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內閣風雲
伴隨著李子龍的死,他的手下也大都落網,白蓮教徹底土崩瓦解。
縱然還有少數漏網之魚流亡在外,但那些人孤掌難鳴,也對朝廷談不上什麼威脅了。
白蓮教準備裝箱抬走的銀子被攔截下來,後來錦衣衛又從李子龍的屍身上搜出不少銀票。
這些銀票全都是他幾年來利用做生意之便分存在幾個錢莊里的,狡兔三窟,這樣做可以保證他自己無論身在何處,都有錢財可以隨時取用,也正因為如此,李子龍才總有足夠的人力物力與朝廷作對。
除此之外,徐家與方家也都因為勾結白蓮教被抄了個乾淨,方家人這才發現,他們精明能幹,引以為傲的家主,竟然是白蓮教二龍頭。
真正的方慧學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李子龍殺死了,後者不僅裝扮成方慧學,接收了方慧學的一切,還順帶替方慧學完成了他這個方家子孫都完成不了的事情——振興方家。
借著方慧學的身份,李子龍在吉安府混得風生水起,他一方面利用這層掩護暗中開礦鑄錢,另一方面則捐錢修橋鋪路,為自己贏得好名聲的同時,也是為了讓自己暗中進行的事情更加順利。
有了金錢的支持,方家的家業自然越來越大,白蓮教的造反大業也得以繼續下去,可謂一舉兩得。
雖然唐泛幾次壞了白蓮教的好事,也揭穿李子龍的幾層身份,使得白蓮教視他如眼中釘,但實際上,李子龍心思縝密,又詭計百出,十分難對付,否則以錦衣衛之力,也不可能跟對方周旋了這麼多年,還屢屢失手。
假如沒有汲敏的臨時反悔,此刻唐泛早就死透了,李子龍也早已從容脫身,而等隋州趕到時,估計只能給唐泛收屍了。
唐泛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在他的努力下,汲敏以在任殉職蓋棺定論,朝廷贈其奉議大夫,修正庶尹,其母封五品宜人,賜匾贈金,以慰天年。
徐家那邊,由於徐方兩家生意上千絲萬縷的牽扯,使得徐家被扣上了亂黨罪名,同樣岌岌可危,徐彬雖然遠在京城,反應卻十分敏銳,他見勢不妙,立馬主動將家財悉數捐獻出來,通過萬黨直接進獻給皇帝,也因此保住了一條性命。
當然,以徐彬的狡猾,捐獻出來的到底是不是他全部的家財,就不得而知了。
白蓮教的事情暫且不提,院試舞弊案水落石出,徐遂與沈思二人分別杖責五十與三十,且終生不得參加科舉,這還是看在他們老子一個破財一個丟官的份上——因其舉報有功,且有唐泛上疏求情之故,沈坤修被削職為民——對他而言,兒子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無論如何,這一切總算告一段落。
方家也好,徐家也罷,他們終究成為歷史。
花開又花落,秋去又春來,兩三載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就到了成化二十二年秋天。
白蓮教不再興風作浪,天下彷彿也太平了許多,至少對於唐泛和隋州來說的確如此。
回京之後,兩人總算過上了不需要再疲於奔命的平靜日子。
不過平靜也是僅僅相對而言罷了。
天下無大事,卻不意味著朝堂是平靜的。
恰恰相反,這兩年,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究其根底,說來話長。
在如今這位太子殿下正名之前,貴妃萬氏因為自己無所出,所以對後宮子嗣同樣嚴格控制。
譬如柏賢妃所出的朱祐極,也就是當今太子的哥哥,在兩歲時即被封為皇太子,可受封太子之後還未過兩月,這位小太子就離奇暴病而亡,當時宮闈內外傳出許多流言,其中被大多數人認同的,莫過於小太子遭了萬貴妃的毒手。
就連現在的太子朱佑樘,在未經冊封之前,同樣吃了不少苦頭,幼年在宮中幾經顛沛流離,差點就沒能存活下來,等到與皇帝相認時,已經五歲,過了最脆弱最容易夭折的年齡,而在那之後,萬貴妃彷彿也破罐子破摔,不再禁止後宮女子誕下子嗣。
於是在太子朱佑樘之後,後宮子嗣接二連三地誕生,到如今,皇帝膝下已經有了數十位皇子皇女,這其中還不包括尚在嬪妃腹中未出生的,可見在萬貴妃解禁之後,成化帝有多麼努力。
眼下後宮子息繁盛,開枝散葉,再也不復成化初年冷冷清清的模樣了。
但努力過度的後果必然是,皇帝精元虧損過度,病倒了。
他身體本來就不算強壯,偏又不加節制,連太醫也束手無策。
結果皇帝眼看醫術無法徹底治癒自己,就開始將希望放在虛無縹緲的仙術上,對李孜省、繼曉等人越發信任,幾乎到了偏聽偏信的地步,對國事政務的關心日益減少,到如今已經到了幾乎完全不過問的地步。
