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東來西去-第197章 煙波聚依
正文第192章東來西去
這一日,由汴梁至東嶽泰山的官道上,正有一人奔如迅馬向西疾行。途邊行人見著,紛紛躲避。有的還未見著人影,只見前方煙塵彌起,便慌不迭的閃讓一旁。一行商旅客覺著古怪,問邊上一位貨郎:「小哥,此人是誰?怎賓士恁急?」
貨郎道:「先生,這豫魯大道估莫你好久沒走了吧?」
商客點點頭道:「還請小哥指點。」
貨郎道:「說也話長。數日來,那人不知為何,每日總在道上奔走。古怪的是,每次又總向西奔跑,卻從未見他朝東回來過。」
商客道:「這倒稀奇了。既往西去,便該回走後方可再去。那有始終往東的道理?莫非他白日向西,夜晚再向東?」
貨郎嘿嘿笑道:「先生,倘若這樣的話,除非他用不著睡覺,否則,怕是神仙也吃不消。」
商客省起,頗為慚然,道:「小哥說是說得不錯。只是這樣便奇怪了。」
說話間,那奔跑之人越過二人身旁,不過眨眼,便已去遠。卻見他雙腳踏飛,直踩得塵土飛揚。如非親見其人,只當是一匹駿馬堪堪馳過。
商客搖頭道:「在下走南闖北多年,也算見過些武林高手,但論輕功一項,此人當是第一。」
貨郎道:「輕功不輕功,我不知曉。不過,先生要買些胭脂水粉么?回去給你的渾家,也好討她歡喜。」商客一愣,朝他看看,笑道:「小哥果然會做生意。好罷,取一盒。呵呵……」
至於二人如何討價還價暫且按下不表。
多日之後,汴梁東城門外,赫然站著一人。瞧穿著,衣衫襤褸,支縷破碎,幾是山中出來的野人;再看那長相,灰頭土臉,長發蓬鬆,就似多日未曾沐浴過的臭乞丐;但殊為古怪的就是,此人身形魁偉,腰背挺直,無形中更有股子教人凜然生悚的霸悍之氣。
無論是進城的鄉農或是商賈,經他身旁時,皆繞道而行,誠不退避三舍,然也恐避之不及。
實話說,這人臟歸臟,竟無絲毫臭氣。且此人身形威猛,亂髮間隙里,尤能看出五官生得極是端正,鼻直口方,劍眉星目,若是裝扮一下,不定亦是風流人物。實在是這人身上隱約有股噬人的獸味,教人骨子裡覺得害怕,心生忌意。
那人在城門口站了良久,雙目熠熠精亮。一雙炯炯的眸子掃過城頭上的汴梁二字,喃喃低語著:「回來了,回來了……哈哈……」前一刻悄聲說話,后一刻笑聲如雷,在半封閉的城門口下滾滾響起,尤顯刺耳。
守城兵丁很是惱怒,心道,這叫花子進城就進城,媽個巴子,在那笑屁啊?欲待上前斥責。可見此人偉岸的身軀朝城門口一佇,幾似一橫戈躍馬的勇猛將軍,威風凜凜,憚赫萬軍。一時竟覺趑趄。正遲疑間,由於笑聲驚動了門后的兵丁隊長。
隊長出來詢問緣故,待兵丁敘明因由。隊長朝那人看看,打量許久,躊躇道:「你、你姓趙?」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齒,道:「你怎曉得我姓趙?」
見他沒有否認,隊長再無絲毫猶豫,猛地跪下道:「王爺,卑職給你請安了!」
那人一怔,沒想兵丁隊長識得自己,道:「你怎認識本王?」
隊長道:「王爺,卑職以前在震北軍待過,那會王爺視察軍營的時候,卑職在邊上服侍過王爺。」
「哦!原來如此。」這叫化模樣之人居然就是在伏羲陵失蹤了半多月的小石頭。那原想呵斥小石頭的兵丁,這會暗道僥倖。心想,多半是老娘送的平安符起了作用。否則,今日若是呵斥了趙王爺,事後就算沒人尋上自己,自己鐵定也要懊悔死。
這時,隊長又道:「王爺,可要卑職護送回府。」
小石頭搖搖手,示意不用。隊長那肯放過這般奉承的機會,連忙喚了數名兵丁,一起跟在王爺身後,護他進城。小石頭無奈的笑笑,也隨他去了。到了震北王府。隊長與府前守衛說明,是王爺回來了。一時間,震北王府人人雀躍,喧闐如潮。
王府中門大開,姜神君、隗斗、四大天王及一干天羅教的長老,喜氣洋洋的出來迎接。見著果是小石頭回府,大夥更是歡喜。不及多談,忙擁著他進入府邸。至於隊長如何向眾人表功,又如何連升三級,再次略過。
且說小石頭回府,最是興奮的莫過於冰清、璺兒、雷倩以及龍兒等諸女。待她們跑來,卻聞小石頭正在沐浴,不禁喪氣。一個個坐在凳上,話也不說一句。神目天王打趣道:「教主回來,你們該高興才是,怎麼反而悒悒無語啊?」
雷倩道:「高興是高興,可石大哥回來,怎麼就要沐浴了呢?」她性子直咧,幾日來早與天羅教一干人等混得熟透。特別是與素沒大小的糊塗二老,更是熱絡異常。她還記得當日,胡長老扔雞骨的事體。就為此事,她的竹杠敲得可不小,就那胡長老視若性命的天翼飈也被其榨去不少。
故此,她一說話,胡長老就介面道:「教主為何沐浴,你個小妮子咋就整不明白呢?」
雷倩詫道:「明白什麼?」
胡長老一本正經地道:「既然是沐浴,就定要有人服侍。你不去為教主倒水搓背,老在這裡唧唧歪歪做甚?」說完,自己卻已忍不住「磔磔磔」怪笑起來。
這下,雷倩算是明白了。不過此事實在曖昧,要與一個老匹夫犟嘴分辨,多半有輸無贏,反正最後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只見她當即羞紅雙頰,低垂臻首。不過,外表是看著文靜,其實心裡早把胡長老罵得體無完膚,慘不忍睹。
聞著胡長老說得實在不像話,廣智道:「胡金,休得胡說八道。雷姑娘是我教的客人。」
胡長老點點頭,遂正襟端坐。
廣智又道:「五小姐,胡長老素來詀言詀語慣了,你可別見怪啊!」
「不會,不會……」雷倩慌忙表示心意。
廣智一笑,流目四顧,望著姜神君等人,道:「諸位,此番教主回來,老夫發覺似有些轉變。」
「轉變?」冰清緊張萬分。她身旁的璺兒和龍兒也是關切倍至。
見諸女憂心,廣智急忙解釋道:「老夫說得是教主的氣勢。你們別耽憂。」跟著道:「如說教主原先散發出的氣勢是深邃不可測的幽潭,那現下的他就是一片汪洋。幽潭尚可淺涉,然汪洋豈可輕入,動輒便是滔天噩浪。」說著,又朝大夥笑笑,續道:「老實說,老夫剛才在教主面前,竟被其震攝得不敢說一句話。」
聽到這裡,大夥無不怔愕。
廣智何許人?堂堂的天羅四大天王之一,功高莫測,宗師大匠。他在小石頭面前尚不能笑談自如,那換成他人,豈非是嚇死的份?這時,神目也道:「廣智老弟說得不錯,為兄適才也是如此。只是沒想及老弟與我感受相若。」
大夥又驚,互相望著。只見多聞,通臂,相繼頷首認可。姜神君和大夥又皆看向隗斗。只聽他道:「大夥也莫看我,老夫與你們一樣。」姜神君長吸一氣,道:「原以為只有習過天羅武學之人,因氣息源出一脈之故,才會如此。不料隗共工也是如此,那惟一的解釋……」
大夥急問:「如何?」
姜神君重瞳爍爍,在大夥臉上掃過,道:「那就是王爺的修為已達一個未有記載的境界。」
「未有記載的境界?那是怎樣的境界?」雷倩好奇的問。
姜神君微笑道:「未有記載,顧名思義便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普天之下,唯王爺一人爾。你若想問個究竟,只管問他便是。」
雷倩粉臉暈紅,道:「問他便問他,可你為何笑得這般古怪?」
大夥哈哈笑起。姜神君道:「老夫笑得古怪么?我自個兒怎不曉得?」大夥又笑,年輕的是前俯後仰,年老的卻是莞爾捋須,眼角歡暢。
諸女與小石頭的情緣,姜神君等人早已瞭然胸中。只是前段日,小石頭無故失蹤,大夥心裡都不好受,也就沒那談笑的心思。這會,小石頭回來,且由氣勢上判斷,分明功境又提。值此皆大歡喜之際,即便素來不苟言笑的姜神君逢著雷倩這麼一個招人喜愛的小妮子,也忍不住尋她玩笑。
便在這時,小石頭著一襲素色儒衫,由里行出。他本生得俊朗,這會沐浴更衣之後,面如敷粉,眸清鼻挺,一頭黑亮的長發隨意披在肩上,當真是儒雅風流,英氣秀異。
大夥站起,抱拳作揖。
諸女眉開眼笑,一個個擁將上去,瞧他有沒丟胳膊少腿。自當日在伏羲陵分別,至今已半多月,每日里冰清等無不是以淚洗面。雖有諸多人勸慰,但那日情景實在駭人不過,令她們殊難相信,小石頭能逃脫劫難。此刻相見,不免有恍若夢境之感。
見大夥關切,小石頭胸中暖和,笑著伸起胳膊,在原地轉了一圈,道:「諸位,我沒事。多謝大夥關心了。」
寒暄完畢,大夥落座。
姜神君輩分最高,當下有他起先說話。他笑著道:「這些時日,教主可是又有甚奇遇?不妨說出來,好讓咱們分享一下。」
小石頭神色一黯,道:「此事說來話長,唉……」大夥一怔,喜色盡斂。卻聽他又道:「那日在伏羲陵破解珍瓏,想必你們也知道。」大夥頷首。
小石頭搖首嘆息著:「那珍瓏里究竟有甚蹺蹊,你們不曉得吧?」
「石大哥,有事就說么!我都緊張死了。」雷倩催促道。
大夥莞爾,心想,就她這急性子敢在今時今日的教主面前這般莽撞。
小石頭朝她一笑,繼而望著大夥,道:「那八卦珍瓏嚴格說,該叫神之珍瓏……」一番話娓娓而談,把當日伏羲與蝕陰之事,一一敘述。
待說到他與蝕陰元神相鬥,互相拼撞之際。又是悠悠一嘆,道:「照理大神蝕陰的魂能,我是無論如何斗將不過的。但幸有伏羲大帝予我的些許能量和精神意識以及昊天寶鏡的襄助,終於和他鬥了個不分上下,且還稍佔上風。可惜的是,要完全消滅,竟是難之又難。如今,雖然吞噬了他大半能量,然而他的記憶烙印,卻深深嵌在我的元神里。以致於,白晝是我主導這副肉身,可過了戌時之後,便由他做主了。因此,在離了伏羲陵后,他每個夜晚總往岱嶽奔去;而一旦到了辰時,我便再向西去,逕回汴梁。」
「啊!?」大夥駭詫,人人呆若木雞。
小石頭苦笑道:「值得慶賀的是,他夜裡移動的路程稍不及我。一般晚上,他以白晝積攢的神力,瞬移百里。而我在白日,靠著雙腿卻能跑個百十多里。就這樣,憑著每日多跑的路程,終於回到了汴梁。」
「百十多里?」多聞疑道。要知,別說小石頭這樣已臻天境的武學高手,即便尋常江湖人一日下來,也不止這數。小石頭道:「也不知為何,雖說我的元神空前的渾厚強大,但法力悉無,連真氣也提不起來。說到跑路,完全在靠體力支撐。」
此話一說,眾人驚訝。眼看玄門一脈對截教在人界的動靜已有察覺,不定何時便是兩教大戰之刻。時此關鍵,作為主力軍的一教之主小石頭,居然失了功力,當真是雪上加霜。
這時,小石頭又道:「好了,諸位,在下要好生休息一下。半多月下來,我可沒睡過一覺。」諸女聽得心疼不已,連忙起身送客。姜神君等人原想與他商榷下朝中之事,然見這般,遂自告退。
諸女圍著小石頭,扶他往後院,入卧房歇息。
到了房內,冰清理開被褥,龍兒與雷倩為他寬衣解衫,待他坐於榻上,璺兒俯身,為他脫靴。看著諸女如此,小石頭一陣激動,柔聲道:「辛苦你們了。」
諸女互視一眼,個個臉兒紅紅。這些服侍人的事,她們均沒做過。也壓根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甘之若飴。可適才之間,心裡根本沒有一絲雜念。只知道讓小石頭快些躺下歇息,那寬衫脫靴之舉,好似那麼自然,又是那麼順理成章。小石頭若是不說,她們也未想起,此刻得他提醒,一時心兒怦怦,均感無措。
寂然片刻,冰清道:「石大哥,我、我先走了。」
璺兒也道:「我、我也走了。」二女匆忙告退,行到門邊,居然撞在一起。
雷倩看著有趣,掩嘴葫蘆,笑得歡暢。待察覺小石頭目光,也是赧然窘顏,忙道:「我也走了。」說著,拉拉在旁的龍兒:「走啊!」
「嗯!」龍兒應了。向小石頭斂衽一禮,道:「公子,奴婢告退。」
小石頭怔然,道:「你……」話沒問完,適才還鶯燕環繞,此刻卻已人去房空。望著款款而去的四女背影,小石頭尋思,龍兒是怎麼了?以前,她大大咧咧,天真不下雷倩,頑皮幾似驚霓師兄,行事乖張發噱。今日竟突然知儀懂禮起來。真真怪煞。思索不出之餘,困意上涌,不覺酣然入睡。半多月里,未寢一刻,此番躺下,還真不知何時能醒?
