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魔誕
暮色籠罩著雲荒大陸正中的城市,從萬丈高空看下去,整個城市浮現出一種詭異慘厲的紅色,彷彿夕陽墜落到了含光殿上空。
白塔上,幾位黑袍的長老圍坐在璣衡旁,俯視著腳底的大地。
「想不到,巫真最後還有這一手!哈哈。」看著含光殿上方的結界,巫姑怪笑起來,眼神說不出的惡毒歡喜,「巫彭,你一手帶出來的這個女人,如今讓你很頭痛吧?」
巫彭鐵青著臉,未發一詞。
——同為十巫里僅有的女性,或許出於同性之間的相妒,年老的巫姑一直對年輕美麗的巫真懷有奇特的惡意,時時刻刻與之作對,多年後終於成功地置其於死地。
「也並非沒有一件好消息,」終於,帝國元帥開口了,聲音低沉,「你們看這個——」
他揮了揮手,遠在觀星台下侍立的侍女蘭綺絲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捧上了一個尺許高的黑色匣子,然後迅疾地退下。巫彭將匣子放在元老圍坐的中心,然後俯身緩緩打開。
「啊?」在匣子打開的瞬間,雲荒最高的掌權者們都情不自禁地變了臉色,紛紛動容側目——匣子里,赫然是一顆面目如生的人頭!
巫彭將匣子打開,放在中間,然後退回了自己的席位,臉色鄭重:「澤之國發生大規模叛亂,高舜昭總督公然使用雙頭金翅鳥令符,號令當地駐軍反抗帝國——我日前派出軍中精英秘密潛入了息風郡首府,取來了這個叛賊的頭顱。」
「……」元老院里眾人一時沉默下去,交換著各種眼神。
——傳說中高舜昭的背叛是因為鮫人復**的引誘,而息風郡首府里還有空桑劍聖西京坐鎮守衛。在這樣的情況下,巫彭居然還能如此迅速的取來叛徒首級,的確讓人意外。
「立下此功的,是原西荒空寂大營第三隊的隊長狼朗。」巫彭開口,說明了自己的打算,「我決定提拔他。」
「哦,想取代那個破軍少將么?」巫姑低啞的一笑,眼裡卻露出譏諷的表情,「元帥打的好算盤——只希望這個『狼朗』,可別再是頭入室的狼才好!」
巫彭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火氣,霍地抬頭看了巫姑一眼,眼神鋒利。
「好了,別吵了!」首座長老巫咸終於開口,進行調停,「族滅巫真一事已經交由巫彭負責,相信他可以處理好——今天叫大家來,是有別的要事。」
別的要事?在座長老微微動容,一齊看向了巫咸。
巫咸俯視著大地,蹙起花白的長眉,緩緩:「前日里,葉城發生了動亂——經過密報,城中軍隊發現了復**的蹤跡,因為最近全境情況吃緊,於是駐軍立刻封城搜索,展開了大清掃……」
「哦,怪不得,」巫姑冷笑起來,「我說怎麼巫羅那傢伙一早就不見了——原來是葉城也出了事,趕著回去救火?」
「復**的出沒並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卻有一行人暗中相助,讓那些鮫人走脫了大半。」巫咸長老撫著長須,眼裡露出了冷光,「據青珞回稟:那些半途出來幫手的人、很可能是霍圖部的餘孽。」
霍圖部!——這三個字落入耳中,所有長老齊齊一驚。
那五十年前悖逆帝國、五十年來成為禁忌的一族,居然並不曾在時間的流逝和無盡的追殺里無聲無息的消亡,反而竟敢逼近了帝都?
「那可真是大事。」巫姑都揚起了尖尖的下頷,露出冷然的殺氣,「肆無忌憚啊,那群賤民!……以為現在可以變天了么?哈!」
「巫羅已然回去彈壓此事,」巫咸沉聲,「我去請示過智者大人,可神殿里並無迴音。」
元老院諸長老面面相覷——智者大人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對帝國上下的事情他極少管束,而失去了侍奉的聖女、他們更加不能和那個神秘人建立起對話了。
只有最年輕的長老巫謝在走神,蹙起了眉,細細聞著高空里吹來的風——
風從南來,帶來血的味道。
繼東方桃源郡、西方蘇薩哈魯、北方九嶷郡之後,竟然連雲荒最富庶奢華的南方葉城,也已然籠罩了戰亂的陰影?滄流帝國統治雲荒百年,治下無不嚴整有序,從未出現過如此牽連全境的大規模動蕩——可是,如今不過短短几個月,整個大陸卻此起彼伏的發生了如此之多的動亂!