唯一慶幸的是,皇帝雖然不肯幹活,但內閣還在幹活,內閣里雖然未必人人齊心協力,但有賴於老祖宗立下的制度,帝國總算能夠維持日常的運轉。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就當真太平無事了,起碼唐泛在內閣,每天就過得精彩跌宕,堪稱刺激。
兩年前,因蘇州案、舞弊案,以及剿滅白蓮教等,回京后,唐泛便因功累,從都察院調到刑部,正式任刑部左侍郎,且因當時的刑部尚書出缺,他便順便代行刑部尚書之職,雖然還未正名,但已經是實際上的刑部尚書了。
按照唐泛的年紀來說,這種升遷速度已經十分驚人了,以剛過而立之年就以三品侍郎掌二品尚書職務,放眼大明朝估計也沒有幾個,對比官場上其他四五十歲還在知府或知州位置上掙扎的人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平步青雲,年輕有為了。
其時,內閣形勢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先被朝臣私下戲稱為「紙糊三閣老」的萬安、劉珝、劉吉三個人,實際上已經剩下了萬安和劉吉兩個。早在幾年前,劉珝就被萬安和劉吉合謀排擠走了。
劉珝走後,萬安又接連推薦了彭華、尹直等人入閣,劉吉勢單力薄,漸漸落了下風,便又推薦了劉健、徐溥、丘濬等人入閣,以此跟萬安抗衡。
那個時候,唐泛還未回京,入閣這件事原本跟他也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但是丘濬入閣的事情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因為丘老頭為人剛直,遇事寧折不彎,劉吉推薦他入閣,也不是因為喜歡他,而只是想用他來對付萬安罷了,萬安當然不會同意給自己找這麼一個麻煩,兩邊就僵持不下。
正好這時候唐泛了結了吉安的事情回到京城,又暫代刑部尚書一職,劉吉就退一步,說不如讓丘濬的學生唐泛入閣,唐泛人如其名,性格活泛圓滑,遠比其師來得合適。
對劉吉而言,他推薦劉健和唐泛等人,也不是因為賞識劉健唐泛,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朝野上下,被御史言官彈劾次數最多的,不是首輔萬安,而是劉吉劉閣老,因為皮厚心黑不怕彈,劉吉甚至被冠上「劉棉花」的「美譽」。
可劉吉臉皮再厚,面對前仆後繼源源不斷的彈劾奏疏,內心也是惆悵憂傷的,身為人臣,誰不希望自己有個好名聲呢?
所以這次他舉薦劉健等人入閣,其實也是因為劉健徐溥唐泛他們官聲清正,眾望所歸。
劉吉舉薦了賢能,自然也可以順便洗刷一下自己那並不太光彩的名聲。
為免兩敗俱傷,萬安最終還是同意劉吉的提議,於是經過廷推之後,唐泛也入了閣。
不過他的排名尚在劉健,徐溥之後。
也就是說,在內閣里,唐泛屬於墊底的老幺。
但老幺總比不入閣好。
作為大明帝國的權力核心,內閣向來是所有臣子的最終追求。
甭管內閣裡面如何論資排輩,在外人看來,能夠入閣就意味著成為大明宰輔,從此外人稱呼唐泛,便得用「唐閣老」才更顯得尊敬,像唐泛這樣,年方而立的內閣宰輔,也是絕無僅有的。
此時距離他當初在刑部擔任一個小小的主事,也僅僅過了五六年的光景。
唐泛升遷速度之快,著實令人瞠目結舌,大明朝能有這般際遇的,似乎僅此一份。
然而旁人只要仔細想想唐泛做過的那些事情,似乎又不覺得驚奇了。
一個人想要走到什麼樣的位置,就得要有相應的能力來匹配。
否則就算他氣運衝天,也終究有不靈光的時候。
在內閣那樣的龍潭虎穴,庸才就只能淪為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被同僚羨慕嫉妒的唐閣老,在內閣過得其實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麼滋潤。
沒進內閣的時候,大家仰望此處,難免帶上一份因不了解而產生的神秘感,等真正置身在其間,才會發現,這日子和箇中滋味,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在皇帝不管事的情況下,內閣每日需要處理來自全國各地的重要文件並作出相應的決策和指示,大明疆域廣闊,這也就意味著每天都會有刻不容緩需要緊急處理的奏疏如雪片般堆在閣老們的案頭上。
