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散里 第四十九章 恩難斷5
每到黑夜襲來她的身體便萬分疲憊,靈魂彷彿要脫離而出,無法駕馭這個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只有在這時羽君才能真正體會到那個時常被自己也忽略的事實……她畢竟已經死了。
無法良好控制身體的無力感和黑暗一起席捲而來,羽君躺在床上,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慌……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接近。
她能夠感覺到,拚命想讓自己動起來,卻如同被靨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黑暗中有黑影凝聚,漸漸凝生成兩個人形,向床邊走來。
冰冷的壓力像她逼近過來,她終於看清那兩個人的臉,一個陌生,另一個她卻是見過……鬼差!
動啊……身體快動啊!
「朱羽君,你以為逃到陽間來,便可以高枕無憂么?沈蒼瀾陽壽未盡,一旦還陽我們自無法再干涉,但是你……已經死去多時,身體早已毀壞,還想霸佔別人肉身瞞天過海么!跟我們走!」他說著抬起手臂,纏繞手臂的漆黑鐵索飛出,頂端的菱形錘裂開來,伸出一個鉤爪,倏地莫入湘無雙的身體。
但見湘無雙的身體毫無損傷,朱羽君的靈魂卻猛地被揪住,硬生生地向體外拖離。
強大的扯離之痛讓羽君終於發出聲音驚叫起來,她不能離開身體!這個身體是她這一縷幽魂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層保護,決不能離開!
羽君的靈魂掙扎著,鬼七卻毫不留情,然而此時門口響起香珠兒的聲音,「姑娘,出什麼事了么?」她聽到羽君的叫聲急忙起床來看,屋裡卻沒有回應。「姑娘?姑娘我要進來了!」開門的瞬間,她彷彿看到兩個黑影在眼前,定睛去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莫不是她眼花?
「姑娘?」她走到床邊,看到羽君冷汗淋漓,身體上的束縛終於消失,能夠活動。「您沒事吧,是不是那裡不舒服?臉色好差……」
「沒事……我只是做了惡夢……」羽君支撐起身體,仍舊全身冰冷,微微發抖。他們沒有走,還在這個房間之中!
「姑娘……」香珠兒看了看羽君的臉色,「需要我留下來陪您嗎?」
羽君點點頭,卻彷彿看到黑暗中浮起一張譏笑的臉。
「香珠兒,點上燈!」
「是。」香珠兒趕忙把燈點了,便在床邊坐下來。她從沒有看姑娘如此驚慌過,無論她失憶前還是失憶后都沒有,直覺這並不只是做噩夢那麼簡單,但是姑娘不說,她也就不問。
羽君不敢再睡下,點上燈之後屋裡的黑影彷彿暫時消失,她卻不敢掉以輕心。香珠兒靠在床邊,她想要陪著羽君說說話,然而一股強大的困意席捲而來,竟然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火燭的光跳了兩下,倏地熄滅。
「香珠兒!」羽君用力推了她兩下,香珠兒卻睡得死死的,絲毫沒有反應。
黑暗中陰影再次凝聚,她想也沒有想,跳下床奪門而出。
她不要被帶走!她和驚濤還有一輩子要過,絕對不能再一次死去,留下驚濤一個人!
身後兩個鬼差緊跟上來,「朱羽君!乖乖跟我們走!」
「不!我不走!絕不走!!」
無論她跑到哪裡,兩個鬼差都如影隨形,腕上的長索條條向她纏來……
羽君的聲音驚動了旁人,沈家兩兄弟最先跑出房間,驚濤看到羽君的身後緊緊追逐著兩個模糊不清的黑影,他看不到鬼差,以為是自己眼花,而沈蒼瀾卻一眼便望見羽君身後追逐的兩個鬼差,心底一沉,不禁脫口而出……「羽君!」從驚濤身邊擦身而過,沖了出去……
……羽……君?
