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封悅到了家,給康慶打電話,接聽的卻是阿昆,語氣有些為難:」二少,康哥……他,在發火呢。」
「怎麼了?」封悅一頓,小聲問,」是因為小發嗎?」
「不是,」阿昆說,」葵叔那頭……」
封悅一聽就明白了,簡單交代:」我這就過去。」
到的時候,客廳里沒幾個人,估計都給康慶罵走了,他一發火就愛遷怒,下頭的人都很害怕他。阿昆倒是在,見他來了,跟著他到了後面的陽光房,低聲說:」上午開會,葵叔沒來,這不是第一次了。這幾個月的帳,都沒交上來,康哥打電話過去,兩人差點吵起來,不歡而散。」
「知道了,這事先別和桂叔說,我去看看康慶。」
門敲了三下,裡頭沒動靜。封悅又敲兩下,見還是不回應,在門外說:」康慶,是我,我進去了啊?」
門從裡頭打開,露出康慶半邊身子,他臉色還是不好看,黑著臉說了句:」進來吧!」
書房裡只有康慶一人,窗帘拉著,屋子裡很黑,只有角落裡一盞落地燈亮著。燈下的沙發里,還留著康慶坐過的痕迹,看來這傢伙一個下午都坐在那裡生悶氣。
「你不是和你大哥吃飯去了?」康慶收斂著心裡的火氣。
「吃的是午飯啊!難道要吃一天?」封悅將手裡茶水放在康慶面前,」你發什麼火?傳到辛葵那裡,他只會得意。」
「那老不死的,這幾年就跟我對著干。」康慶將情形說給封悅聽,有些話,他找不到人說,心事成堆,也不能輕易發泄,好在封悅在,不僅願意傾聽,也會給他中肯的意見:」他當年和桂叔他們一起出道的,桂叔這幾年半退休,將事情都交給我管,他就不平衡,覺得論輩分,應該輪到他當家才是。偏偏這幾年他生意紅火得很,誰也沒他牛B。軟硬不吃,真***受夠他了。」
「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這事兒生氣也沒用,」封悅輕鬆地坐在康慶面前的桌子上,」我改天約簡叔喝茶,探探他的底。」
「找簡叔做什麼?」康慶卻已不如先前火大,語氣平靜多了:」讓桂叔知道不好,他本來就挺不待見你的。而且,他和簡叔暗中較著勁,這些年你大哥照顧簡叔的生意,他可酸著呢。你別淌這渾水,我能擺平。」
這種袒護的話,從康慶這粗人的嘴裡說出來,有種說不出的窩心,封悅瞬間感覺甘甜在心裡瀰漫開來:」沒事兒,反正總能想出辦法。」
他沒再和康慶爭執,其實暗中已經查過,這幾年辛葵生意那麼好,是因為有張文卓偷偷注資。張文卓跟著簡叔做軍火走私,手裡肯定也有私留黑錢,辛葵不肯往上交帳,也正式怕康慶看出蹊蹺。最近聽說張文卓手下弄砸了一批貨,他又沒和簡叔說,肯定要找錢補這個窟窿,就更需要辛葵救急……封悅想找簡叔喝茶,其實不需要說什麼,他只不過想嚇一嚇張文卓和辛葵而已。
江湖不大,封悅和簡叔喝茶的事,很快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桂叔因此很不爽,他對封家兄弟向來沒有好感,這是多年來的積怨,也是因為封雷強勢的性格,讓他這個老一輩,多少有些沒面子。封悅找簡叔,肯定事先支會過康慶,康慶卻沒有制止封悅,這又讓桂叔心裡多了層擔憂:康慶靠得住嗎?
說到退隱江湖之事,儘管這兩年,桂叔讓康慶拿主意,但不表示他什麼都不管。康慶在某些方面是好手,但他和辛葵一派人的不和睦,桂叔心知肚明,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他太順利,還會把自己放在眼裡嗎?封悅初到波蘭街的時候,簡叔曾經懷疑是封雷插進來的眼線,封悅畢竟年紀輕,性格似乎柔和無害,身體又不怎麼好,他也沒放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來,封悅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康慶坐在書房,看著封悅傳真給他的資料,那是一個會計師的名字,看似平凡普通,他卻是辛葵御用的。辛葵的帳做得很分散,究竟誰是他真正的財務大主管,很難查。他一直以為是城裡哪家大會計師事務所,結果卻是這麼一個默默無聞,他從未聽過的名字,讓康慶吃了一驚。而封悅竟能查得到,也著實讓康慶對他刮目相看。總算在他和他大哥身上,找到相似的地方。
封悅和簡叔喝茶後幾天,辛葵竟然打電話約他。康慶沒給情面,越是吊著不見,辛葵越是害怕,越是擔心他到底查出多少。他現在並不急著收回辛葵沒交上來的錢,康慶看看窗外暮色降臨,波蘭街又將燈紅酒綠,心想,我要做的,是收回你那賺錢的金窩!
