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一百四十八:功利
馬疾馳。
狼牙跑在最前,奔雷毫不示弱,緊追其後,其餘幾人也是上等好馬,迅急如風,將身後百十餘衛兵遠遠甩開。
劉武帶著徐鴻、馬念、劉魏、蔣涭等一干嫡系臣下縱馬狂奔,地勢越發低緩,倏的,一道綿長數里的長坡出現在面前。
遠遠已經看到山坡下那座城的城牆。
劉武微微轉身,見身後那些百十餘兵士縮成細細黑點,急忙勒馬止步。狼牙只好慢慢停下,放任奔雷自自己身後竄上前。
驕傲的它不滿的嘶鳴咆哮,直到奔雷德主人折轉回身。
「主公,已經快到姑臧了。」徐鴻提醒道。
「知道了,先等等他們。」
「是!」
不久,那隻一直被甩在最後的親兵隊伍漸漸趕到,與他們一起到來的還有默默跟隨著、瘦骨嶙峋沮喪頹廢的新降將領梁羽。
這是六月十四日黃昏,梁羽剛剛投降三天。
但劉武很看重他。
梁羽出自涼州梁氏家族支脈,與同為梁氏家族支脈的劉武生母梁秋水是遠親。可若非徐寵叔侄兩人毒計助樹機能拿下武威,劉武想得到他的臣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還是虧得梁羽妻兒老小全來勸說……
亂世之中能為主公做到這一步已是仁至義盡,這已經可以算漢部士大夫的氣節了,很多人還不及他呢。
劉武在任命武威郡臨時主將時力排眾議,沒有任命眾人心目中對劉武忠誠無比極其可靠但缺少足夠治理才能並且在武威人心目中嚴重缺少威望的馬念為武威郡主將,而是啟用這名被關押許久幾次奄奄一息、直到前幾日才降的魏將。
「他是不會輕易背叛我們地。」宗容對劉武最後下達委任命令頗為讚許認同。
身為劉武重要謀臣的宗容贊成,所有人也只好默認。
現在抵達武威,一是為了與宗容會合察看武威郡府庫資料、那些木牘為主輔以少量絹畫,佔滿整個倉庫的龐大的圖籍資料並不適合長途搬運、挑選也需要時間、宗容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二是為了拜會樹機能與鮮卑諸部。更是為了實地考察武威郡的漢部殘存人數。
徐寵叔侄倆地計策太過毒辣。
整個武威郡各城自動崩解,樹機能沒花什麼氣力都將那些城池一一拿下。可漢部被那些憤怒的、羌、、鮮卑等部殺死許多。到最後還是徐寵讓人緊急轉話給徐鴻,徐鴻才出面勸解樹機能、讓鮮卑部出面彈壓,武威亂局方暫時壓制。
據說在城破之日,整個姑臧城內一片血水,屍體多達三千具,其餘各城也多有死傷。
跟中原或者蜀中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但就西北諸郡而言,武威是個大郡,漢部人口田畝與西平郡相比均在三四倍以上。要是能將武威完整拿下,並且實力絲毫無損,劉武就有至少一萬以上涼州精兵可用,現在能徵集個三五千就算不錯了。
好可惜……蔣涭暗自思量。心中對徐寵叔侄的厭惡加劇。微微撥馬,離徐鴻的奔雷再遠一點。
擁有劉弘、尹璩等牽頭。西平的政務漸漸走上正軌,軍事上馬志坐鎮西都正在養傷的傅息與愛將周大輔弼、眾羌部照看。還有那個女人在西都蠱惑堅定眾羌部支持劉武軍統治。相比武威,西平還算安如磐石。
劉武讓蔣涭將政務移交給劉弘、尹璩。跟劉武到武威來查閱資料,就像當日蔣涭查閱西平戶籍人口田畝那般。
刻余鍾后終於抵達姑臧城下。姑臧城,姑臧城牆上那些扎入土牆內一兩寸殘留的箭只,密密麻麻,就像破羌城那般,所不同地是姑臧是大城,而樹機能手下的鮮卑騎兵兵力也非三羌部可比。
蔣涭跟隨著劉武一起進城,粗粗一望姑臧城牆,只見好多人吊坐在繩纜上,正一點一點拔出那些箭只,儘管如此,城牆上仍有數以萬計密密麻麻的。
呼吸著跟陽平關類似微微帶著腐爛氣息地空氣。
城門上滿是刀劍創傷,孤寂慘淡。
此外,凝滯不散的是到處瀰漫讓人不快的聲音,哭聲,那來自女人,漢部女人,許多漢部女人。
死者的血、未亡人地淚。戰爭真不是個好東西。
不過很快,從武威城內出現的幾個鮮卑人打斷蔣涭地胡思亂想。
