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與虎謀皮
「嗚嗚·······」火車噴著白色的蒸汽,穿過莽莽的林海,馳騁在廣闊寂寥的西伯利亞。
列車上,一個年輕人望著窗外的景色發獃,這個人穿一身筆挺的英國進口藍黑薄呢子做的中山裝,褲線燙的一絲不苟,感覺鋒利的能削蘿蔔皮,他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紀,略顯消瘦,面部輪廓冷硬的像鋼筆畫,一雙不算太大卻黑亮的像瑪瑙的眼睛,兩道提神的劍眉,挺直的鼻樑,這是個不算很英俊但卻讓人過目難忘的年輕人。
他就是唐毅,穿越到這個世界,剛剛三天。他穿越的這具身體的主人,居然也叫同樣的名字,甚至連長相都沒什麼區別,他曾經偷偷的脫光衣服在鏡子里看過自己新的身軀,竟然發現連屁股上那塊胎記都完全一樣。而且他還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能說一口流利的俄語。這個應該是拜被唐毅附身的那個同名同姓的傢伙所賜吧。
現在唐毅的身份是黃埔五期政治科畢業生,受命陪同蔣廷黻博士出訪蘇聯。這次出使的目的是謀求中蘇復交,除此之外使團還有個非常重要的使命,就是想方設法將在蘇聯的蔣經國弄回中國,使他不再成為斯大林的人質。
黃埔五期,聽起來還是挺牛的,可是政治科的學生,十個有八個最後都當了軍統、中統的特務,即使今後混的再風生水起,也不過就是老蔣的鷹犬罷了。更讓唐毅心驚肉跳的是,現在是民國二十年五月,再有四個月就是讓中國人痛徹心扉的九一八事變了。
他前面的小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豎排版《中國評論家》雜誌。「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
桌子上的這本《中國評論家》全文刊載了這篇在後世眾說紛紜的《田中奏摺》,儘管弄不清楚這篇臭名昭彰的文章到底是不是已經死了的田中義一寫的,還是蘇聯特務杜撰的,但是這篇文章在已經在中國引起了軒然大波是確信無疑的。只要腦仁比松子大一點的中國人,都相信日本要對中國動手了,而且已經迫在眉睫。
可全天下,就只有張學良一個人不知道,不相信,或者是不願意知道,不願意相信。而蔣介石的第一反應,則是派遣使團去蘇聯尋求幫助,說穿了沿襲的還是李鴻章「聯俄抗日」的那套老把戲。
俄國老毛子是什麼好鳥,斯大林是個什麼玩意,唐毅實在是太清楚了。
與虎謀皮啊!指望一頭永遠吃不飽的狗熊來幫助自己對抗一條流著涎水的餓狼,唐毅的第一反應是不曉得蔣介石是幼稚而是愚蠢!可是仔細思忖許久,卻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蘇聯之外,還真的沒有其他國家可以指望,起碼在目前沒有。
作為一個軍史愛好者,在唐毅的記憶中,中國近代史充滿了悲劇,手執大刀、長矛的中國人用血肉之軀一次再次的抵擋著敵人的堅船利炮,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揮舞著馬刀飛蛾撲火般沖向英法聯軍用大炮和洋槍編織的死亡陷阱,關天培用二百年前製造的,射程不及英軍三分之一的土炮頑強抗擊英國艦隊,雖然他們技不如人,器不如人,但是那種近乎自殺的衝鋒卻也轟轟烈烈、蕩氣迴腸,讓後人扼腕嘆息。
和這些悲劇相比,九一八事變就是一出讓人五味雜陳的慘劇,其中的滋味即使是當事人恐怕都很難表述的清楚·······
可是,自己知道歷史又有什麼用?難道告訴大家,日本人準備在九一八動手襲擊東北軍嗎?即使大家信了又有什麼用,《田中奏摺》已經弄的舉國沸沸揚揚了,可是日本人動手的時候,東北軍依然一槍不放讓出了瀋陽。
就算自己親口告訴這些顢頇、麻木的大佬們,日本人要襲擊東北,誰會真的在意?蔣介石恨不得各地的割據勢力都被消滅才好,張學良更是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紈絝子弟,至於其他的各路軍閥又有誰會關心國家的興亡?