這幾個月里流出的血、死去的人,比過去幾十年加起來都多吧?_真希望迦樓羅金翅鳥能早日研製完成,這樣,帝國上下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吧?戰士就不用再捨生忘死的拼殺,埋骨荒野;門閥也不用再為此憂心忡忡,日夜懸心。
年輕的巫謝蹙眉沉默,心急如焚地想要擺脫冗長的議事,回到斷金坊重新工作。然而,耳邊卻傳來了巫咸長老一錘定音的話——
「在此非常時期,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夠暫時放下私事,留駐白塔上的紫宸殿,以便集中商議,應付突發之事。」
「是!」所有長老紛紛俯首,他也只有茫茫然的跟從。
議事結束,諸人散去。巫謝站起身來,在萬丈高空俯視腳下白雲離合的大地,在璣衡之前彷徨,心潮暗涌。
「小謝,為何不去?」身側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巫即老師。」他恭謹地低首,不掩飾內心的不安,「弟子在想一件事。」
「何事?」巫即走上觀天台,天風吹動他蒼白的鬚髮,宛如乘風飛去。
年輕的長老抬起眼睛,望著薄暮中的天空——那些星辰此刻是看不見的,躲藏在極高的雲層背後,彷彿隱蔽於深海中的魚,漂移而不可捉摸。
「老師,我記得幾個月前在這個地方,你曾經對我說這樣的話——『亂離將起,天下動蕩』,」巫謝一字一字重複著當時的話,眼神漸漸露出恐懼之意,「『而最大的災禍不在四境,而將發生於帝都!』」
巫即一震,彷彿沒料到弟子還記著那段話,一時間沉默下去。
「你說過,昭明將籠罩整個帝都,是不是!」巫謝霍然回首,看著老師。
巫即終於長長嘆出一口氣來,負手:「是的——所以我跟你說過,千萬不要捲入帝都內的任何爭鬥。會有無數的血流淌下來啊……這是冰族宿命的劫數,無可改變。即便是窺知了一二,又能做什麼?」
「無可改變?」巫謝失聲。
「是的,『血十字』已經完成了……」巫即低頭,發出了短促的苦笑,「那個人在雲荒大陸上畫下了如此強大的符咒,天上地下,又有誰能阻擋命運腳步的逼近呢?」
「最可笑的是我們這種占星者——就算看見了宿命,又能如何呢?」
「逃不掉的,小謝……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網落下來!」
在十巫離去后,白塔頂端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空曠。九重門緊閉,將所有一切秘密都鎖在了黑暗的最深處。
沒有一絲光的「純黑」里,水鏡微微蕩漾,映照出破碎離合的景象。
雪亮的短劍如同一道閃電從天而降,貫穿了頭顱;紅色的十字從潔白的聖衣上綻放開來,那個美麗的聖女瞬間化為齏粉——血紅色的結界重新籠罩了含光殿的上空,將所有試圖沖入的人阻攔在外。
「……」黑暗裡傳來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雲燭。」
水面彷彿被無形的手觸碰,瞬間破裂了,一波一波漾了開來,模糊了一切景象——只留下一池的血紅色,不祥而凄厲。
果然,到了最後還是得來這樣的結果么?——真是象……還真是象啊!
即便是傳承了七千年,即便是「那種血「到你這一代身上已然極為單薄——可是,到了最後一刻、你卻做出了和七千年前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的舉動!不惜付出所有一切,不惜和所有昔日珍視的決裂,也要守護所在意的東西!
那、就是「護」的力量么?
那麼,和你流著同樣血的那個弟弟,暴戾孤獨的靈魂中是否也深藏著同樣的特質?
——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
水鏡重新平靜,然而,水面上浮出的卻是另一重畫面——血紅色籠罩結界內,一雙筋脈盡斷的手伸向了虛空,劇烈的喘息,對著血紅色的虛空睜大了眼睛。
「不——不!」
絕望而瘋狂的聲音彷彿穿越了水鏡,傳到了黑暗最深處的神殿,震得靈魂都顫抖。
「絕望了么?憤怒了么?……醒來罷!」注視著水鏡,黑暗裡忽然回蕩起了低沉的笑聲,「哈哈哈……快了,就快了!」
魔之左手,滅世的力量——要得到這些,又怎能不逐一割捨掉所有可以留戀的東西!