天色漸黑,日頭西去。靜謐的震北王府內人人眉歡言笑,走過撞見的無不點頭微笑,喜出由衷。只因失蹤多日的王爺終於回來。即便下人們也覺腰板兒直了,眉頭開了。忽然,後院內一聲大叫。緊接著,便有人大喊:「王爺,王爺……」瞬時間,無論有事或無事的,均往後院趕去。
待姜神君等高手趕到,卻見小石頭披頭散髮,狂吼狂叫。龍兒與石虎兩人圍著他上竄下跳,似正擋住他的去路。大夥省起小石頭日間所說,看下日頭,正值戌時。均想,原來這會是大神蝕陰主宰著教主的身子,無怪龍兒和石虎纏著他。不遑多慮,大夥擁上,打算擒下再說。
瞧著圍者增多,小石頭的狀態愈發狂悖。扯著嗓子亂喊。白凈的脖子上居然青筋爆裂,紫紅一片。大夥驚悸,手上不免稍緩。瞅有破綻,小石頭身子一晃,搶到多聞身邊,以肩撞去。多聞心道他功力盡去,當下無懼,只以前胸來迎。暗想,趁他身滯的時候,拿他腕脈,亦好讓其安靜。
就在將撞之刻,小石頭猛一瞪眼,目中精光聚射,其暴戾之氣,直教多聞心下怛悚,下意識的閃過一邊。原本大夥圍著一圈,四面八方俱是人兒。多聞避開,自露出一角。小石頭一步跨出,由他身邊掠過。囿這空隙,右手掐訣,身上黑芒爍耀。
眼看小石頭即要瞬移出去。大夥忿極,氣惱多聞居然緩急不分,明明可以阻住教主,不知為何竟閃身讓過。此刻不及斥責,但人人面色不善,也教多聞好生鬱悶。便在這時節,龍兒雙腿微彎,曲身撲去。她本身為青龍,這會儘管未現出原身,然這一浮空低掠,卻如游龍翔穹,姿美工正,妙不可言。
大夥眼前一亮,皆暗暗讚歎。情知,小石頭若被龍兒礙上片刻,那瞬移的功法,一經打擾,便也等如廢了。急忙中,也不管什麼配合了。這些宗師級的高手們,竄高的竄高,伏地的伏地,竭盡全力地想羈留住已成為蝕陰的小石頭。
首先躍出的便是通臂,他的幻骨*確屬天羅一絕。即便姜神君功高一籌,竟也慢他一拍。而且,他思緒縝密,不像多聞那樣,以為小石頭失了功力,便可強來。所以,他始終慎之又慎。一掌拍去,瞧著威力驚人,實際是虛招。
果如他所料,瞧著龍兒撲來,小石頭鬆了掐訣的右手,順勢一抓。輕輕鬆鬆地一抓,就像尋常拿一樣東西。捷如掣電,身式詭異的龍兒居然就這麼被他扣住左肩,癱軟在地。與此同時,通臂的一掌也至。小石頭壓根不看一眼,側身掠移,由他身邊劃過,逕直迎上姜神君。左手攤開,一輪日暈般的光芒瞬時照去。騰至半空的姜神君居然氣息一窒,由空跌落。
趁大夥尚在駭然呆愣,小石頭急速地翻身返去,一掌迎向通臂,嘿嘿笑道:「好心思,變招挺快的。」聲音誠是相同的聲音,但碔砆就是碔砆,大夥決計不會當它是塊良玉。心思相同下,眾人招式不緩。
這當口,通臂猛覺不對,小石頭左手虛空處,突然傳來一股渾沛的不可想象的強大力量。若真接實了,今日鐵定有死無生。匆忙間,依平時的狀態,已不及閃避。命在旦夕,當機立斷。無奈之下,咬破舌尖,用天羅滅心術強行提升功力。
其餘三大天王見及此景,無不面色大變。須知這天羅滅心術是天羅教的禁忌之術,向來有不至性命之危,切不可輕施的禁令。當日通臂在摩天峰被眾人圍攻,尚未施展,孰料今日為了留住教主的肉身居然使將出來。實可謂忠心耿耿。
天羅滅心術一得施展,通臂在瞬間便猛增了數倍的功力,與此同時,他掠在半空的身影也隨之驟然加速。就因這一點的急速,小石頭的一掌以毫釐之差落在空處。只聽他怪笑道:「好,不錯,有意思。」說著,身子詭異的一折,循著通臂的滑行軌跡追去。
由於功力陡增,通臂的幻骨*使得愈發純熟。如說他原先只是條軟體魚,那麼他這會純粹就是一塊麵糰。瘦長的身軀渾若無骨的漫衍變幻,或圓或長,時而七彎八拐,時而翻然折扭,身子的轉改,著實已達肉眼難及之速。他自己也知道,依自己的稟賦,若非天羅滅心術的緣故,此生決計臻至不到這樣的大乘境界。如果不能在滅心術效果消失的這段時辰里,好生的隨心所欲一下,感受這酣暢淋漓的快感,只怕此生將追悔莫及。
與此同時,控制住小石頭肉身的蝕陰數番出手,均以厘毫之差錯過,不禁放聲大笑,贊道:「好身法,和那臭小子有得一拼。」至於他口中的臭小子,無疑便是小石頭。當日在意識海里,蝕陰幾次三番就是吃虧在小石頭那包含著幻骨*的龍行八法之下。
既然打不著,蝕陰當機立斷,再次掐訣,打算瞬移往東。而且,這當口,他右手尚拿著龍兒,竟捨不得釋開。
大夥見及,無不焦如火焚。心想,咱們恁多宗師級的高手圍攻一個失了功力的常人,居然一敗一擒。倘若說出去,真真丟煞人也。
廣智殊難相信眼前一幕。要知,小石頭日間明明已說失了功力,可這會,晚上卻神勇若斯。當下喝道:「諸位,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蝕陰帶走教主的肉身。」說著,御帝手率先攻去。跟著,神目、多聞、通臂、隗斗及一干天羅長老,紛紛使出拿手絕技。
察覺到莫大的威脅,小石頭猛地怒吼一聲,幾是被困的洪荒野獸,聽來嚇人已極。突然,他雙目一瞪,盯著大夥,咬牙切齒道:「你們再敢擋住本大人,休怪本大人與你們同歸於盡。」那暴戾到極點的獸息,鋪天蓋地,似江潮湧來。
霎那間,廣智等一干宗師級高手竟覺心頭惶恐,四肢發軟。駭然之餘,眾人心忖,這難道就是神的力量?要知,就憑今夜這多人的集合,即便圍攻一位天仙,許也大有勝機。不想蝕陰只是稍稍散發些氣勢,自己等人竟畏怯如虎,縮手縮腳。彷徨不解里,眾人只覺羞愧難當。又想,原以為憑自己等人的力量便可興盛截教,但自今夜一戰,才知自己等人委實差得遠甚。
見他們住手,小石頭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好,算你們識相。」話罷,他的瞬移術法力已凝聚妥當。只見黑芒一閃,整個人映射在夜色里,泛起幾圈漣漪后,人影消杳。
大夥面面相覷,看看小石頭消失的地方,又看看各自的狼狽模樣。這時節,他們也明白了多聞適才閃避的原因。實在是蝕陰的氣勢太過唬人。那感覺,就像螻蟻面對高山,根本不是一個境界,一個檔次。直覺得,如果違拗一下,等來得多半就是立成齏粉的厄運。
倒吸冷氣里,隗斗攙起姜神君。黯然道:「諸位,不必多想了。你們的教主原就是個怪物,也就他能遇得上這樣強大的人物,且還在其手上三番四次的逃脫出去。如此神人不是咱們可以想得出所以然來的。」
天羅教等人聽了,本覺氣忿,轉念想,隗斗此言倒也非錯。當今教主的遭遇,的確讓人匪夷所思。先是上天巧遇聞仲,在昊天寶鏡內又遇上古大神蝕陰,之後更是厲害,連大神伏羲都見著了。以後還不知他能撞見誰呢?依他這樣的非凡奇遇,倘若平平常常,一點不怪,咱們倒要稀罕了。念及此,大夥會心一笑。
廣智道:「諸位,先去歇息吧。有事不妨等教主明日回來了再說。」
眾人點頭散去。
正文第193章龍與龍神
離汴梁約莫百里不到的密林深處,突然空氣劇烈扭曲,周邊靜靜的樹枝也隨之顫動。林中或禽或獸無不怛然至極,紛紛遠避躲禍。偶有膽大些的小獸,張眼回望。便在這時,扭曲的空氣,忽然往裡凹陷,形如水面上的旋渦。
大量的落葉被卷將進去。
跟著,旋渦中央光芒爍現,隨光暈衍成半月形的門狀,由里行出一男一女兩個人來。男的肩闊背厚,高大威武,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四爪蟒袍;女的打扮前衛,艷若桃李。尤其身材凹凸,玲瓏有致。瞧她這會正被那男子倒拎在手,胸前衣衫繃緊,雙丸浮凸,端是性感已極。
這二人正是剛從震北王府出來的蝕陰和龍兒。
蝕陰流目四顧,尋了根被猛獸撞斷的樹樁,坐了下去,順勢放落龍兒。由動作看,很是小心翼翼,仿似怕弄疼她。兩個人,一個正襟端坐,一個橫卧在地,目對目望了許久,蝕陰忽道:「你是條龍?」
龍兒點點頭,心想,你是大神自然瞧得出來,何必廢話?然也疑惑,蝕陰竟沒制住自己的法力。忐忑地站起身子,伸展下手足,堪想說話。卻聽蝕陰道:「別以為本大人沒禁錮住你,便能輕易地逃掉。」儘管人未變,但說話時,口吻冰冷,迥非小石頭平日里的溫和。
龍兒撇撇嘴道:「我那裡想逃了,真是滑稽。你鵲巢鳩佔地據了我家公子的肉身,我得保護他。」
蝕陰嘿嘿冷笑,輕蔑之極地詰問:「就憑你?」說話間,雙眼極是放肆地上下掃動。顯然對龍兒適才的話很不以為然。
「怎麼?不、不信啊?」龍兒惱羞萬分。但在蝕陰的身上,她無由地感覺到一股令自己心旌忌悚的氣勢。就像一個頑皮的小孩,突然被威嚴的家長審問。故此不免支支吾吾。
蝕陰面容一板,道:「就你這空有骨骼,毫無神力的小龍?哈哈……任你來得再多,那也無用。」說著,猝然笑起。直驚得林中走獸伏地而不敢動彈。有些高飛的鳥兒更是可憐,噗嗵落地,抽搐不止。
龍兒呆了片刻,期期艾艾道:「你、你別瞧不起人,我雖沒有神力,但我有法力,一、一樣……不懼你。」
「法力?嘿嘿……鴻鈞老兒留下的修鍊術法,也就你們拿著稀罕。」
聽蝕陰此言囂張到了極點。龍兒氣道:「稀罕不稀罕,不干你事。你……」她原想說,你若不信,咱就比比。但話到臨口,方是省起,自己適才一招未遞,便教人活擒了。如再比斗,也是自取其辱。念及此,遂悻悻無語。
蝕陰看出她心思,微微一笑,又道:「你有龍的血脈,理該天上地下唯吾獨尊才是。怎落得做人婢女的下場?」
「要你管,羅嗦!」龍兒叉著腰,氣洶洶地道。自曉得他想奪取小石頭的肉身,她待這位「近親」便殊無好感。而且,若被敵人問得啞口無言,似也丟了顏面。情急間,惟有大耍雌風。
蝕陰也不惱,嘿嘿一笑。旋下橫卧在地,右手支脖,左手平放腿上,閉眼調息。
龍兒看著稀罕,心道,聽公子說,他是晚上往東,公子則是白日回西。時下為何瞬移了一段路程,便不再前去?又見蝕陰調息的姿勢極是古怪,就像是廟宇里的睡羅漢。暗忖,莫非這傢伙與佛門還有甚關係?
又過許久,見他始終不動,且眼睛一直閉著。龍兒不禁動了心思。琢磨著,與其這樣無所期待地等候,不如四處轉轉。若有機會,便先逃走,然後再尋暇跟在後頭。腳足剛動,蝕陰語聲響起:「再敢動一動,本大人便廢了你。」
龍兒一嚇,收回腳尖,側過頭道:「凶什麼啊?我、我只不過想到處走走罷了。」
「走走?」蝕陰睜開眼睛,冷笑道:「我看你是想溜走才對。」
「胡、胡說。」這一刻,龍兒是百味交集。既有拆穿真相的羞赧,又有事情不成的惱恨。輕咬貝齒,右腳一個勁的踩地。那遮羞的舉動,那裡像是一條龍,簡直就是一位年少的美姑娘。
蝕陰頗具玩味地目不轉睛盯著她。
在這樣的目光下,龍兒忽然想起往日那些垂涎自己美色的人類男子,似乎與其無差分毫。念及此,心兒怦地一下。怯怯地問:「你、你想幹什麼?」話音甫落,大覺羞愧。心想,我是什麼人?我可是一條青龍啊?堂堂的四相神獸之一。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簡直丟了龍的身價。想到這裡,怯意稍減。不過望見蝕陰那深邃幽遠的眸子,怯意復起。感覺中,自己就像是鉤爪鋸牙下的小可憐,正等待著勇士地搭救。
片刻之後,蝕陰猛地大聲笑起:「你放心,我是神,是至高無上的神。像你這樣的低級生物,本大人沒興趣。」
這話說得龍兒羞忿萬分。要知道,自她能衍化人身後,跟著小石頭走南闖北,潛移默化之餘,不知不覺的便有了人類的豐富情感。如果蝕陰表示對她有異念,誓死反抗那是無疑的鐵打事實;但如果說一點綺思都沒有,不免大傷自尊。憤懣難當下,再無絲毫懼忌。揚聲道:「誰稀罕啊?幸虧你沒興趣,不然我要自戕了。」
「哈哈……這麼有烈性吖?難得,難得……」蝕陰看著滑稽,竟也陪她笑語。
龍兒道:「我問你,你為什麼想奪取我家公子的肉身。普天下那麼多的凡人,你偏不去,非要尋到我家公子頭上。」
蝕陰道:「沒辦法,是你家公子首先闖進了昊天寶鏡。在那時,本大人的魂能已經與他初步融合,若非我的意識較為強悍,就此被他吞噬了也不定。」
「吞噬你的魂能,有甚好處?」龍兒好奇地問。
蝕陰沉吟餘裕,道:「吞噬了我的魂能,你家公子立能成神。你說好不好?」龍兒點點頭,傻乎乎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蝕陰又道:「你現下能衍化人身,不言而喻已到了身化萬物的境界。想必你的龍丹已修成龍珠了吧?」
「那當然!」龍兒器滿意得道。
蝕陰瞥她一眼,頗為語重心長地道:「人類修道的最高階便是修元神。先以氣聚丹,再散丹化嬰,接著凝嬰固神,最後神衍萬千。反之,咱們龍也一樣。你現下的龍珠,實際和修道人的元嬰境界差之相仿。又有何氣傲?難道忘了器滿將覆的亘古常理么?」
龍兒聽得窒悶不已,要知道,當日她與石虎在野外打算捕捉小石頭元神的時候,不過堪堪修成龍丹。時至今日,不過數個旬月,便已散丹結珠。誠有仙丹之效在內,但這樣的修鍊進境,無論是妖道抑是龍族,均也屬粲然可觀。殊不知,落在蝕陰口裡,偏偏被他教訓得一無是處。
正有些積羞成怒時,蝕陰笑笑道:「自然,你這麼小的歲數,能有此功境,已算不錯。不過,切不可目空一世。當須戒驕戒躁,謹記長傲飾非必不久矣的道理。」
龍兒耳紅面赤地跺足道:「喂,我來這不是聽你數落我的。你連自己肉身都沒了,有甚資格教訓我啊?」
「哈哈……」蝕陰大聲笑起。
「喂,你笑什麼?有話倒是說啊!」
蝕陰搖著頭道:「小姑娘,你太荒率了。性子高傲那是無錯,快人快性也是優點。但不能直視自己的缺漏,未免太過恣肆。」
「我荒率,我恣肆?」對他的指責,龍兒不滿至極。
蝕陰道:「不算入昊天寶鏡的萬年歲月,本大人也活了數萬年。難道,作為一個龍族的長者小小的說你一下,也不成么?」
「我、我……」龍兒無語。想想這傢伙說得倒也有理。一時赧顏汗下。只是對眼前這人又何以是龍族,未免詫異不過。要知蝕陰雖是跟盤古相若的創世大神,但之後一場諸神大戰成了敗者。在上古人類的眼內也就成了邪魔。對於邪魔歪道,人類之筆自然毀者多,譽者少。且典籍記載也稀。龍兒這麼一條只是守護帝陵的幼龍自必不甚瞭然。
瞧她容泛慚色,蝕陰續道:「這就對了嘛。不管你是做龍還是做人,尊敬長者,都是一樣的。但也難怪,看你這麼年幼就被人抓了當侍女,多半家中早無長者,而你如此不懂禮數,想必也是欠缺管教的緣故。」
「你、你、你……」龍兒已有些抓狂。人說龍有逆鱗,觸之必怒。想她自幼喪父喪母,與弟弟白虎在顓頊陵內相依為命,守護千年。可以說,父母就是她心中永遠的疼。不想今朝竟被蝕陰拿出來說事。氣極憤懣之餘,一腳踹去,也不管打不打得過,總之這一腳若能踢中,好壞也能澆滅些心中的怒火。
蝕陰淡笑,伸指點中她足踝,反手一扔,摔她出去,瞧來輕鬆愜意至極。
龍兒跌倒在地,爬起,復又衝上。這下有了準備,已不像前一刻那麼焦躁,雙腳翻飛里,大有章法。青色裙角隨風飄展,一雙玉腿卻如疾風驟雨,時而點如輕棉,時而壓如磐石,雙腿連環交錯,如流水瀑布,潺潺聲振,滔滔勢漫,磅礴到了極點。心下尤思,看你此番摔不摔得了我?
