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採蓮初會
「搓揉捏拿任我而為!好一個華美人!」金繩宮屋頂之上,風夕喟然而嘆,目送著那個窈窕的身影。
「將屬於女人的本領運用自如,實是一個很有智慧的女子!」豐息同樣讚歎,只是他的目光卻落在那個撿起赤芍的身影上。
但見那人撿起赤芍輕輕的拂去灰塵,湊至鼻尖嗅那幽香,眼睛微閉,似陶醉熏然,半晌后才小小翼翼的收進懷中,然後四顧環視,確定無人瞧見后移步往金繩宮而來。
「看來這小子痴戀華美人哦,只可惜華美人卻似對你這黑狐狸情有獨鍾。」風夕自也看到那人舉動,涼涼的笑道。
豐息卻仔細的看著那人,大概年約二十五、六,身材頗高,著一身武將鎧甲,很是英武。
那人從金華殿至沁心園再至南書房,一路暢行無阻,看來是極得華王信用之人。而屋頂之上,豐息若一抹墨煙輕划,一直緊跟於那人,而風夕自也跟在他身後,嘴裡卻喃喃念著「大白天的,怎麼就沒人發現我們呢?唉,輕功練得太好也不好,沒人陪我們玩!」
「臣葉晏參見大王!」南書房內,那武將拜倒於地。
高高在上的華王莫測高深的看著腳下臣子,不發一言,而那武將——葉晏也就一直跪地垂首。
「葉晏,你看看這個!」半晌后華王扔給葉晏一樣東西,語氣平靜中夾著一絲火氣。
葉晏撿起地上的東西,那是一個摺子,展開一看,不由臉色大變,片刻看完,忙將摺子高舉於頂,「臣知罪,請大王降罪!」
「哼!」華王拂袖起身,看著地上的葉晏,「本王寄厚望於你,誰知你卻屢負本王!」
「是臣無能,請大王處罰!」葉晏誠惶誠恐。
「處罰就了事嗎?!」華王一拍書案,高聲怒道,「我華國最富的曲城、擁有我華國近一半財富的祈、尚兩家竟就這樣瓦解了!所有的財富竟不易而飛了!而落到了誰手裡卻是郡守不知!大臣不知!全國竟沒一人知曉!」
「臣……」
「你還有什麼說的?!啊?」華王鬚髮皆張,目射怒焰,繞著地上的葉晏而行,「叫你去要張藥方,你卻是半個字都沒到手!倒是惹了一身的麻煩回來,最後竟還弄得我丟了半個華國!你真是好樣的啊!」
「臣知罪!臣該死!」葉晏連連瞌頭。
「瞌頭有個屁用!」華王一腳踢去,將葉晏一把踢翻於地,猶是不解恨,又再加一腳,踢在葉晏臉上,「你現在馬上給我滾到曲城,本王限你一月內馬上將曲城之事查個清楚,否則本王不但要你人頭不保,還要誅你九族!」
「是!」葉晏忙瞌頭應道。
「還不快滾!」華王看著他,真是恨不得殺了解恨,但此時卻殺不得,至少也得等曲城之事清了才行!
「是!」葉晏答應著,只是卻還似有些猶豫,「只是……只是三日後……」
「你!」華王又一掌拍在書案上,指著葉晏,「你難道還妄想著要娶公主?!你還有資格嗎?本王現不殺你已是格外開恩!再不滾莫怪本王無情!」
「是!臣告退!」葉晏慌忙退去。
「慢著!」華王猛然又是一聲大喝。
「大王還有何吩咐?」葉晏忙迴轉身。
「斷魂門務必清理干凈!」華王語氣陰冷,「此事若傳揚出去,本王何以君臨天下!」
「是!」
「哼!」待葉晏離去,華王一揮袍袖,摔落一隻茶杯。
「死到臨頭猶戀花,這葉晏還真有意思!」屋頂之上,風夕從揭開的瓦洞中看著房中的一切,「這就是你要我來看的好戲?」
「這樣,所有的就都有了解釋。」豐息的目光卻還停留在華王的身上,神情高深莫測中卻帶著絲絲淺笑。
「是啊,若是華王想得韓家藥方便是在情理之中。」風夕仰身躺在瓦上,目光看向天空,絲絲艷陽射入她眼,卻無法滲透眸上那一層陰霾,「他要君臨天下必要興兵,興兵必有傷亡,而『紫府散』是最佳的外傷良藥,用于軍中,定可減少士兵的傷亡!」
「只不過他做得太笨了一點。」豐息最後看一眼房中的華王,將瓦蓋上。
「為著他的霸業,便滅了整個韓家!」風夕似有些不能承受艷陽的刺目,抬手蓋住雙眸,「數百條性命這樣沒了!」
豐息無語的看著她,目光複雜,似有些慶幸又似有些隱憂,最終他將目光放向遠方,富麗堂皇的華王宮便在腳下,只是腳下還會有些什麼?只是這些紅樓綠水?還是無數人的鮮血白骨?
