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國(2)
可是,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我不甘心就這樣被那些強權之手如蛛絲一樣的輕輕抹去,卻連一聲悲鳴都不發出!師父,我不甘心!我要報復,要殺盡那些該殺的人,將這個黑暗腐朽的帝都一掃而空!
所以……請原諒,無論怎樣,我都還想活下去!
他緩緩將右手舉起,湊到了嘴邊,金色的眸子里眼神冷肅雪亮——師父,原諒我。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所以,不惜背棄了天地。
發出長長的嘆息,低下頭,冰冷的唇印上了手腕。
那裡,傷痕斑駁交疊,顯示著他坎坷殘酷的前半生。斑駁的傷痕在年輕的肌膚上重重疊疊,烙印著他二十幾年來最難忘的記憶。
——每一個記憶,都和那個人緊密相關。
然而,他是再也無法觸及那一襲純白如羽的華衣了——就如他再也無法看到雲燭的素顏一樣。上天待他太狠,這個世上,什麼是他所珍視的、什麼就是上天要從他手裡奪走的!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金座里的軍人忽然睜開了眼,直直看著艙外已然接近尾聲的戰役,臉色在急遽的變化——彷彿身體里有一種力量在洶湧,強烈而奔騰,幾乎要突破他軀體的限制,直接化為毀滅一切的紅蓮火焰!
「瀟!」彷彿再也不能忍耐,他忽然重重將手拍在金座扶手上,仰頭髮出了一聲長嘯,「我給你力量——啟動迦樓羅!立刻啟動迦樓羅!」
「是!」與他背向而坐的鮫人領命,同時凝聚了全部心神。
力量從他雙手上洶湧而出,貫注入整個機械的核心部位。彷彿也能覺察出這種力量的邪異和猛烈,迦樓羅剎那間發出了畏懼般的顫慄,只是一瞬,只見白塔上空風雲急卷,金色的巨鳥披著清晨的霞光,呼嘯著振翅飛起!
「主人,去哪裡?」瀟狂喜地低呼,感受著全新的飛翔的力量。
少將所掌控的力量,忽然比夜裡強了數倍!
雲煥靠坐在金座里,睜開眼睛,冷淡地凝視著艙外九天上的情形,看著即將結束的戰爭,緩緩吐出了一句話:「空桑人,鮫人,一個不留——去!」
「是!」毫不猶豫地,迦樓羅轉過了方向。
蛟龍入海,宛如閃電。
鏡湖水面轟然碎裂,為龍神讓出一條道路。背上的所有人都跟著一起下沉,任憑碧水在一瞬間將他們淹沒——同時,也掩去了臉上的所有淚痕。
「蘇摩,蘇摩。」白瓔緊握著他的手臂,一直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然而,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始終無法回答一個字。
在入水的瞬間,他周身的血一下子瀰漫開來,彷彿騰起一陣紅色的霧,將她的雙眼籠罩——那樣的血霧幾乎令她失去了最後一絲保持冷靜的力量。她顫慄地抱緊他,將他的頭顱攬在臂彎內,輕聲在耳畔呼喚他的名字。
她知道蘇摩輕易是不會受傷的,即便是受了傷、也能用術法獲得極快的恢復。而如今,這樣長時間大面積的流血,只能有一種可能——他已經無法保護自己的軀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白瓔幾乎要失聲喊起來了——在和破壞神的交鋒里,他只是負責從旁協助阻攔的,根本沒有直接出手對敵,又怎麼會被傷成這樣?!她靜靜抱著他失神的軀體,他身上散發出的血污籠罩了她的視線,她只覺得徹骨的冰冷。
身體忽然一震,飛速的下沉終於到底,龍神停在了一片絢麗的水草簇擁著的白色石台上。
——那,已經是復**在鏡湖底下的大營。
「海皇歸來!」龍的長吟響徹了整個鏡湖水底,「諸位來覲!」
大營里的鮫人戰士紛紛驚動,從珊瑚里游弋而出,向著高台四方迅速趕來。個個臉上都帶著狂喜和驚訝的表情,在長老們的帶領下,向著龍神簇擁而來。
然而,在看到白衣女子懷裡那個血人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萬丈深的水底,幽藍的水光如同幽靈一樣在頭頂縈繞。寂靜的深淵裡,只聽得到潛流吹動水草的簌簌聲。珊瑚和水草搭成的帳子里,在所有人都退去后,白衣女子俯身握住了那個失去意識之人的手,發覺他的手冰冷如雪,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脈搏。
「他……他怎麼樣了?」白瓔擔憂地低語。