驚濤瞬間怔然,愣愣的看著蒼瀾飛奔出去,沖向羽君身後的那兩個黑影。
那裡……有什麼?如同兩團黑舞凝集不散,卻分明沒有人在……他剛剛喊湘無雙……什麼?驚濤的頭腦無法處理眼前看到的景象,為何湘無雙和蒼瀾在對抗著同一個敵人,而他卻看不到?
蒼瀾已到黑影跟前,跟那一團黑霧纏鬥起來,與此同時鬼七手上的鐵索已經纏上了羽君,而另一個人則將鐵索的鉤爪沒入羽君胸口……
鬼七單手應付蒼瀾,警告道:「沈蒼瀾!你既已還陽,就老老實實繼續活,休要多管閑事!」
「羽君的事情,怎會是我的閑事!」
鬼七惱怒的喊道:「十一,動手!」
另一個鬼差驀然收緊鐵索,鐵索另一端鉤爪所抓的羽君向前一傾,卻又死死的抵抗住,不肯讓魂魄離體。
「朱羽君,你乖乖離開這個身體,還會少受點痛苦!」
「不!我不能走!!」撕裂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她凄厲的聲音卻顯示著無比堅決的意念,鬼差一頓,手上鐵索微微鬆動。
「十一,你在做什麼!?快把她拉出來!!」
鬼差默默看著對面的女人,那凄厲的聲音彷彿直達心底,他曾經捕過無數魂魄,也曾經……見過如她這般女子。曾經……
「十一!!」
鬼十一在鬼七的怒喝聲里,卻突然收回了鐵索的鉤爪。
「我做不到。」他放下話,突然消失無蹤。
鬼十一一走,鬼七單手應對沈蒼瀾,另一手的鐵索纏著羽君,再無暇分身。他不禁一惱,朱羽君如今正是受傷體虛的時候,若不趁此機會帶走魂魄,待她康復,只要她賴在身體里不出來就是鬼差也不能輕易動手!
一個沈蒼瀾他不放在眼裡,但是對於他來說卻像蒼蠅一樣煩人,纏繞不休。
鬼七是個急脾氣,暴躁得很,不禁脫口而出:「沈蒼蠅!!你再糾纏我就把你一起鎖回去!!」
……
…………
沈蒼瀾的臉立馬更加陰沉。
「鬼差,你莫要忘記羽君是上仙保的人!你再如此刁難,看來我只能請上仙出面!」
什麼上仙,他不曉得。但是在地府時分明見鬼差對那上仙很是忌憚,他也不知道怎麼聯絡那什麼上仙,但是他是沈蒼瀾。自小被培養為臧雲山莊的繼承人,打理事務。這種三分真三分假有所保留和捏造的話,自然懂得其中技巧。
果然鬼七氣憤不已,著實不想跟那個難纏的[前戰神],現任的皮條王八婆王……聖月上仙大人再打什麼交道。遂惱怒的撤回鐵索,「不要讓我再抓到機會,只要你再進了地府,就休想還能出來!」
鬼七也倏然消失,沒有鐵索的束縛,羽君無力的倒下來。
「羽君!」沈蒼瀾上前扶起她,急忙問:「你怎麼樣!?」
羽君輕輕搖頭,一旦鬆懈下來,終於不支昏厥過去。
蒼瀾正要抱起羽君,忽見驚濤不知何時已經緩緩走到跟前,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一雙眼睛平靜得如同無底的深潭,死水無波。
「驚……」
如同看不到蒼瀾的存在一般,他的眼睛只看著羽君,緩緩附下身來從蒼瀾懷中抱過羽君,將她打橫抱起來,聲音淡遠,「我帶她回房。」
走出幾步,身後的蒼瀾突然開口:「你不問嗎?」
驚濤停住腳,低下頭看懷中的羽君,聲音依然淡得彷彿從遠處傳來:「問什麼?她要告訴我的,自然會說。她不想說的……我何必問。她在這裡,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他再次抬步,留下蒼瀾,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長廊上。
翌日,湘無雙攜沈驚濤拜別香王爺,回到花散里。
兩日後,翠翠和綠綠回來,翠翠亦向沈蒼瀾辭別,跟隨在湘無雙身邊侍候。