有時東邊河水泛濫淹沒農田,往往西邊某府的百姓卻正處於旱災蝗蟲的肆虐下,地方官府叫苦連天聲淚俱下,內閣宰輔們又不可能親自去視察,所以不管哪份奏疏看起來都是那樣可憐,那樣需要援助,然而國庫的錢糧又是有限的,先撥款賑濟哪邊,哪邊可以先放一放,這些都需要內閣來判斷,有時候如果判斷發生錯誤,那麼就意味著會有成千上萬條人命因他們的錯誤而消逝。
在唐泛等人入閣之後,內閣人手相應增加,每人分攤一部分工作,照理說工作量已經盡量縮減了,不過每個人依舊每日天不亮就入值,一直到下午各衙門散值之後,內閣成員大多數時候還要留在這裡討論公事,批閱奏疏,其中辛苦非一言兩語所能道盡。
雖然被諸多詬病,作為首輔的萬安,也並不是像常人想象的那樣,每天只要奉承一下皇帝,然後什麼事也不幹,就能坐穩首輔的位置了。
在閣臣們商議政事的時候,首輔需要主持會議,更需要對大家議而不決,意見不一的事情進行匯總並作出最後決策;一些重大事情上,即使已經由其它閣臣批閱好,首輔依舊需要重新審核一遍,以便確認意見可行以及不出紕漏。
由於皇帝現在將重心放在了修仙而非朝政上,內閣的責任和工作量無形中就增加了許多,很多決策實施之後,朝臣一旦有所不滿,都會認為責任在內閣身上,此時身為首輔,萬安就必須承擔比其他閣臣更多的指責。
這些都是唐泛以前所沒有見過的另一面。
原先他在外頭時,總覺得萬黨成天閑著沒事處處與自己過不去,但現在親眼所見,萬安能夠當上首輔,自然不是光靠溜須拍馬,一無是處的,最起碼他的組織能力就遠比其他人來得強。
而他也知道了,萬黨的核心其實並不是萬安。
確切地說,萬黨之所以能夠在成化朝屹立不倒,很大程度取決於皇帝對萬貴妃的寵愛。
沒有萬貴妃,就沒有萬黨的存在。
雖然萬氏沒有直接干預朝政,但她的影響力無處不在,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萬貴妃對當今太子極為不喜,無時不刻希望太子換人,所以一直以來萬黨都是與太子對立的。
不過這些事情充其量只是讓唐泛對萬安的了解更深入一些,並不意味著他對萬安劉吉等人就有好印象了。
由於萬貴妃巨大的影響力,為了鞏固地位,萬安不惜放下文臣的身段,跟萬貴妃萬通姐弟倆攀上親戚,另一位閣臣劉吉也跟萬貴妃家結了姻親,這使得他們的利益與萬氏牢牢綁在了一起,行事以萬氏之喜為喜,以萬氏之惡為惡,完全失去了宰輔大臣的原則和器量,這才是大家討厭萬黨,背地裡腹誹萬安等人的真正原因。
唐泛現在身兼刑部尚書之職責,不僅要處理內閣的那一攤事情,還要每日抽空回刑部一趟,可謂奔波繁忙。
幸而刑部現在需要他拍板的事情並不算多,大部分都由右侍郎彭逸春代勞了,早在唐泛當初還在刑部任主事之時,這位老先生與他的交情就不錯,後來唐泛離開刑部,與他也還一直保留著聯繫。
唐泛回京重入刑部之後,之所以能那麼快上手,也離不開彭逸春的支持,所以在他入閣之後,便上疏舉薦彭逸春任刑部尚書,也好讓自己從永無休止的公務中解脫一部分出來。
刑部在六部中地位並不如何重要,所以唐泛入閣又身兼刑部尚書,也無人提出異議。
常人身兼數職,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巴不得不要交權,正好內閣與六部兩頭擔,但唐泛卻連代尚書的位置都還未坐熱,就忙不迭地舉薦旁人來分擔,連汪直都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即使如此,每三日一回的內閣會議,依舊是唐泛所頭疼的事情。
不止唐泛一人如此覺得,所有內閣成員,都與他感同身受。
比如今天。
文淵閣的議事廳中,首輔居於上首,眾人分坐兩排。
眼看沙漏走到了申時,該議的事也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暗暗地鬆了口氣,心想今天總該可以按時散值了吧。
萬安就道:「最後還有兩件事,想拿出來與諸位議一議。」
一聽這話,大家便都下意識挺直了背脊,靜待首輔下文。
萬安道:「文淵閣的值房有四間,原先的閣臣也不多,一人一間正好,但如今人數增多,就顯得有些擁擠了,陛下仁慈,聽聞此事之後,說是不忍見到宰輔們為國事操勞,連當值之所都如此狹窄,便要從內庫撥款對文淵閣進行修繕擴建。」
大家一聽他說的是這件事,不由精神一振,都點點頭。
劉吉更是接道:「陛下一片仁心,日理萬機還不忘體恤臣下,實在令我等這些做臣子的感佩不已!」
萬安有意停頓片刻,靜待眾人消化完這段話,才繼續道:「不過如今樣樣都要用到錢,內庫也不寬裕,咱們為人臣子的,更應該為陛下分憂解難,而非雪上加霜,所以我讓陛下不必從內庫撥款,而改由從國庫撥錢修繕。」
眾人:「……」
你說你想討好天子沒關係,卻非拉著大家下水,將這難得的福利也給拒絕了!