旁邊的海巫醫垂首不語,雙手捧著紅珊瑚的藥罐,垂下的臉隱藏在長長的斗篷里,只有深藍色的長發翻湧。這個鮫人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沁出黑色的血,一滴滴滴入葯香馥郁的罐子里,用文火慢慢煎熬。
龍神已經化身為三尺大小,尾巴勾住了帳上的金鉤,凝視著榻上昏迷的人,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長長嘆息了一聲,轉過頭,吩咐一旁侍立的炎汐:「左權使……你先退下。」
「是!」炎汐按劍行禮,匆匆離去。
金帳里,只剩下了數人默然相對。
「蘇摩到底怎樣了?」白瓔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緊握著那隻冰冷的手。龍神無語。舒開身子在水中游弋,盤繞在昏迷之人的上方,靜靜凝視。
「力竭而崩……」沉吟了片刻,龍神發出低沉的嘆息,「這次海皇消耗了太多靈力,身體和精神毀壞嚴重,恐怕需要很久才能恢復。」
「是么?怎麼會……」白瓔喃喃,不安地望著那個沒有知覺的人,「他的軀體應該根本不畏傷痛——以前每次受了傷,都能極快的恢復過來!為什麼這次……」
龍神搖頭:「恐怕是積勞成疾——他一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太子妃也不必太擔心,」龍神開口,「回到水中休養一段時日,應該就無大礙。」
「沒事就好。我只是覺得奇怪……」白瓔低聲,雙手緊緊握著光劍,「為什麼他會受傷呢?方才在神廟裡,他並未動手、只是從旁協助我而已!——他、他身上怎麼會忽然出現這樣可怕的傷?!」
龍神扭動了一下身體,似有不安,再度安慰:「應該是舊傷裂開了——要知道,他昔年實在太不愛惜自己這個身體,留下了很多隱患,一旦劇烈戰鬥便會發作。」
「是么?」白瓔低頭看著榻上昏迷的人,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睡在水底的人越發顯得英俊而蒼白,深藍色的長發如同水草一樣漂浮在側臉,緊閉的雙眸和嘴唇沒有透出絲毫生的氣息,彷彿古船失事後沉入水底多年的一尊俊美石像。
「蘇摩……」她喃喃嘆息,忍不住抬手輕撫他蒼白的臉頰。
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樣安靜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暗和桀驁,彷彿沉睡在光陰的深處安眠。如此孤獨,又如此的脆弱。她從未看到他有過這樣的表情。
她沉默地坐在他身側,長久地凝望他蒼白的臉頰,忽然覺得心裡有無法呼吸的痛。
「太子妃,你該回去了。」彷彿也為這一刻的沉默感到不安,龍神翹首看了看水面之上,語氣開始變得莊重,「空桑人此刻應該也已經撤退回了無色城吧?——真嵐殿下率兵血戰歸來,太子妃應該早日前去接風才是。」
白瓔一怔,眼神在瞬間雪亮,整個人震了一震。
龍神凝神看住了白衣的女子,意味深長:「我想,太子妃應該已經做出了選擇。」
「是……是的。」她喃喃,一分分地移開了自己的手,低聲,「龍神提醒得對——我是該回去了。這次讓海皇受了重傷,空桑上下均為此感到萬分抱歉。」
「不客氣,空海已有盟約。」龍神微微頷首,轉身向外,「送客。」
在白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鏡湖深處后,龍神呼嘯了一聲,轉向一旁的巫醫。
「好了,她走了,我們來說實話。」龍神低聲,「海皇的傷勢如何?」
「不樂觀。」海巫醫手裡握著煎出來的一盞褐色葯汁,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海皇的頭,給昏迷的人喝下去了一些。一道殷紅色的液體在水中迅速蔓延開來,發出嗤嗤的聲音,讓周圍的水藻在一瞬間全部失去了顏色。
然而,那樣強烈的藥力,卻依然無法讓對方恢復一點知覺。葯順著緊閉的唇角滑落,然後消弭在水裡。蘇摩的眼睛依然毫無生氣的緊閉,臉色蒼白如同大理石雕。
海巫醫俯下身,仔細看了看對方的身體——蒼白而堅實的肌膚上,縱橫著無數細細的痕迹。這些應該都是非常嚴重的傷口,然而癒合得非常好,肉眼幾乎看不到傷痕。
——唯有胸口上那個對穿的大洞,是最新的傷口。
海巫醫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傷口,眼神凝重:那個傷口,正在用人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的癒合——平常人需要花幾個月、甚至一年才能恢復的傷,在他身上的癒合速度居然加快了十幾倍!