門被胡亂地敲了幾下,康慶明白不是封悅,封悅和別人敲門的方式不同,而門外這位,多半是小發。果然沒錯。自從上次康慶將小發關了幾天,他老實不少,見到封悅也不再刺蝟一樣。早知道這麼有效,真該早治他!難得地,他手裡也沒玩遊戲,低眉順眼地坐在沙發上。康慶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問:」怎麼蔫了?」
「我好幾天沒睡好了。」小發抬頭,給康慶看他的黑眼圈。
「沒人吵你,你還睡不好?」
「我就賤啊,習慣的事怎那麼好改?」
康慶沒辦法,只好說:」那你今晚到我屋睡一晚好了。」
「哦,這可是你說的,別晚上看見我,又趕我走。」
小發說完,就要出門,康慶叫住他說:」我晚上約了封悅過來吃飯,你別為難他啊!」
「我知道,阿昆和我說了。」
小發關上書房的門,心裡竊喜,我才沒那麼笨,我要讓他自己為難自己。
晚飯吃得出奇地順利,小發沒主動說話,安分守己地吃完,盤子一推,說:」我上樓洗澡睡覺了。」
「這麼早?」康慶對他表現很滿意,語氣也和藹,」那你去吧。」
封悅也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他看見小發進了康慶的房間。他假裝專心看電視,卻怎麼也無法集中精神。這段時間以來,他多少聽說過康慶和小發間的曖昧,不管誰說到,笑得都那麼不懷好意。
康慶接了個電話,但語氣很含糊,封悅豎著耳朵聽,也沒聽出什麼內容來,他禁不住想康慶是不是有意地迴避他。傭人收拾好東西,阿昆將他們打發了,大屋裡沒留什麼人。封悅見阿昆也出了門,於是問剛剛在他身邊坐下的康慶:」辛葵是不是找過你?」
「啊,是,有電話。」康慶不算正面回答,眼睛盯著電視上議員的選舉,那個佟姓候選人據說是張文卓的遠親。
「你不想藉機把這事兒了結?他既然主動,就順台階下,不好?」
「他欠的錢收不回來,我也無所謂,波蘭街沒他那幾個貢錢,也活得下去。」康慶沒再往下說,但封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辛葵將手裡的生意交出來。
「總得慢慢來吧!」封悅的手玩弄著金屬打火機,上面漸漸沾上他的體溫,」辛葵如今勢力也了得,你逼得太緊,他反倒狗急跳牆。要不,我去跟他談?」
康慶沒立刻說話,眯縫著眼睛,突然輕輕笑了一下:」不用,你放心,我有分寸。」
電視上,佟姓的議員候選人接受媒體採訪信誓旦旦地說,要如何整頓治安。結果就有記者提出,他現在管轄的區出現全家被仇殺的惡性謀殺案。接著新聞畫面切換到犯罪現場,出現被害人的照片,竟是辛葵御用的那個會計師,甚至還有他的家人,最小的孩子才兩歲。封悅楞了。他扭頭看看康慶,這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很鎮靜,看起來若有所思。
幾天後,封悅得知康慶要去見辛葵的時候,嚇了一跳。前些日子不還說不要見,要吊著他的嗎?他匆忙出了門,過去跟康慶會合。封悅不想康慶單獨過去,他這人有時候脾氣上來,是不忍不壓的。辛葵這幾年翅膀硬,為人囂張得很,他總是怕兩人一言不合,當場就得開火。
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見面的地點沒有選在波蘭街,而是靠海區的一間私人會館。從康慶的地方過去,要穿過一段山路,左邊是林子,右邊是在高處修建的一些高級住宅,張文卓和簡叔都住在那個區。
「你是不是跟張文卓見過?」康慶在車上,看著雨後鬱鬱蔥蔥的樹林,問封悅,」我怎麼覺得他看你,好像跟你挺熟似的。」
「在我哥那見過幾次,沒說過話。」
開車的是他的司機,阿昆的車在前面引路。一轉彎,封悅從後望鏡里,看見後面的保安車,不遠不近地跟了上來,康慶最近出入都很小心。
