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臨(2)
「不要再說那些了……」真嵐喃喃,安慰,「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
白瓔停下了針,低頭輕聲:「不……沒有過去。怎麼可能過去?這麼久了,我沒有敢和任何人說那時候我的心情……眼睜睜的看著你在我眼前被撕裂,眼睜睜的看著空桑被覆亡!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害怕多後悔。我真的恨透了那個自己……」
「一百年來,只要我閉上眼睛,那一刻的景象就在眼前反覆出現。
「漫天都是血紅色……漫天都是血紅色!」
真嵐沒有說話,垂下了眼帘。
白瓔的針停在他右頸側,低下頭喃喃的說著,聲音和身體微微發抖,每一句吐出的氣息,都吹拂在他剛剛接合的肌膚上。真嵐的眼神忽然有微妙的改變,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抬起了右臂,輕輕止住了她渾身的顫慄。
——真好。如今他們,都有了一個真實的、可以觸摸的軀體。
「不要怕,」他輕聲道,安慰自己的妻子,「你看,你已經把我縫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害怕,都過去了。」
白瓔沉默了許久,身子的顫慄漸漸平定。
「我親眼目睹過亡國的種種慘況,知道自己在少年時犯下了多麼可怕的錯。」她的臉貼在他頸側,聲音輕而堅定,「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發誓:要用剩下的所有生命來贖罪。」
真嵐的手臂微微一顫:「你一直太過於自責。」
「所以,真嵐,我會一直和你並肩戰鬥到重見天日的時候。」白瓔抬頭靜靜地看著他,眼裡有清澈的光芒,「這就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責任和宿命……你明白么?」
「嗯。」空桑皇太子低低應了一聲,眼神複雜,他明白她的意思。
「我早已做出了取捨——所以,請不要阻攔我。」果然,她看著他,終於開口,說出最艱難的那句話,「你應該知道,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麼,但如今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和蘇摩一起……你不該試圖考驗我,再把我推到他的身側。」
真嵐眼神忽地雪亮,鬆開了手臂,直視著她。
「不,」他開口,緩緩搖頭,「不是這樣的,白瓔。」
空桑皇太子側過臉,看著無色城上方蕩漾的水光,眼神寧靜:「不是什麼『考驗』,我只是希望你幸福罷了……所謂的宿命和責任實在是太沉重的東西,會壓垮你一生的夢想。」
低沉的聲音消失在無色城的水氣里。白瓔久久不語,將頭靠在丈夫的肩上,聽著胸腔內緩慢而有力的心跳,臉上忽然也是一片寧靜,心底澄澈如鏡——是,就是這種感覺……如此平靜如此祥和。和真嵐一起,總是能感到一種光明的、向上的力量,和在那個人身畔那種黑暗淪陷的感覺完全不同。
愛,其實就應該是這樣光明向上、相互提攜的吧?為什麼在那個人身側,她卻總是感覺到無邊無際的絕望和黑暗,簡直要溺斃其中,萬劫不復?
或許,既便是如何痛苦的取捨,她做出的選擇也是正確的。
她將頭靠在他的頸彎里,忽地輕輕側過頭,在那條縫合的傷口上吻了一下。
「幸福?」她抬起頭,對吃驚的人笑了一笑,「像現在這樣……便已經很幸福。」
那一刻的沉默,是寧靜而溫暖的。
在空無一人的無色城裡,剛剛拼湊出形狀的皇太子坐在白石台基上,用僅有的右手抱著皇太子妃。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相互依偎著,久久無語。
「手酸了么?」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瓔忽地嗤的一笑,露出捉狹的語氣。
「呃……好像還能動。」真嵐嘟囔了一句,手在她腰畔緊了一緊。
「別動……再動我拿針扎你了!」白瓔下意識地避了一下,嗔怪著抬手擋住那隻不老實的手,忽地將語氣放柔和,「那麼,你覺得這樣幸福么?真嵐?」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想知道這個原本也是被逼接受命運的伴侶的心意。她不知道是否他亦心甘情願,不知道他是否已經放棄了水鏡里的那個紅衣少女。很久以來,就如他從未詢問過她的往昔,她也從未問過他到底在砂之國時有過什麼樣的往事。
