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詩為心聲
第二天一大早,唐泛就直接去了知府衙門,讓范知府將林逢元找過來。
誰知去通傳的人卻回來告訴范知府,說林逢元身體不適,今日派人過來告了假,在家休養。
范知府當下就皺起眉頭:「去林家,告訴他不管生多重的病,都要給本府過來……」
唐泛按住他:「你可知林通判家住何處?」
范知府忙道:「下官知道!」
唐泛:「既然他不來,我就親自去見他,你將地址給別人說一下,好找個人帶我們過去。」
欽差吩咐下來,就算忙也要說不忙啊,范知府趕緊答應下來,也沒有假他人之手,而是親自帶著唐泛過去。
但他心裡也覺得林逢元很不識好歹:你死了兒子,傷心歸傷心,但唐御史是過來為你兒子的死因查明真相的,你非但不努力配合,還裝病不起,這鬧的又是哪一出?
等到了林家,范知府才發現,林逢元不是裝病,而是真病了。
他跟林逢元就算不是天天碰面,但公務所需,又是林逢元的頂頭上司,起碼也是兩三天見一回,自從林珍死後,林逢元整個人就憔悴了不少,成天陰著張臉,這也是人之常情,但眼前出來迎接他們的人,何止是憔悴,簡直和換個人似的。
林逢元頭髮上原本不大顯的銀絲如今佔了大半,容長臉消瘦蒼白,雙目下面也掛了兩個青黑眼圈,看起來就像老了十歲。
唐泛沒有見過他之前的樣子,倒還不會太過吃驚,范知府和陸靈溪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陸靈溪附在唐泛耳邊悄聲道:「我上回來見他的時候,還沒這麼顯老。」
林逢元上前行禮:「下官林逢元,拜見欽差大人,拜見府尊。」
唐泛扶起他:「林通判不必多禮,你氣色看起來不大好,可叫大夫來看過了?」
林逢元道:「多謝大人關心,下官只是偶感風寒,不妨事的。」
他看上去不像是偶感風寒,倒像是思慮過度熬夜熬出來的,但人家死了兒子,這種表現也是正常,若是還能笑得出來,那才有鬼。
唐泛早已知道,林逢元膝下有三個兒子,死去的林珍是長子,次子稍小一點,現在也在白鷺洲書院念書,還有一名幼子如今年方六七,還在上蒙學。
林逢元自己年過四十,家有三子,自己仕途雖然算不上飛黃騰達,也比下有餘了,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可因為出了這檔子事,如今家中上下的白布還沒摘下來呢,也是鬧心。
唐泛寒暄兩句,問候了他的身體,便道:「本官此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林逢元卻直接堵住他的話頭,斷然道:「若大人是為了給犬子開棺驗屍而來,就請不必說了。死者已矣,入土為安,犬子已經下葬,又怎能將他重新挖出來,令他泉下不安呢?下官失去長子,心中已經十分悲痛,還請大人體恤這點為人父的人之常情!」
唐泛揚眉,對他這種一口拒絕的態度有些不悅,但面上也沒有表現出來,仍舊是諄諄善誘的和煦語氣:「林通判,本官聽說你們林家與沈家,過往有些恩怨,此事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不知是真是假?」
林逢元對這個問題倒不像沈坤修那樣一聽就勃然大怒,而是點點頭:「確有其事。」
唐泛:「能否細說一二?」
林逢元道:「沈坤修當年參加縣試時拿了第一,但到了院試卻被黜落,只因當年院試主考為先父,他便由此懷恨在心,等到後來中了進士,依舊念念不忘,逢人便說先父看他不順眼,故意不讓他上榜,又說後來先父仕途不順,全因做人不積德的緣故,極盡詆毀之能事!」
唐泛:「那到底是不是這個原因呢?」
林逢元憤然:「自然不是!當時他的卷子的確被其他評卷官看好,但最後到了家父手中時,家父卻發現他其中有一個字犯了忌,所以將其黜落,是名正言順,照章辦事,並無絲毫不妥之處!」