海巫醫霍然抬頭:「龍神,您可知道海皇一直用什麼術法來催合身體上的傷?」
在他抬頭的瞬間,風帽滑落,亂髮下的臉蒼白而英俊,不過三百餘歲的年紀——這個海國最負盛名的醫者,居然出乎意料的年輕。
「知道。」龍神凝視著昏迷中的人,眼裡流露出悲憫的神色:「不用藥物,直接在短時間內強迫傷口癒合——你想想,用什麼方法才能做到這樣?」
海巫醫一驚:「莫非……是『縮時』或者『寸光』?」
龍神嘆了口氣,沒有否認。
「天……」海巫醫脫口驚呼,「真的是這種禁忌之術!」
「縮時」,是一種在雲荒大地上早已失傳的上古咒術。傳說中,這種術法可以操縱「時間」,能夠讓時間在「某一點」上加速或者減緩。施用此法術,不僅可以令對手一夕白頭,同時也可以令自己的身體產生同樣的反應。
這,本是一種「偷竊時間」和「燃燒生命」的術法,在雲荒早已失傳。不知道這個傀儡師,一百年間去了**里的哪一個地方,居然重新學到了這種可怕的術法。
海巫醫低首,凝視著蘇摩胸口。那個巨大的傷口在神秘的力量之下一分分收攏,令見多識廣的巫醫眼裡都露出了既崇拜又驚懼的表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了一下傷口邊緣正在延展的筋絡,發現那裡的溫度非常高,完全不同於鮫人一直冰冷的體溫。
「天啊……」蒼老的醫者低下了頭,眼神恐懼。
「現在你明白了?」龍神頷首,低聲分解,「海皇之所以能不畏懼損傷,是因為他對自己施用了『縮時』之術——在每次受傷后,他會讓自己身上的時間流逝加速,常人需要一個月才能癒合的重傷,他卻只要一兩天就能完全恢復。」
海巫醫以手掩面,吐出一聲呻吟似的嘆息:「可是、可是這樣的話……」
是,他知道這種術法的奧義。所以,也知道這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那是在燃燒生命的禁忌之術。每一次癒合傷口后,都要減去一段生命!
百年來,留下無數傷口的這具軀體、又曾透支過多少生命?
海巫醫看著昏迷中的海皇,眼裡忽然露出一種洞察的悲憫,低下頭去用手抵住額頭,感覺自己心裡也有什麼埋葬已久的東西試圖湧出——是的……是的,這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和自毀自棄,他完全了解。
因為百年前,他也曾經像這個沉睡的海皇一樣、經歷過同樣的事。所以,即便是成為了海皇,他還是這樣無所顧忌的揮霍著自己的生命,毫不珍惜。
他曾經在跟隨藩王進入帝都朝賀的時候見過他一次——那個被青王帶入帝都的盲人傀儡師,絕美的孩子,空洞的眼睛里卻隱含著深不見底的陰梟惡毒,讓他在乍一看之下就覺得心裡寒冷。從此後,雖然聽說過這個人的種種傳奇,卻在百年裡再無相逢。
一百多年的時光里,這一路上、他又經歷過什麼樣的黑夜與白晝,看過什麼樣的風景、遇到過什麼樣的人?
生命漫長而絕望,他心裡是否燃燒著一種火,催促他不顧一切的向著終點狂奔?
蘇摩……蘇摩。就算我能治好你身上的傷,又怎能彌合你心裡的裂痕?
然而,不料再度見面,卻在這樣的情況下。
「不過,還有一點很奇怪……」海巫醫回過了神,俯下身,翻看著昏睡者身上種種可怖的傷口,「根據剛才太子妃所說,海皇他並沒有和破壞神直接交手,又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
「您看,這些傷……完全是出自於力量極可怕的攻擊。」海巫醫從逐漸癒合的傷口裡,用銀針挑起了一絲殘留的引線——那種介於有無之間的細細引線旋即在水中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心口上的那處則更加奇怪,您是否發現,這居然也是引線造成的傷?!」
海巫眼裡有掩飾不住的驚駭:「龍神,海皇身上的傷竟然是來自於他自己的手!——這是怎麼回事?」
龍神沒有說話,彷彿被問住了似地,默然垂下頭。
「不必再多問,我想海皇也不願別人窺探他的內心。」龍神俯下身,用金色的身體盤繞著昏迷中的人——在那蒼白的肌膚上,癒合的速度越來越緩慢、越來越緩慢,最後完全停滯了下來。黑洞洞的傷口深不見底,刺穿了那個單薄的身體。
蘇摩……蘇摩,目下的你,居然連為自己療傷都作不到了么?