「他過段時間要請客,要我帶著你去。」
「哦,阿昆說,他生日快到了。」
「是,你說咱送點兒什麼好……」
「轟」地一聲巨響,來得猝不及防,好像突然爆破,車子密閉的空間,頓時失去控制!不知什麼時候,右邊的岔路由上而下地行駛出一輛大型垃圾回收車,准准地撞在康慶右邊的車門上。
重擊之下,急切的剎車聲里,他的車向左飛轉,一瞬間,康慶先是撞在封悅的身子上,兩人失重地衝上封悅那邊的車門,眨眼間又甩回來,窗外的世界飛快地旋轉。康慶飛快地用手護住封悅的頭,可是,在撞擊的剎那,封悅被狠甩在門上的身體,康慶覺得別他壓住的身體,好像是散碎了。
車子卡在路邊樹叢里,康慶被甩得暈頭轉向,可是他的手臂沒離開過封悅,緊緊地箍著他的身體。阿昆他們跑過來,大力開了車門,將他們拉出去。垃圾回收車裡跳出一個人影,趁他們兵荒馬亂的時候,衝進了山坡上的樹林,阿昆喊人追過去,自己卻沒敢離開康慶的身邊,他很怕周圍會有埋伏。
康慶從車裡出來,先問封悅有事沒事,封悅搖了搖頭,他還在驚詫之中沒回過神,似乎真是嚇到了。剛才他們的車查點就翻了,馬路上到處都是輪胎滑過的痕迹,空氣里一股橡膠的糊味。
「康哥,桂叔說讓我們馬上送你回去,這裡不要久留,警察局那頭,他會親自交代。」阿昆安排自己的車開過來,」回去再說吧,康哥,一定查得出來。」
「查不出來,我康慶就不要在波蘭街混了!」康慶當老大以來,從沒這麼掉過鏈子,他轉身要拉封悅先上車。
「哎呀,」封悅的手臂被他一拉,叫出了聲,他才發現封悅的臉青白一片,冷汗涔涔而下,衣服領子迅速就濕個透。
康慶臉色頓時變了:」封悅,你怎麼了?」
他一手箍住封悅搖搖欲墜的,快要站不住的身體,另一隻手揪住封悅的衣領,往下一扯,肩胛骨跟鎖骨那裡,支出拇指長一截骨頭。
「別,別碰……」封悅被劇痛侵擾得魂飛魄散,他抓著康慶的手,死死地,也不肯放鬆,大口大口地換氣,企圖減輕疼痛,卻無濟於事。
「操***!」康慶破口大罵,」等被老子找到,一刀刀剮了他們!」
阿昆他們剛剛注意里都在康慶身上,都沒發現一聲不響的封悅竟然傷了,頓時也緊張起來,不僅因為康慶的暴跳如雷,也因為這事兒給封雷知道,不知又要徒增多少麻煩來!
汽車在寂靜的山路上朝回飛馳,迎面有警車呼嘯而來,與他們的車擦肩而過。康慶放平封悅的身體,讓他枕在自己腿上,見他疼得似要昏厥,從阿昆那裡要了東西,給他吸了,稍微緩解。
「忍一忍,就到了,封悅,再忍忍。」說這話的時候,康慶覺得自己比封悅還疼。
去的是桂叔相熟的一家私人醫院,似乎已經有人打過招呼,醫生都在急救室準備好。康慶態度強硬地要醫生先給封悅止疼,又叮囑他,封悅有哮喘,小心用藥之類。封悅在昏迷之前,反覆跟他說:」別跟我大哥硬碰硬!千萬別!」
「我知道,」康慶安慰地,用力握了握他沒受傷的那隻手,」你放心!」
手術室的燈亮起來的時候,阿昆才敢過來跟他說,桂叔要他回去商量。
「等封悅手術完再說。」康慶不理睬前來幫他包紮的小護士,兀自抽著煙,手撞在車窗上,割了幾道口子,在流血,他都沒留意。
阿昆瞭然地點了點頭,」那我跟桂叔說。」
他跟康慶這麼久,明白這人要是倔起來,沒人能拉回頭。他退了幾步,打電話回去跟桂叔交代。桂叔因為康慶沒聽他的話及時回去,也很生氣,」砰」地掛斷電話。緊接著,封雷的電話追來了,打的是康慶私密的號碼,這讓阿昆無法拒絕接聽。這個號碼知道的人不多,封雷肯定是從桂叔那裡要的,他故意撥這個號碼無非就是讓康慶知道,他是支會過桂叔找上他的,康慶不能不應酬。
阿昆接聽:」大少您好!康哥在,您少等。」
他將電話送到康慶面前,康慶沉著臉,說:」你消息夠快的啊!」
「封悅呢?」
「他在手術,肩胛骨斷了。」康慶直言不諱,似乎能感受到封雷沉默的怒氣,但是這嚇不倒他。