最鬱悶的是,大家還不能提出異議,還得說萬首輔你拒絕得好,因為古往今來就沒有哪個當臣子的逼著皇帝出錢給自己修繕辦公場所的。
所以眾人面色古怪,卻都說不出話來,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將萬安問候了多少遍。
萬安環視周遭:「怎麼,諸位以為不妥?」
他正等著哪個人忍不住跳出來說不妥,然後可以給對方扣上不忠的帽子,順便在皇帝面前告告狀呢。
不過可惜得很,在場眾人一個都比一個沉得住氣,就算值房狹小住得再難受,也堅決不當出頭鳥。
劉吉甚至笑道:「元翁所言甚至,咱們當臣子的,理應為陛下分憂才是,怎還能給陛下添麻煩呢,不知您要說的第二件事是?」
萬安輕咳一聲:「這第二件事,說來也與錢財有關。陛下想重修崇真萬壽宮。」
這崇真萬壽宮其實就是一座道觀,在元朝的時候與白雲觀齊名,不過現在就只剩下白雲觀了,元末戰火的時候,崇真萬壽宮逐漸被廢棄,現在成了御馬監轄下的草場。
不過皇帝心血來潮想要重建,想來是有原因的,在場眾人不必問也知道,這其中肯定少不了李孜省等人的慫恿。
皇帝自從身體不好以來,對方術越發痴迷,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像李孜省、趙玉芝這樣的人就因此得到了重用,甚至還被安排到像通政司等重要的位置上。
如今內閣之中,與其勾結的也不在少數,彭華之所以能夠坐在此處,也是因為通過結識李孜省而搭上萬安的門路。
劉吉就問:「敢問元翁,此事我為何從未聽陛下說過?」
萬安道:「此事我也是昨日入宮才聽陛下提起。」
劉吉笑道:「內庫的錢財如何支使,自然由陛下說了算,陛下若是要拿這筆錢去修崇真萬壽宮,咱們做臣子的也不能攔著,不知元翁為何要特地與我等說起這件事?」
萬安暗罵一聲裝模作樣的老狐狸,面上依舊是和緩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要重修崇真萬壽宮不是件簡單的事,這必然是個大工程,內庫的錢可能不夠使,所以想垂詢各位的意思。祐之,你是管戶部的,依你看,咱們要如何回復陛下才是啊?」
萬安一說,大家就都望向劉吉。
劉吉不想答應,因為他現在越來越看重自己的名聲,如果點頭讓皇帝從戶部拿錢去修道觀,他這個管戶部的閣臣就會被言官們往死里罵,但如果不答應,就會得罪皇帝。
想及此,他就笑道:「我雖掌管戶部,但此事事關重大,卻非我一人能說了算,還得由元翁和諸位決定才是。」
萬安對他這種打太極的推諉態度很是不滿:「國庫眼下尚有多少存銀?」
劉吉道:「不足百萬。」
萬安道:「那也不算少了,陛下自登基以來,處處節儉,從未有勞民傷財之舉,如今難得想重修一座宮觀,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難道就不能撥出五十萬兩么?」
劉吉苦笑:「陛下的事就是臣子的事,若是五十萬兩就能重建崇真萬壽宮,我豈能有不答應的道理?不過好教元翁知道,這筆錢是兵部早就訂下的,說要給北邊駐軍添置過冬衣裳,我也做不了主啊!」
劉健是管兵部的,聞言就道:「不錯,確有此事,元翁,這五十萬兩,是我在半年前就與劉公說好的了。」
萬安陰著臉沒說話,最後還是彭華道:「元翁,不如先讓大家回去思量一番,明日再作討論?」
接連被劉吉和劉健駁了面子,萬安心裡很不痛快,他掃視眾人,丟下一句「那就散會罷」,便氣鼓鼓走了。
這樣的會議開的是既沒有效率,又沒有意義,不過唐泛敬忝末座,管的又是最說不上話的刑部,一般情況下也輪不上他發表什麼意見的,見眾人都離開了,他也收拾收拾東西,跟在劉健後面走出去了。