而真嵐只是憊懶地抓了抓頭:「這個啊……要看你對幸福的定義了。」
白瓔有些忐忑:「那你的定義呢?」
「我的定義?很簡單啊……」空桑皇太子頓了頓,嘴角忽然浮起了一絲笑意,不顧她的抗拒,又把手放到了她腰間,「要是你把手拿開就好了。」
「你……!」白瓔又羞又惱,跳起了身。
「哦,別別。我錯了我錯了……」真嵐明白妻子經不起開玩笑,連忙一把將她拉回身側,不迭聲的道歉,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其實,只要能一直這樣……就很幸福了。」
白瓔神色放緩,忽地低下了頭,輕聲:「我也是。」
那一句話后,又是無聲。真嵐看著身側垂頭的女子,發現她雙頰有淡淡的紅暈,赫然如同少女時的嬌羞無限——那一刻,百年前白塔上的一切忽然湧上心頭,無數的悲歡潮水般湧來,幾乎一瞬間將他滅頂。
從沒想過,居然還有這一日。
是的,只要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已經算是「幸福」。大風大浪過盡,他們最終還能留守再彼此身側,執手相看,談笑晏晏。這已經是當初所不敢想象。
他握緊了妻子的手,默默抬頭看向了頭頂水波離合的天空。那裡,依稀又看得見那條將他們兩人緊緊聯在一起的黃金鎖鏈。然而這一次,空桑皇太子如同一根蘆葦那樣在風裡溫順地伏下了身,滿心歡喜,不再試圖抗拒。
所謂的宿命和前緣,有時候,也不是壞事呢……
他抬起手,去撫摩那一頭流雪飛霜一樣的長發,眼裡滿含著笑意——她的長發在他手裡如水草一樣拂動,有簌簌的芳香。
然而,眼角卻忽然瞥見一道金色的痕迹,臉上不自禁地露出了驚詫的表情:在白瓔如雪的白衣上,背心的正中,長發的遮掩下隱約有一個正位的金色五芒星,五個尖角的周圍有難以辨認的密密麻麻符咒,呈萬字花紋扭曲,彷彿印上去后又在劇烈的動作中散落消磨。
只是看得一眼,便覺得有某種驚心動魄的感覺。真嵐的手僵在了那裡,定定凝視著長發下露出的一角金色記號,眼神變了又變。
這不是攻擊性的咒術,靈力高強如白瓔都沒有覺察到它的存在——然而,這個符咒,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又有誰,能在她毫無覺察的情況下、將這樣一個咒術施加在她身上?
在無色城裡空桑皇太子夫妻執手相看之時,金帳里的氣氛卻已經凝重至極。
在做完了診斷之後,海巫醫悄然退出了帳外,只留下紅衣女祭靜靜侍立在一旁,伴隨著榻上那個孤獨的王者。
「溟火,你聽見了么?我的生命已經如風中之燭。」蘇摩靜靜開口,卧在榻上看著頭頂水波離合,「不過我想,這點時間也差不多應該夠了。」
溟火女祭有些為難:「王,可是……」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為難了一些。」蘇摩唇角浮出一絲冷嘲,「魔為了打破血緣的限制、將力量轉移到雲煥身上,用無數的精力和時間才完成了『血十字』大陣——你不是神魔,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完成力量的轉移,實在是困難。」
溟火深深俯首,不置一詞。
「但我知道你做得到,」蘇摩的聲音平靜如水,帶著不容置疑的絕決,「純煌死前、你通過秘術將他的力量轉移往雲浮城保存,在七千年後又令其在我身上復甦——溟火女祭……我相信你有超越血緣限制、轉移『力量』的驚人能力。」
「是,」溟火終於開口,「我可以。」
「那麼……請你同樣的幫助我。」蘇摩轉過頭看著她,眼神平靜,「如果我壽數已盡,請你將海皇的力量傳承下去——由龍神和長老們決定:傳給下一任。」
「我是可以做到,」溟火俯身行禮,低聲,「可是,我為您這樣的自我放棄而憂心。」
「這不是放棄,溟火,我只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不再試圖抗拒。」蘇摩眼裡有極深的陰影,唇角噙著冷淡的笑意,「我本來就不該被生下來,本來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當然,更不該成為你們的王。」
「我只是累了……」他搖了搖頭,眼睛里忽然籠罩了一層灰色,「請容我安眠。」
被這句話震了一下,溟火抬起頭,看著那一張和純煌極其相似的臉——此刻,這一任新海皇收斂了一貫的陰梟,臉上籠罩著一層倦怠淡淡神色,那樣超然的神色和氣度、簡直和七千年前純煌決意赴死之前一模一樣!
