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二章 戲子

第八百九十二章 戲子

宅院正廳周圍,五步內必有身穿布袍的佩劍武夫層層防衛。

大門裡左右兩層桌椅,正上方擺的不是一把椅子,卻也是一排桌椅。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個木牌子,上面貼著一張寫了姓名的紙。桌子上放著筆硯、茶杯,甚至還有一碟糯米甜點。整個議事廳的桌子擺得像個四合院的格局一般。

屋子兩側,一些樂工拿著樂器或坐或站準備好了。諸國使節、大許官員也照名字陸續找到位置入座,雖然因為一間屋裡人太多鬧哄哄的,卻也顯得井井有條。

沒多久,幾個畫師拿著作畫的紙墨工具也進來了。

此時日上三竿,天氣有點熱,大伙兒一面喝水一面已等著議盟開始。

但上面寫著「大許樞密使王朴」「遼國正使蕭思溫」等的木牌旁的椅子還空著。這時進來了一隊穿著青袍梳著髮髻、女扮男裝的小娘,她們各自抱著一疊紙,在每張桌子上放下一張。

大伙兒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紙來瞧,上面用漢文、契丹文兩種文字寫成「澶淵之盟」。那高麗國、曰本國,以及党項人、吐蕃人向來與中原來往密切,高麗國和曰本國的史書也是漢文寫成,所以派來的使者應該也識得漢文。

就在這時,王朴和蕭思溫等數人進來了,被帶引的吏員帶到上位,幾個契丹人也看到了桌子上的姓名牌子,遂找地方坐下。

這時有人先站了起來作揖,人們便紛紛跟著站起來,用各種姿勢執禮,「下官等拜見大許樞密使……「

王朴起身向左右抱拳道:「老夫多謝各國、各地派使者來澶州,見證許遼兩國議盟。大許有司若有接待不周之處,還望諸位海涵。」

他說罷招了一下手:「開始罷。」

「咚、咚……」鼓聲敲起,豎琴的聲調也跟著摻和了進來。一群穿著麻布、皮革衣裳的女子魚貫入內,她們的頭髮上插著羽毛,手拿木盾,邁著快步來到大廳中間,跟著鼓聲起舞。

雖是舞姬,但舞蹈十分粗獷,她們動作劃一跨出馬步,腿腳在邁步時高高抬起來,手裡的盾牌也隨時起舞。

一時間大廳里彷彿回到了茹毛飲血的蠻荒時代,神秘又奔放,氣氛也隨之一變。

奇葩的舞蹈音律並未持續多久,舞姬們跳完就離開了。立刻有一個文官走到上側,展開卷宗朗聲道:「許遼兩國交戰日久,軍民久苦。今遼國君臣提議議盟,大許朝廷以蒼生為念,願化干戈為玉帛,儘力與遼國平息仇怨。兩國君臣自願商議,各遣使者,代國君約以兄弟之盟,大許為兄、遼國為弟,和睦相待。遼國承認許軍既占之錦州、遼西島蘇州全境(大連旅順),割讓於大許,兩國在錦州以靈河(大凌河)為界;大許海陸三路大軍後撤,停止進攻遼軍。從此結束襲擾攻伐,共謀太平……」

話音剛落,馬上有官吏捧著兩份用黃色綢緞裱的卷宗放在王朴面前,王朴提起筆在硯台上蘸了兩下,利索地簽字,然後拿起樞密院印章在兩份卷宗上用印。

官吏收起卷宗,向東走幾步,重新擺到蕭思溫的面前。

蕭思溫拿起卷宗先看了一遍,這時他的皮膚漲|紅,額頭上浸出了汗珠。他慢吞吞地伸出手拿起筆,抬頭回顧周圍,見無數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牆邊的畫師正在奮力作畫,穿著各色服飾的人在看著自己見證一切……

此事的後果,蕭思溫已經權衡了無數遍,但此時此刻依舊惶恐不安。

黑鍋是背定了,但事到如今可以不背么?蕭思溫心裡抱著一絲僥倖,如果自己僅僅為這次辱國的盟約背鍋,那麼回國后依舊還有生機……這也是他選擇同意盟約的緣故。

只是希望不要再有其它差錯和壓力,哪怕是一根稻草。

蕭思溫終於在卷宗上籤押了字跡和印信。

這時外面傳來了牛羊的悲鳴,不一會兒,便有官吏用木盤子端著血酒進來了。王朴先端了一碗,舉起來轉身對蕭思溫道:「從今日起,許遼兩國化敵為友。請!」

蕭思溫也端起碗,與王朴對飲。

王朴喝罷將碗放下,起身道:「諸位到場者,在面前的卷宗上籤押,以為見證信物。」

這時高麗使者起身拜道:「下官不敢在此物上籤押!」

王朴看了他一眼,「那便空著一張罷……諸位稍後可在庭院中休息,等到中午,朝廷將設宴款待。」他說罷抱拳告辭,轉身離席。

……宦官王忠小跑著奔過來,跨進一道門裡。只見郭紹背對著門口,正端坐在一條凳子上,望著牆上的一幅畫。

王忠立刻躬身道:「稟官家,剛剛議盟成了,蕭思溫當眾籤押,與王使君歃血為盟。」

郭紹的身體彷彿一瞬間放鬆了不少,他十分淡定地說道:「那畫中人年歲已高來日無多,獨自坐在雪中,清心寡欲對什麼都沒興緻了,縱是富可敵國大權在握兒孫滿堂,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王忠不敢再說正事,忙附和道:「官家所言極是。」

