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秘密(2)
金色的伽樓羅里,寂靜如死。
戎裝的年輕元帥在金座上靜靜睡去,呼吸平穩而細長,緊抿的唇角依然露出某種暴烈殘忍的氣息——在背向的金座上,鮫人女子靜靜聽著身後之人的呼吸,眼裡露出寧靜和滿足的神色。
是的……只要這樣,便足夠了。
可以在他身畔不離不棄,並肩戰鬥到最後一刻——她這樣一個被天地拋棄的人,能得到這樣的結局已是足夠,還能再奢望什麼?
「師傅……師傅。」身後的呼吸忽然紊亂起來,「不!」
「主人?」她失驚,知道對方有陷入了夢魘。
然而她被金針固定在作為上不能回頭,只能任憑身後的人在夢境里戰慄——很多次了,在睡去的時候,這個君臨天下、翻雲覆雨的最強者都會露出醒時從未有過的恐懼和脆弱,一次一次在夢裡發出驚呼,甚至落淚。
而在最近的一個月里,也許因為戰爭的持續白熱化,他的噩夢越發頻繁。
「主人,主人?」瀟低聲喚道,「醒醒啊。」
「呵呵。」忽然間,一個聲音冷笑起來,「沒事,就讓他繼續做夢去吧……人還真是種軟弱的東西啊,連破軍也也不能例外。」
瀟一震,感覺全身忽然間僵冷——又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
那個聲音無視她的驚駭,繼續發出指示:「別管他了,給我轉向西方!伽樓羅,你沒有看到三個人從鏡湖出來,朝著那裡去了么?立刻殺了他們。」
然而伽樓羅沒有動,瀟垂頭坐在金座上,對身後的命令毫無反應。
「鮫人,聾了么?」那個聲音暴怒起來。
「我只聽從主人的命令,」瀟的聲音平緩而冷靜,「對於佔據他身體的魔,沒有聽從的必要。」
「咔」,一隻手忽然從後面伸過來,卡住了她纖細的脖子--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輝,魔的表情猙獰而可怖,聲音透出冷意:「一個卑賤的奴隸,居然敢違抗我的意志。。。。。。」
一瞬間,瀟幾乎喘不過起來,身上的金針發出細微的裂響。伽樓羅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從萬丈高空失衡而落,沖向了地面。
地面上,無數人看著金色巨鳥的下墜,發出了驚駭的大呼。
「住手!」忽然間,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手伸過來,用力掰開了那隻卡在她咽喉上的左手,「給我住手!」
「主人!」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瀟在得以喘息的瞬間發出驚喜的低呼。
金座里沉睡的人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右手死死扼住左手的手腕。眼眸里的金光盛了又衰,彷彿一個軀體里的另一個靈魂蘇醒了,在爭奪著控制權。金色的烙印從破軍的左手升起,慢慢覆蓋了全身,他的眼睛莫測而詭異。
「這是我的鮫人,我的機械,輪不到你來下令!」終於,雲煥的聲音清晰的傳出。右手用力將左手按回了金座的扶手上,蔓延的烙印慢慢消失了。
「是么?還是那麼要強啊,破軍。。。。。。」魔的聲音模糊的傳來,帶著冷笑,「連自己的身心都已經祭獻給我了。。。。。。你的一切,遲早都是我的。」
