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五章

25二五章

第025章

眼睛澀得發痛,但是流不出淚來,大抵早已經化作血水流干。

她看見了柴崢言。

活生生的,會動的柴崢言。

一襲黑色勁裝讓柴崢言的身形顯得修長蒼勁,沉重無比的玄鐵長槍在他的手裡如臂使指,身形騰挪間殺氣騰然,槍芒寒星點點,銀光皪皪,扎、刺、纏、圈、攔、點、撥……招招快如閃電,可輕易取人性命,動作之流暢讓人幾乎難以想象這是人能做到的。

周圍的花樹在這雷霆萬鈞的槍法之下搖搖欲墜,僅僅是被槍尾利風掃到便搖動不止著撲朔落下花瓣枝椏。

聶棗就這麼站著不動,直到柴崢言一套槍法舞完,眼捨不得眨一下。

柴崢言收起攻勢,斂住殺氣,同時站直身形,輕輕喘息。

空中飄零的花瓣尚來不及落地,輕飄飄地停留在柴崢言肩頭、發頂,像是抹去了那些鋒利殺戮,讓他無端柔軟起來。

彷彿發現什麼,柴崢言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毫無煞氣,乾乾淨淨,帶著一絲好笑,一絲無奈,與舞槍時判若兩人,然後他說:「出來吧。」

聶棗的心臟幾乎是瞬間漏跳了幾拍。

冷靜沉穩無論發生什麼時候都能處變不驚鬼都排位第一的聶棗,竟然因為別人含笑的一句話而緊張的連步都邁不出去。

她有點害怕柴崢言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這個助紂為虐,視人命為草芥,再也不天真爛漫的自己。

片刻后,樹梢花叢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垂著頭的少年握著自己的槍緩步走出來,看得出來他也極其緊張,下唇幾乎都要被咬破。

「你喜歡槍?」

少年,或者說夏白澤點點頭。

「那可以給我看看你的槍嗎?」

夏白澤猶豫了片刻,將手中的槍遞了過去。

柴崢言細細摸著夏白澤的槍,視線仍是溫柔。

他很愛槍,對每一柄都視若親友,聶棗——不,那時候她還叫姜隨雲——為此還吃過醋,柴崢言只好好脾氣跟在她身邊邊哄邊解釋,槍是要同他上戰場的朋友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並不能僅僅將它當做工具,你誠心待槍它才會誠心對你,讓自己發揮出最大戰力。

末了,柴崢言還無奈地說:「若有一日我死在了戰場上……」

姜隨雲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你不管你的槍了,你也別亂說話,烏鴉嘴烏鴉嘴,你才不會死在戰場上呢!你要一直陪著我!」

諷刺的是,他最後真的沒有死在戰場上。

可聶棗寧可他死在戰場上,至少那是為國捐軀、不墜英明……而不像現在。

是的,這不是真的柴崢言。

聶棗逐漸冷靜下來,這裡仍夏白澤的夢境,夏白澤跟她說過柴崢言教過他槍法,這沒什麼奇怪的……眼前也不過是一道幻影而已。

但她還是凝視著柴崢言,不捨得半分移開視線。

聶棗知道這很糟糕,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要知道她現在她剋制著自己不撲上去,死死抱住柴崢言就已經用盡了最大的力氣。

柴崢言握住槍尾,丈量片刻,重又還給夏白澤:「槍是不錯的槍,不過對你來說,它太長了,等你再長長個子再用它吧。還有你握槍的姿勢……」他用自己的玄鐵長槍握著比劃了一下,「這樣會省力些,出槍的速度也能更快。」

夏白澤有些忐忑地照著柴崢言的姿勢做。

他實在是個好老師,循循善誘,言傳身教,講解深入淺出又極為易懂,毫不吝嗇自己的經驗技巧,不過也是,當世只怕沒有哪個人的槍能舞的比他更標準,比他更有殺傷力。

他是帝國曾經的戰神,柴崢言。

夏白澤已自己練習起來,柴崢言看了一下時辰,彷彿是準備離開。

聶棗幾乎是無法抑制的在唇間呢喃:「阿言……」

她不敢去見柴崢言,她怕就算只是個幻影,見了便離不開了——說到底,她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堅強。

她還記得該死的白芍說的,如果她沉在夢裡,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柴崢言本要轉身的背影驀然停住,他回頭:「誰?是……誰在叫我?」

聶棗連忙噤聲。

但這個人是柴崢言,他聽到了她的聲音,就不可能找不到她。

「隨雲,原來是你。」他的語氣放鬆下來,清俊的臉龐含著笑意,但似乎又覺得發覺了什麼地方不對。然而未等柴崢言繼續說話,眼前的女子便猛地拽住他的衣領,狠狠地吻了上去。

風聲輕柔,靜得能聽見花瓣落地的聲音。

鬆開唇,柴崢言抱住她,臉上驚愕的表情剛剛退去些許,有些迷惘又有些不太好意思:「隨雲,你怎麼……」

聶棗閉上眼睛,柴崢言身上的味道如此熟悉。

幾乎可以讓她忘記所有的苦難。

「你……哭了。」帶著薄繭的手指在她的眼角輕柔磨蹭了幾下,溫和的嗓音不安而焦躁起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先別急,告訴我好么……」

那些淚水像是控制不住的順著眼角滾落,彷彿要把這幾年沒哭的都補償回來。

如果沒有柴崢言,她大概一滴眼淚也不會流,因為沒有人會在意。

正是因為知道有人會在乎,有人會關心,有人會因此難過和焦急,淚水才會毫無預兆的落下——如果令主在這大概會稱之為,普通人的劣根性和軟弱。

她不答,柴崢言手足無措了半晌,才又緊緊抱住她,嘆息般道:「別難過……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擔心,有我在。」

有你在。

那你為什麼不醒過來呢?

