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七章

27二七章

第027章

沒辦法,只能往前走。

公子晏撐著燈在前,聶棗跟在後面,燈光微弱飄忽只能勉強照亮前面寸許。

石道的通路比他們想象的要長。

「我說……姜大小姐,我們來聊點什麼吧。」

「有什麼好聊的?」

公子晏咽了口口水:「什麼都行,你不覺得瘮的慌嗎?」

聶棗很想諷刺一句某些人進來的時候不是膽子很大嗎?

但她忍住了。

因為老實說,她也有點怕……

「聊什麼?」

公子晏沉默了一會,想了一個話頭:「比如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就這麼過的。」聶棗快速回憶了一下自己後半段人生,「接任務,完成任務,回鬼都,評定考核,再接任務,循環往複。」

公子晏嗤笑一聲:「你適應的倒是挺快。」

聶棗淡淡道:「不然我早就死了。」

「你沒死這件事我真的挺驚訝的。」

聶棗抽了抽嘴角:「你就這麼討厭我?就算是遷怒,至於這麼耿耿於懷嗎?這麼小肚雞腸,你還是不是男人?」

本以為公子晏肯定會反唇相譏,沒想到他頓了頓,突然道:「其實我不討厭你。」

「哦?」

「說實在的,我在帝都那些年過成什麼樣你也知道,在你眼裡我大概不過是個可憐的別國質子,對你來說救我那次不過是隨口一句話,但對我來說卻是我在帝都時唯一一點值得留戀的回憶……」公子晏聲音低下來,「所以能在鬼都與你重逢,其實我……很開心。」

聶棗默默聽他說完,淡定道:「哦,難不成你還喜歡我。」

這次抽嘴角的換成公子晏,他竭力保持優雅:「何以見得?」

聶棗抿唇一笑:「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反正喜歡過我的男子兩隻手都數不清。」

「你自己說這話不覺得很令人羞恥嗎?姜大小姐何時變得如此厚顏。」

這麼多年聶棗的臉皮早鍛煉的如城牆拐彎一樣厚,只有她調戲人沒有人調戲她的份。

她咧嘴一笑:「要是真喜歡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是有戀人的人,怎麼也不會看上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跟她玩攻心,公子晏還早得很。

以為她聽不出來嗎?剛才公子晏那個語氣,跟她假裝舊情難忘誘人動心的語氣一模一樣。

公子晏抬起調子:「姜大小姐就不覺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嗎?」

「你不喜歡我那就最好了,先告訴你以防萬一。」

「你……」公子晏氣結,半晌道,「他再好,現在也不過是個昏迷不醒的……嗷疼疼疼你別掐我……」待聶棗鬆手,他方抱怨道:「不過就是肯為你死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這沒什麼大不了,那你告訴我有什麼是大的了的?」

「你怎麼就知道我做不到。」

「至少……」聶棗冷笑道,「如果他發現一個危險的石道,必定寧可自己下去探索,也不會讓我入險境。」

說話間,聶棗的手突然像是摸到了什麼堅硬而濕冷的東西,它和牆壁的質感明顯不同。

公子晏將燈轉過來一照,頓時臉色蒼白起來。

那是一具屍骨,而聶棗的手正放在那屍骨的頭顱上。

迅速將手收回,聶棗讓自己努力鎮靜下來,藉助燈光打量著骸骨道:「是個男人,死了很久……」舉著燈,她又仔仔細細的往前照了照,沒多遠的地方,又看到了半截骨骸,「我想大概是十年前那場動亂的死者。」

「十年前的動亂?」公子晏反問。

他來鬼都還不夠長,大概不知道,聶棗便簡單對他說了傾夕的事。

聽完,公子晏臉色更白:「那麼這個地方可能是……那些幫助傾夕入侵鬼都者的埋骨之地。」他彷彿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令主!是令主!他知道我們想做什麼,所以故意引我們來這,想恐嚇我們……」

「你先別急,令主想恐嚇我們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他大可以輕易殺死我們。」聶棗安慰道,但實際上她心跳的也很快。

公子晏漸漸冷靜下來,他不是沒見過死人,只是在這樣陰暗又幽冷的環境下,人的恐懼感總是會無緣由的失控。

「你說得對,我們再往前看看。」公子晏抿緊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而且說不定我們能見到那位傾國傾城的傾夕姑娘的屍骸,不知道絕世美人的屍骸同一般人會有什麼不同?」

***

繼續朝前走,一路上屍骨逐漸多了起來。

兩人又提心弔膽走了一段,這條路也總算走到了頭,而通路的盡頭是個更加破敗的樓宇。一進去兩人就聞到了濃郁的死亡氣味,除了些零碎的屍骨,就只有破敗的傢具陳設和一些乾枯的植株。一片死寂之下,那股陰冷的黑色瘴氣若有實質般附著在兩人身上。