然而、他的容貌竟一夕蒼老。藍色的長發變得灰白、玉石般的肌膚變得鬆弛、碧色的眼睛蒙上了渾濁的陰影……就如一個活了八百年的老人。
溟火不忍注視,移開了眼睛。
眼前的這個人,曾經是上天獨一無二的完美創造,他的容貌可以傾覆一個時代,奪去日月的光輝——然而此刻,那樣驚人的美、卻正在一點一滴的消逝。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海皇的選擇:這樣驕傲的人,想來亦不願讓人看到末日掙扎的狼狽和猙獰,所以寧可選擇遠赴海外、孤寂的死去。
「溟火,請助我一臂之力。」蘇摩抬起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喃喃,「你知道么?在我的身體里……藏著一隻巨大的魔物。從出生以來,我用盡了一切方法和它鬥爭,試圖擺脫它,卻始終沒能如願……
「我一路犯下無數的罪,到最後,不得不連對自己都憎惡和恐懼起來。
「在神殿內與魔決戰時,它又被黑暗的力量召喚了出來!
「我不是被魔、而是被自己內心的黑暗擊倒的——看來,除了死,我永遠無法擺脫它了。」他側過頭,凝視著紅衣女祭,「與其共生,不如同死。你明白么?」
「是,我明白您的心意……」溟火凝視著新任的海皇,嘆息:「可是,海皇,您難道就忘記了和你共享命運的另一個人么?星魂血誓令你們的生命連接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您,在放棄自己的同時,難道也要放棄她生存的權利?」
星魂血誓……聽到這個詞從女祭口中吐出,蘇摩的眼神不易覺察地變了變,長時間地沉默,臉色變幻不定。
然而,當溟火女祭以為成功地說服對方改變了主意時,蘇摩卻忽地開口了,語氣裡帶著一種奇特的笑意:「不,溟火女祭,你說錯了——星魂血誓強大到足以逆轉星辰,卻也只不過是一種以血為靈媒的咒術。它既然可以被設下,當然也可以被解開。」
「海皇!」溟火失聲,「難道您打算……」
「是的。」蘇摩漠然點頭,「斬血。」
紅衣女祭一顫,臉上頓時褪盡了血色,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個瘋狂的王者。
「你會幫我完成願望,是不是,溟火?」蘇摩無聲地笑了,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活了七千年的女祭司,「而且你也不會告訴龍神,就如你七千年前侍奉純煌時一樣……是不是?——身為女祭,本應該是王最親近和信任的人。」
溟火閉上了眼睛,先代海皇和煦的笑容彷彿在腦海中再度浮現,如此親切,卻帶著她永生無法觸及的遙遠。兩張面孔在七千年後漸漸交疊。
純煌……你知道么?七千年後,我費盡心力替你找到的傳人,卻決意要捨棄自己不潔的生命。請你告訴我……我,是否該服從他呢?
就如,七千年前,我是否應該服從你的決定?
沉默中,忽然有潛流洶湧而入,金帳垂簾被捲起,金光一掠而入。龍神從外歸來,將身體縮小,重新盤繞在蘇摩身側,吐出了靈珠,為海皇療傷。
「我說過了,不必白費力,」蘇摩淡淡推開了如意珠。
龍發出了一陣惱怒的長吟,忽地纏緊了海皇,四隻爪子死死扣住他的肩膀。
「我說,蘇摩,現在還不到要放棄的時候!」龍神俯視著榻上的海皇,眼神憤怒,「外面的族人都還等著你帶他們回歸故國——這個時候,你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冷了大家的心?」
蘇摩靜靜地聽著,出乎意料地沒有桀驁地反抗。
「你真是一條克盡職守的好龍……所謂的神,也就該是這樣的吧?堅定的、光明的、向上的,一直給予脆弱的子民以信心和希望。」等龍神說完了,海皇卻只是苦笑了一下,低聲,「好了,我會儘力而為,堅持到最後一刻——請放心。」
龍神露出詫異的眼神,看著榻上驟然衰老的人:「蘇摩,你的身體……」
「我沒什麼,」蘇摩卻是淡淡轉開了話題,「龍,外面的情況怎樣?」
剛和復**、長老們商議完的龍神低下了頭,發出嘆息:「不大好。」
「怎麼?」蘇摩眼神凝聚,「難道破軍已經開始行動了?」
「不是,雲煥那邊似乎暫時還沒有動靜。帝都局勢複雜,各方暗懷鬼胎——他要穩住帝國內部的形勢,應該要花一定的時間。「龍神搖了搖頭,眼裡露出擔憂的光,「只是澤之國和葉城,接二連三的傳來不利消息:
「幾日前,有帝國派出的軍方殺手潛入息風郡府邸,刺殺了高舜昭總督,澤之國那邊目下有些亂;而葉城的海魂川暗哨也在幾日前被姦細出賣,讓巫羅查了出來,衛默少將帶兵進入葉城平叛——星海雲庭被摧毀,湄娘被抓住,熬不過酷刑、招出了整個葉城潛伏的復**名單,我們損失慘重。」
「……」蘇摩沉默,手下意識地握緊,「復**中有內奸?」
「是。」龍神開口。
「是誰?」蘇摩眼裡閃過了殺意。「誰出賣了湄娘?」