伽樓羅的艙室里重新恢復了寂靜,瀟在第一時間控制住了伽樓羅--金色的巨鳥在離地面三十丈的地方堪堪止住趨勢,重新上飛。
巨大的鳥翅擦著大片居民的屋頂,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在重新穩住機械后,瀟聽到了身後急促的呼吸聲。雲煥鬆開了扼住自己左腕的手,仰起頭,眼神變的空茫而黯淡,看著伽樓羅金色的頂艙,沉默不語。
「主人?」瀟有些擔心的問道,「要追鏡湖裡出來的那三個人么?」
然而,雲煥似乎有些恍惚,沒有回答--瀟遲疑著,看著從鏡湖裡出來的那三個人乘著天馬而去,迅速化為白點,消失在西方大漠的黃沙里。
「瀟,你說,到最後,我的得到又是什麼?」忽然間,背後的軍人垂下了頭,發出了低沉的問話,帶著一絲茫然,「只是報復時的那些快意么?」
瀟輕聲:「主人,整個雲荒都是你的。」
「整個雲荒?」雲煥忽地笑了一下,帶著一種奇特的表情,「是啊。聽起來多麼美妙,我手裡握著這個天下!可是,整個雲荒到底是什麼呢?看似龐大卻空無一物。我的手能抓到的,只是虛無而已。」
他側頭看著艙室外面,帝都,鏡湖,雲荒。。。。。。所有都在他腳下。
「我把自己祭給了魔物。」破軍的眼裡露出一絲冷芒,「所有的權勢富貴,在生命被剝奪的瞬間都會顯得微不足道--多麼可笑,而我卻付出了後者,獲得了前者。」
「主人!」瀟驚慌起來,為他這種前所未有的灰暗語調。
這半年多來,逐步征服了雲荒的破軍成就了前所未有的輝煌,站到了天地間的巔峰上。
他指揮著全境的戰鬥,將軍事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無數的血流了出來,染遍了雲荒大地--所有的仇人都被消滅了,甚至連他們的後代都已經從這片土地上消失了;他的戰士們崇拜他,仰視他,在他的強悍里戰慄。。。。。。一切,彷彿都如了他的意。
而開始的那種憤怒爆發,也在不停止的殺戮里消失了。在半個月前凌遲處死了辛錐后,他心裡的那種不甘和報復也慢慢地被血沖洗而去,歸於沉寂--失去了最初的那一點憎恨和憤怒,帝國的主宰者居然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原來殺戮和毀滅不能持久,憎恨和報復不足以支撐人的一生。
那麼,如今把一切祭獻給了魔的他,又將何以為繼?
「瀟,它正在漸漸侵蝕我的意志。」雲煥仰起頭,看著金色的艙頂,聲音冷漠,「遲早有一天,我會成為它的傀儡。。。。。。會變成和你一樣的東西。」
瀟顫聲:「不,不會的。。。。。。您不會敗給他的,您是這樣強的人。」
雲煥閉上了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是的,」終於,他開口了,「它不會如願的。」
青水靜靜地流淌,戰火剛剛消散,這個僥倖得以保存的偏僻村落依舊平靜。
那笙一個人從紫台來到了這裡,在村口張望。暮色里,終於看到了一群從嘉禾園裡跑出來的孩子,她看得真切,忽然大喊了一聲:「晶晶!」
那個青衣小女孩愕然回頭,大眼睛里閃著明亮的光。
啞巴女孩側頭看著這個來到村裡的陌生人,彷彿覺得有點眼熟,「咿咿呀呀」的比劃著,卻還是說不出一句成形的話來。
「哎呀,真的是你呀!」那笙確是驚喜交加,上去一把抱起了她。「晶晶!」