封雷有那麼幾秒鐘沒說話:」我這就派人過去接封悅,你識相的,最好現在馬上離開!」
「這裡不是柏林道,我是否要離開,不是大少能說了算。」
康慶果斷地掛了電話,扔回給阿昆。阿昆沒想到康慶與封雷說話的口氣如此強硬,他們互相不對付,這他心裡有數,可向來表面功夫,總是做得還可以,如今是要撕破臉一樣,他不禁替自己的老大擔心。
不一會兒功夫,走廊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康慶抬頭一看,封雷來了。
「你是怎麼做老大的?」封雷走到近前,直接質問康慶。
他的態度引起康慶不的不滿:」你要是做得比我好,怎麼不見封悅願意給你混?」
封雷楞了,他沒想到康慶敢這麼跟他說話。他倆雖然彼此不欣賞,但也不至於是對頭。他不想這麼多人在場的情況下,給彼此難堪。於是說:」你跟我過來,我有話問你。」
康慶看了眼」手術中」的燈還沒有熄的意思,跟封雷走到樓梯口轉角的地方,兩人的手下都沒跟上來,遠遠瞧著他倆密談。
「我不管你惹了誰,這件事你最好早點弄清楚。封悅醒了,我要帶他走。」
「他要是願意,你隨便,我沒意見,」康慶並不示弱,他跟封雷畢竟是從小認識的,就算如今地位懸殊,沒有桂叔簡叔那些老傢伙在,他也不覺得自己如何低封雷一等:」但是如果封悅不願意,你帶不走他。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給封悅一個交代。」
「封悅才不會在乎交代不交代,我只是不想他跟在你身邊,沒一天安靜日子過。波蘭街這幾年很混亂,桂叔簡叔彼此都不合,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康慶看不上封雷的,就是他盛氣凌人的語氣,這人從小就這樣,老覺得自己比一般波蘭街的人高級,不喜歡封悅跟他們一起混。而且封雷在柏林道起家,是因為胡家將賭場的生意交給他做,這多少有些沾了他媽媽姨太太身份的光。他這幾年借著賭場風生水起,才沒人敢提他靠胡家的關係在江湖上位的往事。
但是康慶有分寸,這事兒怎麼說也是他理屈,沒敢太咄咄逼人,封悅醒來的時候,他沒有爭著去見,而是在走廊里等著,過了會兒,封雷走出來,瞪了他一眼走開。手下的人過來跟他說:」康哥,二少叫你。」
病房門口守了四五個封雷留下的保鏢,雄赳赳地顯示著他對康慶保安系統的不信任。康慶沒理會,直接走進門,封悅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坐在封悅床前,目光停留在肩膀厚厚的石膏上:」你那裡釘了根釘子,以後坐飛機都過不了安檢。」
封悅虛弱地笑了:」那怎麼辦?」
「咱坐自己的飛機,沒有安檢。」康慶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額頭,有些燙:」疼不疼?」
「用了很多止疼葯,只覺得昏,一點都不疼。」
「那就好,你都疼哭了,給我嚇的。」
封悅費勁地想了想:」我怎麼不記得哭的事?」
「呵呵,我瞎編的,封悅你是條漢子!」
就著康慶的手,喝了幾口水,封悅覺得燒灼的喉嚨稍微鬆快一點:」開車的人找到了嗎?」
康慶搖頭:」你好好養傷吧!別操心,這事交給我管就好。」
封悅想跟康慶說,不要魯莽,也別太血腥,他始終覺得,康慶有時候過於狠心。可是止疼葯將他的腦袋攪擾得混亂而疲憊,他就是無法集中精力地思考想問題。而且康慶在有些事上,不太聽得進去別人的意見。