曲玉軒中,華純然鋪開一張玉帛紙,拾筆綴墨,在上面細細描繪,每一筆皆是小心翼翼,似生怕有絲毫錯端,神情認真無比,眉眼間卻又透著絲絲甜笑。
風夕無聲無息的走至她身後,目光從桌上移到她臉上,微微一笑,只是笑中卻帶著一絲婉嘆。
「華美人,你在畫什麼呢?」
身後忽然響起的淺問聲讓專心作畫的華純然猛然一驚,手一顫,手中之筆墜下,直往畫上落去,眼看剛畫好的畫即毀,華純然不由一聲驚呼:「呀!」
千鈞一髮間,一隻手忽然一伸,接住即將落在畫上的筆。
看著完好的畫,華純然鬆了一口氣,迴轉身嗔道:「你要嚇死我呀?老是走路沒聲音,還專愛突然出聲嚇人!」
而風夕目光卻被桌上之畫吸引,手一伸,拈起畫細看,一看之下不由大聲嚷叫:「這隻黑狐狸哪有你畫的這麼好?你這畫的簡直是天上的神嘛!他哪有這麼正義?」
「我畫得不像嗎?」華純然見她如此驚怪,不由問道,想她自幼即拜國中第一畫師為師,自問畫功即算不為第一,但也是佳作,怎麼一到風夕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當然不像!」風夕一手轉中手中筆,一手舞中手中畫,滿臉的義憤填襟,似乎對華純然畫的畫像極為不滿。
「這……」華純然細看自己的傑作,自我感覺卻並無不妥。
「我告訴你,這黑狐狸應該是這樣畫的!」而風夕卻走至桌邊,鋪下白紙,筆尖點墨,揮筆而下,「這臉嘛,有點長,象個鴨蛋!這眉嘛,這樣長長的,但到這裡時要稍微的往上挑一下。然後這眼嘛,唉,竟長了一雙丹鳳眼呢,這眼角要往上翹,所以這黑狐狸斜著眼看人時,特別是看向女人時就等於在問:美人,要跟我走嗎?天生的一對騷胞眼,專門勾引女孩子用的!再這鼻子,唉,這傢伙唯一生得好的就是這管鼻了,就是這鼻子讓他看起來蠻正義的,其實這傢伙的腸子是轉了很多彎的!再來是這傢伙的唇,嗯,薄薄的,唇薄者無情,這傢伙就是最好的寫照!嗯,對了,還有他額頭上的這彎墨月,好了,差不多就這樣了吧。這傢伙雖然生了一張不錯的皮相,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好人!」
但見她一邊說一邊畫,片刻間,豐息的形象便躍然於紙上,畫完了,她放下筆,拍拍手,將畫象遞給華純然。
華純然仔細看去,這個豐息與他畫的豐息看似是一人,但卻又不盡然。神情間一眼看去雍容俊雅,風采出塵,可再看第二眼,卻發現那雙微挑的鳳目里藏著一抹惑人的邪魅,令人不知不覺間沉滄,卻還沉滄得心甘情願!再看第三眼,那嘴角銜著的那抹淺笑分明帶著一絲狡黠,似算計了天下卻天下猶不知的驕傲與自得!這個豐息呀,真的與她所畫的那個俊雅貴氣的豐息不同,但可以確定,這個豐息卻更為生動,更加吸引人!
