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折 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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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悍並未上馬,在樹林地形下,步戰更有優勢。他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三個滿面怒容的漢人逃奴。
「我們不能讓你帶走念奴。她是木吉老爹的命根子。」唐努緩緩拉弓,目光兇狠盯住馬悍,「你放她走,我們放你走,兩不相欠。」
馬悍先是一怔,旋即仰天大笑:「兩不相欠?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也。我用弓箭兵甲與你們換人,結果東西歸你,現在人也要歸你,然後就是兩不相欠——這就是你們草原人的神邏輯?」
唐努與兩個夥伴黑臉漲紅,目中閃過一絲愧色,但很快挺起胸膛,弓弦拉緊,理直氣壯道:「草原上沒有道理,只有實力。」
馬悍點頭:「明白了,果然,拳頭硬才是硬道理!」
「你願意放人嗎?」
馬悍搖頭:「很抱歉,就你們幾個,還不足以使我讓步——人,我要定了!還有,如果你們不在一碗奶茶的時間內消失,你們的性命,我也要定了。」唐努與夥伴大怒,縱馬盤馳。但見三人騎在沒有馬鞍,只墊著厚氈子的馬背上動作自如,甚至還能做左右開弓的動作,只是馬速必須控制均速,而且不能跑太快太顛簸。縱是如此,也顯示出了三人那令大漢境內漢人難望項背的精湛騎術。
馬悍看了暗暗點頭,生長在馬背上的人就是不一樣,即使是漢人,胡化之後,同樣擁有胡人的騎乘天賦。與他們相比,河北的冀州軍正規騎兵明顯不如,便是幽州騎兵,也要遜色一籌,恐怕只有白馬義從才堪與之相比。
耀武揚威一陣,唐努縱騎而前,向馬悍大叫:「聽說你殺了烏麻,他曾經是汗魯王的騎衛,因腿腳受傷而退出。但他的力量與騎射仍在,來吧,證明給我看——我也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打敗我,你就可以帶走她。」
「唐努大哥,不要……」
馬悍輕輕按住念奴柔弱的肩膀,止住了她的呼叫,昂首笑道:「你想要我怎樣打敗你?」
唐努被這句話拐帶得轉了幾個彎才想明白,暗暗磨牙:「讀過書的漢人就知道玩嘴皮子,真動起手來就軟手軟腳。我就不信,你的騎術還能與我等自幼就抱著馬脖子玩耍的草原人還強。」「我們比騎射!」唐努大聲道,「別說我占你便宜,你有馬鞍,我沒有。你我相對馳射,每人射三箭,誰落馬誰輸。」
馬悍瞅了一眼自己的大宛駿馬,再看看唐努那矮小的幽燕馬,笑了笑:「你真要比?我的馬可是跑得很快的。」
唐努大笑:「那又如何?我們又不是賽馬,而是對射,你跑得越快,就輸得越快。哈哈哈……」
馬悍持弓上前,與唐努手中弓一碰,表示同意。兩人都收起鐵鏃箭,換上漢奴們自製的粗陋骨箭,再拔去骨矢,只留木尖,表明這是比斗,不是分生死。雖然去鏃的木矢沒什麼殺傷力,但以二石弓的強力射出,中者也疼痛難忍,難以坐穩馬背,若是射中脆弱部位如眼睛脖子,同樣會致命。
在念奴與兩個漢奴騎士的關切目光下,兩人各自騎上戰馬,背道而馳出百步,同時轉向相對,齊齊呼喝,催馬飛馳。
兩人持弓的左掌指間都夾著三支箭,這是匈奴人流傳下來的速射法,可以最快的速度上弦,並將手中箭矢連珠射出。
八十步,馬悍首先抽箭上弦瞄準。八十步騎射,而且是單個目標精確射擊,在一個月前還完全不能想象,而現在他已經有九成把握。人最怕就是逼,尤其是生死邊緣的逼迫,常常能將一個人的最大潛能逼出來。
七十步,唐努也開始舉弓。但就在這時,馬悍已先發制人,弓弦勁響,箭去如電,正中唐努腹部——就是這麼巧,唐努腰腹間正插著一柄短斧,而箭矢正射中斧面。
箭矢彈飛,唐努驚出一身冷汗。但強勁的撞擊並未造成預想中的劇痛,唐努迅速從驚詫狀態中調整過來,弓弦勁張,在馬悍第二箭未射出之前,搶先出手。
箭去如流星,星落人墜馬。
「嗚嗬嗬!」
唐努與兩個夥伴興奮異常,齊聲歡呼,而念奴則雙掌捂嘴,美目瞠大。但很快他們就叫不出聲了,因為根本沒看到有人墜馬,而馬背上又確確實實沒人,這是怎麼回事?大白天活見鬼了!