封悅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普通的居酒屋,開在郊區不起眼的角落裡,這一帶屬鄉下,很僻靜,沒有什麼人潮。居酒屋的老闆,是張文卓的親信,他私下見辛葵,都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省得進了別人的耳目,落下口實。此時,居酒屋打佯了,不對外。小小的空間里,只有張文卓和辛葵兩個人。
「就是要幹掉他,也不用選在我家門口吧?」張文卓見到辛葵坐下,就忍不住說,」葵叔你到底在想什麼?」
「不是我,」辛葵不以為然地說,」一出事,桂叔就打電話給我,說芝麻大的糾紛,用得著鬧到攔路暗殺嗎?我就跟他說,我辛葵不會跟個小輩兒的一般見識,那事兒不是我乾的!」
「道上人可不這麼想,大家可都覺得康慶弄到你的賬,握了把柄,你這是要滅口,打算奪波蘭街的當家位子呢!」
「操,我至於么!」辛葵笑著喝酒,」再說,我就真想動手,他康慶也不能活著跑回來!」
「葵叔還是得當心,康慶可不是以前的小混混了,他現在大權在握,心狠手辣,防著他點兒吧!而且,這次傷了二少,柏林道那裡不好交代!依我看,這事兒兩頭都得找你。」
「我還要找他們呢!」辛葵自信地拍拍胸脯,」老七,我告訴你,你怕他倆,我辛葵不怕!」
張文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跟辛葵幹了一杯。吃喝過後,他讓辛葵先走,他坐在屋子裡,讓手下的人給康慶撥個電話,想約個時間去探望封悅。康慶沒有親自接電話,阿昆說會轉達,再給他打回來。張文卓知道康慶這是防備自己,而且這件事發生了,大家都覺得康慶丟了面子,估計是不好意思見人,張文卓有些得意。
穿好了衣服,張文卓剛要出門,外頭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居酒屋」的玻璃嘩啦啦全碎了!隨身的保鏢中,有人出去察看,其他的掩護著他,從後門往外退,一會兒功夫,察看的人回來了,跟他說,葵叔的汽車被安了炸彈,人都轟爛了。
封雷輕輕地關上門,病房裡點著桔色的小燈,很安靜。護士說封悅剛剛打過針,睡了,他現在需要休息,盡量不要打擾。自從知道辛葵被殺,封悅似乎很緊張,封雷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波蘭街現在風起雲湧,他怕康慶卷進暗殺的旋渦,而他住在醫院裡,完全幫不上忙。
淺睡里的封悅皺著眉,似乎是聽見他進來,很想從沉睡里掙扎出來,可是藥物限制著他的神智,讓他睜不開眼。封雷坐在他身邊,出神地看著封悅扎著點滴的手,他的手掌細薄,指頭修長,柔韌而有力。封雷一直希望,封悅可以象他父親一樣,做個藝術家,過著衣食無憂,精緻淡泊的生活。他對封悅的一生有自己的安排,又或許,是種補償。也許封悅早就知道這一切,才故意要從他身邊剝離,他是那麼聰明,有時候,過於聰明了。
封悅沒睡多久,安眠的藥物對他作用不大,睜開眼睛的時候,眉頭皺得更深了。
「頭疼?」封雷問得輕聲細語。
「有點兒,」封悅坐起來,他的腦袋裡,象被千軍萬馬踩踏過一樣疼痛不止,」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一會兒,」封雷拿著水,喂他喝了些,」護士說你胃口不好,怎麼了?」
封悅低頭沉默片刻,說:」我想出院。」
「你傷口還沒長好呢,醫生讓你多住幾天。」見封悅緊繃著臉不說話,封雷放棄說服,直接警告他:」你現在該知道跟康慶一起混,過的是什麼日子了吧?你覺得你適合嗎?」
封悅依舊不說話,但封雷知道,他越是不肯講,就越是執拗的時候。病房裡的氣氛開始尷尬,沉甸甸地壓下來,空氣幾乎要結冰了。倒是封悅先打破沉默,並且沒有任性,語氣中肯而冷靜,」如果把我的一生交給大哥來過,會更成功,更安全,也許更平靜安寧,但是,它始終是我的,哥,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輕易放棄,而遺憾終生。不想,多少年後回頭,希望當初沒做那樣的選擇……」