蝕陰依舊從容地端坐在地,上身忽東搖,忽西晃,前俯後仰里悉數化解了她的狠招。待她氣勢一滯,再次急伸右指,點她足踝,跟著反手一扔,以先前一般無二的手式摔她出去。口裡更是調侃道:「你這青龍擺尾似乎不怎樣?」
連吃兩虧,龍兒情知打他不過,可是心中的怨氣無法發泄,卻教她恨得入骨。跌倒在地后,氣得錘地數下,直刨出一個拳大的深坑后,方是怒目切齒地迴轉頭道:「你等著,等我練好了本事,再尋你報仇。」
蝕陰笑道:「就你這樣的資質和本事,怕是再沒機會了。」
龍兒閉起眼,以法力塞住雙耳,索性裝聾作啞,不再理會。
瞧她真怒了,蝕陰笑笑,道:「好了,不說你就是。」
龍兒不語。
蝕陰用手在她面前晃晃,繼而推了一下,道:「不說你了。不必用法力阻住聽覺。」
龍兒眼開眼睛,道:「喂,你究竟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我家公子的身上!」
蝕陰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沒可能了。」
「啊!?沒可能?難道你永遠待在我家公子的身上?你、你真是太可惡了!」龍兒氣得臉都青了。柳眉倒豎,雙目噴火,倘非實在打他不過,許是又出手了。
然而她愈是異常惱火,蝕陰便愈顯澹定,拖長了聲調,悠悠地道:「我也不想啊,實在沒辦法。你以為你家公子的肉身很好很香么?」
龍兒嗔道:「你倒先說個理由。既然我家公子的肉身不入你的法眼,又何以死賴著不走?」
蝕陰道:「你以為我不想走么?只是有心無力而已。先前,我數番想奪取你家公子的肉身,可惜幾次都是功敗垂成。而且,你家公子還大佔便宜。眼下元神之強,在這片空間已不作二人之想。」
龍兒道:「元神強大有什麼用?晚上的肉身終須被你侵佔使用著。」
蝕陰道:「原本我是侵佔不了得。只是前次破那神之珍瓏的時候,伏羲那傢伙留下的能量居然被你家公子得了去。如此,便主客顛倒了。以後,不是你家公子擔心我吞噬他,而是我要擔心你家公子一旦融合了伏羲的玄生能量后,會吞噬掉我。唉……」說到這裡,他掛眉垂嘴,一副苦瓜似的哭相。
龍兒樂道:」活該,誰叫你好死不活的偏偏藏進我家公子的意識海里。你也不看看,那是誰人的公子,會差得了么?」原本她大有幸災樂禍的意味,但見蝕陰苦著臉,不由覺得不忍。又道:「你也別擔心了,快想想法子,有沒什麼辦法,好讓你不被我家公子吞噬。最好你們兩人均能相安無事,或者以後各走各路,那就是上上之善了。」
蝕陰朝她看看,微笑道:「小姑娘,真真看不出來吖,心地倒是蠻善良的。」
龍兒道:「你可別誇我。我只是擔心你們兩個人而已。」
蝕陰道:「那你倒說說,在心裡,我與你家公子,比較擔心哪個?」
龍兒道:「廢話,自然是我家公子,難道是你啊?」話語出口,不覺臉兒一紅。暗道,幸喜只有這傢伙聽見。
「我想也是。」蝕陰笑著道。片刻后,忽又道:「小姑娘,你是我自被禁昊天寶鏡以來,首位遇到的龍族。既然相遇,也算有緣。罷了,這便教你套心訣,若能稍有小成,將來的好處決計讓你笑得嘴都裂了。」
龍兒一怔,忙道:「我不要你的心訣,只要你快些離開我家公子就是。」
蝕陰道:「怪了,我這套心訣可是天外天最上乘的神功,而且也最合適龍族使用。如能習得,保准成為這片空間的至尊,從此不怕任何神仙。你倒好,明明唾手可得的機緣不要,偏偏關心你家的那位呆公子。莫非……你……」說至此,他眼神里流露出的儘是一副明了於心的曖昧目光。
龍兒羞得耳紅面赤,道:「你這人真愛多管閑事,我不學你的心訣,難道有錯么?為何要這樣啊?」
蝕陰笑道:「什麼這樣啊?我到底怎麼了?」
龍兒氣急:「不和你說了。」
蝕陰一笑,道:「好,你和你家公子的事,我從此不說。不過,你要跟我學那套心訣。如果學不好,我便天天想法子對付你家公子……」話沒說完,龍兒搶著道:「如果學得好呢?」蝕陰答道:「如果學得好,我就不再對付你家公子,而且還要千方百計地籌謀如何離開你家公子。怎樣?學不學?」
「學!為什麼不學?」龍兒喜出望外。心想,既能為公子解決隱憂,又能學的一套神功心訣,何樂而不為?
次日一早,辰時還未至,蝕陰的意識便再次沉睡過去,小石頭神智漸漸復甦。剛剛睜眼,便是一張媚比春花的嬌顏映入眼帘。小石頭一怔,定睛細看,發現竟是龍兒。不禁詫異:「龍兒,你怎麼會在此處?」
蝕陰傳了龍兒一套神功口訣后,便閉眼調息,一直沒與她說話。一人枯坐無聊了大半晚,此刻聞著小石頭能開口說話,頓時欣然不已:「公子,你終於醒了。」
「嗯!」小石頭應了聲,繼續追問:「龍兒,我在問你,你怎麼會和我在一起?」
龍兒道:「是你昨晚突然發狂,咱們怕你走開,便設法留住你。誰知道,留倒沒留住,反而教你把我抓到這裡來了。」
小石頭一愣,擔心地看看她,道:「那不是我,是蝕陰的意識在作祟,他沒拿你怎樣吧?」
瞧他對自己關切倍至,龍兒心裡甜甜,笑道:「沒什麼。他還教了我一套龍神心訣。」
「龍神心訣?」小石頭疑惑不解。
「是啊!」龍兒把昨夜在密林里與蝕陰如何相處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將出來。直聽得小石頭目瞪口呆。過了好半晌,方道:「你沒記錯吧?蝕陰會那麼和藹?」記憶里,蝕陰暴戾恣睢,心狠手辣,而且笑裡藏刀,能在談笑中想著怎生吃掉你?這樣的人,會和龍兒大侃特侃了半個晚上?不僅如此,還傳了她一套心訣?世上有這樣的好事?
百思不解余,小石頭道:「龍兒,蝕陰是如何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我勸你,他教你的那套心訣,最好暫時不要修鍊,以防他有甚鬼蜮伎倆。」
「是!」龍兒高興地應了。
不知為何,凡聞著小石頭的關心之語,無論好壞,便能讓她心花怒放。心裡就像灌蜜似的甜。不過,心下仍有些不以為然。昨日蝕陰傳了心訣后,便教她獨自修鍊。起初她對這套所謂的「龍神心訣」也沒抱多大希望,只想著,快些練好了,蝕陰就不再繼續糾纏公子。殊未料,一旦修鍊之後,竟而奇效盛著。原本停滯不前的功力,非但飛速的增長,即便最難修鍊的龍珠也漲大一圈,且晶瑩璀璨比之先前尤勝三分。如此效果,真令她喜不自禁。相信,若能保持下去,凝珠鑄神,成為當世第一條萬劫金龍都是大有可能。
因禍為福,喜從天降之餘,她此刻的心情本就歡欣無限,再驟得小石頭的關懷呵護之語,那眉梢都喜到額頭去了。蹦跳著站起身來,順勢攙起小石頭,道:「公子,今日你享福了。」
「享福?」小石頭茫然。隨即尷尬地挪挪身子。原來,龍兒扶他時,胸前那豐滿的高峰,不時在他臂膀上擦來擦去。那柔剛結蘊,彈性十足的溫情,竟惹得小肚熱火。儘管甘之如飴,但念及龍兒與自己僅是尋常關係,同時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只得忍痛避開。尋思道,龍兒說得享福,我是不明白,但此刻的艷福,若再繼續下去,只恐消受不起。
思忖間,他也不敢繼續望向龍兒,直是打量這片密林。這會時當清晨,林中薄霧瀰漫,松濤陣陣;周邊萋草過腰,不時有兩三隻野雞、山兔、獼猴或是松鼠探出頭來,或在樹下竄躍,或在枝梢蹦縱。整片密林遮天蔽日,四周更有那奇形怪狀的岩石,犬牙交錯,層層疊疊,有些桑樹生長在石縫裡,尤枝繁葉茂,結白嫩鮮。
身處這樣的靜謐自然氛圍里,臨風而立,心跳趨靜,不覺心曠神怡。適才的難言窘迫,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忽然,龍兒俏皮地道湊上來道:「公子,前幾日,你不是總靠自己的雙腿走路么?今日有我在,難道還用你自己走?」說著,背轉身,道:「公子,上來吧。」她彎腰撅臀,作勢要背。但衣衫繃緊之下,美妙誘人的曲線愈加勾勒明顯。尤其巧不巧的又站在上風處,風兒輕吹,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馨蘭芬芳悉數送入小石頭鼻內,引得堪堪平穩的心旌再起波瀾。
「啊!?你背我回去?」小石頭失聲。忙道:「這不太好罷。」這時節,他英武的臉上盡作赧色,分明尷尬到了極處。
「有甚不好的?」龍兒迴轉頭問。
「這?」小石頭無法回答。
心想,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若是對一條龍講的話,多半也是對牛彈琴。實際里,要龍兒背,他私下並不反感。照其現代意識的記憶,就算擁抱一起也沒甚大不了的。只是他長久待在古時,所見所聞俱是古人古事,耳熏目染下,固然不想有改變,也自潛移默化的順應世事。更何況,他也怕龍兒口大無遮。萬一回去后,到處宣講,她是如何把自己背回來的。俟那時,又怎生向冰清等女解釋?
而且,她雖是一條青龍,現下卻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大美女。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居然由個女子背著回去。固然姜神君和四大天王們不會說甚,然在他心裡,也覺障礙不小。
正想著如何做答的時候,龍兒急道:「既然公子回答不出,那就上來啊。時辰不早了,別盡在這裡耽擱!」說著,見他總是躑躅不決,索性拉了他一下,催道:「公子,你在想什麼啊?平日你御乘小禽遨遊天穹,不是挺爽快的?」此話說來,臉上已有凄苦之色。心下直想,公子寧願和小禽、小金相處,也不願我背。難道,我真的那麼惹人討厭?
聽她提起小禽,小石頭愕然,急著解釋道:「龍兒,我雖不歧視小禽,但它畢竟是……可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咱們……」礙口之餘,不禁搔首弄耳。瞧來憨態可掬。
龍兒幽怨地瞥他一下,正色道:「那你沒當我是龍,當我是人嘍?」
「那個自然!」小石頭回道。
一聽此言,龍兒轉愁為喜。心想,公子當我是人,豈不也視我如冰清、璺兒一般。念及此,愈發歡暢。不由分說的一把抓住小石頭的雙臂,反身拉在背後,道:「公子,事急從權,等你自己跑回去,多半又是晌午。恁短的時辰里,你又能做些什麼?要知道,家裡可有不少事,等你回去處理呢!」說著,嫵媚地向他笑笑,也不等回應,口裡業已低吟五行遁術的法咒。
正文第194章雲心盼憐
以龍兒五行遁術的速度,不過片刻已至汴梁城外。當望見高大堅固的城牆時,龍兒收了遁術,回頭道:「公子,府里被姜神君下了禁制,咱們只能步行進去了。」
「下了禁制?」小石頭疑道。心想,這事我怎不知?而且昨兒夜裡,蝕陰不還是由府里瞬移出去。
龍兒道:「神君的禁制只針對府外之人,至於府里如何,卻沒甚用處。」
「哦!」小石頭釋然。那倒是,如果禁制不分內外,萬一府里的人有急事外出,譬如石虎龍兒等,豈非要出了府才能施展遁術。又見汴梁城已在眼前,小石頭道:「反正業已不遠,咱們步行過去,也不過餘裕。」說著,當先而行。龍兒急忙跟在後頭。心下卻想,自己從沒與公子單獨逛過街市,今朝機會難得,當真教人歡喜。
無幾何,二人到了城下。門口的兵丁昨日就見過小石頭,此刻驀遇,頓時點頭哈腰。眼看眾兵丁就要鋪胸跪拜。小石頭恐又像昨日那樣,弄得聲勢浩大,連做手勢,要他們不必張揚。幸喜兵丁還算機靈,如此,二人跟著清晨趕集的大隊百姓,一起入了汴梁。只是龍兒生得實在太過美艷,卻又引起一陣不小的觀看熱潮。
汴梁東門名喚崇明門,進城之後,展現眼前的便是一條可並駟馬的青石大道。道旁店鋪鱗集,商賈密雲,有些店老闆把攤位直接擺在道邊,上面羅列著各式各樣的商品,陶瓷、茶葉、酒具、絲綢紡織,甚至鐵匠鋪外掛滿了刀劍槍戟。
小石頭知道,這些鐵匠鋪實際俱是官營,無戰事時,為百姓打造些民用器具,一旦有戰爭爆發,即立改軍器。
而且,這些鐵匠鋪的直接上司,便是工部司首座項太程。說起這位項太程,便不得不說當日與小石頭情誼篤厚的項猛。這項猛其實便是項家的未來家主,也就是項太程的唯一愛子。只可惜,上次洛親王叛亂,廣智為了剷除大周的舊有勢力,趁此空隙,一舉誅盡了六部首座。如今,大周的六部首座,依舊空懸高閣。而朝中的其餘官員以及其他頗有實力的家族,紛紛瞄準這六塊香饃饃,只望能一躍成為大周的新貴。
走不許久,道邊的店鋪變得稀疏。這會離禁宮的御道已然很近。要知,大周雖然重視商業,但帝權意識仍然濃厚異常。倘在帝皇專用的御道邊開設店鋪,別說周帝自己不答允,若是傳將出去,只怕全神州的百姓均要笑話司馬家。與此同時,小石頭與龍兒到了一個岔路口,往前是御道,橫卧左右的則是汴梁城南北主幹保康大道。拐過彎后,氣氛頓變,道邊的店鋪比適才入城所見,尚要密集多多。
一間接著一間,一店連著一店。而且所經營的特色更為豐富多彩。量衣鋪,酒樓,客棧,車馬行,以及西方商人開設的桑拿浴場。每家店鋪的招牌,也是千形萬狀,色色俱全。其時,剛過辰時。不過街上已有很多行人。不僅有黃皮膚的華夏人,還有黑色,白人,諸色人等在此街市,眾說紛揉,吆喝遊逛,一眼望去挨肩擦膀,熱鬧非常。
龍兒第一次進汴梁,是為了奪取小石頭的元神;之後,反被聞仲禁錮。第二次入城,由於伏羲陵的變故,她和冰清等女也無甚心思上街。此刻,諸煩盡消,小石頭又在身旁,嬉鬧之心頓生。一路走一邊看,只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發覺她看得開心,小石頭也緩下腳步,陪她慢行慢走。心下直想,權當作感謝她這次背我回來。
堪走過一家店鋪,二人眼前一花,竟是一蓄著小胡的瘦個子攔住去路。龍兒大嗔,今兒好不易有個機會與公子一同遊街,何嘗願意他人來擾?剛想嬌斥。那瘦個子笑眯眯地對小石頭道:「這位公子,尊夫人艷麗無雙,美貌非凡。而敝店恰有許多頭飾,笄、簪、釵、擿;華勝,步搖,應有盡有。公子可要為尊夫人選上一二?」
小石頭愕然,龍兒卻自竊喜,原想叱呵的心思,自聽了夫人二字,早丟到爪哇國去了。
瘦個子見二人既不應承,又不反對,遂道:「公子,夫人,請……」
小石頭沉吟著,想開口解釋。邊上龍兒素手攙進他臂彎,雙靨綻放,拖著他便入了店鋪。小石頭嘆息,心道,龍兒儘管化作了人身,但俗世間的男女忌防偏是半點也不知。如此下去,早晚被人笑話。
店鋪內女兒家的美飾品果然很多,簪、釵、步搖、梳子、頭花、耳飾、項飾、臂飾、指飾,均按類分別,一眼望去,琳琅滿目,品種繁多。瘦個子是店內的老闆,迎了兩位客戶進來后,便熱情招呼起來。龍兒喜不自勝,直看得心花怒放,摸摸這,掂掂那,一副恨不能悉數買回去的勢頭。
瘦個子取起一枚珠滴,上飾有金玉花獸,並綴有五彩垂珠,晶瑩奪目,稍一晃動,即玎玲作響。
龍兒瞧著欣喜,一把奪過,拿在手上玩轉不停。卻不知如何用法?小石頭朝她頭上一看,滿頭青絲隨意用絲巾綰了幾結,除此之外,別無它飾。又見她貪婪的眼色以及歡喜偏不知如何用的神色,莫名的心下一疼。尋思著,龍兒自做了我的婢女,始終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也幫了我很大忙。而自己竟從未打賞過什麼東西予她。別說她是一條神通廣大的青龍,縱是尋常鄉婦,沒薪水給予的話,人家也不會賣你帳啊?