同時,花散里蛇頭的權利交割,緩慢進行著……
四年後。
「無雙姑娘,您……真的要離開了么?」
「嗯。」湘無雙依然是一身清涼如水的水藍色長袍,卻面容恬靜,微笑從容,輕輕點頭,「行裝都已經整好了,如今玉貂已經獨當一面,花散里已經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了。」
「並不是這樣說啊,無雙姑娘……」
「衾花姐,」她輕聲打斷,淺笑依然,「今後我只想守著驚濤一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再不想身在這是非里風雨不斷……」
「也是的,」衾花輕嘆,「能夠淡然退出,過上平靜的生活,也的確值得羨慕。所以……您前兩天才特地讓綠綠回來我這裡的吧……」
「我知道衾花姐一值很疼自己帶的人,這一次我離開,只和驚濤兩個人走,不能帶著綠綠,把她送來你這裡,也許是最合適的。我也要謝謝衾花姐這幾年來的照顧……」
「姑娘說的那裡話,這不是見外么?看姑娘能有個好歸宿,大家也很欣慰,沈公子人品好又俊美……也是個不容易的。你們倆人能在一起,也讓人放心。」每一次,想起[羽兒]那個野丫頭,想起沈驚濤對她的用心,不能不讓人惋惜……
衾花姐正在慨然,有丫頭走進來道:「衾花姐,外面有個姑娘說要投身咱們沉魚坊,非要見您不可。」
「姑娘?」
「是,還帶著一個絕色公子。」
啥?絕色公子?怎麼聽著覺得這麼熟……
「沒見無雙姑娘在這兒,說我沒空。」
「可是那姑娘見不到您,就是不肯走。」
衾花姐微微蹙眉,湘無雙微笑道:「我沒關係的,衾花姐,您就去看看吧,我在這兒等。」
衾花姐出去了,湘無雙坐在那兒慢慢喝著手裡的茶,能聽到外間傳來的聲音:「你們可有什麼得手技藝嗎?」
「就他這張臉,什麼都不會也沒關係!」
「那你會什麼?」
「那個……不知道衾花姐又沒有聽說過,捆綁銷售?」
湘無雙微怔,這聲音……?
她起身,走到珠簾後面,先是看到跟隨女孩一起來的男子,愕然……聖月?便趕忙去看那女孩子,正一臉賊笑道:「沉魚坊在紅業郡這麼有名,又常常出入達官貴人的府宅……一定跟聚翠園也有往來吧?」
「可是你們又怎麼確定我肯幫你們?沉魚坊送進去的人若然出了什麼問題……」衾花姐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妖嬈而凌厲的目光掃過唯羽,擺明了沉魚坊可不想淌那些個渾水。
女孩子隱隱有些失望,不知道珠簾之後正有個人看著她,驀然輕笑。
……為何,你又回來了?
「衾花姐。」湘無雙在珠簾后輕輕開口,「剛剛的話我都聽到了,就收了他們吧。」
「無雙姑娘?」衾花姐的神情一瞬間驚訝,一瞬間困惑,轉而斂了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那女孩,終於說:「難得無雙姑娘竟然上心,既然姑娘這麼說,那就留下他們了。」
「多謝衾花姐。」湘無雙略欠了欠身,便轉身離去,消失在珠簾后。
她沒有再等下去,回眸看了一眼花廳中的女孩子,便從後門離去。
馬車早已經備好,驚濤站在馬車前,只等她一人。
依稀間仍舊是那個溫涼如玉,眼神深邃的男子,只是更加平靜,周身有著安穩寧靜的味道。見到湘無雙回來,知道她已經處理完最後的事情,輕聲道:「走吧。」
「嗯。」湘無雙淡淡應了,踏上馬車。
驚濤坐在前面駕車,揚鞭而起……
從此,便是攜手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