所謂的犯忌,大約就是譬如說文章裡面正好出現在位皇帝的某個字,考生一般就要重新換個字寫,又或者故意在那個字上寫少一筆,以示對天子的避諱。
但考場上大家本來就很緊張了,不少人經常都會忘記避諱,這種時候就要看運氣了。
主考官或評卷官直接把卷子黜落,當然是沒做錯的,但如果碰上一個性情寬容一點的,又見你文章實在寫得好,有可能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仍然讓對方上榜,只是名次挪后一點而已。
對林逢元的話,唐泛不置可否,不做任何評判,只道:「所以你認為,令子之所以會死,是因為沈坤修懷挾私怨,有意報復所致?」
林逢元:「不錯!沈坤修此人小雞肚腸,心胸最是狹隘不過,若非他步步緊逼,犬子又如何會上吊自殺,請大人一定要還犬子一個清白!」
唐泛就道:「這麼說,你認定令子一定是清白的,所謂作弊,都是沈坤修刻意冤枉的了?」
林逢元沒想到唐泛會這麼問,直接就愣了一下,然後才道:「不錯,犬子的學問固然談不上很好,可也不至於需要通過作弊的手段來考取功名!」
唐泛道:「但據我所知,令公子的同窗,本案中同樣有作弊嫌疑的考生,其中有好幾人都承認,他們之所以知道內幕消息,全是從林珍那裡聽來的。」
林逢元怒道:「這不可能,這是他們在污衊,大人明鑒!」
唐泛輕輕頷首:「明鑒自然是要明鑒的,本官斷案從不偏聽偏信,他們的供詞要聽,你這邊的自然也要聽。你們兩家過往恩怨,孰是孰非,我一個外人不好評斷,但若事關案子,就另當別論了。你畢竟不是當事人,只有林珍才知道所有真相。不瞞你說,我雖非仵作,但在驗屍上也算略有心得,林珍雖死,可也同樣還能說話,他到底是被沈坤修逼迫不得不自殺以表清白,還是另有死因,屍體一看,自然分曉。為人父者,林通判想必也希望令子能夠死而瞑目的罷?」
林逢元還是搖搖頭:「大人,下官實在瞧不出重新起棺的必要性,那天犬子送過來之前,官府仵作已經驗過一回了,確認是上吊自殺無疑,何以大人不從沈坤修那邊調查,偏要與犬子過不去呢?」
他這話說得殊為無禮,范知府斥道:「放肆!」
唐泛制止了范知府,又對林逢元道:「以往也不是沒有被仵作斷定自殺,最後又翻案的,仵作的能力素來參差不齊,許多人看了本《洗冤集錄》就以為自己也能上手驗屍了,殊不知這樣反而才是屢屢出現冤假錯案的緣故,我自當官以來,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若像你說的,沈坤修當真與你們林家過不去,這樣的好機會,他想必不會放過才是。沈坤修要革除功名的考生有十多人,他們至今仍舊好端端的,偏偏只有林珍死了,這其中,說不定沈坤修還私下對令子另外做了什麼,才是他真正致死的原因,難道林通判就不希望查出真相?」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唐泛也足夠耐心了,可林逢元竟然還是拒絕了:「請大人諒解。」
唐泛:「如果本官堅持要起棺呢?」
林逢元沉默片刻:「大人執意如此,下官也無法阻攔,但聽說如今朝廷已經另外派下一名欽差來查辦此案,下官必然會將此事向那位欽差陳情的!」
以林逢元的官職地位,這樣威脅唐泛未免顯得可笑,但時下世情如此,講究死者為大,唐泛想要起棺驗屍這種行為,的確不會得到輿論的支持,大家肯定會同情林逢元,覺得唐泛不擇手段,仗勢欺人,即便唐泛現在是內閣大學士,也要考慮自己這種行為引發的物議和自己名聲的影響。
陸靈溪在旁邊聽得怒氣叢生,唐大哥想要驗屍,不也是為了查你兒子的死因嗎,你非但不領情,還處處作梗,實在太不識好歹了!
話又說回來,他們自從來到吉安府,似乎就總碰上這種不識好歹的人,先是接風宴上那個徐彬,然後是沈坤修,現在又是林逢元,難不成這裡風水不好,跟他們八字不合?