念及此,即道:「老闆,這步搖需價幾何?」
瘦個子先伸出五指,跟著縮回兩指,道:「三兩紋銀。」
小石頭點點頭,想拿荷包,手剛伸,繼思起昨兒夜裡事起倉促,何曾帶得銀兩?尷尬道:「老闆,今兒不方便。你看能否賒欠下或者遣人到我府里去拿?」
瘦個子聞得此言,頓即變顏作色,道:「公子,敝店本小利薄,那裡賒欠得了。何況……何況……」瞥了眼小石頭后,不再說話。小石頭問道:「何況什麼?」
瘦個子嘆了一氣說:「不瞞公子,敝店的地址已被新任的東城衛所看中。如今,不過是大甩賣而已。所以這些頭飾的價格委實低廉。」
小石頭訝道:「城衛所司職城防要務,他們看中你的店址有何用處?」
瘦個子道:「公子,一言難盡啊!自洛親王叛亂,城中防務便悉數由震北王府接管了去。原本依王爺的為人,理該軍紀嚴明才是。孰料,唉……聞說王爺現下出使南唐,他的那些手下,多半是待慣了邊塞苦寒之地。這一回京,那個不是耀武揚威?有些微有軍職的更是拖兒帶女。可朝中又不幫著安置。於是,這些兵痞便看上了我們這些商賈。但凡生意好些的店鋪,無不被他們下了嚴令,一月之內就得徵用。否則,便以叛亂罪處置。」
「什麼?」小石頭勃然大怒。即便他素來好脾氣,驀聞這驚天訊息,也是憤懣難當。他這會又氣惱,又傷心。氣得是,自己出使南唐前,一切事務盡皆交予廣智和奚先生。現下,不僅讓軍丁擾民,更且毀人基業,這與殺雞取卵有甚不同?傷心的是,自己對二人素來信任有加,那料及他們竟然如此瀆職。
精通韜略有甚用?算無遺策又有甚用?只要是害民擾民,任你天大本事終得受人譴責。何況,自己的任務不是傾覆周國或是篡奪皇位,實際是要興揚截教。照他們這樣的做法,別說吸引民眾信仰,只怕人人唾棄都是眼前之事。
想到這裡,再無絲毫購買之心。對瘦個子道:「老闆,此事我知道了。俟時,定給你一個交代。」說完,放落步搖,拖著龍兒便待離去。
「公子且慢!」瘦個子大聲喊道。
小石頭回首看他。
瘦個子取起步搖,道:「小的初見公子,便知您必非常人。既蒙公子允諾為小的做主。小的別無報答,這枚步搖,便送予尊夫人了。」
「這……」小石頭想要推卻。龍兒本就喜歡得緊,聽瘦個子說送她,那還客氣,一把搶過,眉開顏笑。小石頭見及,頗為無奈,只得道:「老闆,此物權當是我賒欠的。待我回府,便喚人送錢過來。」抱了下拳,昂頭走出店外。
龍兒急步跟上。
望著二人走遠。瘦個子捋捋小胡,軒軒自得。店內忽然門帘掀開,行出一年輕婦人,道:「老爺,咱們店原就要關了,你怎還送東西結交朋友啊?」
瘦個子回過頭,沉聲道:「婦人之見。」
婦人抿嘴一笑道:「妾身是婦人,所以不懂,這不向老爺問個明白么?」說著,捱在瘦個子身旁,極盡溫柔之能事。
瘦個子頗吃這軟功夫,須臾間即開眉歡笑,向她解釋道:「適才那公子,為夫雖不知是何身份,但他腰間那條玉帶卻價值不菲。那可不是單用錢便能買來得。而且,他白袍上的四爪蟒龍,也不是尋常人家便可綉上去得。依此品軼服飾,那公子爺不是皇室貴胄便是世家子弟。若由他出面為大夥說項,此事即成大半。」
「哦!?」婦人撒嬌道:「還是老爺精明,換成我,那會留意這些瑣碎事體。」
瘦個子得意地笑起,又道:「稍頃,為夫去王老闆和劉老闆那裡。店裡便交予你了。」
婦人疑道:「去他們那裡有甚用?」
瘦個子道:「先去敲詐一番,待那公子事成,此番功勞豈非俱是我的。到時,他們吃不透為夫有多大背景,以後生意往來,咱們便可大佔便宜。」
婦人眼光迷離,蹺起拇指,道:「老爺,妾身當真佩服死你了。」
瘦個子哈哈笑起。
小石頭滿腹惱火,一路急趕,途中根本不做逗留。他身材雄偉,步伐奇大,一步幾如他人兩三步。龍兒固是身態輕盈,但在不能輕施法術的狀態下,依然難以跟住。走了半條街后,龍兒嗔道:「少爺,你便不能慢些么?我跟不上你啊。」說話間,又是奔了數步,方與小石頭並肩。
小石頭道:「適才那店老闆所言,你也聽見了。此事萬不能拖拉,須當急辦才是。否則,民心浮動,教業盡去。俟時……唉……」思到急處,也無心多談,把頭一甩,又往前趕。
龍兒急步跟上,道:「公子,你別急吖,反正時辰多得是。」
小石頭一邊走一邊道:「此事須在戌時之前辦成,否則,一旦蝕陰蘇醒,又要拖到明日了。何況,明日沒你伴隨,我定要自行回來。」
聽到這裡,龍兒眼珠一轉,道:「公子,忘了告訴你件事。」
「什麼事?」小石頭隨口問道,腳下依然未止,反而愈趨疾了。
龍兒道:「我與蝕陰商量好了,以後,當他醒來的時候,不再往東去了。」
「嗄!?」小石頭愕然,那想及,素來不可理喻的大神蝕陰居然會和龍兒相處得恁般融洽,非但授神功予她,現下簡直是說甚應甚。一時有些將信將疑。
龍兒拍著胸脯,道:「是真的。我沒說謊。」
小石頭道:「那你知道他為何喜歡向東去么?」
龍兒道:「這他也說了。據說若要由這片空間至他的故鄉天外天,便一定要去岱宗泰山。那裡有條世人難見的空間通道。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沒回故鄉的希望了,所以,亟盼著能在最後的日子裡,到那去感受一下故鄉的氣息。」
「原來如此!」小石頭脫口道。他也不知蝕陰此言是真是假?但因為自己也是異空間來人,境遇相若下,對蝕陰的思鄉情緒,倒是感受甚深。一時憐憫大生,說道:「假如真是這樣,待我得暇之時,未嘗不能滿足他的心愿。只是,此人窮凶極惡,暴戾恣睢,在上古之時便以逞凶肆虐而聞名,如今突然歸邪轉曜,確實教人難以置信。」
龍兒道:「那怎麼辦?」她與蝕陰相處一晚,其實覺得他為人還不錯。弄不懂公子為何這麼喜歡懷疑他人?
小石頭沉吟餘裕,道:「此事急切間也難以解決,不妨改日再說。」說著,便又前行。不過這趟卻比先前慢多了,畢竟看著龍兒氣喘吁吁的樣子,也覺不忍。只是他不知道,龍兒完全是裝出來的體累,私下只想試試自己在公子心目中究竟佔多大分量。而今一看,不禁滿意至極。一路上靨如春花,喜意蕩漾,也愈發捱得小石頭近了。那身子更是有意無意的撞他幾下,把以往學來的狐媚本事,盡數用在了他的身上。
可惜的是,小石頭心念紛雜,對此飛來艷遇,根本沒有半點覺察,讓她一腔心意悉落流水。
不覺間,二人七拐八彎地行了數條街。眼看離王府已然極近。小石頭游目四顧,卻見一脈堂赫然在前。那橫匾上「醫德世家」四字,依然猷勁昂揚,璀璨生毫。尋思,自前番出征西秦以來,始終是一步一事,汲汲忙忙,有時甚而疲於奔命,不遑寧息。說來,杜老先生倒是好久未見了。今日既巧,不如前去拜訪一下。
念及此,喚了龍兒,信步走去。剛到門口,杜雍的弟子常笙已然瞧見。笑著迎將上來,道:「王爺,今兒吹得什麼風啊?竟把您老給吹來了?」
小石頭抱拳還禮,也笑道:「常大哥,莫來取笑。」又道:「杜老先生可在裡面?」
常笙道:「在、在……這不,正給幾位官宦公子治療外傷呢。」
「哦!那我進去看看他。常大哥先忙罷。」二人寒暄完畢,小石頭也不要常笙引路,自個兒便走了進去。要說這一脈堂,他可是熟透。錯身間,常笙向龍兒看看。心道,這王爺當真是風流啊!聞說當今皇上已為他訂了門親事。不想,他膽子恁大,居然敢帶著一名美女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在街上遊逛。也不怕皇上惱怒。
一脈堂里的許多醫師與小石頭均熟。見他進來,只要不是手上有急活,紛紛起身作揖。小石頭也忙於還禮,微笑頷首。須臾,即到了堂內專門治療外傷的包廂外。他也不通報,逕自撩簾而入。眼目所見,便是杜雍那胖胖敦敦的身子和滿頭銀髮。即笑道:「杜老先生,忙什麼呢?」
杜雍側頭覷視,見是他來了,笑道:「王爺,你可是大忙人吖,是不是今兒特別清閑,總算想得到老兒這一脈堂了。」
小石頭道:「還清閑呢?唉……別提了,如我有你一半自在,便好嘍。」
杜雍哈哈大笑,不過手上倒是未停。
「趙兄?是趙兄啊!」突然,裡間一位病人大聲喊道。
小石頭一愣,循聲望去,更是愕然。原來,杜雍診治的病人非是他人,正是自己兵學堂的學友項猛。在他身旁尚有兩個熟人,一個是王彥昌,另一個則是尚在哼哼唧唧的邴占元。要說邴占元此刻的形象,實在不敢恭維。記憶里,他原是白衫飄飄的濁世佳公子。今日衣衫襤褸不說,頭上臉上更是腫得滿頭包。狗皮膏藥橫一塊,豎一塊,可謂犬牙交錯,鱗次櫛比。
「你們?」小石頭詫異萬分地指著邴占元,忍住心下笑意。
邴占元嘴角一牽,想要說話。邊上正為他纏繃帶的杜怡「啪」的一聲,拍他下肩膀,道:「別動,不然毀容了,可別怨我。」痛是小節,毀容卻是天大之事,邴占元聞言,急忙閉嘴,咬緊牙關,那裡還敢有說話的念頭。杜怡訓完他,回頭道:「趙大哥,是你來了?」
「嗯!」小石頭這會著實有忍俊不禁之感。要知,他通曉歧黃,前世更是外科醫生。像邴占元這樣的傷勢儘管看著怕人,其實根本沒甚大礙。別說毀容,固然疤痕都不會留一個。照杜怡的為人,理該不會這樣對待堂內的病人。由此可見,邴占元的傷勢緣故,想必不怎光彩。不定是調戲那位良家婦女,以致教人通揍一頓。而杜怡作為大夫,又不能推出病人,故此只得在口頭上唬唬他。
再看項猛,原來是手臂脫臼,杜雍正為他按摩。而王彥昌卻毫無傷痕,在邊上坐著。適才喊自己的也就是他。
見小石頭滿面訝異。王彥昌嘆了一氣,道:「趙兄,別提了。咱們三人被個小女子整得好慘。」
聽到是女子所為,腦海里立時浮起留蘭郡主劉茵。心道,眼前三人個個俱是簪纓世族,官宦之後。縱然三家均失了主腦。但多年積威之下,諒也沒甚尋常人家敢對他們不敬。難道是劉茵?畢竟三人里,唯王彥昌毫髮無損,倘說那女子不是特意手下留情,有誰會信?最緊要的是劉茵與王彥昌可是表姊弟,看在這表親的分上,劉茵放他一馬,也無甚異處。
尋思間,只聽項猛道:「趙兄,你可要為咱們主持公道啊!」
小石頭一怔。又見王彥昌神色窘迫地道:「趙兄,咱們此番惟有依賴你了。那小女子實在太厲害了,咱們均不是她的對手。」
那邊廂邴占元生怕毀容,說不了話,卻自顰顰點頭。
杜怡拍他一下脖頸,道:「還好意思點頭,五六個大男人打不過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有甚顏面尋人幫忙。」明面上她說得只是邴占元,實際里,美眸流盼,凡在場男子,除她父親之外,無不被其瞪眼巡視。
邴占元苦惱地低下頭來,再不敢動彈絲毫;而王彥昌也是神色訕訕,啞口無言。須知,杜怡身為汴梁神醫的女兒,雖然家世並不高貴,但城中的官宦子弟尋常均不敢得罪她。畢竟,誰沒個頭疼腦熱,萬一杜神醫挾怨報復,自己一條小命豈不完蛋。
項猛道:「杜姑娘說是說得不錯。不過,今晚咱們要是再輸了,從此不得再踏足大楚館倒是小事,只是這面子往那擱啊?而且,咱們三人作為國學院的翹楚,居然聯手不敵一位年輕姑娘,倘是傳將出去,太祖一手開創的國學院,從此是威名掃盡。而院中的生員在人前也難抬頭了。」
杜怡嬌哼一聲,剛想開口。杜雍道:「怡兒,這是人家三位公子的事,與你何干?快去幫爹看一下,邴公子的葯煎好了沒有?」
「不是啊,爹,他們……」杜怡老大不服的又想說話。
「還不快去?」杜雍突然大聲道,口吻里頗含指責。在他看來,旁人禮敬自己,自己也不能得寸進尺。見杜怡牙尖嘴利的口舌不饒人,不由惱極。生怕萬一惹毛了這些年輕公子們。雖然自己不怕,但女兒還小,萬一有個閃失,自己老來如何是好?
杜怡不解父親的一片苦心,直覺委屈至極。小嘴嘟起,滿臉不高興地掀簾而出。不料,龍兒正候在簾外,她這麼氣急地衝出去,一下撞個滿懷。「哎呀」一聲,沒等她跌倒,龍兒急忙抓其手臂,扶住她身子。事起猝然,裡屋人俱驚。小石頭搶步走出,見杜怡沒摔倒,不禁欣然,關心道:「小怡妹妹,沒事吧?」
匆忙間,杜怡早發現扶住自己的也是一位女子,不覺心下稍慰。回了句小石頭沒事,跟著站直身子,就這麼婀娜娉婷地站在門口,笑眯眯地問龍兒:「姐姐也是來看病的么?」
「不是,是跟我家公子來的。」龍兒答得是她,看得卻是小石頭。
「哦!」杜怡俏眸翻翻,望了眼小石頭,隨即去了。
這會兒,裡屋的三位男子卻覺驚訝。那龍兒既叫小石頭為公子,顯然是婢女的身份。堂堂一位王爺有位婢女,自非大不了得事。但這位婢女生得如此千嬌百媚,不禁教人遐想翩翩。
聽見三人俱在乾咳,且眼神里顯然頗有曖昧。
小石頭大為尷尬,忙對龍兒道:「我與幾位朋友還有些事敘談,你若覺得無趣,盡可先自回府。」
「不嘛,我在這等你便是。」斯時,龍兒頭上已插上適才的步搖。所謂步搖,其實便是簪隨人搖。她本生得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端是一位絕世佳人。那五彩綴珠搖搖晃晃,熠熠生輝,直映得她嬌麗不可方物。再加上她特意膩著聲音地撒嬌,縱王彥昌等一干閱人多矣的官宦子弟,也覺神盪魂飛,情難自禁。
小石頭怔然,覺著龍兒今日極是不妥。他修鍊得是宇內第一的守心要訣《太素心境典》。即便目下暫失法力,但心境尤存。決非龍兒這堪學狐媚手段之人可以迷住。而且,平日接觸的雷璺、鄧蓉,論姿色任誰也不遜於龍兒;固是冰清容貌微有瑕疵,但氣質之超俗,眾女均難比肩。故此,這免疫力不知比裡屋的四人強勝幾倍?
心神微漾之後,即道:「龍兒,我確實有要事。你先回府知會一聲,要他們務必等我回來。」至於口中的他們,指的便是廣智等人。由於外人在場,有些話不好明言。但他相信,龍兒定然領會得了。
「哦!」龍兒頗是委屈的應了。走著走著尚且一步三回首,那哀怨之色,小石頭倒不覺怎樣,卻讓裡屋的三個傢伙大起義憤。倘非曉得小石頭的厲害,不定要出手教訓教訓。好不易騙走龍兒,小石頭長吁一氣,不解龍兒怎地把學來的狐媚本事,用到自己頭上來了。
他不知,龍兒與石虎姊弟二人守護顓頊陵千多年,悠悠歲月里又何曾接觸過他人?自是質野難馴。但隨他做仆后,所見所聞,除新奇多異之外,便是小石頭與眾女的兩情繾綣,你愛我憐。龍兒堪化人身那會,尚不明人世情感,只知一昧忠誠。然在如此環境的熏陶下,白紙似的心旌未免染上微漾。要知,人需要關愛關護,龍又何嘗不是?而這段時日里,所閱男子之中,也惟獨小石頭入她心境。何況又有冰清等女之前鑒,在她看來,單須能得公子疼愛,此生便無憾矣!