輪到封雷閉口不言。
封悅伸手過來,慢慢地,抓住他的手:」哥?」
母親經常提起封悅剛學走路時,總是摔跤,可他總是要自己爬起來,不喜歡別人抱。封雷對那些已經不再有印象,但是他記得搬到柏林道以後,他曾經告誡封悅,不要再回波蘭街找康慶,可不管自己怎麼嚴厲,一到周末,封悅還是照常回去。他對自己喜歡的,嚮往的,有著異常執著,甚至頑固的,堅持。
「辛葵八成是康慶動的手,但是,偷襲你們的,不一定是辛葵。你小心康慶被人利用。」封雷離去前,忍不住跟他說。既然無法阻止他回到波蘭街的紛爭,至少是要保他萬全,不至於做了康慶的陪葬品。
康慶早就看辛葵不順眼,想藉機除之後快,封悅心裡明白。可他跟封雷一樣,覺得康慶的仇恨,很可能被人利用。這件事最大的收益者,也許不是康慶,而是,張文卓。封悅見過辛葵的帳,這兩個人的淵源恐怕要比他計算的,還要長久。張文卓這個人,是不願受人節制的,連簡叔這幾年都不怎麼敢過於管他。然而,這一切,康慶是否真的一無所知?封悅難免疑惑。
接封悅出院的那個上午,康慶被桂叔叫去罵了一頓,他從桂叔家出來,拍拍屁股,桂叔的氣急敗壞,反倒讓他樂不可支。老傢伙的心虛,藏都藏不住了,他怕自己殺出血性來,是誰都不顧及的。這正是康慶要的效果,從今以後,他要讓波蘭街所有人提到康慶兩個字,都有所顧及,不敢輕舉妄動。
到了醫院,封悅已經在等,他止疼葯減了量,晚上睡眠不太好,眼裡有血絲,整個人的狀態疲倦而萎靡。康慶知道封悅這個人,不喜歡被人念叨,他說要出院,就算康慶覺得這想法太瘋狂,也不會象封雷那樣試圖說服,或者阻止。
但是,康慶,有康慶的堅持。
車子進入波蘭街,轉上僻靜的單行路,卻繞過了封悅的家,直接朝康慶的房子駛去。他們住在同一個區,隔著座公園。封悅本來心事重重地,並沒注意,等他發現,車子正穩穩地停在康慶家的門前。
「為什麼要到你這兒?」封悅有些不高興,加上身上傷口疼著,語氣不耐地說道:」我自己有家,不習慣跟別人一起住。」
康慶意識到他的少爺脾氣,笑著說:」哎呀,咱倆到底誰老大啊?你訓我跟訊癟三一樣的!」
封悅給他說的末不開,下意識地看了看司機:」誰訓你了?」
早已等候在門口的保鏢走過來,拉開車門,康慶湊到封悅跟前,小聲跟他說:」你現在吃飯洗澡都不行,一個人怎麼住?你才住兩天就要出院,我也沒說你什麼,回來還不聽我的呀?」
封悅沒辦法,跟他下了車,想到自己如今帶著傷,還得忍受小發怨恨嫉妒的臉,頭立刻兩個大,安慰自己,只是兩天,忍忍就過去了。等到傷口恢復到能自理,康慶也沒借口留他,就可以溜之大吉。
可是,小發卻不在家。
阿昆跟康慶彙報說,他早上一出門,小發就拎東西走了,說是去芳姐那裡住。
「他就不帶省心的,趁早滾!」康慶嘴裡罵著,又忍不住問阿昆:」給芳姐電話,問問那死小子過去沒有。」
「剛剛已經打過了,芳姐說小發哥在。」
康慶不再提小發,帶著封悅上了樓。
「康哥,二少的東西放哪裡?」隨從問。
「我房間里。」康慶說得跟吃大白菜一樣輕鬆。
封悅卻驚訝了:」誰要跟你住一個房間?那不是有好幾間客房閑著嗎?」
「那我還得去客房伺候你啊?」康慶匪夷所思,」我房間有空床,正好方便晚上照顧你。」說著推開卧室的門。
這是封悅第一次走進康慶的卧室。主卧很大,帶著個寬闊的陽台,和一間小小的開放式書房。但是裡面沒有書,也沒有電腦,是張單人床,鋪著嶄新的床單和枕頭。
「平時小發在那裡住,我知道你有潔癖,連床墊都是新換的,你放心吧!」
隨從將東西放下,就都退下去了。封悅難免錯愕,小發原來跟康慶是分開住的,他以為……想到這裡,臉不禁」騰」地紅了。
