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自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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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一具血肉模糊、衣衫襤褸的屍體高高懸吊在大樹橫枝上,隨風搖曳,繩索嘎吱吱直響。黃昏、曠野、孤樹、懸屍,這場景……毛骨悚然。
大樹底下,彷徨呆立著五六十個穿著破襖,面孔黎黑的漢人逃奴。
這具被吊著的屍體,他們太熟悉了,那是他們曾經的主人。這個昔日高高在上,騎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當牛做馬驅使了漫長歲月,隨心所欲虐父子,肆無忌憚**女的可怕主人,終於死了。
壓在他們頭上的沉重大山搬開了,他們自由了,解放了……但是,沒有一個漢奴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舉目掃過,儘是惶恐、沉重、沮喪、恐懼、欲哭無淚之狀。
他們之前只是逃奴,搜捕他們的只有一個骨力部族,但當主人橫死之後,性質就完全變了,他們成了奴隸造反。搜殺他們的部落,擴大到了所有的烏丸各部。他們的南歸之路,將會困難十倍、百倍。還有活路嗎?此生還能重歸故土嗎?
已經在烏丸部落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木吉老漢更知道,漢朝的邊關守軍為避免招來胡人的報復寇掠,甚至禁止他們通關,這樣的例子數十年間不止一次發生。
「木吉大叔,我們該怎麼辦?」
當所有逃奴的目光向木吉老漢聚焦時,木吉老漢的目光卻投注向一旁做壁上觀的馬悍身上。
「馬義士,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都是你一力所救,按草原的規矩,我們都是你的戰利品,從這一刻起,所有人的性命都屬於你,你是我們新的主人。」木吉老漢回首環目一掃,大聲問道,「大夥聽著,從現在開始,馬義士就是我們的新主人。主人是從中原來的猛虎,是烏丸惡狼的剋星,他一定能將我們帶回中原。」
「請主人帶我們回中原,我們願意做牛做馬相報。」
逃奴們亂鬨哄叫著,原本最令木吉老漢擔心的唐努等小夥子的表現,簡直令他驚掉下巴——這些小夥子比眾多老弱表現得更乾脆,直接就上前行匍匐大禮,表示心悅誠服。事實上也不由得唐努等人不服,他們三人手持強弓,又裝備上馬悍提供的精良甲器及戰馬鞍具,以三戰五,費老大的勁才幹掉五個烏丸人,自己還受了傷。而馬悍光是一個人就幹掉了十倍於此數的烏丸人,更生擒骨力,讓這個萬惡的部落頭人親嘗被活活拖死的滋味。
如此神勇,在以勇為榮,武力至上的塞外草原,如何不令人折服?
木吉老漢、唐努等青壯一跪,余者無不景從,黑鴉鴉跪倒一片。
馬悍向木吉老漢一瞥,觸及的是一雙愧疚、哀求的渾濁老眼。馬悍淡淡一笑,並未對木吉老漢這種「道德綁架」行為有過激反應,事實上,這也正是他所想要的。只不過,他的打算與木吉老漢所求,有一定的差別而已。
馬悍端坐馬上,居高臨下俯視眾人,平靜開口,並不刻意高聲,但聲音卻在山谷間回蕩:「我有一個好消息與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們,你們想先聽哪一個?」
逃奴們面面相覷,好半天,才聽到一個弱弱的聲音道:「先聽好消息……」…
馬悍笑瞥念奴一眼,後者紅著臉垂下頭。馬悍點點頭,道:「好,那就先說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你們再不是奴隸,你們自由了。我不是、也不會做你們的新主人。從現在開始,你們不再是漢奴,而是漢人。」
木吉老漢大急:「可是主人……」
「我說了不是你們的主人。」
「呃,馬義士,我們……」
馬悍毫不理會,繼續道:「下面我再說壞消息——我的確是從中原,準確的說是從河北來的。但是,很遺憾,我暫時不能回中原,所以,我幫不了你們。」