她之所為,實謂雲心望憐,而小石頭偏如榆木疙瘩,全然不知神獸龍兒也有盼愛之心。直道她學世俗女子,竟而走火入魔起來。
待龍兒離去,小石頭便把王彥昌三人之事問了清楚。
原來,此事起因還在勝施身上。自當日勝施回周,由於密諜們的頂頭上司洛親王叛亂潛逃。這些無名英雄回到汴梁之後,竟無任何一個部門願意接受。而廣智和奚方因為各自門派中早有眼線,並不缺人手;再思慮到,萬一被這些外來者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倘若他們有異心,倒是麻煩得緊。是以,也沒接受之意。
其間,雖有些家族看中他們的探密本事,然念及洛親王下落不明,當今皇上又忽性情大變。若自己全盤接受了,不定那日就被朝廷以叛亂同黨罪抄家滅族。最緊要是,當今朝廷的大紅人震北王均未接受,他們又那有這膽量?因此,一個個全當不知。既無人定他們的罪,更無人為他們表彰功勛。
無奈之餘,同時為了手下密諜們的生計,勝施只得重操舊業,暫時佇足於大楚館的尋歡閣。勝施的牌子堪堪掛出,慕艷名而來者便雲集大楚館。大周商賈之多本就甲天下,肯擲萬錢之人更是多不勝數。儘管不知萬花樓的頭牌何以落腳尋歡閣,然憑一些傳聞再加一些自個兒的揣摩,便琢磨著勝施此番定有麻煩纏身。
商賈之精明,無庸置談。既有此琢磨,若再像以往那般只見歡笑,不得其入的淡水境遇,自然不願。於是乎,高呼著要為勝施姑娘開苞梳攏者大有人在。其中,王彥昌等三人也是熱烈響應之輩。可惜的是,起色心者實在太多,勝施又只一人,如何滿足得了恁多願望?處此紛擾之下,勝施雖然暫時無恙。不過那些飛蠅飛蜂卻自大打出手。
當然,最後有邴占元險險勝出。要知,憑邴家的財勢和朝中的威望,如今不過只有劉、龐、項、王四家能比。誠然邴家家主戶部司首座,在禁宮一役里遇難身亡,不過同時遇難的是六司首座。如此皆亡之下,邴家與另幾家相比,並未勢衰多少。
不過,劉家因有撐腰,雖然逝了太學大人,但老宰相依然養病在家,在六司乏人的情勢下,反而愈見勢盛。而龐家因子裔眾多,那會龐太尉在世,可沒薦人避親的習慣。因此,儘管沒有一品高軼大員入閣為輔,然三四品的官員,竟有五六人之多。且龐家五虎,有三虎是軍中統領,一虎主持家族產業。太尉雖死,龐家竟未有絲毫亂像。
如此一來,項、王、邴三家若單獨與之相比,未免勢弱。處此情勢下,邴占元、項猛、王彥昌索性聯起手來,共同抗衡另外兩家的壓力。這麼一來,在誰去首先為勝施姑娘開苞之事上,見色便喜的邴占元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王彥昌和項猛,要他們無論如何都要竭盡所力的襄助自己。就為此事,在三家合作上,他寧願多讓幾步,也要二人同意。
項猛與王彥昌為了家族繼續生存,甚而能保持以往的榮光,便棄愛助他。孰料想,那勝施姑娘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年輕女子,且刀法精熟,奧妙無比。凡心懷不軌者無不盡折其手。待知道邴占元志在梳攏之後,今兒早上更是單人獨刀闖進國學院,點名要邴占元出戰。
邴占元伊始倒沒怎掛心,權當是小姑娘胡鬧。即便出戰,也只圖應個景兒。且在他想來,這小姑娘也生得秀麗異常,既為勝施出面,想必不是她的姐妹便是她的婢女,俟時,收了她小姐,難道還怕逃得了這小小的婢女。他沒上心,只取了桿大槍,在那耀武揚威一番。剛耍了幾招,便被小姑娘一刀砍下槍頭。要知嫖客為青倌兒梳攏,實如
花燭之夜,除無名份之外,其餘別無兩樣。想他洞房在即,竟在比武際被個小妮子砍下槍頭,委實不算好兆頭。
便在一眾同窗謔笑之時,他是惱羞成怒,喚上王彥昌、項猛這兩個好友,一起圍攻那小姑娘。如此一來,更大羞辱尚在後頭。小姑娘見邴占元死不悔改,出手便毫不留情。先是點倒了王彥昌,接著拗崴了項猛的胳膊,之後還刀入鞘,純以一雙粉拳把邴占元揍得是豬頭瞎眼,鼻青臉腫。尤讓人叫絕的是,她不打身體,不打四肢,專揍邴占元的臉蛋。事後且說,看你這豬頭像還敢去大楚館否?話罷是揚長而去。直教三個可憐蟲淚汪汪地獨卧演武場。
哥仨一合計,先來了一脈堂診治傷勢,打算稍頃遍邀汴梁城中的武林好漢,無論如何都要予那小姑娘些教訓。誰料想,正籌謀著找何人時,小石頭竟是突然闖將進來。他們是見過小石頭本事的,那飛天入地的神通,直至如今依然津津樂道。一見之下,當真有睡覺人找枕頭,可枕頭卻自行走來的驚喜。這會,三人好說歹說,要小石頭替他們出面,勢必要挽回男子漢的顏面和尊嚴。
至於小石頭聽了他們一番敘述,心下已有定計。雖不知那小姑娘是誰,但其能為勝施出面,必是勝施的閨中好友。既然這樣,那自己看在勝施的面上,也決計不能欺負人家。何況,勝施姑娘為大周一統天下,獻智獻策,鞠躬盡瘁,這般功臣不去賞賜,反教她落得遭國人欺負的地步。說來,自己著實愧疚,又如何再可讓她雪上加霜。
四人心思各異余,待邴占元吃過湯藥,敷好藥膏,便別了杜老先生,逕往尋歡閣而去。
正文第195章相思無畔
大楚館最有名的尋歡閣便坐落在金水河畔。涓涓河水蜿蜒曲折,人步岸邊,輕風微波、水色宜人;流目四顧只見深蔭婆娑,飛檐雕梁,目光所及又見嵯峨高聳,連綿不絕。其間有一最高建築,朱甍碧瓦,形似玉樓金殿,富麗堂皇,雄偉萬分。那便是大楚館最為著名的青樓尋歡閣。
說起這尋歡閣何以能在如此煙花勝地獨傲其首,無非兩個原因。
一來此閣的後台老板是大周五大世家之一的王家。王家家主是禮部司首座,權高位重不說,平日招待外國使臣也多到尋歡閣來。能做到使臣的,一般均是本國的大才子,大文人。這等人物一至,興緻所至,揮墨潑毫,實為平常。似此一來二去,多得又是這般人物的捧場,尋歡閣想要不紅都為極難。尤其更是聲名外傳,遐邇神州。
二來么,風流留香之人無不曉得,東尋歡,西萬花。萬花樓的姑娘國色天香,風情萬種;尋歡閣雖然整體實力不錯,但論特別拔尖者,譬如像勝施這般艷冠群芳者,卻無一個。然而由於王家的財力,是以它的硬體設施,無疑是天下第一,即便萬花樓也難比之一二。因此這尋歡閣同時也以氣派大而聞名。
緊鄰尋歡閣后的是一座橢圓形寶頂的建築,之間有一條石徑相連,周圍繁花似錦,桂柑飄香;偶爾有兩三座重檐構頂的亭台點綴其中,再伴以江南太湖巨石,經匠人錯落有致的精心搭配,更添無限清幽,顯得分外雅緻。
這會兒,一位素麵朝天的女子正悒悒地倚在尋歡閣的一戶窗邊,望著那條通往閣后建築的曲幽小徑,獃獃出神。她穿一件雪白大袖的羅裳,薄薄的料子掩飾不住勻婷的骨肉;胸間粉紅抹胸,浮凸沿上坦露一片冰肌,比之羅裳尚要白上三分。陽光徐徐,透過窗格照進,仿似為她的衣裳染上一片朝霞。
素手皓腕輕巧優嫻地搭在腿上,仔細看,竟有晶瑩水珠滴在其上。原來此女雖在俯視綠洲,遙望曲水,卻自感懷神傷,潸潸淚下。而且,她非是別人,正是如今尋歡閣的頭牌——勝施姑娘。
過不半晌,屋內房門輕啟,入來一位侍女,手上托著一盤精美的糕點,行至勝施身旁道:「小姐,吃一點吧,自辰時起,你還未進過半點食物。」
勝施沒回頭,悠悠地道:「我吃不進,也不想吃。」
侍女嘆了一氣,順著勝施的目光望去,見著那橢圓寶頂的建築。不禁再次唏噓。她知道,今晚小姐的梳攏就將在那間廳里。聞說,凡是尋歡閣排名頭三甲的青倌人,一旦要被人梳攏,便是在那間名喚雲雨台的廳里。
她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姐明明立了大功勞,為國家無私奉獻了那麼多年,為何功成之後,竟遭這般冷落?無功無勛那也罷了,眼下為了大夥的生計,小姐居然要拋棄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軀。要知道,小姐在敵國尚能保璧完身,如今回到故國,卻要賣身求活?這是什麼世道?蒼天啊!小姐太可憐了。想到這裡,這位自小便跟著勝施的侍女,再也忍不住心酸,珠淚漣漣,哇哇大哭。
勝施迴轉臻首,看著她道:「小旦,誰欺負你了?」
小旦哭得更是大聲。尋思著,小姐自己都要掉進火坑了,可見到自己哭,卻仍在關心有沒人欺負自己。這樣好的小姐,上那去找?
勝施站起身,拉過她,道:「好了,不哭……」撫慰半晌,忽道:「你看,我吃你的糕點就是。別哭了,乖……」拈起一塊平日最喜歡吃的蜜糖糕放入嘴裡,竟是味同嚼蠟。
與此同時,她越是遷就,小旦便越是念及她得好,嗚嗚咽咽,啼哭不止。說道:「小姐,小旦不要你被人梳攏。也不想你被不喜歡的男人欺負。」
聽到這裡,勝施終於弄明白她委屈的原因,強顏笑道:「誰說我不喜歡?你沒聽嬤嬤說么?做咱們這一行的,要被人梳攏,惟在十四歲正當其時。而我眼下十八,說來已經遲了。」
小旦道:「可小姐你是不願意的啊!假如你想被人梳攏,那會在長安,不知有多少貴胄公子為你打得頭破血流,何必到現在呢?」
勝施的春蔥玉指,輕刮小旦的鼻子,笑道:「傻瓜,長安的公子們均是大周的敵人,而現在汴梁的公子們卻是咱們的國人,這裡面是有區別的。」
「真的么?小姐,你沒騙我?」十一歲的小旦尚不懂少女情懷,勝施的悲慟,又怎生領略得到。何況,勝施也不想讓她憂懷,直以笑顏答道:「當然,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小旦歪著脖子想想,道:「真的哎,小姐確實沒騙過我。」
勝施笑道:「那不就是了?姐姐不會騙你的,你放心罷。」
「嗯!」小旦用力地點點頭。
勝施又道:「金大哥他們回來了沒有?」
「唉……」小旦嘆氣道:「金大哥他們在汴梁找事做,那次不是被人轟將出來。這次多半還是一樣。」
勝施道:「不要胡說。記住,待會看見金大哥他們,不要說這些喪氣的話,要鼓勵他們……」沒等她說完,小旦介面道:「我知道,男人么都是需要面子的,特別是在我們女人面前。是么?小姐。」她這話分明是學著勝施的口吻。
勝施一愣,不禁被她逗笑,假嗔道:「小滑頭,學嘴學舌,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小旦道:「我不怕。」
「為什麼?」勝施愕道。
小旦道:「嫁不出去,我也學小姐一樣被人梳攏。或者……」
聽到她要學自己,勝施傷感萬千。但聽她似有后話,偏是停頓不說,催道:「或者什麼呀?」
小旦這會狡黠地笑笑,道:「或者我就跟著小姐,小姐去那,我也去那。反正小姐看中的郎君,決計差不了得。」
勝施輕點臻首,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想,那有我選郎君的份,晚上只是任人選而已。萬一……想到,倘是一耄耄老者選中自己,俟那時,卻該怎生是好?與此同時,莫名的感到一陣駭怕。渾身如玉的肌膚宛似起了無數雞皮疙瘩。一個勁地暗道,自己不會這樣倒霉的。對,決計不會這樣倒霉的。如是安慰了自己數遍。心旌漸趨平穩。但思起,晚上即將和一位從未共過話,談過心的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且把自己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悉數付於,便覺心兒惶惶,忐忑不定。
喚了小旦幫她取過琵琶,然後命她出去,跟著一人繼續獨坐窗邊。懷裡抱著冰冷的物事,腦海里不自禁地憶起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劍眉星目,志氣英爽,談吐不凡,溫文爾雅。如此軒昂男子,世間無雙。
自己儘管自負絕色,但在他面前依舊有自慚形穢的感覺。特別是那個月朗星稀的明空之夜,他與一位仙子似的美女眸眸凝望,柔情繾綣。在那時,自己便如傾身冷雨,渾身冰透。他的目光里完全沒有自己,即便自己的妙心凡諦可以迷得住天下任何男子,但在那天神般的男人面前,竟無半點效用。
她知道,自己與他的身份地位,委實差距太遠。一個是九霄之上,入閣登壇;自己卻似路邊芬芳,儘管搖曳生香,也僅限踏歌而過,縱然徘徊依戀,終究枉然。
念及此,眸光盈盈,淚水瀲灧,手彈琵琶低首吟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寸寸斷……」聞音思懷,更是傷心悵然。
外人看來,一位絕美女子日日周旋於華堂綺筵與燈紅酒綠之中,受到萬千達官要人的追捧,著該覺得榮光已極。但是誰又知道她內心深處的落寞與凄苦,與現實生活卻有著霄壤之別。繁華喧囂的背後隱藏著感情世界的一片空白。無論是作為青倌人的紅妓還是大周的密諜探子,既為女兒身,又何嘗沒夢想過她的情、她的愛?
她甚至幻想過自己擁有一個牽腸掛心的情郎,只因戰亂而天各一方;情郎出征未歸,自己則獨守空閨等待著他的驀然歸來。然而,她也知道,事實上的身世飄零,迎張送魏,讓自己不能象一個尋常女子一樣守著一個體已知心的丈夫,甚至連做一個等待離夫歸來的怨婦資格也沒有;於是,她只能用自己的無瑕情思和優美詩句,編織一個個凄美酸楚的情夢來麻醉自己。
她曾把自己想作孤高的青竹,與先秦狂賢一起酩酊大醉;也曾化作滔滔湘江水,與娥皇、女英同發悲呼;既然現實中的萬丈紅塵留不住一顆千瘡百孔的高傲心靈,惟以一腔幽怨寄託於蒼茫的遠古。可惜,她畢竟有血有肉,更有著細膩情感,儘管深切渴望真正屬於自己的一份真愛。
不過,內心深處卻知道,麻醉皆是假,醒來一場空。
想到自己也曾是官宦之後,若非父親朝中失勢,最終鬱郁而死,現在又何嘗不能承歡膝下?更可惡的是族中叔父見自家孤兒寡母,竟趁機奪取田產,把自己與母親一併趕出家園。母親既疼夫逝,又憐惜女兒從此無依無靠,流離途中也是一病不起。臨逝前,喚自己到京城尋找父親昔年好友。孰料,那好友表面收養自己,背底里竟是看中自己姿色。為保清白,深夜逃出,最後恰被大周的密諜機構收留。
又想起,自己在密諜機構總部學習的時候,為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軀,不知與多少起色心的猙獰頭目爭鬥過?有時甚而以死相抗。最終,由於自己的優異表現,再者任務是到萬花摟當青倌人,於是終於守住了自己的清白。不想,以往自己誓死抗爭的寶貴,如今卻要一手毀去。
想到這裡,不覺涕零淚下,盡濕羅裳。
要說她為何會答允老鴇,被人梳攏,說來著實無奈。要知,當日她離開長安走得匆忙,許多貴重財物根本不能一併帶走,只是帶了些金銀細軟之物。回到汴梁后,原以為密諜機構會收留自己等人,至不濟也須打賞些東西。殊不知,當他們一行人到了總部后,竟發現已然人去樓空。
至那會,他們明白了,自己一行人其實已經被大周官方拋棄了。所以,他們也就再未去找過任何一個衙門,當晚便宿在了客棧。一行人總計幾十餘,整日價光出不進的歲月,即便金山銀山也難抵擋得住。何況勝施當日不過攜些細軟等物。無幾何,大夥便發現,身上均已囊中告澀。
無奈余,勝施想起了尋歡閣。因以前在萬花樓當頭牌時,與尋歡閣的老鴇五姐頗有交情。此刻落難,也只有想到她了。那老鴇見勝施姑娘主動要來尋歡閣,那還有不願之理。當天便掛出了勝施的牌子。由於勝施為了讓她答允留下所有人,便把自己的窘境一五一十的全盤抖出。
那料想,五姐著實精明。表面上嚎天喊地,為勝施打抱不平。私底下,為了留住這棵搖錢樹,她是千方百計,運施起所有的人際脈絡,以趕盡殺絕之策,讓勝施的眾多手下成了一大梆子吃白飯的廢物。三十餘位四肢健全,身體強悍的男子漢,在偌大的汴梁城裡兜兜轉轉,硬是找不到一家願意收留他們工作的所在。即便有那位老闆前一刻答允了,但等他們正式去時,無一不是陡然變卦。
如此一來,勝施自然不忍跟著自己多年的手下挨餓受凍,便只得服軟,聽從五姐建議,隨一位權高位重之人或是家財萬貫之輩從良。憑勝施的精明,其實也知道裡面必有蹊蹺,卻從未想到過一切均是五姐在作祟。相反,她對五姐能及時收留大夥,倒是心存感激。
其實,勝施在走投無路下,也想過,要不要尋上震北王府,請那人襄助一二。可是,與生俱來的倔強,令她拋棄了這個念頭。而且,自聽聞那人在大江上逼死南唐兵馬大都督李世昌后,便始終杳無音訊。固然前次他的幾位紅顏知己回府,也未曾跟隨。想必,他也有許多大事要忙。自己這些為生計奔波的瑣事,又何必去煩擾他?