「龍,我回去給海皇煉藥。」海巫醫不再詢問,只是默然行了一個禮,退出。
在醫者離開后,帳內又恢復了寂靜。龍神纏繞著昏迷的人,凝視了許久,眼裡的神色不停變幻。最終,探出首俯下身子,翻開了蘇摩的雙手——在蒼白的手心裡,赫然看到了一處淡金色的符咒!
那是一個金色正位的五芒星,閃爍著某種不祥的光。
果然是「逆風」之術啊……龍低低的嘆息,能在蘇摩手心畫下這個符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如果沒有料錯,另一個逆位的五芒星,應該印在剛剛離去的白衣女子身上吧?
蘇摩……龍神俯下身,看著那張毫無生氣的俊美容顏——這位碧海之王彷彿在水裡睡去了,眼角眉梢的冷漠桀驁開始收斂,彷彿一隻收起了刺的獸,如此安靜,如此溫馴,就像一個在大海深處睡去的孩子。
看來,早在未上白塔時,他便計算好了一切吧?
然而,有誰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當神廟裡破壞神現身,當內心的黑暗被魔物喚醒,當劇烈的攻擊落到身上,洞穿胸臆、割裂身體;當他跌落黑暗地面、藍色的長發沾滿灰塵、神智將逝之際,他又在想著什麼?他碧色的雙眼又看到了什麼?
——是白塔頂上不堪回首卻刻骨銘心的歲月,是百年流浪的黑暗和孤獨,還是那雙純白澄澈的雙眸?他的孤獨,他的驕傲,他的夢想……他畢生深藏於心底的眷與夢。
一切開始於結束之後。一切也結束於開始之後。
蘇摩,蘇摩……為什麼會是你,被宿命推到了海國的王位上呢?
沉默中,龍神將身子繞緊,金光便慢慢蔓延開來,籠罩了昏迷之人的身體——蘇摩的身體懸空浮了起來,在水流里上下浮沉,被龍神纏繞。在幻力的金光中,那個巨大可怖的傷口再度被催促著生長,一分一分,終於勉強癒合。
龍神眼裡露出了疲憊的表情,頹然鬆開身體——
蒼梧之淵下被囚禁了七千年,一朝騰空而出的它也失去了凝結力量的如意珠,如今昨夜一夜血戰,已然筋疲力盡。竟然連催合傷口這樣的事,都做的力不從心起來。
然而,正當龍神鬆開身子,將他放回榻上時,水裡忽然浮出了一片血紅!
無數道口子在一瞬間裂開,血霧籠罩了全身。蘇摩重重跌落,身上所有新舊傷口一起裂開!彷彿瞬間有一張無形的紅大網張開了,裂口縱橫蔓延,剎那覆蓋了全身。
龍神看著忽然間裂開的人,忽然發出了一聲咆哮!
昏迷中的人全身騰起了血霧,彷彿一尊完美的大理石雕像霍然從中四分五裂——沒有喀喇的開裂聲,那些裂痕只是悄無聲息的在瞬間蔓延,彷彿身體里有某種力量再也無法受控地往外翻騰。在裂開的蒼白肌膚里,忽然射出了一種黑暗的光芒!
那些黑色的光彷彿要溢出一樣,在裂縫裡涌動,宛如失去控制的怒潮。
那……那是什麼?蘇摩體內那種奇怪的黑色光芒是如此的陰暗邪異,帶著某種凌厲的不甘和憎恨,極力想從這個軀體里掙脫出來,打破一切禁錮重返人間!這……是純粹的「惡」的力量……是躲藏在他體內的另一面!
那個東西、就要出來了!
龍神凝視著那涌動的光芒,低吼一聲,霍然伸出了雷霆般的鐵爪。
「拜見龍神。」帳外,忽地傳來左權使炎汐的聲音。
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龍神聞聲收住了爪,在水中一個轉折,宛如金色閃電一般地掠向了門口,現出了巨大的金身,盤繞在了帳頂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帳外參見的人。
左權使炎汐帶著一個女子跪在帳外,雙手捧起了一顆光芒耀眼的明珠:
「參見龍神,復**暗部的碧,持如意珠回營復命!」
——純青琉璃如意珠!