出了宮門,劉健先走一步,唐泛見今日難得散得早,便想繞到那個常去的餛飩攤子去買點蔥油餅回家,剛走沒幾步,就聽見有人喊住他。
「唐閣老!」
唐泛回頭一看,是衛茂。
「唐閣老!」衛茂匆匆幾步跑過來。
唐泛笑道:「我說老衛,別人喊唐閣老也就罷了,你跟著喊什麼,都把我給喊得不好意思答應你了!」
衛茂也跟著笑起來:「這樣才顯得敬重,不瞞您說,小人是奉了汪公之命來的,汪公說晚上請您吃仙雲館的菜,讓您散了值之後先別走,直接去仙雲館等他。」
換了平日,唐泛定要兩眼放光的,此時他卻笑道:「那可對不住了,今晚我得回去吃飯,否則家裡河東獅一生氣,我是要跪搓衣板的!」
衛茂先是愣了一下,心想你又沒成親,哪來的河東獅,再轉念一想,不由一臉無語。
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唐泛就已經轉身上轎子走人了。
像唐泛如此愛好美食的人,能夠不為美食所動,拒絕汪直的邀約,那肯定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不過唐泛的身份今非昔比,連汪直見了都得行禮,自然不是區區一個衛茂能攔得了的,他要走,衛茂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不敢強攔。
那頭唐泛匆匆回到家,還未踏進門,就先聞到撲鼻而來的飯香。
原本應該毫無光亮的屋子此刻看過去卻是燈火通明,秋夜裡彷彿讓人打從心底溫暖起來。
他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今日也是巧了,隋州近來事情不多,而唐泛也能提前回來,不需要再窩在內閣里對著萬首輔那張臉下飯了。
他連進門的腳步都要輕快幾分,一路穿過外院與內院連接的月亮門走入飯廳,便瞧見飯桌上擺著好幾個菜,都是自己平日里最愛吃的,邊上一盞酒壺,兩個酒杯,兩雙筷子,想想也知道是誰擺出來的。
唐泛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他加快腳步踏入飯廳,伸手就去抓離自己最近的那盤椒鹽排骨。
那排骨被炸得酥爛,香味從盤子里裊裊升起,還帶著熱氣,可見剛出鍋不久,每一塊排骨上都無言訴說著「快來吃我吧」,善解人意的唐大人自然不能辜負它們的願望。
「去洗手。」
身後冷不防響起熟悉的聲音,唐泛手一抖,差點把排骨掉地上。
他趕緊將燙手的排骨放入嘴裡咬住,轉身對來人露出討好而心虛的笑容。
隋伯爺廚藝一流,他身邊熟悉親近的人都知道,不過他又不是廚子,即便有空,也未必願意下廚,還得看心情,所以並非人人都有福氣嘗到他的手藝。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能夠做給某個人吃,隋州自然心甘情願,反倒是對方鎮日忙碌,能夠回家吃上一頓安生飯的閑暇不多。
「這就去!」唐泛嘴裡還銜著排骨,說話口齒不清,臉上表情極盡無辜,眉眼彎彎地對著隋州笑了笑,目光就落在他手裡端著的蟹黃豆腐羹,頓時又是一亮。「今晚怎麼做這麼多,我們兩個人也吃不完。」
一說話就忘了還有東西銜在嘴裡,排骨直接掉在地上,伸手都來不及撈。
隋州:「……」
誰能想象在外頭溫文爾雅又不失威嚴的唐閣老在家是這麼一副模樣?
唐泛乾笑一聲,趕緊彎下腰撿起排骨:「你忙,你忙,我去凈手!」
隋州搖搖頭,放下手頭的羹湯,轉身又去灶房拿出一盤炸得金黃酥脆的饅頭。
等他再次回到飯廳的時候,就瞧見桌旁多了一個身影。
不是洗手歸來的唐泛。
「你來作甚?」隋州冷著一張臉,沒什麼好聲氣。