思忖間,未時悄悄來臨。
小旦入房,靜候一旁。
勝施放落琵琶,深知決定自己命運的一刻即將到來。
房中,小旦點起了蘭花熏香,浴桶里撒上了蘭花瓣。修長優美,纖濃合度的雪白嬌軀緩緩浸入蘭湯之中。小旦在旁,又不斷地添水撒花。待到申時,勝施凈身,抹上特製的香蘭液,穿上紅色的大喜衣。綰起盤繞的雲髻,插一枚金翅步搖。通體乃金絲織成,鳳凰翱翔其間,整個鳳形與雲紋皆用細如髮絲的金絲壘就。要知,青倌人的梳攏與尋常女子出嫁除名分之外,余者皆同。故此,平時不能偭規越矩鳳形步搖也能裝飾起來。
那步搖做工極為精美,垂下之金珠,恰在勝施的額間星形華勝。如此一裝扮,適才那自憐伊戚的憔悴佳人頓時面貌全改。黛眉鳳目,粉面桃腮,高貴之中盡顯光艷照人。
待她諸般狀容一一完就,戶外梆子響起,已至酉時。此刻淡月東升,落霞一片。尋歡閣外攤販櫛比,行人熙攘;而閣內姑娘的歡笑聲、低吟聲也是此起彼伏。
小旦用羨慕地眼神望著勝施,道:「小姐,你真漂亮。」
勝施一笑無語。心下卻對頃刻后的梳攏大會感到意惶神恐。記憶里,在萬花樓的數年生涯,幾不知辦過多少文會,做過多少次的都知(等同司儀),但思來想去總沒今朝這梳攏大會來得教人生憂興怕。深深吸了口氣,心旌稍穩,繼而佩上香囊。
手指撫過柔滑的喜衣,更是思潮澎湃。這件喜衣是她那會在萬花樓閑極無聊時,親手縫製。記得當時自己是以一種愉悅的心情一針一線,仔仔細細。即便猝離長安,多少金銀不及攜帶,但此件喜衣卻不曾忘懷。「唉……」思及此,唏噓無限,悠悠地道:「小旦,咱們去吧。」
話音甫落,門外傳來五姐興奮的聲音:「勝姑娘,吉時到了,你好了沒有?」
「嗯!」勝施輕應一聲。
「吱呀」門被推開,五姐進房,渾身上下光鮮亮耀,就像她要出嫁似的。不是小石頭有過一面之緣的五姐又是誰人?前腳剛跨進門檻,便見她笑得肥肉直抖地道:「勝姑娘,你今兒個好大面子。知道么,今晚這梳攏大會,都有誰來了?」
勝施毫無興趣曉得,淡淡地道:「誰呀?」
老鴇嘿嘿笑著,道:「姐先不告訴你,等你到了那,便知道了。」忽見勝施的喜衣極有特色,又不禁嘖嘖贊道:「勝姑娘,平日你就已是國色天香,今兒穿上這件喜衣,怕是仙女也不及你了。」
勝施搖頭一笑,不置可否。邊上小旦忍不住了,央聲道:「五姐,今兒是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你怎還瞞瞞藏藏的?」
五姐道:「好,姐先為你們透露一個。那人啊,曾是我大周的第一風流才子;如今啊,又是我大周萬千百姓的保護神。他生得是貌若潘安,家世之顯赫除當今皇上外再無人與他相比……」
自五姐說出大周第一風流才子,之後她所說的任何話語,勝施半字都沒入耳。腦子裡「嗡嗡」地響騰一片。嬌軀顫抖里,不禁尋思,他來了,他終於來了……他來幹什麼?是為我梳攏么?還是純粹過來湊湊熱鬧?一時間,七上八下,連自己如何到了雲雨台都不曉得。
小石頭鬱悶地被王彥昌三人拖到了尋歡閣。之前遇到他們尚是清晨,怎料想,先是被帶到了國學院,說要找那小姑娘理論一番。去之後,發現小姑娘早走。跟著,便說要到尋歡閣。行到一半路程,王彥昌拍股驚醒,嚷道:「時辰尚早,去的話,姑娘多半尚在休寢。」於是,便又兜兜轉轉地去了附近的王府,見到了禮部侍郎王彥俊。
此番王彥俊的待人態度可謂一個大轉變,與先前那傲慢少禮,咄咄逼人之勢當真是天差地遠。不僅大開中門,更且親自相迎。兩邊家丁排得猶如檢閱似的整齊。一見小石頭,畢恭畢敬。不過此人畢竟是禮部要人,家族又長期掌控外交,私底誠有諂媚之意思,然外表上依舊神意自若,春風和氣,半點看不出低聲下氣之勢。
這一點,小石頭倒是暗暗欽佩。瞧在王彥昌面上,他也不好拒人千里,何況,與王彥俊本無大的冤讎。當下也是善氣迎人。擺出一副事過情遷,直當行若無事的藹然之態。王彥俊暗暗觀察,心中竊喜,舉止間便愈發溫良恭謹。
在門外笑暄片刻,眾人進府品茗。
飲茶之刻,小石頭才知,王、邴、項三家原已結成同盟。共抗實力雄厚的劉龐兩家。至於自己,一來名聲顯赫在外,威震神州;二來手掌百萬雄師,麾下更是強將如雲。作為文官體系的他們,自沒眼紅之理,且有拉攏之意。緊要的是,這段時日仁秀帝性情大變,每每朝會必誇揚一番震北王的卓越功勛。
在他們看來,帝皇贊臣,一般均是深為忌憚方會如此。但仁秀帝此舉,卻並不相同。一來,憑眾百官的豐富閱歷,仁秀帝朝上慨談,激情四揚,不像作假,句句皆出由衷;二來,仁秀帝自秦迴轉,便疏於朝事,根本沒有以前那種奮發圖志,意氣飛揚的雄主之勢。
不但如此,古怪的是連寢宮,也未曾再踏一步,只是終日迷戀長生之術。諒來,秦國一戰對其打擊之大,已徹底擊潰他的一統之心和帝皇之氣。如今的仁秀帝在百官心中不過是坐在龍椅上的廢物而已。以後左右大周局勢的惟有六司首座和手控百萬大軍的震北王。
可惜的是仁秀帝現下頹廢至斯,明明曉得六司首座皆亡,數月來竟未有再立之意。百官上奏多次,批複均是待震北王回來再議。由此可知,在百官心裡,以後的自己不定就是大周的攝政王。念及於此,他們三家暫結同盟,意圖向自己表示效忠之心。目下,前有小怨的王彥俊首先俯首認錯,而今再看自己毫無追究之意。想必他們定是喜在心頭,興奮不已。
小石頭通過幾人的談話,漸漸擬出了時下百官的心態以及王、邴、項三家的來意。與此同時,他也暗暗盤算。仁秀帝早晚是要廢的。眼前百官還不知道,宮中的仁秀帝早已換了別人。惟有趁其時,速戰速決,方能不泄其秘。而且若想興復截教,單靠武力也不行,終須有文人之筆為之渲染誇讚,方可美名傳揚。
大周的五大世家均是文官體系,更有上百年的歷史,在大周國內也是深根盤扎,枝葉繁茂。想要剪除,談何容易?既然難除,不妨結之同盟,甚而收為臂助,豈不大好?
不過,他誠有此念,但畢竟欠缺果斷,又少獨謀大事,現代民主意識又深植腦海。心想,此事務須尋大夥共同商榷。於是,他也未當場應允,只表示既與王彥昌等幾人成了朋友。那麼做朋友的兩勒插刀著實算不得什麼。此話一說,王、邴、項等幾人儘管未得確切答覆,但也歡喜不禁。接著,自是宴席大擺,直喝得酒酣耳熱。
吃吃喝喝,言笑晏晏,本就不覺時長;何況王氏兄弟一觴一問,其間又極盡勸酒之能事。待席撤去,望望天光,小石頭大愕,竟已將至酉時。想起戌時一至,蝕陰便將替自己主宰這副肉身,頓時心慌意恐。當下便想借故歸府。
怎料,邴占元一句話頓讓他佇足不去。他道:「趙兄,今晚可是小弟為勝施姑娘梳攏之夜,你若不去捧場,未免不夠意思。」你道他為何挽留小石頭,實在是生怕那小姑娘突然再次殺至,到時萬一在眾目睽睽下被人逐將出去,那邴家的面子算是被自己徹底丟光了。故此,他是無論如何都要極力留住小石頭,期望這位能擋百萬軍的大周第一勇士可以為自己今晚的花燭夜保駕護航。
只是他萬沒想及,小石頭的最終目的,實為解救勝施而來。何曾想過要做這幫凶?
正文第196章雲雨語韻
一行四人離開王家再次來到大楚館。這會雖還未至酉時,但此處風趣已與它處不同。戶戶家家,簾兒低垂,笑語喧闐,門兒里更是蕭管嗷嘈,靡音繞耳。進入尋歡閣,老鴇五姐興緻昂昂地迎將出來。瞅見少東家身旁尚跟著如今紅透半邊天的震北王爺,頓時欣喜若狂。要知,小石頭儘管只來過一次,然做這一行的人,眼光何等犀利,別說僅只數月,縱然數年之後,定也記得住這位風流瀟洒的英武王爺。
有首俗詞說得好:「年少爭誇風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亦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趣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風月場中的緊要之論便是「妓愛俏,鴇愛鈔」。若人人均像小石頭這樣既有雍容的風度,又有著世人難及的權位,自然是上下和睦,做得煙花寨內的大王,鴛鴦會上的盟主。特別是小石頭這般人兒,原就是世間奇男子,做得了文,行得了武,到這尋歡閣來,好比那魚兒入水,誰家女子不喜,鐵定是腦子不好。
五姐興奮之餘,那是足蹈手舞,樂不可支。逢著姑娘便道,今兒個連文武雙全的震北王爺也來了,當真是閣里生出金蛋來,教人又驚又喜,如獲至珍。姑娘們聽了,也是喜躍抃舞。趙王爺的蓋世英名,方今天下有誰不知?世上女子誰又不想嫁個才氣無雙,傲視天下的偉男子。
有私下想,若緣分來了,不定王爺一眼便相上我;也有頗具自明的,尋思著,固然服侍不了王爺,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卻也趁心如意。他日與人一說,定是有頭有臉,十人九羨。囿於此念,凡小石頭所經之處,眼目望去,儘是紅飛翠舞媚生姿,千嬌百態情無歇。
花信年華者故作翠消紅減,楚楚可憐;時而滴粉搓酥,步步蓮花;及笄豆蔻者,明眸善睞,裊裊娜娜;不時的花枝亂顫,嫵媚橫波。其時,尋歡閣的樂工們竟也分外賣力,只聞鼓樂齊鳴,急拍繁弦,一派笙歌鼎沸。樂聲趨急,姑娘們載歌載舞,撒嬌撒痴,作出各種曼妙的姿態。
只見得,蛾眉螓首,此起彼伏;風鬟霧鬢,各盡其美;無論是豐肌,抑是秀骨,僅憑自身一片慧巧,有演粉妝玉琢者,也有扮德容兼備者。只是萬紫千紅里隱見乳浪玉腿,直教人暈暈乎乎,昏頭昏腦,彷彿天旋地轉起來。如此盛況,在尋歡閣來說,可謂空前,許也絕後。
王彥昌哈哈大笑道:「趙兄,你這一來,當真是搶盡了咱們的風頭。」
「何解?」小石頭頗感詫異。說話間,又是避讓了幾位女子的痴纏。
王彥昌手一伸,大有指點江山之勢,道:「君不見這些紅粉個個在南戶窺郎,貪愛盼憐么!」
小石頭微窘,道:「王兄說笑了。」
邴占元不甘寂寞,笑道:「似趙兄這般昂藏七尺,英武不羈,又生如傅粉何郎的俊雅人物,別說此處女子,固是名門閨秀,爭風吃醋怕也大有人在。」他被杜雍診治之後,又經小石頭妙手再施,此刻臉形恢復得極好。不然,還真沒顏前來這尋歡閣。
小石頭搖手道:「趙某生來愚魯,如此香艷事體,還是三位仁兄來得精通。」
邴占元道:「趙兄此言差矣。你少年英雄,立下赫赫之功;如今又是飛龍乘雲,聖眷正隆。依你如此花攢錦簇之時,若不及時行樂,豈不負大好韶華?況人生如白駒過隙,不趁時風流,自尋歡樂,未免老大徒傷。」
除小石頭外,另二人呵呵大笑,頻頻頷首。
王彥昌道:「小弟明白趙兄是惜玉憐香之人,時下坐懷不亂,不過是怕尋此閑花野草,惹鬧了我家表姊留蘭郡主罷了。趙兄,小弟說得可否屬實?」
他三人初見小石頭,懾於威名之下,倒還頗有艱澀;說話也是望風希旨,承順人意;此時鼓助興緻,歡歌笑舞,漸漸地竟是謔浪笑傲,絕無禁忌。而且,王彥昌如此急於攛掇小石頭放縱風流,無非為了這與王家產業休戚相關的尋歡閣。一旦小石頭在此留夜,或是留下什麼筆墨,尋歡閣的聲名定能再躍一個層次。囿此私心之餘,他是呶呶不倦,有的放矢,與平日的罕言寡語截然相異。
小石頭一怔,沒想他驀然提起劉茵。說也巧,他正思索如何遣辭措意,突見一月牙門赫現眼前。立道:「王兄,雲雨台可由此處入?」
王彥昌點點頭,情知他是閃爍其辭,刻意不談風月之事。但想,既已至此,又何嘗由得了你?想到這,神懌氣愉,卻無半分灰心喪氣。而姑娘們瞧他們目不瞥視,逕自入月牙門,枉費了自己的大好表演,不禁燕妒鶯慚,大生不平。
出了月牙門,穿過松柏濃蔭,再繞過數座假山,一條林間石徑赫然眼前。沿路再往前,不須臾,但見花遮柳護之下,一間美崙美奐的高聳大廳座落其間。周遭鳥雀啁啾,氣氛寂然,然廳內卻絲管鐘鳴,喧嘩一片。回首四顧,樓宇層出不窮,飛檐出甍,富麗堂皇,獨有此處雅中有致,分外清幽。
四人走入,大廳內冠蓋如雲,人山人海,今日這會多半滿城貴公子盡會一堂。俏麗的侍女彷彿蝴蝶穿花,手中或托果品,或捧酒壺,在這些達官貴人之間繚來繞去。前中央有座齊腰高的平台,除前後有兩排階梯外,四面皆飾以檀木雕欄。平台前,尚擺著一對赤金的龍鳳鼎爐,爐內香煙裊裊,淡淡縷縷。小石頭尋思,頃刻后的助興節目估計就在此台展開。
再環顧左右,發現整座大廳看似簡約,其實布置得極為奢華。無數精美宮燈閃爍熠熠,照得大廳任一處角落均是亮如白晝。兩邊又各設不少席位,矮凳矮几,皆為八寶竹雕琢,更顯古樸庄幽。几上陳八色江南細點,俱盛白磁碟中。有松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糕、糖杏仁、綠豆糕、百合酥、桂花蜜餞楊梅,細巧異常,別有韻味。另又置一壺一觥一箸,雖非象箸玉杯金酒壺,卻也盡為銀作色。
小石頭暗自咂舌,心道,這尋歡閣果然奢侈異常,人說富貴王侯家,然拿自己的拙政園與它一比,簡直天壤地別。
這當口,廳內的文人及貴公子也發現了他們。有些人雖不識小石頭,但王彥昌與邴占元二人即便化成灰,他們也認得清楚。至於,項猛性喜習武,此種煙花地倒是罕至,故而除了國學院的同窗外,余者大多不曉。固是如此,在場人念及王、稟兩家的財勢聲望,對稍後的梳攏大會,不禁失了大半信心。尤其大會之前,邴占元已到處宣揚,今夜是勢在必得。眼見他終於現身,大夥均忖,這小子倒沒說大話。
突然,「啪」的一聲。有人倏然上前,拍了下王彥昌肩膀。跟著,邴占元「哎喲」一聲,竟教人狠狠敲了記毛栗。邴占元氣極,回頭看,眼前站著兩位年輕士子。
一位著白裳,面白如玉,唇如朱漆,生得是瀟洒倜儻,正笑吟吟地望王彥昌。另一位穿著青袍士衫,秀顏沉肅,軒眉高揚,卻氣勢洶洶地瞪著自己。
邴占元最氣這人,明明打了自己,不但不氣怯,反而理直氣壯的樣子。
不過,兩士子看來陌生,但隱又面熟,邴占元不敢造次,撫著頭對那青袍士子道:「兄台,這玩笑未免開大了!本公子可不認識你。」
青袍士子嬌哼一聲,撇頭不睬。
此人明明英氣颯爽,偏作出一副小女子態,邴占元毛骨悚然,寒意徹肌。暗道,這傢伙多半有別癖,還是不要多羅嗦得好。正琢磨著,要否就當被瘋狗白咬了一口。另邊廂的王彥昌對那笑吟吟的白衫士子端詳半天,忽然呢呢嚅嚅道:「表……表姐,你、你是表姐?」
大夥聞言一怔,仔細打量,原來這白衫士子竟是留蘭郡主劉茵裝扮而成。
汴梁城裡,小石頭最忌憚的就是劉茵。一來,二人有婚約在身,儘管自己老大不願,然畢竟現實已成;二來,前次在禁宮不小心看到她的沐浴,如今想起依舊大覺慚愧。總之一句話,他實在不曉得該怎生面對劉茵?或如何與她相處?