龍神一個折身,猛然張開了巨口,一道金光陡然從口中激射而出,將那顆如意珠捲入了體內。只是這麼張口一吸,整個鏡湖水底登時暗流洶湧,凝成了巨大的漩渦——這一次水流之劇,竟比蜃怪一年一度開眼之時更甚!
「龍神!」整個水底響徹了驚慌的呼聲,無數鮫人從水草中驚起掠出。
龍在瞬間閉上了巨口,巨大的潛流登時中止,整個水底凝固得彷彿冰塊。
金黃色的蛟龍盤繞在鏡湖大營上空,現出了真形,片片金鱗如日光耀眼,巨大的雙目如明月皎潔——一呼一吸之間,居然潛藏著控制滄海的力量!
「神啊……」復**大營里的鮫人戰士們齊齊抬頭仰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水底。
「神啊……尊貴的龍神!」虞長老顫巍巍地扶著杖,老淚縱橫,「請您帶領我們粉碎一切桎梏,重歸於碧海藍天之下!」
龍盤踞在碧水之上,俯瞰著鏡湖底下七千年後倖存的子民,緩緩、卻重重地頷首。
「好,讓我們在七千年後重歸碧海!」龍發出長吟,仰首望著萬丈之上的碧空,頭頂水波離合,宛如依稀可見的遙遠時代,「我們,一定要回到故鄉去!」
「重歸碧海!」「回歸故鄉!」
連綿的呼聲響起,震得碧波蕩漾。
狂熱的情緒瀰漫了水底,然而遠遠的、卻有人躲在一旁發愁地蹙起了眉頭。
「真的要回碧落海去么?」那笙喃喃低語,俯下身抱緊了自己的膝蓋,「那……可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啊。而且那裡全都是水,連小島都沒有一個吧?」
那笙撥弄著自己的手指,一邊皺眉——皇天已經不再她手上了,可是她卻總是下意識地去看右手。只不過戴了幾個月,那個戒指居然已經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留下了淡淡的戒痕……就像她踏入雲荒不過短短半年,這段日子卻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
她把小小的身子儘力地貼近膝蓋,直到脖子上的那顆辟水珠硌痛了胸口。
「唉……」她嘆了一口氣,喃喃,「也只有認啦!」
「炎汐去哪裡,我也去哪裡好了——反正,也是不打算回中州了。」
決定一旦做出,她心裡霍然一輕,嘴角再度綻放出了一貫的明快笑意。她無聊地四顧,想從大群的鮫人戰士里尋找炎汐,卻始終看不到那個熟悉的影子——真是的……她是為了想見他,才跟著碧一起來到這裡的,可是這個傢伙看見自己卻一直板著臉,根本沒有給她噓寒問暖的機會,就領著碧去了水底金帳。
炎汐這個傢伙,是不是在同僚面前都這麼一板一眼呢?
真是無趣的人呢……死正經,哼。
「那笙姑娘。」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身邊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炎汐!」她想也不想地叫了起來,直接跳過去抱住他脖子,「你終於來啦!」
「那笙姑娘,」對方彷彿頗為尷尬,往後退了一步,她那一抱便落了空,炎汐帶著兩名復**戰士前來,語氣依然溫和,態度彬彬有禮:「在下奉龍神之命,前來帶你去金帳——請姑娘即刻隨我來。」
「幹嗎這麼正經啊……」那笙嘟囔著,眼裡有不甘心的憤怒。
然而一跺腳,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炎汐的背影挺拔而堅定,她默默跟在後面,看了他半晌,唇邊忽然浮出了一個溫暖的笑意,悄然伸出手,輕輕拉住了他的后襟。
復**左權使的身形微微一頓,卻還是不動聲色的繼續往前走。
就是不能牽手,起碼也可以這樣吧?那笙拖著他的衣角,如一個迷途孩童一樣的被牽著往前走,眼裡卻滿是重逢時的歡躍和小小的得意——就這樣一直一直悄悄地牽著他的衣角,穿過那些狂喜的呼喊的戰士,穿過那些如林聳立的刀兵,往前走去。
她沒有看到,一貫溫和嚴肅的左權使嘴角,也噙著一絲溫暖的笑意。
這一路,只希望永遠走不到頭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