就在唐努茫然無措之際,蹄聲得得,兩騎已接近至十餘步。突然眼前一花,馬悍竟然端端正正坐在馬背上,張弓搭箭,輕輕一撥弦。唐努大叫一聲,根本來不及反應,應弦中箭,摔下馬背。
「不可能,你怎麼能藏身在馬腹下!」唐努連滾帶爬翻身而起,不顧滿面泥塵及渾身散架般疼痛,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沒錯,馬悍正是用了一個「鐙里藏身」躲藏在馬腹下,閃避開了唐努射來的一箭,並成功迷惑對手,再突然出現,一擊而勝。
鐙里藏身這一招,在後世騎戰中,最為常見不過,但在還沒有馬鐙的時代,完全超乎人的想象。光靠一根晃蕩的皮索或繩子,怎麼可能固定身體,緊貼在賓士的馬腹側下?與其說唐努敗在箭下,不如說是敗在馬鐙之下,但唐努不知道,所以他震撼得不可自持。箭術不如人,最引以為傲的騎術也不如人,唐努終於垂首跪地,雙手高舉大弓——按草原的規矩,這是願賭服輸,任由對方處置的舉動。
馬悍兜馬而還,唐努身旁又多了三個伏跪在地的人,其中包括念奴。
馬悍策馬走近,用弓梢挑起大弓,抓在手上,目光向四人一掃,在唐努三人垂頭喪氣的面孔與念奴乞求的目光中,將弓向唐努一遞:「你也不錯,我跟烏丸精騎交過手,他們除了經驗更老到之外,騎射之術比你強不了多少。」
「真的?」唐努驚喜抬頭,遲疑著是否要接過大弓。
馬悍點點頭,正想說什麼,驀然抬頭——遠處山頭後方,煙塵飛揚,地面微微震顫。
「有大隊人馬襲來,快藏到樹林里。」
馬悍一聲斷喝,唐努、念奴等人也察覺不對,立即起身牽馬入林。
剛藏好不一會,山包後轉出一支人馬,足足有五、六十騎,俱是烏丸人裝束,人人胯刀背弓,裹著一股凜冽殺氣,旋風般從林子邊緣席捲而過。
「那是……那是骨力大人!還有他的護衛隊。」唐努聲音艱澀。
馬悍還來不及看哪個是骨力,身旁念奴失聲低呼:「莫鐸大叔!他……如何在這裡?」
唐努與兩個夥伴臉色都變了,莫鐸大叔正是五十七逃奴之一,三天前外出偵查,至今未歸,如今卻出現在烏丸人的搜捕隊里……可怕的念頭令他們頭皮發麻。
「莫鐸大叔知道我們的宿營地位置!」
「不好!木吉老爹他們危險!」
「爺爺!」
「我們快回去救人!」
唐努三人一下跳起,連念奴都向馬悍磕了個頭,悲泣道:「主人,念奴不能眼睜睜看著爺爺與鄉親們遭難,請讓念奴去吧!主人行行好!讓念奴去吧。」
馬悍冷然道:「你去有什麼用?你認為把自己交出去,就能讓大夥脫難?還有,你們這樣沖回去有什麼用?無非是多幾個陪葬而已。」
唐努咬緊牙關,毅然決然道:「我們不是莫鐸,我們一起逃難,一起生,一起死。」
「你們的生死我不管,但念奴是我的財產,我不會讓自己的財產遭受損失。」馬悍抬手止住四人慾言,展顏一笑,「所以,我會跟你們一道,去會會這位骨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