連范知府都覺得林逢元的態度太可惡,太過分,唐泛卻沒有眾人想象的那麼生氣,又或者說他以前遇見的人事太多了,比林逢元更難應付的也有,這種場面還沒法讓他變色動怒。
他甚至還端起茶几上的茶盅,輕輕用蓋子抹了抹上面的茶沫,低頭輕啜一口。
林逢元雖然不合作,但唐泛不肯走人,他也沒法開口趕人,只能沉默以對。
一時間,客廳的氛圍便顯得有些凝滯起來。
過了片刻,唐泛忽然道:「這幅畫倒是意境不錯。」
眾人一愣,不明白他怎麼忽然說起畫來了,循著唐泛的目光望去,才發現他說的是掛在林家牆壁上的畫。
山川遠黛,大江東去,江上一葉小舟順流而下,舟上一人負著手,看著東邊的日光,頗有「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味道。
邊上配詩曰:遠樹兩行山倒影,輕舟一葉水平流。
很尋常的一幅畫,勝在意境,但並非大師手筆,只能說平平之作,畫既尋常,詩也尋常。
林逢元道:「此畫乃下官近日新作,聊以自賞,登不得大雅之堂,更當不上大人的讚譽。」
唐泛原也只是隨口稱讚,聽了這話便一笑了之:「既然林通判不肯開棺,那也就罷了,告辭。」
他站起身,林逢元忙拱手道:「多謝大人體諒,除此之外,大人想要知道什麼,下官定當知無不言,儘力配合!」
「不必了,你好生在家歇著罷。」唐泛語氣淡淡,起身便走。
范知府狠狠瞪了林逢元一眼,小聲罵了一句:「你可真不識好歹!」
他有點奇怪,在出了林珍的事情之前,林逢元跟范知府這個頂頭上司,關係其實是挺不錯的,而且林逢元這人在溜須拍馬上也很有一套,從來不會讓上官下不來台,但現在他卻不惜把唐泛這個欽差往死里得罪,這簡直跟得了失心瘋似的。
不單是范知府,跟著唐泛過來的人,陸靈溪也好,席鳴也罷,都覺得這個林逢元實在是欠罵,以唐泛的身份,能親自到林家來,為的還是林珍的事情,這已經很抬舉林逢元了,結果他非但不配合,反倒還推三阻四,如果不是唐泛沒有發作,陸靈溪甚至想張口把林逢元譏諷一頓了!
「唐大哥,要不要我找機會教訓他一頓?」從林家出來,陸靈溪就問。
「不用。」唐泛擺擺手,臉上若有所思,但他不說,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一行人離開林家之後,唐泛就讓范知府與汲敏二人不必再作陪,說自己想到處去逛逛,有陸靈溪和席鳴他們即可。
范知府和汲敏畢竟是地方官,每天都有公務要處理,不可能陪著唐泛到處跑,他這樣一說,兩人順水推舟客氣了一番,也就告辭離去了。
唐泛則帶著陸靈溪他們在街上轉了兩圈,進了前方不遠處的一間飯莊。
說來也巧,這地方正是上次曾錦他們招供的買考題的地方,清風樓。
這地方裝潢氣派,賓客如雲,味道想來是不差的,像唐泛他們這種突然來到,又沒有提前訂位的人,就只能分到大堂的位置了。
不過大堂也分一樓和二樓,二樓每桌之前又相互隔了屏風,保密性沒有包間那麼好,又比一樓清靜些,價格也要貴上少許。
夥計熱情地迎上來,聽唐泛他們想要包間,便歉意地表示包間沒有了,唐泛也不計較,就讓他將自己一行人領到二樓落座,又點了幾個菜。
大家一大清早跟著唐泛出來,又在林家喝了一肚子茶,憋了一肚子氣,此時也都餓了,看著三杯雞,小炒魚,芋仔蒸肉,干炒野菌這樣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亦不由覺得食指大動,左右只有四個人,唐泛也沒讓席鳴韓津他們分桌,大家圍坐在一塊反倒熱鬧,你一筷我一筷,風捲殘雲,就著白米飯,很快就將桌子上的菜肴掃空大半。
「對了,」等大家吃得七八分飽了,唐泛才對席鳴道:「我有個遠房表妹,幼時隨父母遷居江西,幾年前父母雙亡,她日子過得有些難,聽說我也來了江西,就要過來投靠我,回去之後你與官驛的人說一聲,把原先給子明住的那間房拾掇拾掇。」
席鳴也沒多想,自然是應了下來,反倒是陸靈溪問:「唐大哥,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這個表妹?」
唐泛笑了笑:「以前離得遠,沒什麼書信往來,我也是等到離開京城前夕,才聽家姐說的。」
可為何剛到江西的時候不說,現在又毫無徵兆提起來了?
