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張瑞
「……弟妹比我厲害多了。當時弟妹沒來之前,他們只肯賠一百兩銀子,我實在拉不下臉來說個不字。因為婆母和大伯大嫂都在場,連夫君也勸我,要我息事寧人。婆母也有些埋怨我,說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兒,私下解決便是,何必鬧得人盡皆知呢?還說大家都是親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做得這麼絕?當時連我都覺得自己是有些過份……幸好,弟妹來了。」
「弟妹把他們都罵慘了,稱他們慾壑難填,這山望了那山高,柿子專撿軟的捏。其實弟妹那也不叫罵,就是比他們還氣盛,還要有理,弟妹三言兩語就把他們王家伍家駁得啞口無言。最後,王家伍家各賠了四百兩銀子給我,出去的時候還灰溜溜的。婆母大嫂也不敢再說什麼要我息事寧人,家醜不可外揚什麼的。後來大嫂還想作彌補,說她之所以要我幫王氏,還不是為了我的子嗣著想,說王氏的小姑子的婆婆就是遠近馳名的婦嬰聖手,因與對方不熟識,只好從王氏那兒下手。只要我幫了王氏的忙,王氏必會替我引見。我明知大嫂只是在誆我,卻找不到反駁的話。弟妹就是厲害,長姐,你猜弟妹怎麼回答大嫂的?」
徐璐來了興趣,「你說吧。」
徐琳深吸口氣,學著張銀的語氣,眉毛一揚,威嚴地道:「我二姐從你幾個兒子當中任選一個過繼不就得了?反正大嫂能生,不是嗎?」
徐璐笑了笑說:「弟妹果然夠絕。」
徐琳也笑道:「是呀,弟妹好生厲害,一句話就讓大嫂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看她那副模樣,真真解恨。」
徐璐瞥她一眼,說:「你只知羨慕人家,那你自己呢?明知林氏是什麼樣的德性,還要往人家的坑裡跳,人家不算計你算計誰去?」
徐琳斂了笑容,訥訥地道:「我知道,林氏那些德性,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知道該如何辦?每當她說那些話,明知她的都是歪理,可就是不知該如何反駁。」
徐璐嘆口氣,說:「罷了,以後你少與她來往就是了。幸好妹婿不是那樣的人,不然我真要讓你們和離得了。」
徐琳臉色一白,趕緊說:「長姐,夫君對我還是很好的,他也和我一個樣,明知大嫂是什麼德性,卻因為顧忌大伯的臉面,不好與她撕破臉,其實,夫君比我還要憎恨林氏。」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夫妻二人都傻到一塊去了。也幸好他們這些親人都在一起,若是隔得遠了,這對笨蛋夫婦怕是要被莊家長嫂給算計得骨頭渣子都不剩吧?
徐家姐弟四人,她是長姐,聰明厲害,徐珏不用說了,小時候的獃頭獃腦在經過一系列發生的打擊及廣泛的見識后,也變得精明起來。徐珏性格像田氏多一些,幸好從小被儒家思想薰陶,倒沒有田氏的胡攪蠻纏,只把田氏的精明厲害繼承了去。兩兄弟都還是頗讓人放心的,唯獨徐琳,這個既不聰明又不伶俐,耳根子軟,性格還懦弱,完全是一無是處了。田氏那樣的刻薄精明遇上父親徐成榮的世故圓滑,怎麼還生出這樣的閨女呢?
為此徐璐又抑鬱了幾天,連徐珏中舉都沒法子讓她高興。
凌峰見狀,不由笑話她:「多大點的事,至於么?你只看到你妹子軟弱無能的缺點,卻沒有看到她別的優點。雖說在林氏那樣的人面前只有吃虧的份,可她與庄善倒是恩愛,與鄰里之間的相處也很是融洽呀。你還不知道吧?庄善空降去南城任副指揮使,很快就站穩了腳跟,這固然離不開我的緣故,但也與你妹子待人真誠有關的。因為南城指揮使曹勇也就住在莊家附近,曹太太與你妹子處得極好呢。有曹太太的幫襯,曹勇對庄善也頗為照顧。這才讓庄善迅速度在南城指揮使里站穩了腳跟。」
徐璐吃了一驚:「啊,還有這等事?我怎麼不知道?」
凌峰說:「其實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還是那日在徐家,與庄善一起喝酒,庄善親口告訴我的。」
受了妻子的影響,凌峰對徐琳這個小姨子也非常不以為然的。連對庄良也有諸多意見,那日在徐家與庄善同桌喝酒時,凌峰就委婉地提了下庄良,男子漢大丈夫,也需得外頭教子,枕邊教妻。
庄善反而還維護著徐琳說了徐琳不少好話,凌峰這才對徐琳刮目相看了。
此刻,凌峰反而還勸解徐璐:「一個人的性子是天生的,後天想改也改不掉了。既然改不掉,那就沒必要改,你妹子固然有諸多你看不上的缺點,可在市井裡生存的人,你妹子那樣的性子,反而更吃得開。」
真是這樣么?