「臉紅什麼?」康慶不知什麼時候靠近他,」小發心理有點問題,就是害怕一個人睡,所以經常跟住這裡。你是不是以為我跟他……」
封悅沒想到康慶會突然跟他說這個問題,他跟小發的事在外頭傳得滿天飛,也不見他怎麼澄清,今天倒是好像非要跟自己說清楚似的。
「這事不是我以為吧?我也是被人明白地『暗』示的。」
康慶咧嘴笑了,不再理這話茬兒,跟封悅說:」你在這裡先住兩晚,晚上我好照應你。如果疼得厲害,要止疼葯,你別忍著。我也不怎麼會照顧人,你得跟我說,別讓我自己瞎琢磨。」
封悅點了點頭。
因為封悅需要靜養,康慶幾乎沒怎麼出門,這正是封悅希望的,當下兒正是多事之秋,外頭兵荒馬亂,人在暗處,康慶在明,對他很不利,躲過這場風波再說,不管誰來找,康慶一律不見客,他似乎並不介意裝幾天孫子。封悅知道,他是在等時機,想對策。這事鬧得大了,波蘭街上興起一陣肅殺之風,連張文卓都躲得遠遠的,這時候,只有封雷敢來。
封雷每天都給封悅打電話,他是忍著心裡七上八下的擔心,放任封悅跟康慶住在一起。這天封悅沒接電話,康慶說他發燒,打過針剛睡下,封雷再也按捺不住,脫口而出:」我去看看他。」
康慶沒法拒絕,人家是兄弟,哥哥探望生病的弟弟,是天經地義的,況且,這時候,封雷到他家裡來,倒也不是壞事,雖然康慶本身並不屑借用封雷什麼聲威。
封雷到的時候,醫生護士都在,趕緊跟他彙報,說溫度已經降下來,沒有大礙的。封雷聽得不專心,象是並不怎麼太信得過他們的水平,這種態度讓康慶難免不爽,但是禮貌上,還是要留他用晚飯。他們兩個關係沒有好到,還親自到家裡來用晚飯的程度,但是封雷確實想多跟弟弟呆一會兒,況且封悅醒了,也不想他走,於是心裡不願意,為了封悅,也只能忍了。
晚飯在樓下的大飯廳里,康慶的廚子是以前桂叔住這裡的時候,就一直伺候的,當年在波蘭街很有名氣。他們三個還是小鬼頭那會兒,能吃上彭師傅的手藝,就表示桂叔請吃了飯,那是相當了不得的大事。如今時過境遷,彭師傅不過是給康慶烹茶煮飯,封雷也覺得人生無常。
因為封悅虛弱,並不怎麼吃東西,晚飯多是聊天而已,正說到張文卓生日要到,外面客廳的門開了,」小發哥怎麼回來了?」阿昆的聲音低低穿來。客廳里康慶的人,和封雷的手下,俞小發旁若無人地在他們眼前穿過,來到飯廳。
封雷一抬頭,正看見小發氣焰囂張地站在他的面前。
「這是在吃團圓飯啊?不知道還以為過年了呢!」小發語氣譏諷,本來挺秀氣的眼睛里,帶著刻薄的乖戾,」我還以為你傷成什麼樣兒呢,這不好好的?裝給誰看吶?」
「俞小發!」康慶低聲喝止他:」你回來搗亂是不是?」
「誰有功夫跟你搗亂?我來拿東西,以後不回來住了!」
俞小發說著,瞟了封雷一樣,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觀察封雷,他長得跟封悅不怎麼太象,帶種不怒而威的氣場。封雷饒有興趣地盯著小發弔兒郎當的樣子,同樣是兄弟,康慶帶出來的,就這麼副德性,是連封悅半個指頭都不如,還有臉爭風吃醋!封雷在心裡,暗暗地嘲笑著拿不出手的少年,空長了一副好皮囊。
「你一次都收拾乾淨,以後別拿收拾東西當借口回來。」康慶的聲音不高不低,卻絲毫沒給人面子,小發的臉氣得快綠了。
「誰稀罕你的破地方?我以後跟芳姐住!」
「有種你連芳姐也別靠!」
封悅瞪了康慶一眼,示意他別說這種傷人的話,康慶黑著臉坐在桌前,沉默不語。封悅起身,想去樓上安撫小發,卻給封雷拉住,眼神責怪他不該管人的家務事。他只能原地不動,卻有些坐立不安。
不一會兒,樓上傳來」框框噹噹」砸東西的聲音,俞小發似乎摔過每一扇門,踢了每一面牆,才從樓梯上」咚咚」地跑下來,腳步穿過空曠的客廳,衝出了房門。阿昆要跟出去,被康慶厲聲喊住:」你給我回來,別管他!」