像這種問題,席鳴就不會有好奇心,反正唐泛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而陸靈溪雖然滿腹疑問,可也不好多問,畢竟他對唐泛家裡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
陸靈溪想了想,又委婉地換了個說法:「唐大哥,令表妹畢竟是女眷,若與你我同住一個院子,這樣不大好罷?」
唐泛想了想:「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罷,你挪一挪,去跟席鳴他們一道住,表妹與我住一個院子就行了,我們二人自幼定親,她如今又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倒不必講究那許多的。」
陸靈溪點點頭,又問:「能跟唐大哥自幼定親,定是個知書達理,淑媛貞懿的好女子罷,見了面我得怎麼稱呼,還請唐大哥先給我個準備才好,免得到時候失了禮數!」
聽到「淑媛貞懿」的時候,唐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幸好陸靈溪沒瞧見。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作出一副略有點懷念的神色:「你就叫喬姑娘罷,我也只是小時候見過兩回,現在沒怎麼見了,她性子素來羞澀……」
說完這句,唐泛頓了頓,心說先讓我去吐一吐吧,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她性子羞澀,怕是不習慣你們直接喚嫂子或夫人的,畢竟我等還未成親,女兒家名分玷污不得。」
照唐泛的想法,把隋州的真實身份告訴陸靈溪他們,其實也未嘗不可,只不過他現在也不敢肯定官府之中是不是藏著白蓮教的人,陸靈溪又過於年輕,言行舉止若是露出什麼破綻,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還是小心為宜,等此間事情了結之後再坦承也不遲。
陸靈溪一時沒能消化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聽罷唐泛所說,都有些回不過神。
還是席鳴問道:「大人,那林家那邊的事情,有什麼需要屬下去做的么?」
唐泛笑道:「還真有,不過這事有些缺德,得掩人耳目,從長計議才行。」
席鳴道:「大人只管吩咐!」
唐泛嗯了一聲:「那你先去打聽打聽,林珍葬在何處,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咱們去挖墳去。」
他說得雲淡風輕,旁人卻聽得啼笑皆非:敢情唐泛被林逢元那般頂撞都沒有生氣,是一早就在打這個主意了?
陸靈溪就問:「唐大哥,此事非做不可?」
他雖然出身世家,卻年紀輕輕就四處闖蕩,本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過挖人墳塋這種事情,傳出去畢竟名聲不太好聽,就算唐泛是欽差,若到時候毫無發現,此事又傳了出去,肯定就會落人把柄的,所以他也是為了唐泛著想,才會再三確認。
唐泛不答反問:「今日去林家,你可有什麼發現?」
陸靈溪聽出唐泛這是有意考究,便認真思索起來:「林逢元的表現有些反常。」
唐泛:「怎麼個反常法?」
陸靈溪:「像林逢元這樣,兒子死了,又跟沈坤修有舊怨,比誰都希望沈坤修倒霉,所以照理說,就算唐大哥要求開棺,他也不會拒絕的,但他偏偏表現得太固執,這根本不符合常理,而且范知府也說了,在林珍死之前,林逢元不是這樣的人。」
唐泛:「還有么?」
陸靈溪感覺到唐泛的讚許,不由越發開動腦筋:「會不會是林珍的死另有蹊蹺,又或者說,他的死很可能跟沈坤修沒有關係,但林逢元擔心被我們發現,所以堅決不肯讓我們開棺驗屍?」
唐泛:「很有可能。」
陸靈溪大受鼓舞,繼續發散想象力:「能讓林逢元這樣擔心害怕的無非是他自己做賊心虛,難道說是林逢元親手殺了兒子,怕被人發現?」
唐泛失笑地搖搖頭,他這發揮得也太過了:「你還記得當時掛在牆上的那幅畫嗎?」
陸靈溪:「記得,不過那幅畫看上去並無特別之處。」
唐泛道:「林逢元在與我說話的時候,眼角餘光會不時往旁邊飄,一開始我還不明所以,後來就覺得他應該是在看那幅畫,所以就順口問了一聲,結果就問出一個疑點。他說那幅畫是他新作的,你想想,一個死了兒子的人,都憔悴成那樣了,會有心情去作畫嗎?」
陸靈溪啊了一聲,自己的確沒有從這方面去想。
唐泛又道:「畫以言志,詩為心聲。就算他想作畫遣懷,畫中流露的肯定也是悲傷緬懷之情,又怎麼會畫『輕舟一葉水平流』這種豁達豪邁的畫?」
陸靈溪:「這麼說,林逢元的確有蹊蹺?」
唐泛篤定道:「不止有蹊蹺,而且大有蹊蹺!不光林逢元有問題,連沈坤修也有問題。」