親眼看到,聶棗才知道傳聞非虛,那一次動亂一定死了很多人。

「過來,你看這個。」公子晏指著桌台道,那張桌台看起來同樣陰鬱恐怖非常,上面的色澤像是鮮血干透的發黑暗紅。

聶棗走近,便看見桌面上是一張枯黃了的紙,用娟秀的字寫了一行詩:

願君此生常如意,萬里河山無故人。

署名是一個單字,夕。

公子晏:「看起來像是傾夕的遺書?」

聶棗:「想不到令主還真有這麼一段……呃,虐戀的感情。」

「令人唏噓。」

雖然嘴上說著感慨,但兩個人很明顯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把它收起來好了,感覺會有用。」公子晏的手指剛一碰到,那紙就瞬間分崩離析,化作飛灰散於塵中。

然而嚇人的一幕出現了!

一個幽冷的長發鬼影嗖然從紙灰中飛出,然後一雙冰冷的手猛然掐住聶棗的脖子!聶棗倒退兩步,跌坐在地上,喉骨劇痛,呼吸艱難而急促。

公子晏也被嚇到了,很快他反應過來,上前用力拽住那個鬼影!

可那鬼影的力氣大的驚人,公子晏卻根本使不上勁,情急之下只得道:「你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攻擊她?你明明和她無冤無仇!」

「仇?」鬼影竟然開口了,聲音嘶啞難聽像是拉動鋸子一樣,但能聽出是個女子,「就是她,我要殺了她!」

呼吸越來越困難,聶棗實在沒想到自己沒死在帝都的刑場上,苟延殘喘這麼多年,竟然要死在這麼一個根本不知是在哪的破地方!

不……不對,她不能死!

她死了柴崢言怎麼辦……沒有她,醒不過來的柴崢言必死無疑……

想到這裡,聶棗福至心靈想到自己的懷裡似乎還有兩張符咒,是之前某次任務對象送她的,那是個年輕天才的道長,在驅妖祛邪上道法出眾——當然對人就沒這麼厲害了。

念頭如電閃,聶棗迅速掏出一張拍向鬼影!

符咒閃過金光,鬼影自知將要吃虧,扯了手向後躲開,聶棗連忙掙脫了對方的鉗制,側身逃向一邊。

而公子晏也適時反應過來,扶住聶棗,一臉警惕地看向鬼影。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鬼影飄搖,那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稍稍拂開些許,露出了半張臉,半張無比美貌卻又和聶棗有幾分相似的臉……

「你是傾夕!」聶棗和公子晏兩人同時驚呼道。

傳聞中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傾夕……

聽見這個名字,鬼影彷彿恍惚了一下,嘶啞的聲音喃喃道:「傾夕、傾夕……」

公子晏搶先道:「傾夕前輩,我們也是被令主迫害之人,此次無意間闖入此間實屬意外,並非有意冒犯。不過我們一直在想辦法對付令主,不知傾夕前輩可有所指教,晚輩若能出去,定當會想辦法除去令主為傾夕前輩報仇。」公子晏秀雅的容顏正了正色,一番話說得極為恭謙有禮,顯得正氣十足。