現場死一般沉寂,唐努神色沉痛,拳頭緊緊捏住,流露出對自己無能的痛恨;木吉老漢痛苦地閉上雙眼,兩行渾濁的老淚滾落塵埃;念奴清秀的面龐掛著兩行清淚,低低飲泣。
漸漸的,各種悲泣之聲此起彼伏,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未卜的悲慘命運而恐懼。
馬悍看在眼裡,搖搖頭,深吸一口氣,驀然大吼:「你們當了太久的奴隸,難道身體自由了,心還在受奴役么?為何總要將自己的命運放在他人手上?為何不能自我解救?能夠救你們的,只有你們自己!」
所有漢民驚呆了,茫然望著騎著白馬的那個人,不知所措。
馬悍揚鞭擊空,振聲大喝:「我問你們,骨力部有多少漢奴?」
「五百。」
「不,四百。」
「是四百七十三,我們逃走之後,尚有四百一十六人。」說話的是木吉老漢,他為奴最久,平日又因職業之便,多與骨力部胡、漢人都打過交道,對骨力部漢奴的人口最清楚不過。
「那麼如今骨力部的烏丸青壯還有多少?」
「頂多……六、七十人。」木吉老漢心算再三,肯定回答。
「如果我們現在殺個回馬槍,在天黑之後突襲毫無防備的骨力部,將烏丸青壯殺光,解放所有漢奴,奪取骨力部的糧食、牲口、草料、財富,就可將昔日騎在頭上做威做福的主人掀下馬,翻身做主人。當你們成為一個擁眾近千的新部落,周圍實力不夠的烏丸各部,誰敢輕易動你們?」
馬悍一番話,振聾發聵,聽得木吉老漢目瞪口呆,唐努等青壯卻是雙眼發亮。而更多的漢民,卻是茫然無措。
千百年來,被擄掠到這片廣袤草原的漢奴不知有多少。這片北方豐饒肥沃的土地先後不知換了多少任主人:東胡人、匈奴人、鮮卑人、烏丸人,來了又去,去而復來。唯一不變的,是用血與汗甚至生命,讓這片土地不斷換髮生機的奴隸!其中七成以上是漢奴!
這些男人當牛當犬,女人做「雞」做「馬」的奴隸,多數住在最惡劣的牛羊圈與馬廄里,極少數工匠才有資格住破氈帳。吃著病役而死的畜肉與變質乾糧,精神與肉體遭受雙重凌虐,多數活不過中年。
殘酷的生存狀況,令漢奴們時起反抗之心。最常見的反抗是怠工:羊丟了,馬瘦了,牛出奶少了……當然,這怠工的結果少不了挨一頓毒打。而最強烈的反抗,莫過於逃亡了。
奴隸逃亡,是賭上了自己的生死,成則生,敗則死——草原上有不成文的規定,抓獲逃奴,必酷刑處死。
千百年來,無論在那一任兇殘主人的治下,無論面臨怎樣殘酷的刑罰,漢奴的逃亡,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他們有的成功了,但更多的是失敗。
所有漢奴與逃奴,今生只有一個希望:回歸故園。哪怕是死,也不想埋骨異鄉。
但是、但是從來就沒有一個或一群逃奴,產生過這樣的念頭:反抗!奪下沾滿血肉的皮鞭,狠狠抽向那醜惡的嘴臉;反抗!為了被淫辱的妻女姐妹;反抗!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反抗!向把他們當牲口一樣凌虐的主人宣戰!
這、這實在是太瘋狂了!
蓬!
黑暗中亮起一團火光,照在馬悍那張冷峻如磐的臉上。
馬悍高高舉起火把,獵獵火焰,在夜風中狂舞,他的聲音,在夜空下回蕩:「我能幫助你們的,就是殺烏丸人,你們能幫自己的,也是殺烏丸人。眼下你們已經沒得選擇,要麼象狗一樣,四處逃竄,最後被四面八方圍捕的烏丸人弔死、拖死、剝皮、熬油……要麼挺起胸膛,拚死一搏!死,也要站著!死,也要頭朝南向!」
唐努再也忍不住,猛地躍起,振臂大喝:「唐努死也要站著死!」
漢民青壯們也激昂大叫:「站著死!頭南向!」
木吉老漢在念奴的攙扶下巍顫顫站起,長吸一口氣,毅然決然:「馬義士與我等毫無關礙,都願捨命相助,我等如何還能苟且偷生,做那渾渾噩噩的豬狗?請義士為我等漢民首領,帶領我等漢民,向烏丸人討還血債!」
馬悍將火把一擲,入土五分,手中豹弓一舉:「討還血債,便在今夜!」
一股如火山爆發的聲音,在幽冷的夜空下回蕩:「討還血債,便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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