阿昆有些猶豫,跟他說:」芳姐的人沒跟來,讓小發哥自己回去啊?」
「長兩條腿幹嘛用的?」
阿昆不敢頂撞康慶,退下去了。
因為自己在,封悅和康慶不好太商量什麼,封雷看看錶,也呆得夠久,於是不再耽擱,起身告辭,留著這倆人,不管是誰罵誰,誰挨罵,都跟自己無關了。
外頭已經天黑,封雷的車子滑上高木夾路的街道,保鏢車才緩緩地跟了上去。這一帶幾乎沒什麼變化,保留著小時候的風格,幾幢歐陸風格的別墅點綴在綠蔭里,是波蘭街上為數不多的有錢人聚居的地方,跟幾條街外燈紅酒綠的世界,幾乎是絕緣的。
車子轉了個彎,雪白的車燈一照,俞小發瘦長的身影,從夜色里被孤立出來。他沒有封悅那麼頎長,瘦瘦的身子套在寬大T恤里,晃晃噹噹的,是封雷很討厭的穿衣風格。
「阿寬,停車」他對前座的人說,」問他要不要搭個順風車。」
夜色溫柔,月亮掛在樹梢。
俞小發把樓上的卧室搞得亂七八糟,傭人收拾的時候,封悅和康慶坐在書房裡,因為小發的事爭吵起來。
「他不小了,那麼多人在,你卻不給他留些情面。」
「就是因為他不是小孩子,才不能老是遷就。讓他去芳姐那裡住也好,芳姐敢管他。」
「芳姐要知道你怎麼訓他,心裡能樂意才怪呢,怎麼說他也是老大唯一的弟弟。」
康慶不說話了,封悅說得沒錯,以芳姐對老大的情誼,她對小發是無微不至的。雖說平日里總讓自己嚴著管,那也是客氣罷了,若哪一天自己真對不起小發,她恐怕第一個不放過。
「我有分寸!」康慶給封悅這麼說了,有點不痛快,」他跟我這麼多年,我還能不明白,用得著你說?」
封悅被他這麼一堵,倒不好說什麼了。倆人誰也不吭聲,書房裡的空氣沉沉地壓下來,讓人窒息。雖然知道康慶因為在大哥面前失了威風,心裡有氣,口不擇言,封悅還是覺得憋屈,轉身開門出了書房,上樓去了。
康慶第二天,就給桂叔叫去一整天,不知道又搞什麼名堂。晚上回來,臉跟結了霜似的,在書房呆到後半夜,封悅都睡著了,也沒上樓來。封悅心想兩人因為小發的事已經鬧得不愉快,他在氣頭上,自己還是別火上澆油。又過了幾天,他身體上恢復的差不離,就搬回自己家,康慶也沒有挽留。
很快,封悅就找出康慶冷落自己的原因,在他們閉關不見人的這段時間,外面的人捕風捉影,是什麼難聽的傳聞,都編得栩栩如生,跟真事兒似的。都說康慶為了得到柏林道的支持,把俞小發踢下床,而封悅,這個看似體面正直的公子哥兒,其實就個不要臉的男婊子,迫不及待地鑽進康慶被窩了。
封悅來不及為這些煩惱,他當下是要趕快找出辛勝的下落。辛勝是辛葵唯一的兒子,自從辛葵被殺,他就消失了。封悅知道,康慶也在到處找,怕的就是這人會對他不利。波蘭街上已經亂套,辛葵以前的手下分崩離析,康慶收了一些回來,可因為外面傳言甚廣,很多人都在觀望,更有人對康慶是恨之入骨的。
這天傍晚,康慶突然來找他,封悅有點措手不及,他知道這幾天桂叔幾乎天天找康慶過去辦事,道上那些老一輩也都在找他談話。有時候偷偷地琢磨,若當初康慶知道殺了辛葵會惹來這麼多麻煩,他還會那麼狠毒地下手嗎?
「該殺就得殺,」康慶並不後悔,」留著也是禍害,死了還能收拾乾淨。」
但是康慶對自己前幾天跟封悅發脾氣的舉動,還是感到不安,兩個喝了兩杯,他就主動提出來:」你沒生我氣吧?」
「有什麼好氣的?」封悅說得雲淡風輕,」你也是心情不爽。」
「讓我逮到誰在外頭亂說,媽的我非把他們的舌頭割了。」
封悅自然明白他說的意思,但也不想在這種難堪的事情上糾纏。好在康慶適時打住,問他:」過兩天張文卓生日,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啊。」封悅爽快地答應了。
這個時候,康慶尤其需要張文卓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