破軍啊,你身上流著「護」的血脈,在成長中又被另一個人播下過「善」的種子,那兩種力量同時守護著你心靈,封印住了那把滅世之劍——所以,既便你的宿命被象徵殺戮的星辰所主宰,卻一直不能放出應有的盛大光華。
要完全喚起你的殺戮本性、繼承滅世的力量,條件只怕比前兩個祭品更嚴苛。所以,只有當生無可戀的時候,你才會化身為魔吧?
——就如當年的我一樣!
黑暗中,平靜的水鏡忽然起了無聲的波瀾,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忽然從水面上劃過,拉出了一條直直的水線——東、西、北、南,依次劃過,一個十字星形狀的波紋詭異地呈現在水鏡上,然後水波居然就此凝固。
三個月前的東方:桃源郡;
兩個月前的西方:蘇薩哈魯;
一個月前的北方:九嶷郡;
以及數天前的,南方:葉城。
——那是近日來,一場接一場殺戮出現的方位!
隨著波紋的出現和擴展,在無形之手點到的每一處,都流出了成千上萬人的血,都凝聚了大量的靈力和怨恨——最後,在十字的交點上,那隻無形的手指驟然點下,一圈圈波紋驟然而起,擴散到了整個水鏡!
帝都!這個十字血咒的最後一點,就是在這個帝都!
呵呵……阿薇,我以這個雲荒為紙,以成千上萬人的血為墨,畫下了空前絕後的符咒,迎接你的歸來——當這個血十字完成的時候,也就是我們數千年來恩怨的終結。
快了……就快到了——
千年後,這星宿相逢的時刻!
夜色降臨的時候,明茉穿過長廊,向著從廣明宮的後門急急而去。
耳畔傳來低啞急促的喘息,伴隨著濃烈的酒氣——是……是父親的房間么?她一瞬間失了神,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腳步,看了一下半開的門內。
搖曳的燭火之下,只看到滿地的酒瓮和滾在酒漬里的兩個人,不堪入目。
「老爺,老爺……別這樣,」侍女嬌聲嬌氣地求饒,「門還沒關好呢。」
「別打岔!」男人粗暴地打斷了她,一把扯住髮髻令她的頭往後仰起,露出的雪白頸子來。他俯下臉去一口口啃咬,弄得侍女一邊呼痛一邊又忍不住哧哧的笑起來,在滿地的酒瓮中不停扭動身體,求饒:「老爺、老爺……別……」
明茉站在門外,默然地轉開了臉,握緊了手心的東西,感覺心如刀絞。
——她就要走了……此次這一走,就未必能再回到這個家裡。然而她走了之後,帝都里這些人、包括她的父親,難道就這樣的活一輩子么?
她正在出神,卻冷不防室內的人踉蹌而起,已然到了門邊。
「叫什麼……還非得關門?你這個臭婊子……」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過來準備關門,忽然愣住了,充滿了醉意和**的臉上忽然清醒了一剎,「茉、茉兒?」
他看到女兒站在門外,彷彿失神一樣地看著房內的一地狼藉——那雙純凈眼睛里露出的表情,在一瞬間刺痛了他的心。
從小到大,他從未親近過這個女兒,而自從明茉及笈之後,他更是連看都不願意看到她——或許,只是因為她越長大就越象那個該死的女人。
「你在這裡幹什麼?」景弘忽然煩亂起來,粗暴地關上門,「滾吧,去你娘那裡!」
然而,那個乖巧的女兒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聽從,抬起手撐住了門。
「父親。」廊下風燈明滅,明茉看著門裡滿身酒氣的男人,眼裡隱隱有淚光,「您…您要保重身體,別再放縱自己酗酒作樂了——聽女兒一次,您就把娘給休了吧!一刀兩斷,別再相互拖累下去了……求你了!」
景弘怔住,彷彿有點不敢相信女兒嘴裡竟然會吐出這樣的話——她、她說什麼?她求他休了羅袖?連這個孩子,都已經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婚姻了么?
他看著那張和妻子酷似的臉,忽然低低笑了起來,彷彿一頭被困住的獸,露出絕望的獠牙來。酒醉的人喃喃:「閉嘴吧,明茉……你知道什麼?如果我休了你娘,以我在族裡的地位,你還能在這個家族裡呆下去么?還能嫁到好人家么?……呵呵,不知好歹的蠢丫頭……」
明茉忽地愣住,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的父親。
——那個頹廢窩囊的男人嘴裡,居然吐出了這樣的話。他說,之所以還要保持這種不堪的婚姻,竟是為了她?