陸靈溪不解:「你是說沈坤修公報私仇?」
唐泛搖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一樁一樁來,先看看能不能從林珍身上有所發現再說。」
席鳴他們很快就找到林珍下葬的地點——他的屍身被運往廬陵縣鄉下林氏老家祖墳安葬。
那個地方離廬陵縣不遠,但唐泛他們要做的事情不太見得了光,自然不能大白天光明正大過去挖墳,須得隱秘進行才好,所以在席鳴等人回來稟報之後,唐泛擇定後日晚上前去,因為後日是七夕,吉安府晚上會有熱鬧的燈會,到時候全城男女老少都會出來觀燈放燈,也唯獨在那天晚上,整座城不會關閉城門實行宵禁,唐泛等人再進進出出,就不會惹人注目。
從林家回來之後,一連兩日,唐泛並未再有其他動作,而是帶著陸靈溪等人每天在吉安府大街小巷地逛,出入大小飯莊,嘗遍當地吃食,完全令旁人捉摸不透,難免有人覺得唐泛是在案子上毫無進展,又聽說朝廷即將委派第二位欽差前來,故而心情煩悶,自暴自棄。
不管別人怎麼看,唐泛依舊我行我素,他甚至連知府衙門都不進了,更不必說去找沈坤修,這兩天下來,吉安就是再大,也都被他走了個遍。
唐泛不去找沈坤修,沈坤修卻沒有因此高興幾分。這兩日吉安府最轟動的事情,不是唐泛破了案子,而是沈學政將兒子打了個半死,據說沒有半個月的工夫也下不了床的。
這位沈公子實在太能惹事,若他單單做那些不著調的混事也就罷了,聽說他這兩日還跑到青樓去,為了一個姑娘跟另外一個紈絝子弟爭風吃醋,結果落了下風,居然還搬出老爹的名頭,把老爹的臉面給丟盡了。
要說沈坤修身上還背著案子,一日沒有定案,他就一日要背著粗暴斷案,逼死士子的嫌疑,結果當兒子的倒好,非但不感同身受,還到處去捅婁子,生子如此,也不知道沈坤修心裡會是什麼感受。
偏偏沈大公子還是沈坤修的獨子,可以想象,沈思會變成今日模樣,估計沈坤修也難辭其咎。
不過沈坤修何等滋味,陸靈溪暫時是不知道的,他現在的心情未必比沈坤修好到哪裡去。
因為唐泛要去接他那位遠房表妹了。
據說那位表妹姓喬,跟唐泛母親那邊有些親戚關係,因為兩家挨得近,在唐泛小時候走動很勤,所以就順勢指腹為婚,定了娃娃親,不過後來因為世事變遷,唐家敗亡,唐泛又少年離家遠遊,漸漸就斷了聯繫,直到最近才重新恢復書信往來的,表妹家道中落,如今孑然一身,很是可憐,所以就過來投奔表哥,到時候等表哥斷完案,還要跟著表哥一道進京——這些都是陸靈溪從唐泛口中得知的。
這一日正好七夕,白日里的行人已經比往常多上許多,城隍廟那邊也有熱鬧的廟會,擠得水泄不通,女眷們則趕著去佛寺進香,轎子同樣將路給堵住了,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不過這只是白天的景象,到了夜晚,將會有更加熱鬧的燈會,到時候少年男女都會到城外放燈許願,城中也會有蔚為壯觀的燈會,據說往年還不乏有那些有錢人家聯合起來,買來花燈,掛遍吉安府城的,那才是真正的火樹銀花,燈火璀璨。
唐泛沒有跟著湊熱鬧,而是一大早就出門去找汲敏品茶論道了,回來的時候才順道雇了一頂軟轎,讓韓津跟著轎子去福來客棧接人。福來客棧是距離城門最近的一個客棧,許多外地商賈進城之後就會選擇在那裡歇腳。
他對韓津道:「我已經跟她約好了,讓她進城之後就在客棧門口等著,估摸著這會兒差不多也該到了,你早點過去,早到了就在那裡等一會兒。」
陸靈溪在旁邊聽了一耳朵,便插嘴道:「唐大哥,要不要我也過去幫忙?喬姑娘應該還帶著婢女罷,兩個弱女子孤身上路,一路擔驚受怕,若有個閃失就划不來了。」
唐泛卻道:「不必了,他們隨身還帶著幾名老家人的,要不也沒法一路到這裡來,韓津一人足矣。」
去接人的韓津直到快要傍晚的時候才回來,與他一道的還有一頂青色小轎,旁邊亦步亦趨跟著兩個人,從打扮上來看,應該就是唐泛所說的他表妹的婢女和僕從了。
聽說表妹到來,唐泛帶著陸靈溪他們親自迎了出去,結果一踏出官驛,包括唐泛在內,所有人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先不說表妹,單說轎子旁邊隨行的那兩個人。
那僕從年約二十上下,留著短須,高大壯實,卻滿臉麻子,形容粗鄙,不過這倒也就罷了,僕從自然要有僕從的樣子,若是長得玉樹臨風,那還叫什麼僕從,據說正是因為有這個老家人在,喬氏及其婢女才能從浙江一路平安抵達這裡,說起來還居功至偉。
但再看那個婢女,就更令人說不出話來了。
對方上身外罩一件對襟圓領無袖坎肩,裡面是色彩斑斕的花短襖,下面則是草綠色的馬面裙,頭上梳了雙鬟,兩邊還用紅色的絲絛系住,垂下一串流蘇,伴隨著腳步一晃一晃,玲瓏可愛。
但可愛的僅止於裝扮,若這身行頭出現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身上,倒也算得上清秀討喜,可若是放在一個跟旁邊那僕從差不多高的人身上,那還能叫可愛嗎?