***

看見坐起來的聶棗,白芍這才撫胸擦汗鬆了口氣:「你可嚇死我了,足足睡了十二個時辰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

「是嗎?」聶棗覺得眼角微涼,伸手一抹,才發現蜿蜒而下的淚痕。

夢中的自己實在是太脆弱了。

「別這麼輕描淡寫,你睡十二個時辰沒什麼,這七殿下也睡了十二個時辰,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將這事瞞下!」

白芍用迷煙迷藥出神入化,聶棗並不擔心。

「算我欠你個人情。」

白芍哼唧:「你欠我的何止這一樁。」似乎想到什麼,她臉拉下來:「還有那個叫顏承衣的真是太討厭了,下回還是乾脆把他葯倒算了。」說是這麼說,但聶棗熟悉白芍的性格,她這麼說只怕是覺得顏承衣有趣,就像白芍一直對自己冷嘲熱諷,卻不曾真的害過她。

不過無論如何,夢境的影響有了顯現,夏白澤開始有好轉了。

他終於肯開口了,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但總算是個好的開頭,聶棗又用前塵入了夏白澤的夢幾次,每次進入的時間線都有所不同,但並不影響聶棗陪伴夏白澤儘力消除他內心的陰影。順便值得一提的是在夢中,聶棗又見到了一次柴崢言,這次她剋制住了自己沒有上前。

失控,一次就夠了。

最後一次,聶棗仍然選擇了沉夢香。

夏白澤最難忘的記憶,仍然是那噩夢般的場景。

夢境依舊,那片瑰麗的艷紅天空像是鮮活的**涌動著,這讓他們彷彿踩的並不是土地而是在什麼巨大怪物的體內,耳邊的呻.吟聲越發攪得人無法正常思考。

聶棗已經進來過多次,這點擾亂對她並不造成任何影響。

跟在夏白澤身後,聶棗看見他握著匕首走進房間里,她已經能清楚的看到床榻上女人倉惶的反應,夏白澤用匕首手刃了怪物。

「澤兒,你在做什麼,快停下來!」

夏白澤站住不動,蒼白清秀的臉龐依舊沾了不少血和污跡,但這次的瞳孔已不那麼茫然:「母妃,我在殺怪物。」

「他不是怪物,你……」

「母妃你做錯了事,兒臣想幫你糾正。」

「你看到了什麼……」女人的手移向夏白澤的頸脖,聶棗剛想去阻擋,卻發現夏白澤已經躲開了,他看起來有些痛苦,但已比聶棗第一次在夢境中見鎮靜不少:「母妃,我不會說的,你……」他吐字艱難,「不要逼我……」雖是艱難,但已不僅是惶恐懼怕。

聶棗放下了心。

再然後就是讓他觸碰到女子。

夏白澤在夢境里已漸漸如常人,所要做的就是把這種正常延伸到夢外。

聶棗讓白芍給夏白澤下了一些會眩暈的迷藥,夜晚除去所有易容,把睡著的夏白澤運到花園中,再叫醒他,醒來的夏白澤看到聶棗的臉,再加上那讓人眩暈的葯,果不其然他還以為仍在夢裡……

聶棗嘗試著靠近了一些夏白澤,夏白澤已在夢中習慣與聶棗親昵,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對。

鬆了口氣,聶棗伸手摸向夏白澤的長發。

她的動作不快,夏白澤沒有做任何躲避舉動,不過在聶棗的手觸碰上夏白澤頭髮的瞬間,他還是下意識的顫抖瑟縮了一下——那是來自身體本身的抗拒本能。好在很快,夏白澤就放鬆身體,隨便聶棗在他的發上撫摸,事實上他已經相當習慣聶棗姐姐式的親昵舉動,這也是聶棗在夢中故意為之。

夏白澤的排斥到底更多的是來自內心,和身體無關,漸漸遺忘陰影,恢復正常娶妻生子完全沒問題,就算現在定親,到成親之日也足夠夏白澤恢復的了。

聶棗徹底放下了心,這個任務完成指日可待。

頭一次,聶棗為了任務能完成,感到由衷的開心。

她去信給令主,問僱主是否滿意,還有什麼要求。

令主的回信很快,告訴她可以回來了。

聶棗捏著短短的信,半晌,去跟夏白澤道別。

夏白澤倒是很吃驚,結結巴巴道:「你……你不等表哥……?」

聶棗終於想起這件差點被她忘了的事情:「有件事我一直沒來得及解釋,其實我同顏承衣顏公子並非你所想的關係,我們僅僅是相熟罷了。」

「可、可是……」

「他不喜歡我。」聶棗聳肩,「而我喜歡的也另有其人,而且那個人你也知道。」

「誒?」

聶棗抿唇不答反笑道:「就此別過吧,山長水遠有緣再見。」

「還……還有個問題……」夏白澤顯得有些著急,說話都順溜起來了,「這些日子我夢裡的姐姐是你嗎?」雖然因為那是夢,他無法清楚記住細節,可是那個姐姐給他的感覺跟聶棗實在是太像了。

聶棗想了想:「如果有機會下次再見的話,我會告訴你的。對了……」她唇邊浮現出一個有些狡黠的笑,「既然要離別,能最後擁抱一下嗎?」

也算是她這次任務最後的驗收吧。

夏白澤僵持住。

聶棗忍不住笑:「好了不勉強你了,算……」

她的話沒說完,夏白澤就飛快地張開手臂,輕輕地環了她一下。

「一……一路順風。」

***

聶棗的好心情一直持續了一路,直到回到鬼都碰見了早早便在等她的公子晏。

一年一度的年末評定,又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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