「吃飯啊,還正好,被我給趕上了!」汪直笑吟吟道,直接就拿起一個酒杯,自斟自飲。「我請唐閣老在仙雲館吃飯,他說今晚要回家,否則會被河東獅罰跪搓衣板,我一聽好奇得不得了,便特地來瞧瞧唐閣老家的河東獅長什麼樣兒的,哎喲,他說的不會就是你罷?」
這家裡邊也有丫鬟,還是唐瑜精心挑選的,不過區區丫鬟自然擋不住汪公公,尋常人也不會像汪公公這樣不問而入。
隋州很有一種把手上這盤饅頭直接倒扣在對方頭上然後將他一腳踢出去的慾望,不過好歹還是按捺了下來,因為汪直的功夫也不差,兩人打起來,倒霉的只會是這桌菜,想想唐泛半個月來好不容易頭一遭按時回家吃飯,隋州就只能捏著鼻子容忍這人施施然坐在這裡白吃白喝。
他冷冷看了汪直一眼,怎麼看都覺得對方礙眼無比:「少廢話,要吃就吃,吃完就走。」
隋州越是端著一張冷臉,汪直這酒就越是喝得有滋有味,甚至還笑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唐閣老呢,將他叫出來陪我喝一杯嘛!」
隋州懶得搭理他,轉身就走。
灶上還熬著一罐老鴨湯,裡頭放了沙參玉竹,得不時去看看火候。
結果等他一回到廚房,就瞧見一人正背對著他,聚精會神地擺弄著一盤還未上桌的蒜香雞脆骨。
那下面原先是墊著一層芋絲的,但現在那些芋絲全都被唐泛撥弄到上面來,用來蓋住所剩無幾的雞脆骨。
隋州:「……不用弄了,我都瞧見了。」
唐泛的身影登時僵了一下,慢慢地轉身,乾笑:「你怎麼走路都沒聲音,嚇我一跳!」
得,這還反過來惡人先告狀了。
見隋州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唐泛有種無所遁形的做賊心虛:「我也不是故意偷吃的,本來只是想幫你嘗嘗味道合適與否……咳,誰讓你做得太好吃了,一時沒忍住,哈哈,不怪我,不怪我!」
簡直不省心。
隋州有點無力地想著,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你跟汪直說我是河東獅,還罰跪搓衣板,嗯?」
唐泛賠笑:「我只是為了不想去赴宴隨口胡謅的,你都親自下廚了,我幹嘛還在外頭吃,是罷?」
見對方表情並沒有緩和,似乎並不接受他的解釋,唐泛帶了點試探的討好:「要不我去和他說,我才是河東獅?」
隋州:「……」
飯廳里的汪公公完全沒有當客人的自覺,在主人家尚未落座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伸筷子夾菜了,等隋伯爺拎著唐閣老回來時,汪直還優哉游哉地朝兩人打招呼:「忙完了?忙完就過來吃飯罷?」
隋州懶得搭理他,唐泛倒是有些訝異:「你怎麼來了?」
汪直涼涼道:「聽說唐閣老拒絕了我的邀約,所以特意過來看看,原來是閣老的內人親自下廚,難怪您連仙雲館也不放在眼裡了!」
這聲閣老從他嘴裡說出來,非但不見半分尊敬或討好,反是帶了一絲調侃的意味。
唐泛哈哈一笑:「那今晚算你有福了,廣川下廚,自然不是誰都有福氣遇上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全副心神都放在隋州正在幫他盛蟹黃豆腐羹的那個勺子上,沒去注意汪直說到隋州時用的稱呼。
反是隋州的動作一頓,抬頭看汪直,眯起眼:「內人?」
唐泛茫然跟著抬頭。
汪直好整以暇:「內人啊,怎麼了,都河東獅了還不是內人?」
唐泛嘴角一抽,很擔心隋州一生氣連蟹黃豆腐羹都不給他喝了,忙打圓場:「不是內人,是外人,是外人!」
汪直:「……」
汪直不可思議地看他:「你身為堂堂閣臣宰輔,還能不能有點骨氣了?」
唐泛高高興興地接過隋州遞來的蟹黃豆腐羹,喜滋滋地吃了好幾勺,才抽空回答他:「骨氣是什麼,與蟹黃豆腐羹一般好吃否?」
瞧瞧這話說的,不知被旁人聽見,會作何感想?