簡直應該稱之為驚悚!
最讓人不敢恭維的是,這丫鬟臉上還撲了一層厚厚的粉,唇上點了紅艷艷的胭脂,眉毛也修得又長又細,走路的步子很小,腳面都藏在了裙底,絲毫不肯露出來,舉止很是斯文秀氣,但若是配上這身高大的骨架,就顯得非常可笑了。
她全身上下唯二可取的,是臉上有一雙還算靈動的眼睛,顧盼有神,鑲嵌在那張粉底比刷牆的粉還厚的臉上,也不算突兀,而且對方五官有些深邃,如此看上去反倒有幾分異域風情。
陸靈溪愣了半晌,冒出一句話:「唐大哥,莫非你這表妹的婢女,還是色目人?」
其實唐泛心中的吃驚不比他少。
他本以為隋州會親自扮成自己的表妹,誰知道卻扮成了丫鬟,那這樣一來,轎子里的「表妹」又會是誰?
「也許是罷。」唐泛含糊地答道,視線從丫鬟臉上的厚厚白粉和那身花花綠綠的衣服上移開,不忍再看第二眼。
「見過表少爺。」那丫鬟朝他行了個禮,聲音低低的,有些雌雄莫辨的味道,如果不看臉,唐泛簡直快要聽不出聲音的主人了。
唐泛輕咳一聲:「你們都叫什麼名字?」
僕從:「俺叫鐵柱,見過表少爺!」
這明顯是龐齊的聲音。
丫鬟:「回,回表少爺的話,奴婢叫小州。」
說話間,她還抬眼飛快地覷了唐泛一眼,又狀若嬌羞地低下頭去,看似不經意,實際上大家都瞧見了。
唐泛慘不忍睹地移開視線:「你們表姑娘想必就在轎子里了?快將她請出來罷。」
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進去,估計就要綳不住了。
小州聞言,就彎腰攏起帘子,輕聲道:「姑娘,到地兒了,快請下來罷。」
一隻纖纖素手從轎子里伸出來,搭在小州手上,緊接著,人從轎子里走了出來。
大家登時眼前一亮。
這位表姑娘鵝蛋臉,柳葉眉,眼若秋水,櫻桃小口,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她身上跟小州一樣,也穿著顏色眼嫩的襖裙,可若說小州那身打扮令人吃不消,喬姑娘就是花衣襯美人,兩相得宜了。
旁的不說,單從外貌上來看,這樣的女子配上唐泛,也算天造地設的一對了。
「表哥!」喬氏見到唐泛,臉上就揚起燦爛明媚的笑容,「想必你就是表哥了,對不對?」
雖然總覺得這少女有說不出的熟悉感,但做戲做全套,唐泛還是點頭笑道:「對,我正是你表哥,多年未見,表妹果然女大十八變,跟姨媽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你趕了那麼久的路,想必也累了,先進去再說罷。」
「表哥還記得我娘長什麼樣嗎?」喬氏朝他斂衽一禮,隨即便上前與唐泛一道並肩入內,生生將陸靈溪給擠到後面去,熟稔得好像認識了唐泛很久的樣子。
小州則緊緊跟在自家姑娘後面,硬是仗著身形,把陸靈溪又往後擠了擠。
陸靈溪大為鬱悶,可他總不能去跟兩個姑娘家計較吧,只得認下這個栽。
冷不防前面又是一道身影湊了過來,一抬頭,他就看見鐵柱正在朝他憨笑。
陸靈溪:「……你一個男僕,跟那麼緊作甚!」
鐵柱憨憨一笑:「可是一路俺都是這麼跟過來的啊,俺家姑娘說外面壞人多,讓俺跟緊點,免得落了單,被壞人拐了!」
你這副模樣會有誰想拐你?
