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四章
第六十四章
白光剎那籠罩視線,什麼也看不清。
依稀聽見耳畔有刺耳的凄厲慘叫聲和些微的詭異笑聲,空曠迴響,遙遠猶如天邊,又似乎只是咫尺之間,四周空氣也彷彿瞬間變得粘稠,稍稍抬一下手臂都極其困難。
她像被什麼包圍擠壓著。
聶棗掙扎,拚命想要從這種眩暈的環境中掙脫出。
身上被汗濕,腳步不停,向前奔跑,跑……
跑……
聶棗停下腳步。
不遠的前方,男人蘇醒,漆黑無光的夜,唯有夜風蕭瑟,誰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她看見那個男人赤身**緩緩站起來,宛若重生,眼眸中沉著比夜色更深的黑暗。
低垂頭,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和身體,緩緩笑起來。
笑聲凄愴又冰冷,響徹在空曠遼野,像一支悲到極致的輓歌,透著濃郁的絕望與自我厭棄。
但也只是一會,那笑容便被極度的冰寒所取代。
剛才的一切彷彿從未存在。
他面無表情地走向遠處。
不知道顏承衣用什麼來交換,最後這一次,他再不是顏承衣了,而是回退到了數百年前,成為一個擁有顏承衣容顏的陌生人。
可以輕易殺死冒犯他的人,不會蒼老,不會死亡,他確實……強大的逆天。
他找到石洞所在的島嶼,利用裡面的黃金,僱人修路將石洞與大6隱秘連接,又殺光了所有的修路人,然後一手建立起鬼都。
他開始教導第一個屬下,如何完成任務如何玩弄人心。
他冷眼看著無數愛侶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他戴上面具,讓所有人叫他令主。
百年時光,一步步蛻變的越發冷情冷心。
令主開始下意識的將目光流連在那些同姜隨雲相似的女子身上,一個又一個,藥物、蠱術、夢境、幻覺……他試圖改造她們,或者讓她們擁有姜隨雲的記憶與性格,或者乾脆抹去讓她們成為他所希望的模樣……
她們各有各的反應,貞烈的自殺以明志,聰慧的虛與委蛇再在他身上圖謀,乖順的便像寵物般天真無趣……
但每一個都不是姜隨雲。
絕望,沮喪,抑或是心如死灰……心臟已生不出更多的情緒。
只是麻木的想要做,想要一個結果。
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結果。
聶棗恍惚,時光實在太漫長,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誰,快要以為自己就是令主……
心緒也漸漸迷惘起來……被記憶所感染……
流轉的時光成為宿命,命運依舊按照它的軌道前行。
飄雪降霜的夜,令主獨自去往帝都,在涼亭中看見了背著少女將她小心放下的少年,少年定定看著少女,用手指拂去她眉心間的雪花,替她打理著鬢髮,神色專註而流露出些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嘴裡輕聲說著親昵的話,慢慢勾起嘴角微笑起來。
令主分明記得自己在顏承衣記事沒多時就讓他討厭姜隨雲,遠離姜隨雲……
——「明明已經讓你討厭她了,為什麼還要接近?」
——「難道還不夠嗎?」
他的聲音猶如平靜夜裡壓抑到極致的風雪。
質問,卻比誰都更清楚答案。
在劫難逃。
所謂的命運。
打暈了顏承衣,他慢慢走到少女面前,纖細的生命毫無防備的呈現在眼前,只需要輕輕用刀劃一下,便可以讓她喪命——他已經殺了不知道多少次,本不該有絲毫心軟,卻發現自己還是下不了手。
這張臉孔,已別百年。
若是手刃,便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
而記憶里這個年紀的她,從來只會對他露出甜美又簡單信任的微笑,沒有傷害沒有痛苦沒有背叛沒有利用。
在看到之前,他絕想不到……自己有多麼懷念。
執念,如果是這麼簡單割裂的,那便不是執念了。
下不了手,便只能對自己殘忍。
他徹底從顏承衣的身體里剝離了所謂喜歡這種感情。
早知道結局,便不如不愛。
孑然離開,才發現自己千瘡百孔的心竟然還會覺得痛,痛楚綿長不絕……
傾夕便也是在那時趁虛而入。
她是最後一個。
令主什麼也沒做,她便主動想要來勾引他。
但結局仍是慘淡收場,她還是太天真,不明白這樣一個連存在意義都不明的軀體,早就沒有所謂的愛……
愛也好恨也好,她所奢求的,早在無盡的輪迴中被碾壓成了齏粉。
擺放下六杯酒時,他其實並不想殺她。
他不會死,即便喝下穿腸毒藥也只會痛,不會死——這或許仍是一場試探。
他贏了,卻也輸了。
幸好他已經沒有什麼多餘可輸的了。
在鬼都的榻上看見姜隨雲時,令主想,大抵,這是最後一次。
他不想遵守規則,卻不知道會得出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這條路,終究是他自己選的。
***
大夢一場。
恍若隔世。
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多長?