「風姑娘所畫確實比我所畫更為傳神!」華純然由衷嘆服,目光由畫移向風夕,帶著絲絲刺探,「能如此透徹的畫出豐公子,可見姑娘與他實是相知甚深!」
「嘻嘻……認識他十年,別的好處沒有,唯一的好處是將他看清,然後呢,天下間也就沒人能騙得到我了。」風夕搖頭晃腦,嘻嘻一笑,似是頗為自得。
「據說江湖間傳聞,『白風黑息』乃天生一對,風姑娘與豐公子既相識有十年之久,那自是情誼深厚,對豐公子自也了解甚深。」華純然微垂目光淺笑道,手指輕捏畫象,拇指與食指指尖卻捏得稍稍緊了。
「天啦,都起雞皮疙瘩了!你看……你看……」而風夕聞言卻是翻起衣袖讓華純然看其手臂上冒出的一粒粒雞皮疙瘩,而面上的神情就好比白日見鬼般的驚恐。
「華美人!」風夕忽一把拿住華純然的手,鄭重無比的告之,「你要把我和某人配成一對,你可以考慮考慮……嗯……比如說那個天下第一的玉公子,或是那個隱居深宮神秘莫測的蘭息公子,更甚至是那個狂傲得不可一世的皇朝世子都行,但就是不要把我和那隻黑狐狸連在一塊兒!拜託了!」
「風姑娘何必如此緊張,純然也只是聽說了一些傳聞罷。」華純然抿嘴輕笑,眸光一瞬間明燦奪目。
「唉!那些江湖人真是沒創意!」風夕使勁的搓著手臂,滿臉的不敢苟同,「要傳我白風夕的緋聞,就不能想想其它人嗎?傳來傳去就是和這隻黑狐狸攪在一塊,真是倒霉呀!」
「咯咯……」華純然看著她那模樣不由咯咯歡笑,「豐公子儀錶非凡,又滿腹才華,多少人想得之佳婿,為何風夕竟如此反感?而且總是稱之為狐?」
「嘻嘻……」風夕聞言偏頭一笑,看著華純然,「想得佳婿的是公主吧?」說到此手一托下巴,目光上下打量著華純然,「其實說來,公主與那黑狐狸倒是天生一對!」
「說你呢,幹麼扯到我身上來!」華純然以袖遮顏轉過身去,似是有些羞惱,只是眼角那一絲笑意卻是怎麼掩也掩不住。
「呵呵……華美人,害羞呢!」
風夕身子一滴溜便轉到她跟前,手一伸,華純然只覺得握著的畫象似被什麼力量吸住,眨眼之間便到了風夕手中,風夕兩手一揉畫象,然後再一揮,剎時如雪灑大地,雪花似的紙屑從天而降,落了華純然滿頭滿身,仿若雪裹著一株紅牡丹,艷麗中猶帶一絲不勝雪意的柔弱與嬌怯,令風夕看了也不由由衷嘆息,這個華純然,其美艷更勝鳳棲梧三分,只是鳳棲梧卻勝在一份孤高的清冷!
「華美人,你是不是中意那黑狐狸呀?要不要我幫你呀?」風夕彎著腰,低著腦袋,側著臉,往上看著微垂首的華純然,「要知道那隻黑狐狸可是拜託我了哦!」
「看你又弄了我一身。」華純然以袖輕拂身上的紙沫,對於風夕這些怪招她已有些見怪不怪了,眸光似極不在意的輕掃風夕,隨口問一句,「拜託你什麼?」
「我幫你弄!」風夕上前替她掃去頭上的紙沫,小心的不弄亂她的頭髮,倒似忘了她剛才說的話,也沒聽到華純然的問話一般。
華純然袖中的手一握,唇微抿,終是無聲的微嘆一口氣,目光有些些微惱的看一眼風夕。
「只是好玩嘛,下次我不再弄啦。」風夕的手順便又在美人柔嫩的臉上摸了兩把,以為華純然的微惱是為著她弄了她滿身的紙沫,「下次我采牡丹花,到時滿天花雨灑下,你肯定就是花中的仙子!」
華純然想矜持著不問,可實在壓不住心頭的念頭,最後只好再細聲問道:「豐公子武功高強,還會有何事需要拜託他人幫忙嗎?」
「哦,那隻黑狐狸雖武功了得,但有些事也不是武功高就可以解決嘛。」風夕似突然又想起來了,不以為然的道,「比如這姻緣啊可不是得*月老牽線才成嘛!」
「哦?」華純然低垂雙眸,似有些驚訝,「豐公子有心上人嗎?不知是哪家姑娘?」
「那可是第一等的大美人呢?」風夕面帶微笑的看著華純然道。
華純然似有些害羞,一直低垂著頭,目光絞著腳尖,等著風夕再往下說去,可等了半天,風夕卻只管瞅著她笑,滿臉的趣味與戲謔。
終於華純然抬起頭,臉上的羞怯已一掃而光,代而起之的是一臉精明的淺笑,「風姑娘,你願意幫我嗎?」
「華美人,你要我幫你什麼呢?」風夕依舊笑吟吟的道。小美人呀,早應該應該如此了,你那些功夫用在我白風夕身上真是太浪費了,因為毫不管用啊!