陸靈溪抽了抽嘴角:「你們表姑娘跟唐大哥許久未見,想必有許多話要說,你還是不要進去打擾了。」
鐵柱:「可你不是也要進去嗎,你能進,俺為啥不能進?」
陸靈溪:「我、不、進、去。」
鐵柱喔了一聲,摸摸肚皮:「那俺也不進去,這位大哥,敢問這裡可有吃的,俺今天只吃了十個包子,餓得很哩!」
陸靈溪本以為自己見過的人已經夠多了,閱歷也足夠豐富了,沒想到跟了唐泛之後,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認知,看著對方一雙牛眼眨巴眨巴地瞅著自己,他頓時泄了氣,無力道:「有,我帶你過去。」
鐵柱高興起來,跟在陸靈溪身後,朝灶房的方向走去,嘴裡還不忘念念叨叨:「那就謝謝大哥了!大哥,你人可真好,在我們鄉下,除了俺家姑娘和小州,其他人可都瞧不起俺的,你就不會這樣,不愧是跟在表少爺身邊的人啊!大哥,你咋稱呼呢?大哥……」
另外一邊,唐泛帶著喬氏進了廳堂,席鳴和韓津沒有進屋,奉命在外頭守著。
「說罷,這是怎麼回事?」唐泛下意識地避開小州那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裳,表情有些扭曲。
喬氏噗嗤一笑:「唐大人,怎麼剛分別沒多久,你就不記得奴家了?」
唐泛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肖嫵?」
肖嫵以袖掩口朝他拋了個媚眼:「可不就是我么?」
仔細一看,這輪廓的確跟肖嫵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當初他們在蘇州分別之後,唐泛就叫肖嫵交給了汪直妥善安置,誰能想到轉了一圈,又在這裡見面了?
唐泛忍不住抬頭看了隋州一眼,道:「你們真是把我給鬧糊塗了!」
肖嫵笑道:「讓我來給大人解釋罷。」
原來蘇州案告一段落之後,肖嫵覺得自己一個單身女子,又有那樣的容貌,就算坐擁千萬家財,也未必守得住,等到唐泛和汪直一走,她很可能又陷入以前那樣被人擄掠為禁臠的境地,所以還需要有保護自己的本錢才好,而且她早就習慣了刺激熱鬧的生活,再讓她回歸良家婦女的平靜生活,她必然是做不到的,於是肖嫵思前想後,就向汪直求援,希望汪直能庇護她,作為交換,她也會幫汪直做事,成為對方的暗哨和探子。
肖嫵雖然不會武功,但她容貌卓絕,又慣會逢場作戲,就算不需要付出肉體,也多的是男人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是完全沒有用處的,但是如今西廠已倒,汪直的勢力範圍早就轉入宮內,他總不可能把肖嫵帶入宮中獻給皇帝吧?
所以汪直就跟隋州聯繫上,在後者的同意下,肖嫵轉入錦衣衛,成為錦衣衛旗下的一名暗哨,在錦衣衛需要的時候幫忙做事,而她自然也會得到錦衣衛的蔭庇,在需要的時候,錦衣衛這塊招牌幾乎可以讓她阻擋任何外來的騷擾,讓她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錦衣衛旗下形形色色,以往也不是沒有過女性,只不過從未有一個像肖嫵這樣絕色的手下,肖嫵之所以願意託庇於錦衣衛或汪直,自然也是知道他們與唐泛關係不錯,而以唐泛的人品,若對方不是什麼好人,唐泛也不可能跟他們有所往來了。歸根結底,還是對唐泛的信任,使得肖嫵下定了決心。
說完來龍去脈,唐泛才知道,原來肖嫵加入錦衣衛之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假扮他自幼定親的遠房表妹。
美人要扮丑,比醜人扮美容易多了,只要略施巧手,將肖嫵的膚色稍稍改變一下,五官輪廓稍作修飾,聲音略為改變,聲線壓低,語調從嫵媚轉為輕快,就連陸靈溪也認不出,眼前這個嬌俏的少女,就是當初在蘇州時的肖嫵,更不會想到陳鑾的小妾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錦衣衛的人。
陸靈溪都認不出來,別人就更不用說了,而肖嫵扮成唐泛的表妹,自然比隋州來扮更有說服力。
作為一名具有色目人血統的丫鬟,長得高大一些也沒什麼,別人一看見主僕二人,注意力一般都會被肖嫵吸引,而不會過多去注意到丫鬟了。
唐泛就問:「搜捕白蓮教餘孽的事情,你們進行得如何了?」
隋州道:「以李子龍的狡猾,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出城的可能性不大,說不定還隱藏在城中某處,但是為了避免被朝廷將老巢也掀出來,他們一定會有所動作,嚴禮等人已經去了吉安府近郊暗中查探,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有所發現。你這邊如何了?」
唐泛就將自己準備去挖林珍墳塋的事情說了一下。
隋州思忖片刻,道:「這樣罷,正好可以借著你陪肖嫵出城看燈的機會同去,不會引人注目,我和龐齊也可以幫忙。」
唐泛想了想:「也好……」
剛說了兩個字,外面由遠而近傳來「鐵柱」的大嗓門:「陸小哥,你可真能誆人,灶下明明就沒有包子,還非騙我說我有包子!」
陸靈溪很鬱悶:「你都吃了一大碗牛肉麵了,還抱怨沒有包子,我的份可都讓你給吃完了!」
聽見兩人的動靜,唐泛他們就都停下話頭,看著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來。
陸靈溪見唐泛沒有坐在上首,而是坐在下面,與喬氏挨得很近,兩人中間就隔著一個茶几,不由更加鬱悶了,心想這才剛見面,怎麼就那麼快熟起來,喬氏也真是的,就算自幼定親,也不至於連女子的矜持都沒有吧?