小女孩似乎認出了這個人曾經救過她和她姐姐,也不怕生,反而歡喜地笑了起來,伸出手攔住了她的脖子,笑眯眯的將手裡的一串嘉禾遞了過來,發出一個單音節:「吃。」
「你沒事可真是太好了,我都擔心死了。」那笙卻顧不上接那串嘉禾,抱著這個粉團似的孩子看了又看,「那天我忘了帶上你,回頭你就不見了!可嚇死我了。。。。。。我,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你姐姐交待,唉。。。。。。」
她摸了摸晶晶的頭,滿心歡喜:「這下可好了,終於找到你了!」然後想了想,又覺得奇怪:「對了,你這個小傢伙到底去了哪兒啦?滿地都是戰火,你居然躲到了這裡!」
晶晶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彷彿不安,又彷彿傷心。
「怎麼了?」那笙感覺出小女孩的反常,抱緊了她,「你。。。。。。
遇到了什麼事情?那一天,你跑去哪裡了?」
晶晶抬起頭,看著遠處發出了低低的「咿呀」聲。那笙隨著她的視線看去,卻看到了哪一座矗立在暮色里的白色巨塔--雖然被攔腰撞斷,但依然還是整個雲荒的中心。
「什麼?」她大吃了一驚,「你去過那兒了?」
晶晶點點頭,孩子的眼睛澄澈無邪。
「天哪。。。。。。」那笙喃喃,「難怪我四處找不到你--你居然去了那裡!可是,可是你怎麼又回到九嶷了呢?是誰把你送回來的?」
晶晶的身子微微一顫,彷彿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眼睛登時暗了下去。許久,才輕聲說了一個字「碧。。。。。。」
黃沙漫漫,風沙呼嘯。
入夜,博古爾沙漠一片寂靜,在大漠的盡端,空寂之山如巍峨的屏障般矗立。山下燈火輝煌,那是駐紮重兵的滄流大營。
燈下,一個秀麗的少女托腮看著北方的夜空,輕輕嘆了口氣。旁邊正在磨劍的少年看了她一眼,露出關切的神色,卻沒有開口。
「不知道我妹妹怎麼樣了。」閃閃眨著眼睛,露出黯然的神色,「我離開家已經這麼久了,都沒有時間回去看看。。。。。。也不知道那個丫頭現在好不好,那笙姑娘又沒有找到她。」
「嗯。」音格爾輕輕應了一聲,利刃在石上停下,「等事情定了,我們回去一趟九嶷吧。」
「事情定了?」閃閃苦笑,「這時局恐怕要亂很久,等定了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也是。」音格爾想了想,「那麼這樣。。。。。。我派一些手下去九嶷查訪一下?畢竟我們盜墓者對那一帶都比較熟悉,說不定可以找到她。」
「真的么?你太好了!」閃閃眼睛亮了一下,忍不住湊上去在對方的頰上親了一下。
音格爾的臉忽地紅了,側過臉去不看她。手一震,磨著的短劍割破了手指。
「哎呀,」閃閃心疼得叫了起來,連忙將他的手指放到自己嘴裡吮吸。
「別這樣。。。。。。會被人看到的。」音格爾低聲道,臉更紅了。
閃閃露出狡黠的笑--她最喜歡音格爾的這種表情了。很多時候,這個縱橫大漠的盜寶者之王都是冷漠而鎮定的,指揮著一群豺狼一樣的手下。但在獨處的時候,他就變成了一個靦腆的大孩子,臉紅的時候非常可愛。
她伸出舌頭故意舔了舔他的手掌,輕笑。音格爾的臉紅得如同晚霞一般,忽然反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入了懷裡--就在快要吻到她的那一刻,帳子被人的出其不意的撩開了!