「我中意豐公子,我想招他為駙馬!」華純然清清楚楚的吐出,臉上未有一絲的羞意與猶疑。
「哈哈……」風夕聞言大笑,卻又似十分讚賞的大力鼓掌,「華美人,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果然不同於一般深宮女子!」
「姑娘願意幫我嗎?」華純然落座於椅上,動作優雅。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風夕卻一把躍上桌,坐在上面。
「請說。」華純然悠閑的將衣裙拉妥。
「此次向你求親之人可畏網盡整個東朝的青年俊傑,其中不乏如皇國世子皇朝、豐國世子蘭息這種舉世少有的佳郎,可你為何偏偏要選一個身份平凡的江湖人為夫?」風夕側首斜眸笑看華純然。
「因為我希望往後的歲月中我的笑能多一些真心與——開心!」華純然手托香腮怡然淡笑。
「嗯?」風夕倒料不到她會如此簡單回答。
「我一生的追求就是享有一個女人所能享有的至高地位與無盡的榮華!」華純然坦然而道,並未有絲毫不豫,螓首微抬,目光落向屋中高掛的水晶宮燈,屋外的陽光射進,宮燈發出燦目的光芒,「憑我自己,不論我是嫁與誰、不論我是在華國、皇國或豐國,我都會富貴一生!」
「你信嗎?」華純然目光從宮燈調向風夕,臉上因著自信而有著一種高貴無倫的風華。
「信!」風夕頷首,臉上笑容不改,看著華純然的目中只有一片讚賞。
「可是至高未免總有些孤寂。」華純然的目光又落回宮燈,聲音忽而低沉,透著一種幽思。
「嗯。」風夕微笑點頭。
「這幾日……我與豐公子相處……我非常非常的開心。」華純然的聲音忽然淡柔,帶著一種夢幻似的色彩,眉宇間有一抹飛揚的喜色,「我可以確定我以後再也找不到一個如此人物!因此我想讓他為我而留下!」
風夕身子一縱便落在華純然面前,右手一伸,托起華純然的臉,細細審看,臉上的微笑也一直未斂,而華純然也就任她而看。
「有一張絕美的臉,還有聰慧的頭腦,以及深沉的心計,某些方面倒還真有些相似!」風夕喃喃低語,看著手中的這張臉良久,「而且虛偽、狡滑、貪戀榮華,只是……卻擁有一顆七竊玲瓏心。」
「第一次有人當著面這樣毫不留情的說我。」華純然一笑,手上伸攀住風夕的手,微微握緊,「但我確實是這樣一個女人!」
風夕聞言笑意加深,然後眉峰一挑,「只是你為何要對我說真話,其實你可以有其它借口,而我決不會深究!」
「因為……」華純然伸出雙手,然後輕輕的捧住風夕的臉,細細的看著那雙永遠都保持著清澈、永遠無一絲陰暗的眼睛,「我這一生還從未有過真心相待的朋友,只有你───風夕,我希望你是我唯一的真心朋友,不帶絲毫欺瞞、算計,只是真心相待!」
「因為我屬於江湖,永遠不會威脅到你?!」風夕也看著她的雙眸,透過那雙眼睛直看到她的心裡。
「是的!」華純然坦然承認。
「好,我幫你!」風夕聞言燦然一笑,毫不猶豫的答應。
而華純然卻是一呆,一瞬間竟不能從風夕剛才那一笑中回神,那一笑間竟是燦然奪目,艷光逼射!為何以前竟未發現,原來風夕長得竟是如此的美!美得竟是這般絕倫!有著一種她這個第一美人也無法企及的東西!