那幾個鮮卑人為首的一個微胖三十多歲身著粗麻布、滿臉鬍鬚黃臉男子與跳下馬地馬念抱到一起,兩人親熱地說著什麼,嘰里咕嚕的,眾人半句也聽不懂。
「主公,跟叔賢抱在一起地那個漢子叫猝跋韓,是樹機能手下一個大部落的酋豪,為人果敢,臣在這邊時看著他指揮幾次騎兵衝鋒,很厲害,他跟叔賢打過幾架,不分勝負,兩人很要好。」
這是被蔣涭鄙夷厭惡的某人正向劉武解釋,就是接下去說了些什麼,因為離得稍遠,沒聽清楚。只看到劉武面色凝重,微微點頭。
不一會兒,這位身系許多人富貴榮辱的統帥,跳下狼牙,跟馬念低聲說了什麼,馬念神色微微詫異,然後大聲跟那個黃臉男子說了些什麼,重鮮卑人一陣怪叫,歡喜狀。
沒過多久,劉武開始脫去身上甲冑,跟那猝跋韓扭打在一起,身後眾兵莫名其妙,幾個在最後沒瞧清楚的趕上前正要幫助劉武,都被徐鴻阻止。
兩人遊走許久,劉武被那猝跋韓揪住軍袍一記背摔,虧得劉武機靈,狠狠揪住猝跋韓,兩人同時摔倒。
那漢子站起身,哇哇大叫,滿臉笑容。
「漢威哥哥,嘿嘿,猝跋韓這傢伙說你不行。不是他的敵手。」
劉武道:「你告訴他,我是不及他,不過希望以後有機會跟他比射箭。」
單論蠻力,劉武不及馬念,或許的確不及猝跋韓。
馬念如是轉述。猝跋韓瞪著兩隻牛眼,張大嘴,嚷嚷著。
「漢威哥哥,他說你欺負他,欺他箭術不行。」
「……」
「漢威哥哥,嘿嘿,你有所不知。這傢伙小時候懶得射箭,一天到晚喜歡端著長矛騎馬衝鋒,結果箭法很爛。我會幫你安慰他地。」
又是一陣嘰里咕嚕,猝跋韓臉上沒那麼難看了,這不又嚷嚷著要跟劉武比馬上武藝。
結果不言而喻,一刻鐘后。就在姑臧城外茫茫草原上,在無數猝跋部勇士環視、嚎叫下。桀驁不馴的狼牙馱著它的主人閃讓掉猝跋韓攻擊,劉武乘勢頃刻間把猝跋韓挑下馬。虧得是用矛尾。
猝跋韓落地后。那些猝跋部的勇士鴉雀無聲,猝跋韓也在幾個親隨照顧下呻吟著慢慢坐起身。獃獃望著劉武方向好半天才再度大聲嚷嚷。
「漢威哥哥。」馬念哈哈大笑道,「他說你賴皮,騎這麼好的馬,這次不算。」
狼牙是無數戰爭中還能倖存地絕世烈馬,跟劉武心意相通,只要輕輕撥弄一下韁繩,就會
最猛烈的攻擊,它在戰場上如入無人之境,區區比武桿長矛,沒什麼可說的。
「哈哈,還是以後吧?」徐鴻湊過來對馬念道,「叔賢,你告訴猝跋韓,我家大人鞍馬勞頓,天又快黑了,還是等以後再比吧?」
「我知道了。」馬念冷冷道,說完轉過臉,堆起笑容對猝跋韓說了幾句。
他對徐鴻的厭惡溢於言表,那被厭惡的人也不在乎。
六月十四日傍晚,劉武攜心腹抵達姑臧城,他到達姑臧城的時候,太守衙門破敗不堪,只有幾個下人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收拾這些房宅,門首台階上坐著幾個徐鴻在魏軍突圍后央請樹機能派遣的鮮卑兵,敞胸露腹。
「主公,金銀寶物等等都給了樹機能,不過我們需要地東西都在裡面。」
在裡面,但是很亂,他們將一株自太守衙門撿出沒被鮮卑人瞧上的鎦金銅燈樹上銅油盞卸下幾個,點上***抵達府庫。
只見滿地的竹簡,公文書函木牘舉目皆是。
劉武直皺眉。徐鴻似是看出劉武地心思,笑嘻嘻道:「主公,您不用擔心,只是幾個蠻子闖進來想搜點值錢玩意兒才搞成這模樣,鮮卑人對這些東西沒興趣。」
劉武點點頭,只是很快又微微皺眉,問道:「這麼多東西,怎麼個找法,抓到那些幕僚了么?」
西都易幟前西平太守正好病死、職務空缺,但西都太守府那些幕僚們仍然還在位,劉武軍是奇襲奪下西都,沒有這些幕僚輔佐,蔣涭想順利及時清點完西都所有資料是不可能的,那些幕僚們絕大多數都在為劉武軍繼續管理西平事物。
現在,武威也遇到同樣的情況,更要命的是姑臧一直是整個涼州地中心,涼州刺史衙門與武威太守衙門都擠在武威,兩衙門幾次擴建最後只隔一堵牆而已。到徐質主政時,兩衙門幕僚們嫌出入麻煩,便請徐質做主,徐質讓人將牆打穿,武威太守衙門與涼州刺史衙門合二為一。再後來,十多年前的涼州叛亂,涼州刺史那邊地府庫焚毀過一次,刺史聽從術士讒言,認為那邊屬火德,與木相衝。於是,兩衙門的文書都存到武威太守府。後來地涼州牧涼州刺史護羌校尉鎮西將軍鄧艾以武威城為據不在姑臧刺史衙門辦公,但也因循此例將武威審閱地文書放置回姑。