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
反反覆復在相同的人生道路上來來去去,又會有多少年,便如無數個轉世,無數次輪迴。
執念又如何,重複數百年,已經深刻進靈魂中……誰敢說這不比愛更刻骨銘心?
即便已經失去愛人的能力。
聶棗醒來的那一刻,隔了很久,才緩緩念著守在她枕邊人的名字:「……白芍。」
白芍獃滯地看著她,足足過了半刻鐘才猛地抱住她,聲音驚喜道:「你可算醒了!」一邊又忍不住道,「你怎麼一覺睡得說起話來跟令主似的!」
聶棗無意識的勾勾嘴角,一直到下午才開始回魂。
漫長而龐大的記憶和她些微的記憶交錯,幾乎要將之淹沒,如果不是銅鏡里清楚映出她自己的臉,只怕她都要以為她身為姜隨雲和聶棗的過往才是添加進來的。
一碗白粥下去,聶棗拭了拭唇,道:「我睡了多久?」
白芍想了想道:「足有大半年了吧。」
「這裡是哪裡?」
「帝都……令主的別院。」
「令主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白芍簡單交代了一下時局,「你昏過去的時候蒙國剛投降,現下楚國、趙國和韓國都俯首稱臣了,帝國正和魏國打著呢,而且……這老皇帝好像快不行了,就撐著一口氣想等大6統一,太子和寧王也正斗得不亦樂乎。」
「魏國……」聶棗念了一會,道,「那顏承衣呢?」
「棗姑娘,你真以為我什麼都知道啊?這大半年困在這裡照顧你,我都……」
「柴……崢言呢?」
白芍突然噤了聲。
聶棗抬起頭,目光灼灼看著她,又重複了一遍:「柴崢言呢?」
白芍不說話。
聶棗合上眸子,片刻后,她慢慢站了起來:「大半年來多謝了。」
「哎,你……你要去哪?」
「去解決一些事情。」
***
船不難找,通往鬼都的海域她記得很清楚。
這一次,不需要任務令牌,她也可以輕易到達鬼都。
鬼都原本熟悉的道路,再度陌生又熟悉起來。
腦海中清晰浮現它們變遷的模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形成了如此規模的鬼都。
還沒接近中心,聶棗的道路便被阻攔住了。
「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手持摺扇的翩然青年站在那裡,目光複雜地望著聶棗。
聶棗差點忘了他是誰,好一會,才道:「魏離,讓我過去。」
「自然是不會這麼輕易讓你走。」
摺扇攻來,鐵制的扇骨碰撞著聶棗的短刀,錚錚然作響,但聶棗到底身體沒恢復,對了幾招便落了下風,魏離的摺扇抵住聶棗的頸脖,鋒利的刃口卻沒有繼續向前。
聶棗看向魏離,嘆了口氣道:「如果要報復我……能等我回來么?我有件要緊事,得先……」
「你以為我傻嗎?」魏離打斷她,「現在放走你我還有機會嗎?」
「……帝國正在打魏國。」
「我知道,但就算我回去也沒用……」魏離恍惚片刻,之後又狠狠盯著她,「不要岔開話題,把我在這一丟就是一年,你……」
「為什麼對我這麼執著?」
魏離一愣,俊秀的臉容上浮現出幾抹難堪:「你明知道還來問我……」
最後一次見到魏離時,她問過他,是否還喜歡自己。
他的回答雖小聲卻無比清楚。
「林久依根本不存在,她本來就只是我裝……」
「你要說我多少次!林久依也罷,聶棗也罷,我喜歡的就是你!」魏離吼道,「你以為我願意嗎!誰想喜歡你啊!人渣、性格惡劣、脾氣暴躁、還有虐待傾向……明明知道喜歡你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可我還是忍不住貪戀你給的那一點溫暖,還是會為你的笑容心動……如果沒遇到也就算了,偏偏讓我遇到你……」
「我以為你只是不甘心被我拋棄想要報復回來的執……」
「是!我就是執念!什麼時候你死心塌地的愛上我一次!我才……」
「如果我死心塌地的愛上你一次,你就會放棄我?」
「我……」
話音未落,魏離已經被聶棗偷襲得手。
把魏離放倒,聶棗勾起嘴角道:「還好你只有這一次罷了,遇不上我,大概你也就沒這個劫難了。」
離開魏離,聶棗直奔令主的寢殿。
道路空闊而沒有人煙,像早料到她要到這裡一樣。
站在令主殿門前,聶棗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將之推開。
「你來了。」
那個男人依舊冷靜坐著,書案上散落著文書,雜亂無章。