與此同時,劉茵幽怨地瞥他一眼,旋以眾人不察之速,笑靨陡開,笑眯眯地盯著王彥昌道:「彥昌表弟,看來你在國學院里是沒被教訓夠,否則,怎麼還敢到這來?」說著,美眸橫睞,瞥了小石頭一下,又道:「也或許認為有人在背後撐腰,所以膽子便大了起來,是不是啊?」
要說這王彥昌,平日揮灑自如,氣度恢弘,但一遇及劉茵,宛若耗子見貓,什麼氣勢、什麼風度盡皆拋至九霄雲外。吃吃地道:「表、表姐,咱們、咱們不是……就是來看看么!看看……對,看看……你們說是不是?」說到後頭,急中生智,連忙拉著大夥一同幫著頂杠。
「嗯!是看看!」項猛點頭道。他的確是陪著來看看。此言毫無虛妄。
邴占元臉涎顏謔地道:「對、對、對,咱們均是陪著趙兄……」他知道趙劉兩家的婚約,這時節便試圖扯進小石頭,好讓劉茵心生忌憚。由於青袍士子是劉茵的同伴,儘管不知是何身份,但已不敢有絲毫追究之意。直想,儘速敷衍掉劉茵,盼她萬不要干擾自己待會的「洞房花燭夜」。
沒等他說完,小石頭一聽,目瞪口呆,心想,好呀,你想梳攏人家,卻拖人下水,把我扯將進來。他本就覺得愧疚於劉茵,此刻更不想讓她氣惱。搶在邴占元之前,道:「我是邴兄拉來得,其實本不想來。」
邴占元臉都急白了。「我、我、我……」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壓根組織不起適當的語言。
「哼,男人均沒一個是好東西。」青袍士子驀然斥道。此言說得較響,附近幾個文人及公子,均向這裡看來。小石頭等也訝,皆思,你說男人不是好東西,莫非你自己不是?尋思間,朝他細睨。
青袍士子惱火道:「看什麼?沒見過女人啊?一群色狼。」
大夥皆暈,沒想此人也是女子裝扮。驀然,項猛大吼一聲:「好呀,原來是你。」跟著,邴占元顫抖手指,又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怎麼是你?」不多刻,想起此處人多嘴雜,怎好把內心驚懼表現出來。急忙正容肅聲。不過,須臾間的變色,卻早把他的怯意顯示得淋漓盡致。
青袍士子道:「怎麼?就許你們來?我便來不得?」說話時,手叉腰,柳眉倒豎,另一手指幾乎點到邴占元的額上,全然是潑悍之婦樣。邴占元脫口道:「來得,來得……」話甫出口,省起自己這般模樣,未免顯得怯懦。當即深吸一氣,仰頭責問道:「你個婆娘,早上拿咱們一頓好打……」
青袍姑娘瞪他一眼。邴占元心下無由的一顫。色厲內荏下,先前之話,再無膽繼續。這時節,小石頭終於明白,眼前這位英氣秀異的西貝貨,居然便是白日以一敵三的那位女子。只是暗暗奇怪,此女子好像從未見過,何以面容微熟?
王彥昌何嘗想及,痛揍自己三人的小妮子,竟與表姐劉茵熟識。且看二人肩撞肩,踵並踵,顯然交情極好。想起劉茵適才的調侃,腦子裡靈光一閃,尷尬地道:「表姐,看來早晨之事皆你背後主使。」
劉茵先是噗嗤一笑,隨後一本正經道:「你們啊,真真氣煞我了。我在皇姐那裡得知,這位勝施姑娘以前可是我大周暗伏長安的密探。前番為了救聖上脫困,方是曝露身份,無奈迴轉故國。你們這梆紈絝,非但不予以同情,更而妄圖玩弄人家。還把人家當貨物般賣來買去。你們說,如此行為是否算得殘害忠良?難道你們一個個均想做那逼良為娼的奸佞么?」
「我……」王彥昌想要辯白,急切間,遇著劉茵一番正氣之言,竟只口礙舌滯。俊臉漲得通紅,那裡說得出半句?
青袍女子橫他一眼,又看看小石頭等人,嘀咕道:「四個人魑魅魍魎,蛇鼠一窩,連嫖妓也是上下齊手,貓鼠同乳。真夠卑鄙的!」
大夥怔然,孰想這小女子罵起人來,恁得惡毒。
「小敏……」劉茵喊她道,似怪她把小石頭一起罵將進去了。
項猛氣得嘴都結巴了,吃吃地道:「姑、姑娘……休要赤口白舌,惡語傷人。」
那叫小敏的姑娘,重哼一聲,叱道:「勝施姑娘破家為國,一心為君,保社稷、安天下,數年來忍受屈辱,藏身敵國,其功甚於領兵大將。而你們呢?荒淫無道,褻虐娼優。被人擿穿了,又在那假仁假意,瞧著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傢伙,簡直教人髮指。」
項猛一時無言,想想自己來此雖無有狎心,但畢竟是為捧場。且勝施的遭遇,自己也明了於心,不過為了家族利益,故作不知而已。念及此,頗為慚顏。
小敏見及,又道:「幸而你還算有知恥之心,否則,早上那胳膊怕是白拗了。」
小石頭這會猛然省悟,那叫小敏的女子居然便是當日在禁宮中偷襲自己一刀的青衣女子。想到這裡,又思,無怪項猛三人聯手也不敵她。那會我便發覺此女的功力半點不下於宗賁,依此實力,別說三人,固然三十人怕也結果相若。不過,他也暗自頭疼。要知那日曾與青衣女子照過一面,琢磨著此女萬萬不要認出自己。就算認出,也求神拜佛的希望千萬不要當著劉茵的面說將出來。不然,今日當真是衰到家了。
心虛意惶之餘,不由挪后一步,悄自隱在項猛身後。
其時,劉茵尚在絮叨不休,不斷指責著王彥昌。說什麼逞性妄為,又說什麼辱門敗戶。不過,她表面說得是一人,實際眸子流盼,函蓋四個。邴占元幾人既不敢頂嘴,又無法脫身,只得低著首,在那一個勁的唯唯諾諾。如此半晌,好不易待劉茵說累。
王彥昌拭把虛汗,賠笑道:「表姐,你與表姐夫好久不見,咱們不打擾你了。」說著,側身讓開,又一把拖開項猛。
劉茵聞言羞赧,嗔道:「你胡謅亂道什麼?」
王彥昌故作稀罕之色,道:「表姐,這可是當今聖上定的親事,想必你不會反對吧?」話音甫落,見劉茵,已有惱羞之態。急忙一拽邴占元和項猛,便想溜之大吉。不料,前步剛跨,小敏身子一晃,擋在面前,橫眉瞪目道:「幹嗎去?」
王彥昌那想這姑娘恁地愛多管閑事。正措詞思意,項猛卻是剛直脾性,激忿填膺道:「小姑娘,你什麼身份?咱們的事,何須你來羅嗦?」
小敏也是蠻橫慣了得,聽他口吻惡劣,火氣更盛,大聲道:「你管我什麼身份?反正我武功高,你們的事,今日我管定了。」
話說到這裡,項猛詞窮,念及自己確實奈何不了她。不過肚內卻是火冒三丈。想自己平生,何時被人詰責如是?而且對方還是一位名不經傳的小姑娘。此刻,他也不管小敏到底與劉茵是何關係?總之一口怨氣,教他憤懣難當。哇哇大叫道:「臭丫頭,氣死我了。」說著挺胸凸肚,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小敏也不示弱,搶身上前,昂著頭,喝道:「你敢罵我臭丫頭?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項猛道:「難道你打死我不成?」
他前番倒是大有氣概,可這一句未免氣怯不過。小石頭啞然失笑。
「莫非我不敢么?」小敏回道。
說話時,一方柳眉剔豎,一方怒目切齒;男的捋袖,女的揎拳。
眼看他們越吵越凶,且有動手的趨勢。
大夥不禁著急。劉茵道:「小敏,住手,住手……」跟著,王彥昌等二人也叫項猛住手。
這時節,廳里的其餘人卻是指指點點,大看笑話。
小石頭上前,慢條斯理道:「項兄,和個姑娘家有甚爭的?」
項猛驚醒,揚眉瞬目間,方知廳內人俱圍了上來。又見小敏依舊盱衡厲色,心下一陣氣惱。即道:「夫子說過,世上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此言果不欺人。」又道:「罷了,看你是個女兒身,今日饒你一遭。不然,定予你些厲害瞧瞧。」
這話顯是他下台階用的。怎料,小敏也是爽落人,且世事少諳,自問從沒被人這麼訓斥過。竟不給他退場的餘地。嚷道:「喂,到底誰饒誰啊?是不是皮又癢了?還是那胳膊接得不好,待我再打折了它。」
項猛氣得咆哮如雷,得了小石頭提點,原想以忍為閽,就此揭過這梁子。可小敏的一番話,簡直逼他走投無路。若再不出手斗過,只怕明日汴梁城的所有貴胄公子皆會笑談項家的大公子,在尋歡閣被個小姑娘奚落得啞口無言。方想不顧一切沖將上去。身勢堪動,後頭被人一拽。回頭斜睨,卻是小石頭。
見王爺終肯出面,深知今朝決計無虞了。他心下篤定,又裝做忿忿不平之態,道:「趙兄,莫要拉。看我如何教訓這臭丫頭。」
小石頭一笑,知他是死要面子,實質心裡巴不得有人勸架。倘若自己當真後撤,許他也跟著下來了。便道:「項兄,今日是尋歡閣的梳攏大會,可非是什麼比武大會。若你們斗將起來,損壞東西倒是小事,萬一搞砸王兄的尋歡閣。瞧你怎生向他交代。」
這話一說,王彥昌省起,忙道:「不錯,不錯,你們即便要斗,也萬不能在此。」他被劉茵好一頓訓斥,心緒慌亂里竟幾乎忘記自己是這裡的少東家。
項猛點頭道:「趙兄說得是,幸喜你及時點醒。否則,差點壞了王兄的大事。」
三人那在自演自導,直望消弭糾紛。小敏卻並不買帳,氣鼓鼓道:「分明自己怕死,還故意尋些理由出來。算了,此番就饒你一遭了。」項猛直做未聞。心道,好不易由趙兄出面,若再忍不住氣,只怕項家的顏面今日要被我交代在這裡。
吵吵嚷嚷里,忽然鼓樂四起,編鐘鳴響。眾人聞聲,便知勝施姑娘即將出場。這些貴公子今夜大多衝著勝施而來。既然正主要出,自沒心思再看他們。當即轟然散開。
項猛大喘一氣,朝小敏看看,卻見她回瞪一眼。與此同時,樂聲漸洪,六位霓裳少女,款款走上平台,迅即翩翩起舞。
抬手舉足,移步換影,無不美絕。
台下公子們拍手喝彩,大肆叫好。
這時節,小石頭悄悄向劉茵看去。他眼目見及旁人霓裳舞,腦海里卻無由地想起她當日所跳的惜離楚舞。不想,劉茵也正朝他看來。兩人目光相對,均感一愣,隨即耳根微熱,各自避開。
台上幾女舞了片刻,老鴇五姐忽然走上台去。見她上來,舞伎散開,以落英繽紛式而終場。
五姐笑眯眯地看著下面,在其眼裡,下面這些人可都是她的大金主。她道:「諸位公子,今兒是本閣勝施姑娘的梳攏大會。五姐我也不多話,反正規矩照舊,公子們也都知道的。只是請諸位記住,出價高者得,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萬不要傷了和氣。」說著,輕拍一掌。
只聞繁弦復起,絲管清鳴。
適才那獻舞的六位舞伎簇擁著一位身著大紅喜衣的絕美女子緩步行出。
正文第197章煙波聚依
小石頭急忙瞪目凝視,來者果然便是勝施。寬大的喜衣遮住了她的削肩細腰,那長挑的身材,卻因一身喜紅,顯得愈發修長。六位著白裳的舞伎擁著她拾階上台,裊裊娜娜,不盡輕巧,就如一朵嬌艷欲滴的火中紅蓮冉冉上升。神馳魂盪里,大夥根本不知她是如何丰姿綽約地站到平台中央的?