「何況,我又怎麼能輕易放那個賤人走,讓她自由自在尋歡作樂?」景弘搖搖晃晃地去關門,把她往外推了一把,滿嘴酒氣,「你就給我乖乖的、乖乖的呆著吧!……你就快要嫁人了,可別學那個賤人才好……呃……」
明茉怔在那裡,看著門在眼前砰的一聲合上,隨即傳出女人的尖叫和嬌笑。
那,還是作為「父親」的那個人,十幾年來對自己說過的最多的一次話——父親……那個多年來不曾抱過她一次的父親,其實在心底還殘留著對妻女的愛。
可是……為什麼就沒人問過她的感受?!
對身為女兒的她來說,寧可出身寒微艱苦度日,也勝過這種豪門裡冷酷的生活;寧可父母彼此解脫獲得新生活,也不願眼睜睜看著他們十幾年如一日的相互折磨下去!
可是,他們兩個大人自顧自的活著,自顧自的鬥氣,為什麼從不聽聽她的感受!
明茉忽然覺得刺骨的悲涼,忍不住將頭埋入了手掌,在空空的廊上低聲痛哭起來。掌心裡那顆鎮魂珠硌痛了她的臉,而門后男女歡好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傳來,不堪入耳——這一切荒唐而混亂,彷彿她成長中一直面對著的世界。
明茉緩緩在門外跪下,對著緊閉的門深深叩首,然後,將那枚純金的鑰匙塞入了門縫底下——斂襟站起,頭也不回地沿著空空的走廊奔去,踏出了後花園的門。
在那一步踏出的瞬間,空氣中有輕輕一聲響,彷彿有什麼無形的牢籠碎裂了一地。
不……不!爹,娘,我的這一生,決不能象你們這樣的渡過!
「茉兒,你要去哪裡?」然而,剛準備離開,身後就傳來了一句低沉的問話。
明茉忽然全身僵硬,竟不敢回頭去看背後的人:「母親……大人?」
——她、她怎麼來了?那個奢華放縱的母親,此刻不應該在凌波館里擁著男寵尋歡么?怎麼會突然來到了這裡!
「那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是去雲煥那裡,是不是?你手裡拿著什麼?」羅袖夫人扶著凌匆匆趕來,看著想要暗地出奔的女兒,手裡捏著那枚她剛放下的黃金鑰匙,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茉兒,我猜你一定會坐不住。幸虧我趕來得及時,你還沒做出傻事。」
明茉身子開始漸漸發抖,忽地長身跪了下來:「母親大人,求求您,讓我走!」
羅袖夫人看了獨生愛女片刻,雙眉蹙起,忽然間一揚手,狠狠一個巴掌打過去!
「鬼迷心竅的丫頭!你瘋了?」她怒斥著,恨不得把唯一的女兒打醒,「你想死儘管去,我就當沒生過你!——可是,別想拉上巫即巫姑兩族墊背!告訴你,我雖然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可是,如果你敢犯下連坐滅族的大罪,我也只有先把你給殺了!」
明茉被打得一個踉蹌,然而聽得這句話,身子也是猛然一顫。
滅族……是的。她並不是沒想過自己要犯下的是何種大罪,但,卻是顧不得了。然而作為族裡當家人的母親,又怎能容許自己任意妄為。
「給我把她捆起來,扔到密室里去!」
在被強行拖走的時候,她拚命的掙扎,對著那一角血紅色的天空伸出手去,嘶聲喚著一個名字——雲煥……雲煥!