隋州給他夾了一塊燒鴨肉,這是在唐泛平素常去的那間老字號買的。
「吃菜。」隋州道。
言下之意是讓唐泛別搭理汪直。
汪直看熱鬧不嫌事大,也夾了一塊雞脆骨放入唐泛碗中,學著隋州的腔調道:「吃菜,多吃點。」
隋州看他的目光直接都帶著殺氣了。
兩人眼神交接,互不相讓,無形中廝殺了一回合。
唐泛抽了抽嘴角,埋頭吃飯。
小小插曲無足道哉,一頓飯吃得風捲殘雲又悄無聲息。
隋州的手藝著實了得,這些年曆練下來,連汪直這等吃慣了大內御廚做的宮膳和仙雲館那些廚子手藝的人,也覺得這桌菜肴稱得上美味可口。不過他並不知道,今天只是因為隋州知道唐泛要回來,才會特地費足心思去做這一桌菜,味道自然就不是外面廚子所能比擬的了。
用過飯,碗筷桌子自有丫鬟去收拾,三人轉移到正廳,唐泛親自泡茶。
「這麼晚了,你還特地約我在宮外見面,想必有要事?」
汪直如今在宮中當差,不是早年在外面經營西廠的光景,想在宮外逗留多久就逗留多久,他自然也能出宮休假,不過總體來說不比先前那般自由了,更重要的是,唐泛現在的身份是閣臣,閣臣與內宦過從甚密是本朝大忌,汪直雖然嘴上不說,但這些細節還是會盡量注意的。
能夠讓他親自出宮來找唐泛,而非讓衛茂等人帶話,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錯。」汪直沒有細品,而是一口將茶喝完,放下茶杯道,「陛下要重修崇真萬壽宮的事情,你聽說了罷?」
「何止聽說,」唐泛聞言苦笑,「今日我回來之前,內閣就在議這個事情。」
「喔?怎麼說?」汪直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宮裡頭沒有真正的秘密,很多在內閣發生的事情,像汪直這樣級別的大太監,很快就能得知,不過他傍晚的時候就出來了,也沒來得及打聽
唐泛言簡意賅道:「萬安為了討好陛下,準備應下這個事情,要劉吉從戶部抽出五十萬兩來重修宮觀,劉棉花怕擔上惡名,就再三推諉,說經費已經被兵部定下了,萬安很是不快,讓我們各人定出章程,明日再議。」
他說話的時候,手頭自然而然停下泡茶的動作,隋州就接過他的茶壺,往裡頭續水,給三人重新倒上一杯,又將唐泛那杯遞過去。
唐泛順手接過,對他一笑,又轉頭對汪直苦笑道:「我看這件事,不會那麼容易決定下來的,劉棉花不願意當出頭鳥,而劉晦庵肯定也寸步不讓,到時候又要吵起來了。」
劉晦庵正是劉健的號。
汪直問:「那你呢,你又是怎麼看的?」
唐泛正色道:「不瞞你說,國庫每年收入頂了天去,也不過區區幾百萬兩,我估計李子龍那條礦脈里出的銀子鑄成銀兩都不止這麼多,但這還得是各地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才有,完全沒法與唐宋相提並論。究其根底,弊端就出在開國之初太祖皇帝定下的稅制上,這不是我一個人在大放厥詞,此事眾人皆知,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可就因為祖宗成法不能改變,誰要是提出要改稅制,那立馬就會遭到言官群起攻之。」
汪直有點不耐煩,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下去。
因為以他自己對唐泛的而了解,對方不是一個喜歡說廢話的人,他所說的話必然是為了引出下文。
但在隋州看來,無論唐泛隨性時也好,耍賴時也罷,甚至時現在侃侃而談的認真,都顯得可愛。
旁人性情多變,難免會被認為喜怒不定,又或兩面三刀,然而放在唐泛身上,非但沒有一絲違和,反而為他平添不少魅力,外人認識的,僅僅只是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的唐泛,唯有親近之人,才能見到他多變的那一面。
唐泛喝了一口茶,繼續道:「所以,每年國庫就這麼多錢,卻要花在無數事情上,往往都是寅吃卯糧,提前預支到下一年去,哪裡還有餘錢給陛下修道觀?他拿內庫的錢也就罷了,誰也說不了什麼,偏偏萬安別出心裁,想要拿國庫的錢去討好陛下。別說劉健反對,明天萬安若是要每個人都表態,我也一定會反對的。」
說罷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而且依我看,這事肯定不是陛下先提出來的,估計是有人慫恿他從國庫里拿。」
汪直哂笑:「恐怕這事你們還真反對不了。因為繼曉向陛下進言,說那宮觀修成之後,能夠成為人間與仙界的橋樑,上達天聽,皇帝既為天子,生來不凡,加上有此宮觀作為橋樑,所求所請上天定然無所不允。」
唐泛聽著不對:「等等,繼曉是和尚罷,人家建道觀他摻合什麼?」
汪直道:「他說自古佛道一家,而且道家裡的慈航天尊,本就是佛教里的觀音菩薩,只要能夠普度眾生,就不必區分佛道。話說回來,他在宮中搞的那些點石成金的把戲,令陛下驚為天人,別說他只是說佛道一家,就算他說他是佛陀轉世,估計陛下也不會懷疑的。」
唐泛與隋州對望一眼,兩人心中都有些震驚,顯然沒有想到皇帝對這些東西已經痴迷到這種程度了。