「咦,抱歉抱歉。。。。。。」進來的人一看裡頭如此曖昧香艷的景象不由吃了一驚,抬手擋住眼睛下意識的退了出去,卻「砰」地一下和後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閃閃沒料到這個時候會有人不告而入,大吃一驚,登時滿臉飛紅,一下子閃到了音格爾後面。音格爾臉上的血潮在剎那間淡去,霍地抬頭看著闖入者,眼裡閃過一絲冷芒--他一手拉著閃閃,另一手已經握緊了那把剛磨好的短劍。
「怎麼啦,慕容?」後面進來的人被退出的那人踩了一腳,不滿的推搡著他進帳,「見鬼了,幹嗎踩我?音格爾少主不是在裡面么?」
音格爾看清了進來的兩人,失聲叫道:「西京將軍?」
「是啊,九嶷一別,好久不見了,」西京大大咧咧的一笑,靠著盜寶者之王和躲在他背後的少女,「閃閃也在?咦,為什麼臉紅?」
閃閃本是個羞澀的少女,只是在自己的情郎面前才如此嬌嗔,此刻看到兩個男人闖進來,早羞得一溜煙躲開去了。
慕容修來自中州,頗重禮法,此刻也覺得尷尬,便咳了一聲轉開了話題:「將軍,我們這次來是為了。。。。。。」
「哦哦,對了,說正事兒!」西京回過神來,猛一拍手,目光炯炯的看著音格爾,「少主,你來到空寂大營也算有段時日了,覺得飛廉怎樣?」
「飛廉?」音格爾愣了一下,脫口回答,「當然不錯,是條好漢子。」
「哦!」西京似乎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旁邊的慕容修,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似乎達成了什麼共識,「果然。」
「怎麼了?」音格爾蹙眉,有些懷疑的看著他們,「你們千里迢迢趕來,難道就只是為了問這個?」「嗯。」西京一拍桌子,回頭看看慕容修,「慕容,你看怎樣?以前碧那麼說,未免有私心的嫌疑。如果連少主都這麼誇獎,看來飛廉這個人可以合作。」
慕容修緩緩地點了點頭,面色凝重:「這麼說來,計劃的可行性有大了一分。」
「什麼計劃?」音格爾極是敏銳。
「合作對付破軍。」慕容修輕聲開口,聲音冷而銳,「是的,我們是來和你商量的。對手太強了。。。。。。只有聯合所有的力量,才能對付破軍啊。。。。。。」
「怎麼?」音格爾還是不明白,西京便側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嚓」,一聲輕響,音格爾受理的短劍直墜落地,盜寶者之王臉色一變,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中州人:「是你的主意?」
慕容修無聲地鞠了一躬。
「呵。。。。。。」音格爾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冷笑,不知是驚詫還是憤怒,「不愧是中州來的商人!」
「不敢。」慕容修笑了笑,眼神不動,「少主莫非想罵在下一頓?」
「啪」的一聲,金色的長索閃電一樣捲來,將他臉側的帘子抽得粉碎。音格爾冷冷的看著他,聲音冷酷:「你可知道,你的提議違反了盜寶者最重要的準則?我們只取寶,不驚動死者。居然要我去做這樣的事,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知道是過分了。」鞭子在臉側一寸之處掠過,慕容修俊秀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少主是個明理的人,應該知道在下也是不得已為之--不這樣,怎能出去破軍?」
音格爾冷笑:「活人做不到,就要去驚動死者么?」
「是,」努容修絲毫不已為恥:「活人是做不到--這個雲荒的活人里,已經找不到可以壓制破軍的;而唯一能牽制他的人,已經在這個古墓里死去--所以,我們必須借用她的力量!」
音格爾沉吟道:「可是這個計劃,也實在太。。。。。。」
「是,」慕容修繼續道,「這個計劃雖然代價極大,但也有相當的把握--只是此去危險,,若得不到少主的支持,是滿盤皆輸。」
音格爾垂首沉吟,顯然也在權衡輕重,遲遲不答。
少主若是恩於空桑,日後復國,使封少主為大漠之王,將霍圖部空出來的領地划給少主。」慕容修侃侃而談,將條件一項項拋出,「到了那個時候,烏蘭沙海上的盜墓者便可以安定下來,不用再打劫掘墓--豈不是很好?」
音格爾神色微微一動,任何珍寶在他眼裡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這樣一個扭轉全族人命運的機會,卻是千載難逢的。
許久,他吐出一口氣來:「即便是我答應了,湘和飛廉也未必會答應。」
「這個少主不必擔心。」慕容修從容答道,「湘和飛廉那邊,碧已經過去協商了,相信很快便會有結果--少主只要做一個決定:參與,或者放棄。」
音格爾沉思了片刻,抬起頭,少年的眼睛里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冷定和決斷:「當然是參與。」他微微冷笑起來,「何況,我還欠真嵐殿下一個人情,此次又怎可袖手旁觀?」
「好!要的就是這句話!」一直沒有開口的西京募地叫道,按劍而起,「少主快人快語,不愧是大漠上的豪傑!」