沒再帶著面具,那張蒼白清雅的面容熟悉到了骨子裡,他再也不去掩飾自己分毫,徐徐抬眼看她,彷彿已等了很久。
冰灰色的眼睛同記憶里別無二致,然而過去看不懂的情緒此刻都迎刃而解了。
她動了動唇道:「為什麼要都告訴我?」
「你有必要知道。」令主笑了笑,碎玉般的嗓音,語氣卻是不曾有過的輕柔平和,「過去種種許多都是騙你的,唯有這樣是真的——你是我的執念,唯一的執念。」
聶棗站住。
令主起身向她走來,唇畔依然掛著冰冷的微笑:「告訴我……你看完是什麼感想?」
「同情?心疼?還是覺得很可怕——畢竟我對你做過這麼多殘忍的事情。」
他饒有興緻地看著她,像是真的很好奇答案。
聶棗回望令主,眼睛里的霧氣漸漸散去,只剩下一片安寧。
「接下來你想做什麼呢令主大人?」
「統一大6,推翻夏家的帝國,殺光所有你看不順眼的人……證明即便是命運,你也可以輕易篡改……現在的你可以把任何人和事玩弄於鼓掌之間。」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或許你最應該做的不是這個,而是……」
她抓住令主的手,按在自己的頸側:「你掐了我這麼多次,為什麼不幹脆再狠點心,殺了我?」
令主的手指流連在聶棗脖頸,隨著聶棗的話,輕輕嘆道:「為什麼呢……」
仰起脖子,聶棗在令主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若是做不了決定,那就我來。」
匕首猛地刺進令主的胸口,血濺四溢。
令主低垂下眸,這讓他看著她的目光竟然還顯得有些溫柔:「你知道的,我殺不死。」
「我知道。」
聶棗點頭,「我本來也不是想殺了你,只是……稍微困住你,匕首上塗了東西。」
他的體質對那些性熱的藥材極為敏感。
「而且……」她頓了頓,「這算是,報復你這輩子對我的折辱……執念在你本與我毫無干係,這一世的我雖為你所救,卻也因你痛苦多年,與愛人生離死別。」
令主笑笑:「然後呢,你要去做什麼呢?」
聶棗這才緩緩道:「你是用什麼代價得到現在這副軀體的……恐怕是類似獻祭罷?你把自己出賣給了那個……邪物?那東西……的確是個邪物,恐怕渴求戀人愛需別離、求而不得的並不僅僅是令主你的惡趣味,更多還是因為它需要吧?所以你建立鬼都,拆散了一對對情侶,只怕也睡為了滿足它的需求……」
聶棗雖然看不到令主交易的過程,但有些事情猜也猜得到。
究其根本,這杯具的元兇,當是那個讓顏承衣返回到過去的寶物,然而這世上哪有寶物是這麼害人的?
寶物……充其量不過是個邪物罷了。
令主沒承認也沒否認,輕輕笑道:「繼續說。」
「你一次又一次被困在與我不得善終的結局中無法解脫,的確令人同情和唏噓,就連我也不得不承認,沉在你的記憶里我甚至開始怪罪自己為什麼不能愛上你,然而被束縛在命運里的不止有你一個,這一次一次,我和柴崢言同樣不得安寧……真正能讓你解脫的怕是只有『我死心塌地的愛上你,從無動搖,從無更改,我們彼此相愛,甜蜜到老』這樣的人生結局。」
「那麼,令主,我們做筆交易吧。」
令主笑得越發開心,道:「什麼交易?」
聶棗盯著令主的雙眸,鄭重道:「我還你一生一世,你換我永世長寧。」
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
「如果……我不答應呢?」
「為什麼?」
令主貼近聶棗,冰寒語氣讓她不由自主顫慄起來:「你看了我的記憶,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一次一次抵得上生生世世,你卻只想用一世來償還我,未免太過便宜……」他隨手拔出匕首,彷彿沒有痛覺,攥住聶棗的手臂,在她耳邊吐氣如蘭,音如鬼魅:「就算我無□□回超度,我也會拖著你一起下地府的。」
一道聲音突兀出現在空中。
「原來,你沒有騙我……我真的變成了這副樣子。」
帝都貴公子的腳步輕踏,緩緩走出,面上已滿是苦澀。
他的視線望向令主,令主同樣回望過來,四目相對,完全相似的五官容顏便如鏡像一般……只是沒人會認錯,雖是相同的臉,卻因氣質斐然而看上去截然不同。
***
困得要死_(:3」∠)_睡醒補齊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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