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
封悅出院以後,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消康慶退出軍工競爭的想法,他為這事情努力好幾年,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幾個心腹也算爭氣,勝算很大,若為了自己放棄這些年的成果,封悅絕對不會好過。「不僅不放棄,還要勢在必得!」,他的鼓勵沒有在康慶的眼神里換來感激,這使封悅產生一種錯覺,他們都在做自己並不熱衷的事,卻無法任性地停下來。
隨著冬天的到來,一天比一天冷,園丁每天早上都忙碌地把落了滿地的枯葉掃走。康慶端著咖啡,站在二樓窗邊,看著地上鋪的厚厚一層,想起波蘭街也有條種滿高大喬木的巷子,他們成天傻跑,想要踩碎地上每一片落葉。傭人的腳步停在樓梯口,接著說:「先生,早飯準備好了。」
「哦,」康慶轉身,「知道了,封悅在樓下嗎?」
「在。」
「好,我這就去。」
他隨手套了件晨褸,走下樓梯。傭人都在餐廳,唯獨封悅在客廳,靠落地窗站著,眼睛出神地望著牆上掛的封雷油畫畫像,餐廳里不時發出的杯碟相碰的聲音,都沒有影響他的專註。康慶乾咳了兩下,走到他身邊:「尋思什麼呢?這麼入神。」
「沒什麼,琢磨些零碎的閑事兒。」封悅挺直身體,任康慶攬住他的腰身,「田鳳宇約了我喝茶。」
他琢磨著這會兒提起田鳳宇的名字,不知康慶會不會吃味,不料他象是沒聽見似的,卻說:「你看外頭的樹葉,落得滿地都是,好像我們小時候常去的『尼姑庵』附近的巷子,你還記得嗎?」
「怎麼能記不得?你總是想進去瞅瞅那些尼姑平時都幹什麼,誰都沒你好奇心重。」
「是,我爬上牆頭去偷看,小發非要跟著,結果摔下來,給咱倆嚇壞了,就怕老大罵人。」康慶仔細計算著年頭,「那時你已經搬到柏林道,可還是經常偷著跑會波蘭街玩。」
「那時候真傻,」封悅在從前的記憶力,有點難為情地笑出來,不忘加了一句:「傻得可愛。」
「傻怎麼了?傻子都比聰明人過得樂呵。」康慶在他后腰溫柔拍了下,「走吧,吃飯去,你剛才說約了誰?田鳳宇?」
「是,在『關西會館』喝茶,他很可能也問我合作的事。」
「喲,單打獨鬥的幾股,開始擰一塊兒了?不知道蔡經年會不會也找誰合夥。」
「他不會,」封悅肯定地說,「他在所有競爭者里,實力最雄厚,野心最大,此人向來自大,如果能接受合夥,張文卓不至於出來自己找買家。」封悅說到這裡,似乎想起什麼,勺子攪著碗里的白粥,卻一口也不往嘴裡填,「你幹嘛答應他退出競爭?你以為那麼做,他就不會再來挑釁和騷擾?」
康慶悶聲吃飯,沒有言語。餐廳牆壁上的電視,傳來低低的音樂聲,落地鍾洪亮深沉地敲起來,封悅在心裡幾乎沒有意識地從一數到八。
「你的心意我懂,」他終於說,「我都懂的。」
「嗯,那,能不能將功補過?」康慶眼睛四處瞎看,唯獨不正視封悅。
「補什麼?」
「存在你心裡,我若犯了什麼錯,互相抵消一下唄。」
封悅低頭笑:「做夢去吧,你。」
康慶的車從柏林道寬闊卻蜿蜒的繞山公路上駛來,兩邊山林因為落葉,顯得單薄不少,透露出遠處深藍一片海色。他坐在車裡,想著前幾天他透口風給戰克清,說自己有可能退出競爭時,那人臉上的驚惶神色,好似他的前途被康慶這句並未決定的計劃全部都毀了。這件事果真如封悅所說,是箭在弦上,不管爭取的結果如何,都沒有回頭的餘地。
手機這時候響起來,阿昆接聽后,問他:「康哥,張文卓,要聽嗎?」
他伸手,示意把電話遞過來:「什麼事,七哥?」
「有事找你唄,難不成是給你請安的?」
康慶腦海里想象出他陰翳的臉:「好啊,到公司來找我吧!我大概二十分鐘以後到。」
「哦?」張文卓會意地笑道:「阿慶你有行動了?敢在公司堂而皇之地見面了?」
「見面再說。」康慶果斷地掛了。
那次他們談完以後,張文卓後來又找了他一次。康慶退出,並不是他最想要的結果,畢竟他本身在這裡,已經不存在辦實業的基礎,他手裡的關係,是需要寄生在象康慶這樣人的集團上。他可以找別人,但那樣的話,還要和立法院,國會那裡康慶的耳目心腹爭奪,都是沒必要的損耗,很可能被蔡經年那種老狐狸坐收漁翁之利。
張文卓走出電梯,門口的秘書小姐年輕甜美,站起身迎接過來:「您好,康先生已經在等您。」
秘書幫他開了門,坐在辦工作後面的康慶轉過身,精神清爽通透,一身得體名牌加上修剪時髦的髮型,他看起來可真是氣人地英俊,張文卓曾經過質疑很多次,封悅看上康慶,不就是因為他長得好嗎?除了皮囊,他還有什麼?
「張先生請坐,請問您想喝點兒什麼?」曲線玲瓏的美女秘書繼續她周到的招待,若不是因為自己喜歡男人,恐怕都要給她勾引了:「咖啡,茶,礦泉水?」
「咖啡吧,黑咖,謝謝。」
「好的,馬上就來。」
張文卓看著她嬌俏身影消失在門后,對康慶說:「該不是封悅給你選的?要是個帥哥,恐怕他就要發飆的吧?」張文卓象是回味般:「阿慶,你對男人的品味更好,封悅啊,Joey啊,都是極品,就算小發,若穿戴正常,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帥哥,不過,你也看不上他了。」
「七哥今天就是來跟我懷舊的?」
「沒辦法,咱倆五六年沒見,我一瞧見你,想的都是這些波蘭街的舊事,你說怎麼辦?」
「若拋不開過去的芥蒂,也沒有繼續合作的必要。」
康慶翹起腿,點了只煙,看著秘書小姐走進來,把咖啡放到他倆跟前:「我們有要緊的事談,誰也別來打擾。」
「是的,康先生。」秘書小姐迅速退出去,回身關了門。
辦公室設計很特別,帶了個巨大的壁爐,這會兒燒得正旺,牆壁上掛著的電視,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張文卓尋了一圈兒,在這裡看見封悅的品位,想必是他幫忙找人裝修的。會客室的玻璃柜子里放著幾個高爾夫球的獎盃,看來康慶確實打得不錯,是聽說他前兩年因為痴迷,在南方海島買了整個的球場,加了很多昂貴而先進的設施,連續幾年被專業雜誌評為全球最富貴豪華的球場。
「阿慶,我真沒想到你能混到今天這個位置,」張文卓由衷地說,「我當年確實小看你了。」
「七哥太抬舉了,我還是以前那個康慶,沒大多大變化。」康慶吐了兩口煙,目光深邃,讓人捉摸不定:「說吧,七哥想在我這裡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