音格爾微微一笑,忽地看到內室帘子一動,閃閃探出頭來吃驚的看著外面的三個男人。「你們在說什麼?」她輕聲問道,好奇的看著他們。
少年臉上的笑容忽然凝結了,眼裡的豪情猛地暗淡下去,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是的,他居然忘了考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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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月最近讀者:網友評論:1匿名網友2007年11月04日星期日11:06很好
2匿名網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4「沒什麼。」音格爾輕聲道,語氣有些煩躁,「男人說話時女人別插嘴。」
「哼。」閃閃撇了撇嘴,然而也習慣了這個盜寶者之王的霸道,便縮回了簾后,悻悻離去。音格爾卻盯著那一片尤自晃動的帘子,有略微的失神。
「怎麼?」西京有些納悶。
「西京將軍,」他看著前方,眼神卻彷彿穿越了這片薄薄的布簾看到了極遠的地方,聲音帶著某種空茫,「如果在這次的計劃里,我不能生還……你能保證我母親和閃閃一生的平安么?如果我不在,也不要讓任何人欺負了她們……可以么?」
西京怔了怔,一時沒有回答。慕容修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應該馬上答應下來穩住對方。然而空桑的將軍頓了頓,卻驀然發出一聲朗笑,斷然搖頭:「這我可不能答應你!」
音格爾霍然回頭看著他,臉色蒼白:「不能?」
「我才不會替你照顧她們——你的老媽,你的女人,要照顧就自己去照顧!」西京朗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如果不放心的話、就算到了黃泉路上也要爬著回來!別妄想別人會替你背這個包袱!」
「……」音格爾一震,覺得內心有某種熱潮湧動,令他無法說話。
慕容修也鬆了口氣,微笑:「將軍說的是——若少主不求生先求死,此次計劃便十有八
3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5九要敗了……而那麼多人也將會白白的犧牲。」
音格爾無言點頭:「我明白——那讓我們就立刻開始吧。」
慕容修看向了帳外,輕聲:「碧那邊,也該差不多好了。」
西京忽地沉默下去,臉色變得沉鬱悲涼,看向了西方——那是怎樣一個艱難的使命,他都不敢想象此刻那邊帳中的慘烈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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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站在飄搖的風燈下,燈光明滅照著她蒼白的臉,手裡的利刃閃著水一樣的冷光。
她已經將那個極秘的計劃和盤托出,講給了躺在病榻上的同僚聽。在敘述到最後的時候,她極力想穩住自己的情緒,然而臉色卻比刀光更蒼白,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榻上那個人面目潰爛,四肢皆腐,只有獨眼裡閃耀著狠絕的光,定定盯著她,卻比她更鎮定。
「動手!」湘勉力仰起身子,側頭看著同族,「快殺了我!還遲疑什麼?」
「叮」的一聲,匕首從碧手裡落到了地上。
「我做不到!」暗部的隊長發出了絕望的嘶喊,抱住了自己的頭,「我做不到啊……湘,我怎麼、怎麼能對一直並肩戰鬥的人下手!」
「是,我們一直並肩戰鬥——所以這一次也是一樣!」湘的聲音卻冷定不容置疑,「碧,不要遲疑,砍下我的頭來!既然你們需要它,就馬上砍下它!」
4匿名網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6碧顫慄著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了匕首,臉色蒼白如死。
「咳咳,堂堂暗部的隊長,對著一個殘廢的同族,怎麼會怕成這個樣子。」湘低啞地笑,輕聲鼓勵,「碧,不要有任何負擔——你是了解我的,應該知道我是為能有這樣一個死法而歡喜的……這樣的死去,總好過不人不鬼的殘廢過一生。」
碧的眼神慢慢變了,她和湘相識百年,自然也是明白這個同僚的剛烈絕決的性格,也知道在此刻這樣的情況下,她已然是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的性命。但是……
「那麼,湘,冒犯了。」碧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匕首,踏了一步上前,一手握住了湘的頭髮,一手便轉過鋒利的刀刃、貼著頸部肌膚切入!