囿是梳攏拍價,今兒勝施並未像初次在萬花樓一般以紗蒙面,而很是大方地站在那裡,任人品賞。只見她桃腮粉臉,雲髻高聳,鳳形步搖在她額間輕輕顫晃,泛現絲絲金芒,襯得那張姣好的美顏越發嫵媚動人,光艷可鑒。
大紅喜衣通體繞身顯得莊嚴肅穆;廣袖齊胸,婀娜多姿,凸現清雅飄逸;下擺緊箍,然疊疊皺皺中,又有無數精緻流蘇沿衣而垂,散溢華彩風流。似這般明艷亮麗,又精美別緻的喜衣,諸人均是首次得見。尤其她周身綴以閃亮的明珠,身後曳著薄霧般的裙裾,堪堪沐浴后的自然體香,又自隱隱散發,聞此幽蘭馨香,直教人疑似仙子下凡。
台下人垂涎欲滴者有之,嘖嘖讚賞者亦有之。但無論心思邪正,憐香惜玉之思,卻是無不皆若。
五姐很是滿意台下這些大金主的反應。笑兮兮地再次登台,道:「諸位,勝姑娘業已上台,你們大夥也均看見了。是不是國色天香,我見猶憐啊?」
眾人轟然喝好,彩聲熱烈。
此時,勝施美眸顧盼,也正掃視台下眾人。適才聽聞小石頭也到雲雨台。雖未有盼,他是來拯救自己的心思,但下意識的卻具一種亟盼之緒。一眼瞧見俊逸超拔,猶如鶴立雞群的他。靨上不覺露出一絲微笑。不過頃刻,笑容凝斂,又是哀怨又是凄楚。因為,她見到邴占元等幾人均緊緊地站在他身旁。
邴占元是汴梁城裡有名的歡場公子,先前也是他強烈要求為勝施這位大紅大紫,名揚神州的青倌人開苞。眼前小石頭既和邴占元一起,怕也純粹是來湊湊熱鬧而已。想到這裡,不禁嬌軀瑟抖,又是傷心,又是感懷。
尋思間,只聽五姐對台下道:「按老規矩,姑娘在被梳攏前,均要演一段拿手的絕活,給大夥瞧瞧。自然,勝姑娘也不例外。不過,勝姑娘實在多才多藝,我得問問她。呵呵……」
五姐回頭,剛想說話。勝施道:「五姐,我演一段自編舞。」五姐一愣,要知,先前早已說好,勝施是演奏一段異域的琵琶曲,不想竟是臨場突改。幸而她經驗老到,不過怔了須臾,即笑著拍手,對台下人道:「諸位,勝姑娘要載歌且舞,你們當真有眼福了。」
台下諸公子和文人,撫手喝彩,甚而有人撮唇唱吼。
這時,一人越眾而出,大聲吟道:「星月照金水,嬋娟意遲遲。把酒江月酹,青娥盛妝來。明眸輝黠爍,笑看痴人驚。牡菊競異彩,千古輝今情。」待他搖頭晃腦的唱罷。眾人又是彩聲一片。此詩雖不文高,卻亦意雅。短短數句,便把時、景、人及勝施故意挑人胃口,之後又以美色迷得大夥暈頭暈腦的種種交代得清清楚楚。最後,更以結句點出了此場盛會,足以光輝千古。
世間孰不好名?歡場公子們怕是尤甚三分。
讚揚聲里,小石頭詫惑地發現,此人竟是當日在王家燒尾宴上痴纏劉茵的那位青年公子。
也不知出於何故,他下意識向劉茵看去。只見她俏笑盼兮,眸清神朗,直與小敏低頭細語,似無任何忿意。而且這劉茵也怪異,照理小敏生得英姿颯爽,換男裝的話該比她酷似才對。殊不知,拿二人暗中一較,小敏時而撅嘴,時而蹙眉,女兒之樣不時的流露;相反,劉茵本是閨中翹秀,又溫婉可人,如今偏是舉止瀟洒,笑談自若,全然是個風流書生之態。
心道,約莫她時常喬扮,次數一多,便得心應手了。
忖思間,五姐下台,命侍女們引大夥入座。由於小石頭等幾人的身份不凡,被安排在了一處既無立柱擋眼,又在七盞宮燈之下,更是台下台上的目光焦點,實可謂百川納海的前排首位。而且五姐眼光忒毒,儘管沒認出劉茵,更不識小敏,但見及二人均為女兒身,且與小石頭熟矜,也一併安排在了一起。
落座時,邴占元輕聲嘀咕道:「這龐家的小子著實可惡,生得油頭粉面不說,還在趙兄面前賣弄風流。當真氣煞人也。」王彥昌與項猛盡皆附和之。
小石頭一怔,坐於凳上,淡笑道:「那位龐公子詩做得甚好,我多有不及。何堪邴兄謬譽?」
邴占元道:「哎……趙兄論武,百萬軍中輕取敵首;說到文,操翰成章,字字珠璣,大周有誰不知?那滿腹草包者安能與趙兄比?」
被他誇譽如是,小石頭暗自汗顏,遂也無語。心道,此種事多說無益。說不好,反被人疑作假虛偽。
「哼!」小敏不服地道:「百萬軍中輕取敵首?吹甚法螺?說文,我不知道,但要在我面前說武,先試過我的蔽日刀再說。」
小石頭愕然,尋思,她是不是認出自己了,否則,為何總與自己過不去?像如此驕橫蠻縱又不可理喻的女子,他實在有處之頭疼之感。何況,他心下又一個勁地擔心那戌時。
若非,念及此趟梳攏大會,全汴梁的貴公子和文人,來了十之八九,他早硬闖而來,搶了勝施便走。琢磨著,截教即將重現世間,自己也將暫代司馬家掌控天下,倘若今兒硬搶勝施,縱然沒有猥褻之心,但在文人的口誅筆伐下,怕是要醜聲遠播,臭不可當,從此污名狼籍,四方唾棄。
愛惜羽毛之下,他才不得不強忍不適,與人虛應其事,只盼拍價早些開始。俟時,自己拋個天價出來,一舉震倒多人,隨後,堂而皇之帶勝施離開尋歡閣,為她安身置業,也好讓她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不用再為了生計,而拋頭露面的出賣肉身。以上這些,便是他私下為勝施的將來所做的綢繆,只是世事難料,天下間難有遂人所願之運。
聽見小敏口氣恁大,項猛反唇相稽道:「小姑娘有些片長末技,便這麼喜歡蠡酌管窺,說些狼煙大話。教我等笑死了。」聞著滑稽,邴占元與王彥昌均忍俊不禁。
小敏霍然起身,指著項猛,道:「片長末技?哼,片長末技,便讓你折了胳膊,若再強些,你還有命在么?」
項猛氣得臉作紫膛,一時愕然以對。
王彥昌笑道:「小敏姑娘的刀法姿勢美妙,靈巧多變;行雲流水處倏如掣電星芒,我等三人均是佩服至極。」此時,小敏樂得開懷,眼睛眉毛都笑得湊一起。可惜,王彥昌話鋒一轉,道:「不過,依姑娘的繁巧刀法,倘與一位刀法大家相比,你這以快捷絕倫而取勝的刀法,無疑落了下乘,顯得浮而不實。」
「胡說!」小敏大聲斥責。引得在旁眾人以目望來。她急切間,聲調尖利,早忘了壓低嗓音。這間大廳里皆是留香的風流人物,一聞便知,原來那青袍矮個的書生,竟是一雌兒。再看她修眉鳳目,面如粉玉,倘做女裝,勢又一美女。有人曲意歪想,王彥昌與邴占元莫非想玩雙星伴月,故在勝姑娘的梳攏會上尚攜一女來此。
不提眾人邪思,這會廳內人紛紛雜雜地大半落座停當。
與此同時,磬、蕭、箏、笛輕輕奏起散序,玲玲落落的音調,雖然稀寥,但用擊、擫、彈、吹各種技巧,卻讓樂曲邐迤而綿長。
見小敏兀自氣嘟嘟地佇著,劉茵勸道:「小敏,別和他們鬧了。看,勝姑娘出來了。」
小敏轉眸望去,果然,勝施改裝易服已妥,緩緩走上平台,且古怪的是衣裳的由胸及袖處綴以無數羽裝花邊及裝飾。當即一氣坐下。只是粉面含煞,修眉倒豎,顯然氣惱難當。如有人此刻上前滋事,勢必火山頃爆,炸得體無完膚。有鑒於此,王彥昌數人也非不識時務之輩,旋下閉口不語,再不做半點尋釁。
其時,諸人端酒輕抿,耳中聽著林籟泉韻似的流水琮琮,再見勝施一襲玄色舞裳,如鳥驚起,飛臨平台。剎那的驚艷,頓教人遐思無限。又見她上台後,並未立時起舞,逕是素手拈衣,輕揚如翔,蛾首低垂,裾曳足抬,幾如牝鷹欲離巢飛空,保留一種宿雲未飛,停枝半收翅的不舞狀態。
跟著,又有四名舞伎著一身獸皮豹裝走上台來,圍著勝施飄然起舞,或旋身,或裹腿,轉旋縱送里,仿如四隻矯健的牡豹,盯著那頭優雅高傲的牝鷹。
便在這時,勝施輕輕的旋舞開來,風袖低昂,雲裳高旋。接著,樂曲散音漸密,清聲轉濁,移羽換宮之下,原本柔水似的雲起雪飛,始如黃鐘大呂般的莊嚴正大而高妙和諧。正聲雅音里,銅琶鐵板,楚管蠻弦,八音迭奏。
勝施原就姿容秀麗,身段優美,著此霓裳,舞起來如風迴旋,如雲漫卷,予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的朦朧美感。不知不覺便把眾人帶入難以言說的妙境。
邴占元卻自不斷感慨:「這是《楊柳枝舞》的柘枝……這是《烷紗舞》的春鶯囀……這、這是西域龜茲《婆娑舞》的胡騰……啊,這簡直就是大魏宮廷失傳千年的《飛天舞》。」每當勝施稍作美姿,他便在旁予以解說舞蹈的動作名稱。不過,也念及場中非自己一人,故而話聲極輕,幾是喃喃自語。但坐他身旁的小石頭等人卻是聽得明明白白。
小石頭詫道:「邴兄對舞蹈竟如此得其三昧,堪稱強識博聞啊!」
邴占元謙道:「那裡,小弟只是見得多了,再者先父身前執掌戶部,喜歡收殘綴軼,拾掇些舊文古籍。而小弟平日無事,便閱讀一些。久而久之不免略知一二。」
小石頭點點頭,意示讚許。
突然,樂曲遽變,由宮及商,之前若說尚是峨峨洋洋的春日靡音,此刻卻是管嘈弦切,奏如風雨將至,天昏地暗。其間鐘鼓金鳴,宛若天公凌威;又夾雜著嗚嗚咽咽的悲情塤篪。隨著樂聲的激烈,先前始終圍繞勝施的四位豹裝舞伎開始急速的撲向勝施所扮演的那頭母鷹。
勝施則在四頭花豹里,倏忽間凌空飛躍,倏忽間翻地滾倒,萬千體態,婉轉生媚;尤其她神情飽滿,時而凜然不可犯,時而如怨又泣訴;或形或容,無一不教人揪之於心。整個人,便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或喜或愁。瞧她飛袂拂絮,乘雲翔天時,大夥樂不可支;然見她手雙垂,身無力,將難逃豹吻時,眾人又是撕肺裂心,悲慟莫名。
這會兒,勝施突然手臂展開,擬化雙翅,露出肋下雪白一片。
便這麼一瞬間,心正之人多半純在欣賞勝施的絕美舞姿和那演繹出的無盡自然奧意;而心邪者,卻不由地亟盼,那四頭花豹最好迅速地把母鷹的羽翼,扯拉盡光,讓其一覽春色。
小敏見不慣場中人的色態,又不好一一施予教訓。惟有尋最近的,又最最看不慣的邴占元:「喂,你知道勝姑娘現下跳得什麼舞么?」
邴占元搖搖頭,眼角餘光掠及她面顯不屑,不禁微有賭氣,道:「我雖不知舞名,但勝姑娘這會所演的舞蹈,卻擬鷹搏四獸。」
小敏撇撇嘴道:「為何非是鷹呢?諸如鶴鸞豈不皆有翅?」她這顯是無端找茬。
邴占元氣惱的白她一眼,繼而逕自觀舞……
小敏不忿,又想開口。
劉茵及時阻住。
這時,勝施的翩翩旋轉終告停止,狀似痛苦的卧倒在地。四隻矯健兇猛的花豹則對她不斷的撕扯拉咬。在勝施的撲騰顫抖里,眾人看得清楚,她臉上流露出的分明是不屈和悲慟。隨羽狀的霓裳一片片扯掉,渾身僅剩片縷遮蓋以及一條窄小的百褶短裙,大片的雪肌曝露在眾人的眼球之下。
場下公子們紅著眼,緊緊地盯著,壓根未有眨閃之時。
小敏又自語道:「勝姑娘,為何做出如此羞人之態?」說罷,見眾人均不理會。不禁氣嗔。眸子斜睨,發現那所謂文武雙全的震北王竟也與他人一樣,獃獃痴痴地盯著勝施。當即大生鄙夷,暗自唾道:「瞧著人模人樣,原來也不是個好東西。」
她那知道,其餘人是被勝施的半裸肉身所引;而小石頭卻是在她那痛苦眸光里看出了她心如槁木,生不如死的念頭。一陣難言的心疼,令他怔怔痴痴,遐想聯翩。他想起了當日初見勝施時的情景,艷光照人,風情萬種;又想及她驟遇淫僧時,為保貞潔的誓死明志;再看她此刻那萬念俱灰的灰淡瞳子,以及肘行膝步極力躲避花豹撕咬的艱難情狀。
一時竟有股擗踴拊心的衝動。
勝施為國暗伏西秦,數年來忍尤含垢,以笑事人。又何嘗是一平凡女子便可完成?原道歸國,便是苦難的結束,雖不想申冤吐氣,但風風光光,富貴顯榮應該是大周予她的獎勵。孰不料,非但沒有披紅戴綠的榮耀,甚至要她為了生計,再次倚門賣俏,而在場的這些尋花問柳者,便曾是她不惜一死也要保護和忠於的對象。
思忖間,勝施實質也在偷窺小石頭。她想在他臉上看到一絲由於自己過分裸露而生髮的醋意;或是在他眼睛里看到那麼一點半點的色色迷戀。注視久久,最終無限失望。她看到得是澹泊的深思和寧靜的沉吟,顯然,他對自己一無所戀。
心如死灰自余,一個艱難的翻滾,意示母鷹死去。
四頭花豹心滿意足的緩緩離去。
與此同時,大多樂器均已停頓,惟獨一支竹蕭,悠悠怨怨,泣泣訴訴,仿若凄風酸雨里一道溫馨的孤韻輕輕撫慰著眾人的心靈。
全場人目瞪口呆地待舞蹈完畢,又待勝施退場,久久之後無不唏噓嗟嘆,接著便是暴風雨般的拍案叫絕。
常言道,歌以詠言,舞以盡意。勝施此舞實是表達出自己雖有傾國的美色,無比的才藝,但在世俗的流毒下,縱然你有鷹的翅膀,最終仍難逃過庸人俗輩的摧蘭折玉。直到讓你的麗質艷骨,皆化香泥,世人才會放過。
小石頭雖不大明了完全,但其間隱意也略知一二。悵然而嘆里,心潮起伏。此時幸他失去功力,否則,難保不會引亢長嘯,以舒不平。
隨勝施退場久久,廳里眾人漸漸回神。
邴占元忽發感慨:「沒想勝姑娘的舞技如此出神入化,今日即便不能攀折,但坐對名花,心靈交融,又何嘗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小石頭等人均感怔然。要知幾人里惟以他最為風流好色,之前信心滿滿,說要攀花摘蕾的也是他。可如今,竟突然說出一番如此雅高致遠,別具風情之語。當真教人眼球落地,瞠目結舌,只覺匪夷所思。」
王彥昌笑道:「邴兄先前壯志成城,我等陪同,也為打氣而來,何以猝然全失信心?」
邴占元道:「雖然好花艷麗,人人傾慕;不過我邴占元依舊有一嘗之思。然而勝姑娘已非好花可喻,她之無雙才藝,當得上名花,成得了國香。我若再存攀摘之心,委實褻瀆過甚啊!」
眾人聞言,愕然余無不欽佩由衷。
小石頭笑道:「惟真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邴兄憐花惜花,能臻如是境界,堪為風流名士矣。」
此言一說,眾人笑起。卻獨小敏嗤之以鼻,道:「誰知道他說得是真是假,稍頃不定就厚皮涎臉地撲上去了。」
邴占元得意之餘,被她一句話氣得幾乎噎死過去,直是在那猛翻白眼。深知此女武功既高,又和劉茵交情非凡,自己那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怨氣,決計討不回來了。心下又想,這小妮子皓齒明眸,美俏如花,若在床榻上收伏住,倒也倍嘗榮耀。他一人轉著齷齪心思,眼珠子未免滴溜。
小敏見及,微微一辨,叱道:「臭小子,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邴占元大驚,雙手猛搖,惶聲道:「不曾,不曾,姑娘這般厲害,在下那有此膽量?」
項猛等也罕見邴占元的窘態,此刻不禁哈哈大笑,大為快暢。邴占元也思及,這會實非兩人共處,怎顯如此膽怯?不免懊惱萬分,低頭耷拉,一副有氣無力之樣。
幾人說笑間,五姐引領勝施再次上台。而勝施也換過衣裳,重新穿上那件親手縫製的大紅喜衣。囿於小石頭之前的無所動作,她這會斂首低垂,心下全無盼念。只望梳攏大會速速結束,免得多受此種無言恥辱。
五姐在台上輕揮花帕,笑著道:「諸位公子,吉時已至。我也無須煩言,大夥便請出價吧。」
廳中人聞得此言,頓時群情沸揚,一個個暗自盤算,待會該出價幾何?
便在這時,一個胖嘟嘟的商賈起身道:「我出一千兩。」
眾人嘩然。要知,青樓楚倌地雖有一擲萬錢者,但那不過是換算成銅錢而已。古時,幾十兩紋銀便可置地,幾百兩紋銀在家已算是康富之人。像商賈這樣出一千兩的,等如是十萬錢。不可不謂是天價。
五姐興奮已極。大聲道:「李老闆果然出手不凡。」
商賈小眼眯眯,甚為受用。
不料,勝施卻自惱極。她當日應允五姐梳攏,曾有一要求,便是梳攏者皆要是飽讀詩書之人。眼前這商賈其貌不揚,又大腹便便,顯是一追名逐利的銅臭之人。想她超凡脫俗慣了得,所閱之人又多是才子翹楚,似此庸俗不堪之輩安能入得了她眼?剎那間,一種被欺騙的羞辱感湧上心頭,直氣得手腳冰涼,幾欲暈厥。
適才吟詩的龐公子驀然起身,揚聲道:「我出一千一百兩。」
五姐聽了,當下又是一番恭維。
如此你喊我吼的,不多時,勝施的梳攏價已至兩千五百兩。而這價格也正是那位龐公子所叫。自始至終,小石頭未喊過一價。只是獃獃地坐在那,愣愣的出神。至於王彥昌幾人也未留意,直是看邴占元在那瘋喊亂叫,不得不為他助威吶喊。要說邴占元何以言行不一,拿他的理由解釋,便是姓龐的小子如何配得上風華絕代的勝施姑娘。聽他這麼一講,竟連素愛鬧彆扭的小敏,對於他的食言也原宥了。
就在人人以為今日的梳攏拍價將在龐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間展開,忽然,一個清朗激越的聲音響起:「我出一萬兩。」眾人大驚,循聲望去,竟是那始終不發一語的小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