郭紹轉過身來,「所以在死之前,不必太故步自封,該干就干,該出手就出手。」他的語速變快,「你去提醒王朴,在午宴之前,定要讓遼國先派一個副使把盟約趕緊送回去,同時派人帶著聖旨與遼國副使同行,讓他親眼瞧著朝廷履行盟約,下旨遼西諸軍休戰。」

王忠將拂塵捧在手裡,彎腰道:「奴婢遵旨。」

郭紹心情愜意,從凳子站起來鬆了一口氣,立刻把剛才對水墨畫的興緻拋諸腦後。

等到中午,他與住在後園的符金盞一起換了禮服,在前呼後擁中來到廳堂的宴席上。鐘鼓之樂中,宴席上的所有都躬身向二人執禮,他們步伐穩當地走到上位入座。

「陛下、皇后萬壽無疆!」眾人大聲喊道。

「諸位平身。」郭紹作了個手勢,轉頭看了一眼符金盞,倆人頗有默契地端起酒杯,郭紹道,「為天下太平賀。」

王朴等人紛紛道,「願諸國百姓同享太平……」「國家幸甚,百姓幸甚……」

大伙兒喝罷酒,郭紹伸出手臂往下輕輕做了個手勢,叫人們坐下。接著一群小娘端著佳肴魚貫而入,把更多的魚肉擺上宴席。

不多時,一個臉上塗著白|粉的戲子上前拜道:「小人獻醜,排了一齣戲為官家皇后和諸公助興,請恩准。」

郭紹轉頭,符金盞微笑著微微點頭,他便笑道:「獻上來!」

「小人謝恩。」戲子道。

很快一幫戲子便搬著道具到廳堂來了,「咚咚咚……」一個頭戴獸皮帽插著高高羽毛的男戲子敲響了皮鼓。眾人一面喝酒吃肉,一面饒有興緻地投目過來。諸國諸部使者都是來看熱鬧的,有美酒佳肴有節目,大多臉上都帶著歡樂的笑容。

敲鼓的男戲子一屁|股在一把綉著虎皮的椅子上坐下,分開腿昂首挺胸道:「吾乃大馬汗國國主也,爾等趕快來膜拜!」

別的戲子趕緊跪在地上動作誇張地叩拜:「大汗英明神武!」

國主忽然眉頭擠在一塊兒,指著地上的一個人怒道:「來人,把這廝拉出去砍了!」

跪著的一個戲子大喊道:「冤枉啊,我做錯了什麼?」

國主罵道:「叫你戴狗皮帽,叫你戴狗皮帽!」說罷向周圍的人擠眉弄眼。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馬上有兩個戲子上前,一人拖著一條手臂把驚恐的那戲子拖到一邊。然後拿出一把木頭刀來,對著跪在地上的戲子砍下,嘴裡還發出一個聲音:「咔!」

「啊!我死了!」被砍的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上位的郭紹側目觀察蕭思溫,見蕭思溫瞪圓了眼睛,臉上羞憤通|紅。

戲子們仍在繼續。這時又有一個臉上畫著黑墨的人上場,對著周圍的觀眾道:「吾乃汗國封疆大臣,負責鎮守南州。南州是大馬汗國搶佔來的,土地豐美物產豐富。可惜……唉!」

他低下頭作愁慮狀,又指著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國主對觀眾道,「我快守不住南州了,大汗如此殘|暴,豈能饒得了我?我該怎麼辦?」

馬上一個小卒戲子上前單膝跪地:「將軍,大事不好了!南州被敵軍圍攻!」

「啊!」封疆大臣驚得渾身一抖,帽子掉了下來,趕緊趴在地上撿起帽子戴上,渾身直抖,雙手握拳放在下巴上,「我好害怕!」

「咦?」封疆大臣乍喜,說道,「有了!大汗這麼殘暴,所以汗國如此虛弱。我把大汗刺|死,南州之失就是他的錯!哼哼哼!」

立刻來個拿著木頭菜刀系著圍裙的戲子,上前拜道:「將軍,我是大汗身邊的廚子,我幫你刺|死殘|暴的大汗!」

「好!」封疆大吏招招手,把嘴湊到廚子耳邊嘀咕起來。

廚子起身,拿著菜刀走到扮演大汗的戲子面前,揮起菜刀劈了下去。

「啊!我死了!」大汗一邊倒下,一邊拿一個水袋一擠,紅色汁水飈了他一身。

上位的郭紹再次觀察蕭思溫時,見他雙手握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鼓起,彷彿在強忍著什麼,而眼睛里不僅是羞憤,還有死灰般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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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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