……
宣德十二年這一年冬天,在最寒冷的季節里,內閣首輔方知禮的繼母方老夫人去世。出於孝道,首輔的方知禮,手握京軍的鎮國侯方知義需替繼母守孝一年,庶子方知廉則需要替嫡母守孝三年。聖上提了句奪情,卻得到方家兩兄弟拒絕。
臘月二十日,方老夫人出殯的日子,方家三兄弟需扶欞回鄉,方公空出的首輔位置,則由沈任行替代。內閣原有七位閣老,楊士清逝世后,方公回鄉丁憂,內閣陡然就空出了兩個位置出來。一時間,一些有望或有資格入閣的人全都盯著這兩個稀缺位置。
經過半個多月的各方角逐,閣老人選落到了工部尚書蔣英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張翰頭上。
蔣英是六部尚書,既有資歷
是六部尚書,既有資歷又有名望,入閣是眾望所歸。
張翰是執江南仕林牛耳的浙杭張家長房子弟,又是前任大學士張浩之弟,在仕林中也是有響噹噹的名聲,在都察院六年時間,打下赫赫生威。因而入閣,倒也寬了所有江南六省讀書人的心。
如今的內閣七位閣老,也只有張翰屬於江南人氏了。
消息傳出去后,徐璐立即讓人備了薄禮分別送到蔣家和張家。
只是原本呼聲最高的凌峰沒有入閣,讓她頗有些失望。
不過,凌峰還年輕,這些年來,凌家已夠烈火烹油了,是該放慢腳步,穩紮穩打,一如方家。
張翰的入閣也讓徐璐狠狠高興了一陣子的。
因為徐珏到底是張翰的女婿,雖說女婿不及兒子得到的資源多,總歸是女婿,就算不吃肉,湯總還是有的。更何況,徐珏還是當今首輔沈任行的記名弟子。再加上凌峰這個姐夫,才剛成為二甲進士的徐珏,只要不范渾,不出昏招,十年後,就是抬也能被抬到三品實權位置上去。
徐家到了徐珏這一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更高興的是,徐璐懷孕了。這可嚇壞了凌寬夫婦,武夫人一臉緊張地道:「這可怎生是好?再生出個像團哥兒那樣的孩子,這可怎麼辦?」
徐璐也苦惱不已,這幾年來,凌峰偶爾來了性致,就會變出蛇身胡天海地一番的,但一直都很克制的。誰會想到這回就中了呢?
凌峰倒是不怎麼慌張,摸著徐璐的肚皮,說:「別急,張瑞回來了。」
此張瑞並非彼張瑞,並非徐珏的同窗好友雙榆衚衕張家的張瑞,而是那個有陸地神仙之稱的張瑞。
「張瑞長得……呃,有些與眾不同,一會兒你見到后,可別做出什麼失禮的動作。」在去凌雲閣的路上,凌峰如此告誡徐璐。
張瑞比徐璐想像的還要……與眾不同。
瘦高的個兒,黝黑的臉龐,頭挽高髻,身穿一襲黑色綉仙鶴的道袍,身上臉上乾乾淨淨,只是架不住臉上數道疤痕,稍稍破壞了整身的仙風道骨的出塵風采。
在小童子的帶領下,徐璐與凌峰並肩穿過一片竹林,一道九宮八卦陣,再坐小船渡了河,再走了一段路,遠處一幢被積雪壓了大半的竹樓,身穿道袍的張瑞正站在竹樓前的陰陽八卦圖上迎風而立。
昨晚才下了一場大雪,此時此刻,雪依然在下,整個天地全被覆蓋了數寸厚的積雪。但張瑞腳下那巨大的陰陽八卦圖卻是光溜溜的一片。
而令人奇怪的是,雪花儘管還在飄,卻並未飄在張瑞身上,甚至他腳下的地兒,也並無半分積雪。
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徐璐覺得眼前這人,明明站在那,卻總給她給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大概,這就是修道人與普通人的區別吧。
張瑞原本背對著他們,等他們夫婦走近后,這才轉身,微笑地看著凌峰。
「齊緣老弟,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張瑞雙手負立,任由山上的大風吹得他那寬大的道袍獵獵作響。
徐璐驚駭,大冬天的,又還下著雪,他居然穿得如此單薄,果然是有本事的。
凌峰也拱手笑道:「托張兄的福,一切還好。」然後又介紹徐璐,「這是拙荊。」
徐璐有些緊張地朝張瑞福了身子。
張瑞微微頷首,「外頭冷,弟妹身子骨弱,怕是經受不住這種寒冷,弟妹先進屋歇歇吧。」
走了一大段路,徐璐並不冷,但主人都開口了,也只好進了竹屋。那十二三歲眉清目秀的小童子恭敬地迎了她進入竹屋裡,她一進屋,就被屋子裡的影像呆住了。
與竹樓寒磣的外表不同,裡頭卻是另有乾坤。與大富人家的奢華布置相差無二。大紅綉金芙蓉的羊毛地毯,紫檀木的長條几子,湖綠描金如意紋四季花卉蠟箋,仿澄心堂紙。元剔犀心形紋毛筆,此筆架以大塊水晶琢成夔龍形,大雁薰爐,此香熏通體呈黑漆古包漿,高四尺余。以大雁為其外形,大雁抬頭張口,伸頸頓足,翅尾兩兩上翹,全身重心向前傾,有一躍而起的動感,與升騰之裊裊煙霧極其和諧。其兩翅為爐蓋,羽片之中暗開煙口以通香煙。
薰爐不遠處,坐著個十一二歲的少女,正天真爛漫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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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童就完結啦,謝天謝地,總算要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