龍神在水裡盤旋了一下,看了一眼一旁的紅衣女祭。溟火知道作為祭司不應知道這些內政,不做聲地行了禮,轉身退出。
「這不奇怪,以前鮫人里也出過被滄流收買的姦細——聽湘傳過來的情報說,巫彭元帥就經常收到來自於復**內部的密報。」龍神低聲,眼神嚴肅,「不過,據說這次的叛徒卻還是個孩子,名字叫『泠音』。」
「泠音?」那一瞬,蘇摩臉上露出略微意外的表情——彷彿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那個叫做泠音的小鮫人,好像就是在品珠大會上,那個被浸泡在「化生湯」里的……
「原來是她。」蘇摩眼裡的殺氣卻奇特地消失了,低聲,「那也是應該。」
——是的,他還記得那個被星海雲庭在品珠大會上拍賣的小鮫人,記得她被眾目睽睽之下觀賞和拍賣的屈辱驚懼眼神,以及在化生池裡被藥物強迫變身的凄慘呼號……那個孩子,被同族人出賣和逼迫,成為異族人的奴隸。
她心裡。一定也堆積了對星海雲庭極深的恨意吧?
蘇摩長久地沉默,眼裡露出複雜的表情:「龍,你說,湄娘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嗯?」龍神不解,回頭看著海皇,「我不是很了解復**中的事——但是,聽說她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士,在葉城潛伏了很久、替復**做了很多事。」
「嗯……的確經驗豐富。」蘇摩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刻毒,「一百多年來,她差不多快是葉城最大的鮫人妓館老鴇了。」
龍神一怔,沒有介面——被封印了七千年的神袛,一時還不清楚如今雲荒的齷齪。
「當我還是一個奴隸時,我曾經在葉城和湄娘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她手裡吃過的苦頭,不下於今日的泠音。」蘇摩望著頭頂的水光,喃喃,「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靠著販賣族人、出賣色相而生存下來。一邊不擇手段的奴役同族取悅權貴,以求在葉城的夾縫裡生存下去;另一邊,卻以巨資暗中支援復**,主持著海魂川的最後一站,為自由而戰。」
海皇喃喃,在談及昔年傷害過他的人時,依然態度平靜:「一個驕奢淫逸的享樂者,一個刻毒暴虐的青樓老鴇,同時卻也竟是一個堅定不移支持族人復國的革命者?……龍,你說,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龍神沉吟不語,似乎在等他把話說完,眼神皎潔如月。
「還有如姨……記憶里,她是多麼慈愛的一個人啊。在西市時,很多小奴隸都曾經視其為母,」蘇摩低聲,嘆息,「可是百年後,她卻在桃源郡經營一個賭坊,為了籌到軍費,坑蒙拐騙殺人放火無所不為——差點連紅珊的兒子都被她殺了。」
他眼神茫然:「龍,你說,她們都是怎樣的人?」
龍神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沉聲:「海皇,她們都是真實的人——就算她們手上染滿了血淚,也只為了一個最終的目標。所以,她們犯下的、也是可以寬恕的罪。」
蘇摩搖了搖頭:「就算是出於崇高的目的而用了錯誤的手段,但錯的始終就是錯的——所以,我認為那個叫做泠音的小孩有權不寬恕,有權為了自己向她復仇。」
「你也有權為了自己向她復仇。」龍神淡淡,「——可你沒有。」
蘇摩頓了一下,抿緊了嘴唇——是的,他沒有。當百年後重新踏足葉城,面對童年時所有黑暗殘酷的記憶時,他卻並沒有向這個曾在昔年帶給他苦痛的人復仇。儘管毀掉湄娘甚至星海雲庭,只在一個覆手之間。
「是的,受到傷害的個體、有權向另一個施加傷害的個體復仇——但是,卻並沒有將報復行為擴大到整個族群的權力。」龍神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水面,「所以,你最多只是一個復仇者——而她,卻成了叛國者。」
蘇摩長時間的沉默,許久才頷首:「龍,你是一個智者。不愧活了七千年。」
「呵……說服你還是件真不容易的事。」龍發出一聲長笑,彷彿也覺得這樣的話題太過於沉重,轉了開去,「方才我過去和長老們商量好了下面的一些行動:我會注意東澤的局勢,隨時援助復**和西京;而左權使炎汐剛好要去葉城,星海雲庭方面的事情就交給他了,也能便宜行事。」
「炎汐……是和那笙一起去的吧?」蘇摩蹙眉,「還剩下最後一個封印了。」
「是啊,」龍神嘆息,神色複雜,「**封印很快就要解開了,無色城重見天日不遠。」
「重見天日……」蘇摩喃喃地重複了這幾個字,眼裡卻露出某種奇特的表情,「是啊,他們重見天日之時,也是我們回歸碧海之日。」
龍神無言頷首,金色的尾巴拍打過他的肩膀——那,也是永不再見之日吧?
