗濕了。
封悅說完電話,放在身邊兒的床上,阿寬已經識趣地退出去。
「他……來接你?」康慶總算找到說話的勇氣,「還是我送你?」
「我哥來接,半個小時后。」
康慶局促地走了兩步,心煩意亂地拿了寬大的外套:「衣服就別換了,省得著涼。」說著看了看錶,愈發煩躁了,他沒想到封悅竟然是要走。其實封悅要走,不應該是情理之中?還不是自己逼他服毒,又說不再見面……康慶想得清楚,只覺得無端地心亂如麻。
「你剛剛怎麼不去床上睡?」
封悅與前後文完全不搭調的問題,讓康慶蒙了,他擰著眉,臉上是疑問的表情:「恩?」
「剛剛你幹嘛坐沙發上等我醒?」
「哦,我怕躺下就睡著了。」康慶摸出兜里的煙,又想到封悅剛剛發病,不應該在他跟前抽,捏在手裡,上上下下地顛倒:「你醒了,還能不想和我說說話?」
說到這裡又覺得自作多情,如果封悅真想,也不會想要和封雷回去吧?
似乎見他如此如坐針氈,手足無措,封悅於心不忍,招手讓他到跟前,勾住他的手:「我得和我哥說明白,不想這樣拖延。」
「說……說什麼?」康慶非得要確認到底似的,傻了吧唧地問出來。
封悅嘆氣,沒有再說什麼,只依靠他的臂膀坐著……天亮了,太陽升起來。
回到家裡照例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忙亂,封悅沒有做出任何阻止,異常合作,直到周圍的有一切都讓封雷感到滿意,感到可以掌控,他才表示,有事情商量。
「什麼事?」封雷坐在他面前,雙肘拄著膝蓋。
「我想搬回去……」
「回哪裡?」
「你知道的。」
「發生了這種事,你怎麼還敢回去?以後你老實在家呆著,別總是往外跑。」封雷完全不想在這話題做任何深入的交流,「等你身體好一好,就回美國去,別在這裡填亂。」
封悅沒有惱火,嘴角掛著苦笑:「哥,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智障,你能不能別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當我是狗,你喊一聲,我就鑽到自己的窩裡?」
「我不是……」封雷意識到剛剛自己的態度有問題,連忙換了語氣,「我給這樁事有一嚇,就沒分寸了。封悅,波蘭街那個土匪窩,我不能讓你回去。」
「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封悅情緒平穩而認真,「我是要回去找康慶的,不管你願不願意。」
「他不值得你這般對他,」封雷幾乎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還有那些恩怨,封悅,康慶也只是一時衝動而已,他不會真心對你,你若執意要和他在一起,你就是個任性的小孩子,就是智障!」
封悅被他這話深深地刺傷,他抿著嘴,只感到心裡的泛濫的情緒有一**洶湧而來,那些淹沒多年的話,終於被不顧一切地拋出來:「至少他不會為了金錢權勢賣了我。」
有些話,只要有了開頭,就再也停不住,最難出口的不過是第一句,一旦破口而處,便是所有,封悅脊背挺直,這些秘密,每每想起來,象地域的烈火樣地燃燒著他。
「我查過你遊艇當天的出海記錄,那天你根本就沒有過海談生意,你默認了他帶走我,或者,那是你和他的交易……」
「封悅!」封雷本能地阻止,那一段往事,他沒有勇氣面對。
「我本來沒有那麼想,可是那件事發生后的第一時間,你找來醫生做DNA測試,鑒定我被他強姦。你太刻意地想掌握證據和胡家談判,哥,那時候,你掩飾的本領還不如現在這麼高明!」
空氣好像結冰,將兩個人團團圍住,凍結在一起,封雷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無地自容,封悅猜得一點都沒錯。
「我知道你恨我……」封雷的句子幾乎是破碎的,「我無法辯解,當年是我錯了,封悅,我錯了。」
封悅卻搖了搖頭:「我沒有恨你,哥,如果當年你和我說,需要我怎樣去做,我不會拒絕你……」封悅的嘴唇開始哆嗦,「我會去跟他……他想怎麼做,我都忍著。自從爸爸不要我,你是我最依賴的親人,我多麼努力地討好你,哥,我發現真相時,是真的後悔殺錯了人,我就該把自己殺了,才能一了百了地解脫。」
封悅的眼光延伸到無限久遠的空間,自言自語似地說:「我在美國自殺過好多次,每次你都找最好的醫生,不顧一切地搶救,每次醒來,我都要面臨很漫長的恢復,有時候疼得生不如死,可是,我一次次嘗試,到最後,就是為了看你是否會放棄,就是在和你賭一口氣。然後,我終於意識到……」他自嘲地苦笑:「你不會,你認為對的事,不管別人多麼疼,別人怎麼想,都要貫徹到底。有次我問你,為什麼一定要活呢?你說,『因為我想你活著』。」
眼淚蜿蜒地淌下封悅的臉頰,無聲地,不停不歇:「哥,今天接我的時候,你明明知道,小發就站在樓上的窗口,一直盯著你,渴望你看他一眼,可是你連頭都沒抬……他是寧願粉身碎骨跟你在一起,但是你只要下了決心,就能冷眼看他煎熬……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就算要受苦,也能甘之若飴,人不是做對了所有的選擇,就能幸福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