除了自己之外,這個世界上誰都靠不住,如果說話辦事兒一個不慎,就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可是自己真的能夠對萬千同胞的死活漠不關心嗎?唐毅實在無法容忍自己明明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卻無能為力或者是袖手旁觀。
「想什麼呢?」一個二十三、四歲,又高又瘦的年輕人陰沉著臉道。
唐毅抬頭一看,是同為黃埔五期政治科的同學莫鴻。莫鴻隨手翻了翻唐毅桌子上的雜誌,看見那篇特地用套紅標題的《田中奏摺》,不屑的一撇嘴道:「別信這個,純屬扯淡。」
莫鴻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只是尾音裡帶著一點南方味兒。
「你怎麼知道是扯淡?」
莫鴻朝四周一看,同行的人都在昏昏欲睡,低聲道:「從東京來的情報,日本政府沒有和中國翻臉的意圖,而且日本軍部也還沒有做好和中國開戰的準備。再說了,東北正規軍有二十多萬,加上地方守備部隊足足有四十六萬,副總司令那裡飛機、大炮、坦克比中央軍還多,日本關東軍只有一萬人,裝備都不齊,怎麼可能去拿雞蛋碰石頭?」
唐毅一聽這話,頭都大了,但是也不得不認為他分析的不無道理,問題是真實的歷史不僅僅是由英雄和偉人創造的,也經常是由瘋子創造的,而瘋子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你是說中國和日本不會開戰了?」唐毅反問道。
莫鴻搖頭道:「小日本對東北虎視眈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打是早晚的事情,不過起碼也得三、五年之後,打仗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兵力調配、物資轉運、火力配置,日本人這些準備工作都還沒弄好,而且關東軍目前的實力遠遠比不上東北軍,就是加上駐朝鮮日軍,他們也不夠砍的,日本人沒那麼傻,不會白白的去送死吧。」
唐毅苦笑著不言語,莫鴻偷眼看四下無人注意,神秘的道:「你知道咱們回國以後會被安插到什麼地方嗎?」
唐毅搖了搖頭,莫鴻附在他耳邊道:「你沒聽說啊?軍事委員會密查組要擴大規模了,改名叫個什麼社······」他撓撓頭皮,皺著眉頭道:「叫個什麼社呢?話到嘴邊又給忘了。」
唐毅脫口而出道:「復興社?」
莫鴻一拍大腿,意味深長的笑道:「就叫復興社!原來你都知道啊,還在我面前裝糊塗。你可不厚道啊!」
他的話驗證了唐毅的猜測,唐毅心裡無比的酸澀,真的要去當特務了?
「復興社就復興社唄,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唐毅故作鎮靜道。
莫鴻白了他一眼道:「老同學,你還不趕緊去走走關係?咱們五期政治科的聽說要一鍋端到復興社的特務處········你知道特務處的處長是誰?」
唐毅覺得四肢冰冷,有氣無力的道:「反正不會是我,操這個心有些多餘。」
莫鴻鼻子哼了一下,似乎很是不悅,也不顧唐毅的心情不好,陰陽怪氣的道:「處長就是黃埔六期的戴笠!你說這還有天理沒有,咱們這些五期的老大哥給六期的人當下屬!」
唐毅這才明白,為什麼莫鴻有怨氣了,黃埔系特別講究論資排輩,讓學弟爬到學長的頭上,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儘管黃埔五期和六期只隔了半年,一個是三月開學,一個是八月開學,依然是件令人不爽的事情·······但是,那個人可是後來鼎鼎大名的戴笠啊!
莫鴻的怨氣衝天,依然在自言自語道:「他不過是上海灘一個投機革命的流氓罷了,仗著自己和委員長有舊交,在黃埔的時候就目中無人,頂不是個東西!」
唐毅心中有所觸動,如果論資排輩,戴笠不過是黃埔六期的學員,說什麼也輪不到他當復興社特務處的處長,今後成立軍統局又當了軍統的第一號人物,號稱是中國的希姆萊。
他憑什麼?憑的不就是當年在上海的時候和蔣介石有過交情嗎?人在危難時刻,一杯水一碗飯的恩情往往比春風得意的時候送他萬兩黃金更加珍惜。眼下的蔣經國不正在蘇聯遭罪嗎?如果自己能夠把他從斯大林手裡救出來,豈不是能讓他感恩戴德,那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獲得權力和地位了嘛!
在這個時候的中國,攀附權貴是最方便快捷的登天之路。不過記憶中,蔣經國是在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之後,才被斯大林放歸中國的,而現在是一九三一年。
眼下被斯大林當做人質的蔣經國,不就是最好的梯子嗎?說什麼也要想出辦法,把蔣經國提前六年給弄回去!
奇貨可居啊!唐毅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秦朝的呂不韋,當年他打算投資秦國王子異人的時候,應該和自己是同樣的想法吧?
不過自己可不是呂不韋,而蔣經國貌似也不是軟弱可欺的贏異人,自己不但沒有富可敵國的財力,更沒有傾國傾城的趙姬相送,要憑什麼才能打動和控制蔣經國呢?
讀過一些史書,對中國歷史略通皮毛的唐毅很明白,算計別人的人,往往也在被別人算計,千萬不要以為別人都比自己傻。而唐毅的記憶中,蔣經國即使不算頂頂聰明的人,起碼也不是誰都可以玩弄於股掌的傻子!
即使成功的把蔣經國救回國,而且也成功的幫助他獲得了權力,自己是否就有了足夠的能力去施展胸中的一腔抱負呢?
恐怕不會那麼簡單吧?今後傷腦筋的事情還多著呢!
管不了那麼多了,太祖爺不是有句名言嘛: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
今後和蔣經國鬥智鬥力,應該也是其樂無窮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