「姐姐!姐姐!」屋外忽然傳來叫聲。
風夕身子一彈,馬上躍向屋外,只見暗香亭頂上,韓朴與顏九泰正坐在上面。
「朴兒,你怎麼來了?」風夕驚喜的叫道。
「哼!還不是你丟下我,自己跑來這裡玩,都這麼多天了都不回去,所以我叫顏大哥帶我來找你啦!」韓朴噘著嘴道,然後身子一縱,從亭上躍下。
「顏大哥,辛苦你啦,這小鬼肯定給你不少麻煩吧。」風夕一把抱住韓朴,然後招呼著還在亭上的顏九泰。
顏九泰只是搖搖頭,卻並未躍下亭子,似不打算久留。
「風姑娘,這是……」華純然也走出屋外看向這兩個不速之客。
「華美人,這是我弟弟韓朴!」風夕笑吟吟的回頭招呼著華純然,然後一拍韓朴的腦袋,「朴兒,快叫公主姐姐!這個姐姐美吧?!」
「好俊俏的孩子!」華純然看著被風夕一拍雖有些皺眉歪臉卻依然難掩俊秀的韓朴贊道。
「他就是太小了點,不然以外表而論,倒是和公主是絕配!」風夕笑嘻嘻的道。
「呵……」華純然對風夕的胡言亂語一笑置之,「連這麼小的孩子都能在王宮來去自如,看來這王宮的守衛得好好管管了!」
「我才不要她配一對!」誰知韓朴卻還深覺侮辱他一般的反抗道。這個女人扭扭捏捏的看著就不舒服,哪有姐姐一半的清爽!
「去!你這小鬼再修三輩子都沒這福氣呢!」風夕回應韓朴的無禮是狠狠敲他一記。
「我都說過,別敲我的頭,我是大人了!」韓朴撫著腦門叫道。
「是個大人就不會有這種無禮之舉了!」風夕再敲一下,然後轉身回頭對華純然道,「華美人,在你宮中已玩了好些日子了,既然我弟弟都來找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後天我再來找你。」
「父王明日想召見你和豐公子,不如明日過後你再走不遲。」華純然挽留道。
「哈……我想依你的心意,華王只需接見那隻黑狐狸即可,至於我嘛,反正不是駙馬人選,見與不見都隨意罷。」風夕一笑,然後身子一縱躍到華純然身邊,手一伸,將之別在腰間的那塊綉有蛩蛩與距虛的絲帕搶在手中,「不過你放心,見著那隻黑狐狸的人,男人為之折服而願屈膝為奴,女人為之傾心而願跟隨天涯海角,必竟論其才貌確實是世所難匹的!就連你這個東朝第一美人不也為之傾心嗎?!哈哈……」
風夕大笑中一挽韓朴,身子一縱便躍上屋頂,然後再回首問道:「華美人,最後確認一次,你真的要我幫你嗎?」手一松,那塊絲帕便隨風吹落,恰恰落在華純然手中。
「是的。」華純然看著絲帕上的圖案清清楚楚的答道。
「好的,我會幫你的!」風夕身形一飄,眨眼間不見蹤影,顏九泰也跟隨其後而去。
三月二十四日。
在華國,許許多多的人都有些緊張的日子,因為明日就是純然公主選親的日子,許多人都在摩拳擦掌的準備著,習武的多練幾套拳腳,希望到時公主會為他的英武而傾倒,習文的多念幾篇文章多寫幾篇詩詞,希望到時公主會為他的才華而折服,必竟能得天下第一的美人的青睞對於男人來講,實是人生第一的幸事!