蘇摩沉默許久,心神慢慢平復,忽然想起:「對了,高舜昭怎麼會被刺?——西京不是在息風郡首府里?還有如姨和慕容修也在那邊……都是極精細的人,怎會讓刺客得手?」
龍神搖了搖頭,開口道:「聽說當時九嶷動蕩,西京帶兵在外,只有如意夫人和慕容修兩人留在府邸里——而高舜昭和刺客聯手,騙過了他們。」
「聯手?」蘇摩微詫。
「是啊……聽說高舜昭故意裝作忽然發病,引得府中動亂,刺客便趁機而入,被刺殺的時候他沒有絲毫反抗,反而面帶微笑——我想,他是一心求死的吧。」龍神低吟,「無論怎樣精密的防備,又怎能阻止一個決意求死的人呢?」
「……」蘇摩想起如意夫人和這個冰族貴族之間百年的恩怨,不由無語——那樣深的情義,到頭來、也不過是化為家國民族百年征戰間的灰燼而已。
「如姨現在如何?」他道。
「聽說自殺過一次,」龍神點頭,「被人救回來后不再尋死,只是情緒不大好。」
蘇摩闔起了眼睛,低聲:「不如讓她暫時回大營來靜養一段日子。」
「嗯?」龍神愕然,「為什麼?」
「她曾在我幼年時照顧過我。」蘇摩聲音平淡,「我希望能夠有始有終。」
「……」龍神霍然明白過來,只是無言頷首。
沉默籠罩了金帳,許久,海皇和神袛之間沒有再說一句話。
「不過雖然出了這樣的波折,但這段日子以來,西京已經在澤之國組織起了一支軍隊;而慕容修也做了大量的收攏民心工作——所以,高舜昭現在的死,對東澤的局勢已經影響不大。」龍神首先迴轉了話題,簡略複述了在會議上聽到的情形,「聽說慕容修甚至變賣了從中州千裡帶來的所有寶物,換成軍糧物質發給義軍,很是難得。」
蘇摩沒有說話,記憶中那個天闕下見過一面的中州商人是個謹慎內斂的青年,輕易不會捲入任何是非,卻沒有想到這次居然會下那麼大的血本幫助空海同盟。
「倒是帝都里的那個破軍,實在令人憂心。」他喃喃。
「破軍?要戰便戰!怕什麼?等這一戰我們都等了七千年……」蘇摩微嘆,舉起手,看著肌膚枯萎的掌心——那裡,金色五芒星的痕迹已經被擦去了,只留下淡淡的印記,「可惜,以我目下的情況,上陣殺敵怕是不行了……不過,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龍神看到他的笑意,不知為何微微覺得心寒。
蘇摩彷彿累了,微微閉上眼睛養神,然而只是片刻、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龍,那是什麼味道?!」
龍神一驚,順著他的眼睛看向上空——天光從水面射落,在復**大營上方蕩漾離合,水面上白塔的影子孤寂而寥落。然而不知為何,此刻從水底看上去,那座白塔卻赫然成了紅色!
「是血的味道。」龍忽然低聲回答。
「帝都里,有成千上萬的人正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