「記住,一定要殺了破軍!」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間,湘厲聲吐出最後一句話,「否則,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頸側一閃即沒,碧下手乾脆而利落,只是一刀便將頭顱割下。
血從腔子里噴涌而出,有少許濺到了她的臉上——鮫人的血是沒有溫度的,然而那一瞬,冷冷的血卻彷彿燙穿了碧的心臟。她伸手接住湘掉落的頭顱,看著潰爛面龐上那隻尤自睜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發出了再也無法控制的低聲哭泣。
她們二人,同為復**戰士,幾度出生入死,上百年的
5匿名網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6艱苦歲月里結下了外人無法了解的深厚情誼——沒想到、到了最後,卻是由她來動手斬下她的人頭!
她抱著湘的頭顱在飄搖的風燈下低聲哭泣,只哭得全身顫抖,卻沒發現背後的帘子悄然撩開,一個人走了進來:「湘,今天的葯吃了么?你……」
話語終結在一瞬,來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頭,他依舊第一眼就從背影里認出了她。
她……她怎麼會在這裡?這個復**的女間諜,不是已經在得手後背棄他回到了大營么?怎麼會三更半夜的出現在遙遠西荒的大營里!莫非是他又做夢了?……所有話凍結在咽喉里,飛廉只覺的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了,無數喜怒從心頭呼嘯而過。直到她轉過身來時,他才從震驚中醒來,竟不能語。
「飛廉,」她卻遠比他平靜,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準備:「好久不見。」
「你……殺了湘?」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發現了她手裡割下的那顆頭顱,「你來這裡的目的……竟是殺她?!」
碧回頭看著他,緩緩點頭,眼神悲哀而沉重。
6匿名網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7
飛廉定了定神,努力剋制著心裡洶湧的情緒。她的回答顯然如一桶冷水潑滅了他心頭殘餘的一線希望和溫情,他的眼神冷了下去,往帳篷里踏進了一步,眼裡湧起了怒意:「為什麼?!她是你們的英雄,不是么?為什麼你要千里來取她首級!」
「她是甘願就死的,」碧嘴角噙著一絲奇特的笑意,「這是任務。」
「任務?」飛廉看了她很久,忽地一笑,輕聲:「我真的不懂你……碧,你既可以出賣我,可以對晶晶下手,甚至可以殘殺同僚——只因為那是『任務』?你難道只為『任務』而活的么?人說鮫人的血是冷的,果然不假。」
碧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卻沒有絲毫為自己辯解的意圖。
飛廉嘆息:「碧,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啊……我真是愚蠢,相處數年,卻對你一無所知。」
碧看著他,嘴角牽起一個勉強的笑意:「不必了解,因為我們是敵人。」
飛廉定定看著她。半年多沒見了,這個女子依舊溫柔甜美——然而眼神卻變得如此遙遠,再也不似曾經在帝都朝夕相對的那個人了。他曾為之忤逆長輩、幾度和門閥制度抗爭的那個溫柔鮫人女子,早已泯滅了痕迹。
「無論如何,很高興你在內亂里活了下來,」碧微笑,鎮定的看著空寂大營的統帥,「所以到了今日,我們
7匿名網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8還有機會成為合作者。」
「合作者?」飛廉詫異於這樣的用詞,眼裡湧現出戒備的光。
「是的,飛廉少將,」碧的笑容彷彿一個無懈可擊的面具,侃侃而談,「我奉龍神之命前來西荒,就是為了謀求合作——少將,我們也聽說了那一場劇變,你們十大門閥背破軍血洗,已然不得不逃離帝都,論處境,如今比我們鮫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飛廉沒有說話,只是在燈下定定看著昔日的枕邊人,不敢相信那個溫柔賢惠的女子居然會變成如今這樣的情形:「你……到底想說什麼?」
碧卻只是微笑:「少將,我想說的是:事到如今只有我們通力合作、才能除去破軍!」
「除去破軍?」飛廉一震,蹙眉。