在巫即一族小姐在夜色里奔走的時候,另一個影子也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鐵城的一家客棧,輕盈地落地。
房內沒有點燈,卻浮動著一種純白色的光——那種光來自那位清麗如雪的白衣女子,宛如暗夜飄雪,襯得她寧靜而高潔,宛如不真實。而她身側的那個男子卻是一身黑衣,一直藏身於黑暗,和她遠遠的相對而坐,不發一言。
他們兩人不知道沉默地相對了多久,卻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整個房間內只聽到鏡湖上遠遠的水聲,和庭外白芷花盛開的芳香。
「稟海皇,」青衣女子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刻的寂靜,「昨日吩咐之事,碧已全部辦妥。」
黑暗裡,深碧色的眼睛霍然睜開。
「是么?」蘇摩吐出了兩個字,雙手抬起,往虛空里只是一伸一握,雙手裡便出現了十根細細的引線——那些介於「有」和「無」之間的引線閃著微弱的光,穿過窗外通往夜色,消失於不知何處的彼端。
「已然全數辦妥。」碧回答,「最後一枚,埋在了伽藍白塔底下。」
只是一握,彷彿便已知道一切,蘇摩低低吐出了一口氣,長身而起:「好。」
「可以走了?」白瓔抬頭,看向夜色里的白塔。
蘇摩無言頷首,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踏出了日間歇息的客棧。碧隨之跟上,低聲:「海皇,帝都里尚有一些復**戰士——此去是否要召集人手跟隨?」
蘇摩站住了身,聲音冷淡:「不必。」
他看了看帝都上空的那座白色巨塔,彷彿心裡也在定奪著一件事,沉吟片刻,忽然回過身:「不過,碧,有一件要事需吩咐你——此事事關重大,你給我好好記下。」
「是。」碧屈膝垂首,「請賜口諭。」
知道這是海國里的機密,自己身為空桑人不便多聽,白瓔轉身離開,走到了院外。然而出乎意料的,雖然她有意避開了,庭院里的雙方卻依然改用鮫人獨有的「潛音」交談——空氣里只聽到微弱的震動,沒有絲毫人耳可辨的聲音。
她不由微微色變:這般的提防……難道,他有什麼連她也要隱瞞的事情?
聽完了口諭,看著海皇將一件東西放入自己的手心,碧全身一震,臉色忽然蒼白,抬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海皇,眼裡交錯閃過了震驚和恐懼,遲遲不能開口。這、這個命令,難道是說……是說……
「記住了么?」蘇摩低聲問,眼裡有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
「是,記住了。白塔地宮的事我一定辦妥,」碧的手握緊,忽地抬起頭來,急切,「但是,海皇,無論如何請允許碧跟隨你前去!」
蘇摩搖了搖頭:「不必,你若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便已是足夠。」
他回身走出,對著外院等待的白衣女子微微頷首示意,兩人轉瞬雙雙消失在帝都的夜色里,只留下滿庭白芷花的芳香,宛如一夢。
碧怔怔地跪在地上,垂首看著掌心,雙肩漸漸發抖。
——手心裡,一顆純青色的珠子散發著濕潤的光澤,流轉出萬道光芒。
「替我將如意珠還給龍神——
「很抱歉,我並不是它所期待的海皇。」
入夜,宵禁的鐵城裡空無一人。
蘇摩站在朱雀大道上,靜靜凝望著那一條貫穿了整個帝都的中軸線,手心裡的引線閃動著若有若無的光——那些引線順著朱雀大道的方向,伸向在黑暗的夜色,穿越了密布在帝都上空的重重結界,消失在三重城門外。
蘇摩將引線在手指上繞緊,感受著另一端傳來的種種對抗性的力量。
——按照他昨日的吩咐,碧已經潛入帝都,將十戒在結界的「節點」上一一嵌入。如今,只要將力量沿著引線傳入,便能一舉將九重非天從內而外一舉破開!
他閉上眼睛,十指交錯,開始凝聚體內的力量。
天地寂靜。寂靜中,四圍鏡湖上漸漸有了潮水涌動的聲音,他甚至能聽到遙遠的七海上風吹浪涌——他呼喚著那種力量,而那種力量隨著他的召喚從大海中誕生、從四方洶湧而來,在他體內源源不斷的凝聚。
普天之下,凡一切有水有血之地,都是屬於海皇的領地!
然而在同一剎那、他只覺眉心陡然一痛,彷彿有什麼蟄伏著的東西同時也在顱腦內蠢蠢欲動,試圖衝破禁錮!
白塔上,純金之眼俯視著雲荒,彷彿那個神秘人也看到了此刻的他們兩人。
「要開始了么?」白瓔低聲問——她的手在胸前捏了一個訣,也在凝聚全身的力量,準備協助他進行這最後的一擊。
正待施術的海皇被那一聲輕輕的問話驚動,十指之間凝聚的光芒陡然減弱,放下了手,靜靜地回首看著白瓔,眼神深處忽地發生了隱蔽的變化。這一擊后,結界洞開,他們兩人將聯袂闖入雲荒最高的殿堂,去對抗那個天上地下最強的魔,不知道還能否全身而退。
——在進入白塔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