唐泛搖搖頭:「就算萬安答應了也沒用,只要內閣其他人都反對,他也不可能一意孤行的,陛下想修道觀,就從內庫里自己掏錢罷,國庫實在沒有多餘的錢財了。」
汪直也不與他爭辯,因為這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我只是提醒你一聲,好讓你心裡有個底,此來,我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唐泛心覺不妙:「還有比這更壞的消息?」
汪直扯出一個假笑:「不錯。不管誰出錢,陛下心意已決,那座勞什子宮觀是修定了,不僅要修,還要在三個月內修成,屆時讓太子代父祈福,以示鄭重莊敬。」
「胡說八道!」唐泛想也不想便斥道,「這又是哪個妖人出的主意!太子千金之軀,豈可輕易出宮,再說了,讓堂堂儲君去一座野路子宮觀祈福,豈非壞了太子的名聲!」
汪直冷道:「你沖我發火又有何用,難不成是我向陛下建言的啊?」
唐泛很快冷靜下來,苦笑道:「你別誤會,我不是沖著你,實是此事太過荒謬了!」
汪直:「所以我才過來告知你,這事是繼曉提議的,陛下十有八九會答應。我與懷恩身份敏感,不好開口反對,免得陛下心生反感,以為太子不想為父祈福,反而越發倒向繼曉那邊,所以就全看你們的了。」
唐泛蹙眉道:「為什麼繼曉會忽然提出這個建議,他平日與太子素無瓜葛……」
隋州道:「繼曉乃李孜省所薦,而李孜省又與萬黨走得近,這其中是否有所關聯?」
自從幾年前太子伴讀韓早被人謀害而死之後,太子身邊除了試食的內侍之外,還安排了懂醫理的內官專門負責監察太子的起居食譜,別有用心者想要給太子下毒這條路算是徹底堵死了。
在皇帝的默許和懷恩的主持下,東宮連同詹事府的人員也都進行了一次大清洗,能留下來的,都是對太子忠心耿耿的人,若是有人想要買通太子身邊的人進行謀害暗算,基本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太子並非就此安全了,恰恰相反,他的危機一直存在,因為萬貴妃想要讓宸妃之子朱佑杬當太子的念頭從未斷絕,萬黨想盡辦法慫恿皇帝廢太子,萬貴妃甚至經常帶著朱佑杬在皇帝跟前露面培養感情。
次數一多,皇帝的確格外寵愛朱佑杬,也因萬貴妃的喜惡,起過幾回廢立太子的心思,只是猶豫不決,始終下不了決心,如今隨著龍體日漸沉痾,有些人自然格外心急起來。
唐泛被隋州的話所提醒,眉頭緊鎖,忍不住道:「萬黨心心念念總想著廢太子,該不會是想趁著太子出宮的路上進行刺殺罷?」
這話顯然就是外行了,隋州和汪直一聽都大搖其頭:「這不可能,太子就算真的出宮,隨行守衛必然森嚴無比,不說別的,錦衣衛肯定會在沿路布置人手,眾目睽睽之下,想要行刺太子,那除非是活膩了,可就算他活膩了,下場也只會是被射成刺蝟,太子定然毫髮無傷。」
既然不是刺殺,那為何又非要太子出面,難道繼曉的提議和萬安今天在內閣說的話,僅僅只是巧合?
唐泛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搖搖頭道:「這樣罷,我先聯絡劉晦庵他們,聯名上疏請陛下停止修觀的念頭,若實在阻止不了再說,現在陛下還沒有公布要太子去祈福的事情,我貿然建言,只會讓陛下知道內宮泄露消息,對你們也不好。」
汪直起身拍拍屁股走人:「行,你儘力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都攔不住,只能見招拆招了!」
雖然有汪直的提醒,唐泛已經有所準備,連夜去了劉健和徐溥家中商議此事,隔日三人就聯名上了奏疏,且在內閣會議中一致反對建觀,使得萬安沒法再厚著臉皮要求從國庫里撥錢。
不單是唐泛他們,得知消息后,許多言官也都上疏反對,不過正如汪直所料,重建崇真萬壽宮的進度並未因此緩下來,眾人的反對倒使得促使皇帝產生逆反心理,堅決要求修觀,而且也不用從國庫撥款了,直接從內庫掏錢。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我自己花自己的錢,你們可以閉嘴了。
事已至此,眾人反對無效,也只能聽之任之。
成化二十二年深秋,崇真萬壽宮選址完成,開始動工,又命李孜省為總監督,領工部郎中銜。
為了討好天子,宮觀修築進展神速,十二月初就已經完成過半。
此時,皇帝便提出,等宮觀建成,他要親自出宮觀禮祈福。
此言一出,朝野皆驚。
眾臣紛紛出言反對,場面遠比之前反對皇帝修築宮觀還要激烈,就連向來內部不協調的內閣,也都罕見地統一了聲音,表示反對之意。
自土木堡之變,英宗皇帝差點將北京城也給折騰得遷都之後,朝臣對於皇帝出宮這種事情就非常反感,恨不得能將皇帝一輩子都圈養在紫禁城裡,免得又鬧出什麼幺蛾子。
在所有人有志一同的反對下,皇帝終於退了一步,不要求親自出宮了,提出改由讓太子出宮,代替自己觀禮祈福。
大家自然也不同意,又是好一通雞飛狗跳地鬧。
此事一直僵持到十二月底,宮觀快要落成之時,又接連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慧入北斗。
一是金星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