這個倉庫非比尋常,它是整個大西北的要害,木牘簡軸等資料數量遠遠其他幾郡可比。
「這個,」徐鴻道,「被亂民殺死了些,有些跟著師篡突圍了,只剩下三個,卻都不是管理文書地。」
糟透了,劉武心情大壞。
「主公勿憂,」徐鴻笑嘻嘻道,「在下已經讓人去延請一位主公的熟人。他馬上就到,請主公暫且去議事堂等候。」
被鮮卑人摧殘,許多華麗裝飾被劫掠一空、破敗的大堂。
勉強收拾乾淨,將那株火樹移至大堂、點燃,靜靜等候。徐鴻不肯直說,劉武也只好狐疑等待,直到……那人在兩個劉武親兵帶領下步入。
一張圓圓臉,三十許,局促不安,滿帶著悲憤和無奈,耷拉著眼瞼獃獃站立在那邊。
劉武眯起眼瞧了好久,還是不認識。
「他是誰?」劉武低聲問徐鴻。
徐鴻嘿嘿一愣:「主公,難道您在幾個月前沒與此人照面?」
幾個月前……指的是漢中戰役么?還是其他?可是,他沒見過這人啊。
劉武一臉疑惑。
「嘿嘿」徐鴻也不難為劉武了,朗聲對堂下那人道:「丘校尉,一二十日不見,家中可還安好?尊夫人可曾生養?」
丘……好陌生的姓氏,不過官位倒是不小。
校尉。
劉武精神一震。
「哼,托你的福,」那人懶懶道,「前日拙荊生下一個女娃兒。」
「那就好,哈哈,這次請您來此並無惡意,是想讓您歸順我家主公。」
這話有些失禮。可是,那個姓丘的男子卻抬起頭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堂上正中位置的劉武。
「此人是鄧艾手下監軍校尉丘本,」徐鴻在劉武身邊小聲說明。
「哦,叫丘本嗎?」劉武毫無表情,無喜無憂,不以為然。
丘本,這個人劉武在西都聽馬念說過,不怎麼樣。
據說他給師篡出了幾次所謂的主意,都是餿主意,什麼奇襲,反擊。馬念還嘲笑這小子,說是讓按這小子的主意,怕是樹機能老早就能拿下姑臧了。
聽上去這人是個傻瓜。
「城之役他也參加了,梁仲飛未能及時返回姑臧,師篡便讓此人暫攝姑臧都尉之職,此人原先在涼州主簿下面做過幾年小吏,對府庫了如指掌。」徐鴻又補了一句。
劉武眼前一亮,微微點頭,望著堂中那人,溫和道:「丘校尉,久違了。」
(交待點廢話,在下小文中的月份全部為漢歷,不是西元曆法,所以,夏六月是很熱的〈現在就是陰曆六月,雖然與漢代曆法仍有一定出入。歷史上地球氣候改變也是存在的,夏商周都有細微變化,夏季的開始是不同的,漢代也是如此……
甘肅青海一帶,夏季熱度之高與中原、南方並無不同,天氣酷熱下,在下缺少抗菌素衛生條件低的古代一般不會作戰〈漢渡瀘戰役和吳嶺南戰役,那地方沒得選,除外〉。如果主將不是人、毫不憐惜將士們性命,或者已經構成長期包圍局面,那也有可能。
一般開戰時總要等到秋高馬肥,那就是幾個月過去。這就是時間差。
另外,漢代歷史上既有西海郡又有西海,但西海郡在今天的甘肅內外蒙交匯處,而西海就是青海湖,兩者隔著綿長祁連山、長長的弱水,相距千里以上。
猝跋〈就是拓跋〉韓,雖然雄霸北方傲視鮮卑諸部的拓跋鮮卑號稱鮮卑中的霸主。可在樹機能能時代,還是有姓拓跋部的一支隸屬於樹機能的河西鮮卑部統帥。參見《資治》卷八十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寧五年冬十二月。
漢代乃至三國時代主要文書等等還是竹簡,這個在我的作品相關中已經說明了,不再多說,古書有言汗牛充棟,把這些竹簡書拿出去晒晒太陽都很艱難何況長途運輸?雖然漢代圖籍多為絹帛絲綢,也有用紙的,可是碩大一個倉庫,誰知道放在哪兒?找起來可不容易,還是得管理員來才行。
最後,關於文中各人對劉武的稱謂,大家感覺到了么?
這就是親疏,雖然有些喊將軍的,比那些喊主公的對劉武而言要親近多了,但對於絕大多數,喊將軍的是屬下〈就是仍歸劉禪統御〉,而喊主公的,是臣下〈他們是徹底依附劉武的死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