「不錯,如今他已經是我們三方共同的敵人,不是么?」碧看著他,綠色的眼睛里露出某種複雜的感情,「龍神和真嵐殿下都認為你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夥伴,而我……也是那樣認為的。所以,我今日受命來到這裡,和你商量合作的計劃。」
「……」飛廉無話可說,尚未從這一猝然而來的消息中回過神。
8匿名網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8
——空桑和海國,居然會向冰族的自己伸出手?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要什麼合作?要怎樣才能除去那個破軍?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
「所以,拜託少將可以抽出一刻鐘,來聽一聽這個計劃么?」碧柔聲開口,聲音柔婉一如往昔,令他無法拒絕,「西京將軍和慕容公子也已經來了,正在音格爾少主的帳里密談——飛廉少將是否願意移步一見?」
「哦,好……不,等一等,」他脫口回答,忽然間回過神來了,記起了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來太久明茉會擔心。」
明茉?一下子聽到這個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複雜的表情——那個門閥小姐,難道不該在帝都么?怎麼也到了這個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現在是我的妻子。」飛廉凝視著她,輕聲解釋。
碧微微笑了一下,臉色蒼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天註定。」飛廉低低嘆息。
「所謂患難見真情,更是難得。」碧柔聲,「少將當珍惜。」
9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9
「是。亂世動蕩,命如朝露——當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虛度。」飛廉微微一笑,拂簾而出,回頭道,「少等,我回去和明茉說一聲,便來音格爾少主帳中與你們商議。」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風砂里,冷月下,瀚海無垠,泛著金屬一樣的冷光。
碧抱著湘的頭顱默默目送著他,身形微微顫抖。飛廉的身形隱沒在不遠處一個點著暖黃色燈火的房間里,有一個秀麗的女子側影迎上來,為他拿下肩上披的大氅,兩人側首殷殷低語,如此溫暖而和諧。
身經百戰的復**暗部隊長忽然間有再也無法控制的悲哀,跪倒在砂風中,哀哀哭泣,將戰友的頭顱緊緊抱在了懷裡——兩個女子冰冷的臉龐緊貼在一起,淚水和血水混合著滲入了黃沙,迅速泯滅無痕。
生為亂世人,宿命如飄蓬。
將畢生奉獻給了民族的解放大業,這些為自由而戰的女戰士們,披上了冰冷堅硬的鎧甲和面具終身血戰,是否永遠也無法得到一個女子該有的溫情?
10匿名網友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09:59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飛廉和來自空桑、海國方面的使者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因為那些半夜到訪的外族人在天亮前便已悄然離開,並無第二人知曉——天亮后,飛廉少將照舊從自己房裡走出,音格爾少主照舊在磨著自己的短劍……空寂大營里一切都和往日一樣。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個鮫人死在了帳篷里,而且失去了頭顱。
然而幾乎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畢竟一個鮫人在西荒的沙漠里隨時隨地都可能死去,何況她本身就已經傷得如此之重。
她死得無聲無息,彷彿一滴水滲入了大漠,隨即消失無痕。
——直到鏡湖上空那一戰爆發,世人才明白在那一夜裡,三方達成了什麼樣可怕的協議。也明白那個鮫人女戰士,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不顧一切的戰鬥,獻出了自己所能獻出的一切,沒有一絲妥協,也沒有一絲猶豫。
那是一個令破軍都動容的、擁有鋼鐵一樣意志的女子。
她的名字,將永遠流傳在海國的眾口相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