誰知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腹誹,喬氏還真是一點矜持都沒有,也沒有顧忌陸靈溪在旁邊,就對唐泛撒嬌道:「表哥,聽說今夜城外有燈會,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此時就可以看出肖嫵作戲的高明了,先前她在蘇州時,陸靈溪也是見過她的,只是那會兒肖嫵人如其名,既嫵媚又溫柔,十足我見猶憐,跟現在這副活潑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也難怪陸靈溪會認不出來,別說陸靈溪了,當初唐泛與她朝夕相處了數日,方才甫一照面,不也都沒認出來。
卻見唐泛對她露出溫柔而寵溺的笑容:「燈會上人很多,你若是不小心走丟了怎麼辦?」
喬氏撒嬌道:「有表哥陪著我,我自然不怕!」
唐泛:「好好,不過你不準到處亂跑!」
喬氏:「好嘛,表哥說什麼,我都會聽。」
陸靈溪見狀,忍不住提醒:「唐大哥,我們可是去辦正事的,帶著喬姑娘只怕不方便罷?」
喬氏不快地撅起嘴,瞪著他:「這又關你什麼事!」
「不得無禮!」唐泛輕斥了她一句,又笑道:「是我疏忽了,你們還未正式見過罷,這是陸靈溪,表字益青,是我一位忘年交的晚輩,你喚他益青便好。益青,表妹不是外人,有什麼事不必瞞著他。」
雖然唐泛沒有暴露肖嫵他們的身份,但席鳴等人旁觀者清,很快就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由多看了喬氏兩眼,但陸靈溪當局者迷,見唐泛對剛剛見過一面的未婚妻如此看重信任,心頭難免失落。
見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唐泛又加了句:「晚上若有表妹隨行,可以掩人耳目。」
陸靈溪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看了看形影不離站在喬氏身後的隋州和傻不愣登的鐵柱:「那他們就不必去了罷?」
鐵柱聲如洪鐘,陸靈溪站在旁邊,被他震得耳朵嗡嗡直響:「表少爺,你們可不能撇下俺啊,俺力氣大,什麼活計都幹得來的!」
喬氏的婢女小州則捏著衣角,嬌羞道:「姑娘說我以後是要給表少爺當通房丫頭的,所以表少爺讓婢子去哪裡,婢子就去哪裡,絕無二話。」
陸靈溪的臉色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了。
唐泛連忙低頭喝茶,實則為了掩飾自己又開始抽搐起來的嘴角。
大家用了飯,小憩片刻,等夜幕降臨之後,便離開官驛,準備前往城外。
外面果然萬人空巷,遠處夜空映出一片白光,顯然還有人在城外放起了焰火,隱隱傳來喧囂之聲,沿途還有不少路人與唐泛他們一樣,攜老扶幼都是朝城外而去的。
相比之下,唐泛他們全是年輕男女,反倒徹底融入人群,不再顯眼了,區別只在於人家是去看燈,他們是去挖墳。
林家祖墳距離此地不遠,馬車駛了將近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四周靜悄悄的,原本附近還有個小鎮,林氏老家就在那裡,但今天小鎮上的人大都去看燈了,剩下的也是老弱婦孺,就算聽見什麼動靜,也不會有人跑出來看動靜。
席鳴他們早就看準了林珍下葬的地方,直接就走到他的墓碑前,從馬車裡拿出鐵鍬等工具,開始挖土。
喬氏就坐在馬車上,此時探出頭來,臉上卻沒什麼吃驚害怕的神色,好像對他們做的這一切視若平常。
陸靈溪就算再笨,此時也該看出唐泛這位表妹的不尋常了,更何況他一點都不笨,唐泛突然之間就冒出一個表妹不說,而且剛見面就敢將如此重要的事情說與她聽,還將她帶到這種地方來,兩人勢必是早就認識了,而且定然關係匪淺。
想及此,陸靈溪心頭就有點百味雜陳,不過他手下依舊沒有耽誤正事,除了唐泛和喬氏,在場幾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用來挖土實在是大材小用了,不一會兒工夫,下頭的棺木便露出一角。
眾人紛紛加快手頭的動作,棺木很快就露出全貌,幾人合力將其起了出來,又用工具撬開上面的鉚釘,將棺蓋打開。
也不需要等唐泛驗屍了,所有人看見棺蓋下面的屍體時,便全都大吃一驚。
從馬車上下來的喬氏,更是禁不住輕輕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