鬼影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呵……」

聲音越發難聽。

聶棗和公子晏兩人都很尷尬,但同時又都打起十足警惕,不敢絲毫放鬆。

「你們是對情人嗎?」

兩人沉默了。

鬼影繼續道:「若你們是對情人,且通過我的考驗,我就告訴你們一些有關令主的事情。」

「什麼考驗?」

鬼影一拂手,桌面上多了六個酒觴。

「這裡的六杯酒有一杯下了穿腸毒藥,你們互相問對方問題,答不上來或打錯便喝一杯酒,直至喝到有毒的那一杯。」

聶棗和公子晏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臉色具十分難看。

他們並不是真的情人,而且都想繼續活下去。

「有別的選擇嗎?」

鬼影啞著嗓子道:「那你們就都給我死。」

聶棗一邊在心裡咒罵,一邊暗道,傾夕果然不愧是令主的紅顏知己,這玩弄人心以別人的痛苦為樂的愛好簡直和令主一模一樣。

「我們可以商量一下是否接受嗎?」

「……可以,不過只有一刻的時間。」

一刻后。

「那,我先來罷……」聶棗深吸了一口氣,問:「你的生辰是?」

公子晏看了一眼聶棗,徐徐道:「不記得了。」

說著,便捧起了第一杯酒,飲下。

沒事。

左右不可能將毒酒放在最前面,太快結束,這個遊戲就沒意思了。

還剩五杯。

輪到聶棗,她嘴角一勾道:「天上有多少顆星星?」

公子晏盯了她一會,默默端起酒杯,飲下,沒事。

「帝都有多少子民?」

「七十二萬三千五百人。」

公子晏:「……」

聶棗笑得狡猾:「不巧正好知道。那楚國都城一共有多少人呢?」

公子晏:「四十二萬八千人。」

聶棗:「編也編像一點,楚都臨海,人員流通廣大,乃是七大國最大的都城,人數至少也上百萬……」

「……」公子晏繼續喝,沒事。

看著他們倆的鬼影露出了一絲笑意。

還剩三杯。

「我有多少根頭髮?」公子晏淡定問。

聶棗:「……四十五萬萬根。」

公子晏怒:「你怎麼知道的!」

聶棗聳肩:「你也沒法證明我是錯的。」

公子晏恨恨看了聶棗一眼,喝下,沒事。

「那我有幾根完好的手指?」聶棗問。

公子晏警惕地看著聶棗,半晌,才小心翼翼回答:「十根……」

只聽一聲脆響,聶棗將一根手指掰折,然後看著公子晏:「現在是九根。」

公子晏無言,喝。

還剩最後一杯,酒杯中澄澈搖晃的液體此時卻顯得那麼猙獰。

而該輪到公子晏發問了,他沉思了很久,似乎在想一個絕妙的絕對不會被回答上的問題。

然後他問:「你愛我嗎?」

「愛。」聶棗毫不猶豫回答,隨即反問:「那麼你愛我嗎?」

公子晏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敢說愛……」他笑得幾乎流出淚來,隨即端起那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

幾乎同時,只聽「砰」的一聲,有人倒地不起。

公子晏拿著喝盡的酒杯,看著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的聶棗,似乎陷入了獃滯。

而一側的鬼影這時才飄飄然出來:「她活該,這種人死有餘辜……這酒里根本不是穿腸毒藥,而是這毒霧瘴氣的解藥,只有飲盡六杯方能解毒。」

她低頭看著已昏死的聶棗,眼睛里滿是怨毒。

然而,瞬間她便定住不動了。

公子晏將聶棗偷偷塞給他藏在袖中的那一張符紙猛地貼在鬼影的身上,同時從腰間抽出一柄防身用的匕首,朝著那擺著傾夕遺書的桌子揮刀砍下!

瞬間,那張桌子四分五裂!

而眼前的瘴氣也剎那消失。

是的,方才的一切不過是他和聶棗商量著做戲。

一進這片瘴氣,兩個人就覺得有些不對,體力乏潰,四肢無力。而看到那六杯酒的時候,聶棗已經明白這是個什麼局,一個幾乎必死的局。

並不是他們兩個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而是他們兩個只有一個有極小的可能性生存下來……

跟著白芍呆久了,聶棗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酒水裡肯定摻雜了解毒的藥物,但是鬼影不可能這麼好心在每杯酒里都放上解藥,那麼很大的可能性是只有食用了多杯酒水,才能生存下來——這也正好符合了鬼影的心理,喝得多付出的多愛的更深的那個反而能活下來。

她可以確定,鬼影做這個考驗的初衷絕對是想看他們為了求生而互相陷害反目成仇的醜態……於是她就和公子晏短暫達成共識,將計就計演出了這麼一場戲,由一個人喝完全部的解藥,然後去對付鬼影和瘴氣。

瘴氣遇到解藥便會稀釋不少,唯獨那張桌子上的陰霾不散,那麼很大的可能,那張桌子便是這瘴氣的來源……

當然,如果這一切僅僅是聶棗想太多的話,那麼一杯酒都沒喝的另外一個人,便同樣可以趁著鬼影不備偷襲。

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有一個人活下來。

不過總算聶棗賭對了,她竭力維持著最後一點清明想。

公子晏連忙跑去扶起聶棗,快速取出幾顆解毒丹餵給聶棗,有些焦急道:「姜大小姐,你醒醒,撐著……我想辦法出去找人來救你……」

說著,他抱起聶棗朝原路走去。

然後,公子晏的耳邊飄過了一個極低又極動聽的女聲:

「考驗,你們通過了。」

***

聶棗猛地睜開眼睛,石道的光線昏暗,她的手還放在那個頭顱上。

公子晏撐著傘,臉色慘白地看著她。

「剛才……」

「你的手指還好嗎?」

聶棗想起了自己掰折的手指,連忙抬起手,卻發現自己的手仍舊完好無損。

難道剛才不過是幻覺?

他們此刻還在石道中沒有走出來……那這個幻覺也未免太恐怖太真實了!

想著,兩個人不約而同心驚肉跳的走向石道盡頭,與記憶中一樣,破敗的樓宇,只是沒有了陰森濃郁的死亡瘴氣。桌案上依然擺著紙,這次公子晏是怎麼也不敢碰了,還是聶棗大著膽子瞅了一眼,卻發現那上面的字已不是那首傾夕的遺言詩,而換成了幾張寫滿蠅頭小楷的紙。

那是答應過他們的,有關令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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