「華美人,她們在我頭上弄個一個時辰了,還沒弄好嗎?我枯坐得實在有些困了!」
一大早,落華宮便響起了一個窮極無聊的聲音,夾著一絲困頓不堪。
「再等等,馬上就好。」
這一個清甜細柔的聲音總是在那個無聊的聲音響起時開始安撫。
「天啦,你手中拿的是什麼,別……千萬別往我臉上抹……我說了別抹……你再抹我就踢你了……我可是說真的!」無聊的聲音叫囂著威脅人。
「好吧,別給她抹了。」清柔的聲音馬上介入。
「天啦,你手中是什麼?金鳳凰啊!好大好漂亮……你幹什麼……不要插在我頭上……這東西看雖是好看,但是太重了……我說了別插……很重呀……你再插信不信我把它折成兩截!」
「好吧,『火雲金鳳』太重就別戴了,那就戴那支『流雲山雪』,更加別緻。」
「我警告你們啊……別再在我臉上畫啊抹啊的……我可不想呆會兒再洗一次臉……你拿的什麼……說了不要畫……華美人……你叫她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咬她了!」
「好吧,不用畫了,她的眉……我看看……嗯……不錯……天生的一線長眉,不粗不細,恰到好處!」
「公主,給她穿哪件衣裳?」
「拿來我看看……嗯……就這件鵝黃色的吧。」
「弄好了沒有啊?華美人,你到底想搞什麼呀?一大早就把我弄醒!」
「為明天作準備啊,我想看哪種妝扮最適合你。」
「是你選親又不是我,我幹麼要妝扮!」
「你答應要幫我的。」
「那還不簡單,我把除黑狐狸以外的人全部打得趴在地上不就行了,那樣誰也沒臉向你求親了!」
「咯咯……虧你想得出來……好了,睜開眼睛,站起身來,讓我看看效果如何。」
「先讓我睡一覺好不好,我實在想睡啊!」
「不行!你們把她拉起來!」
華純然指揮著宮女將攤在軟塌上如一灘爛泥的風夕拉起來,無奈風夕雖被拉起,卻是歪頭斜腰,雙眸緊閉,全身仿若無骨一般倚在宮女身上。
「凌兒,將那盤『珍珠糕』端來。」華純然淡淡的吩咐著。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只見風夕馬上站直身子,雙眸睜開,閃亮如星,哪裡還有一絲困頓疲倦。可也在風夕睜眸立身的那一剎那,滿室宮人都有一瞬間的征呆,彷彿是陶瓷娃娃,睜眸的瞬間忽然注入了生命,剎時生動靈活,全身光華流溢!
在眾宮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時,但見風夕眼珠一轉,然後便見黃影一閃,室中已無風夕身影,而殿外卻傳來她歡快的叫喊聲,「凌兒,你走路太慢了,我來接你啦!你手中這『珍珠糕』我來端吧。」
「唉!」室內眾宮女皆發出一聲嘆息。
「這個風夕呀……」華純然嘆息的搖搖頭,心頭卻忽生警剔。
「老遠就能聽到你的叫囂聲,你何時能斯文點?」宮外傳來豐息優雅的聲音。
華純然聽得忙移步出宮,只見風夕正坐在欄杆上埋頭大吃,一旁站著看著她發獃的凌兒,而遠遠的走來那個修長的、優雅的黑色身影。
「豐公子,過來看看風姑娘,你定想不到風姑娘竟是如此美貌吧?」
華純然走近風夕,從她手中將『珍珠糕』拿過遞迴給凌兒,抬手拈帕拭去她嘴角的糕屑,拉她下欄站立於地。
「這隻黑狐狸就會來壞我好事。」風夕喃喃抱怨,目光戀戀不捨的盯著凌兒手中的『珍珠糕』。
華純然將她轉過身面對迎面走來的豐息,看著一步一步慢慢而來的豐息,風夕眼珠一轉,忽然嫣然一笑,盈盈一拜,「見過豐公子。」
這一笑一拜間竟是禮節完美,儀態優雅。
豐息在約一丈距離的地方停步,看著婷婷而立的風夕,長眉清眸,玉面朱唇,如緞黑髮挽成風霧鬟,略飾珠釵,一襲鵝黃宮裝替代寬大的白衣,柔柔絲帶系住纖纖細腰,襯得她身段修長玲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若空谷佳人,清雅絕世。
「豐公子覺得如何?」華純然目光緊緊盯於豐息面上,想從那獲得某種信息,奈何豐息卻一直是面帶淺笑,眼波不驚,彷彿眼前的風夕是再正常不過。
「有一句話叫『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可不就是說眼前之人嗎?」豐息低眸審視著手中的白玉短笛道。
「哈哈……華美人,你白費一翻工夫呀!」風夕放聲而笑,頓時將那高雅的氣質破壞怠盡,手一伸,將頭上珠釵撥下,頓時一頭長發披散而下,花費近一個時辰梳成的頭髮便毀於一刻,身子一躍,坐回白玉欄上,兩隻腳互為踢踏,晃肩搖頭道,「我答應幫你就會幫你的,不必讓我來穿這件『龍袍』的。」
「豐公子真愛說笑。」華純然眉眼如花,心眼如花。
「公主有何事需要幫忙嗎?」豐息看向華純然道。
「沒……只是一件小事。」華純然微垂螓首,以袖掩容,獨留一雙美眸輕輕溜一眼豐息,其意濃如美酒,欲醉人心。
「哦。」豐息輕輕點頭,似並不在意,一揮手中玉笛道,「息近日在貴宮之琳琅閣中尋得一久已失傳的古曲《珠玉買歌》,請公主一品如何?」
「純然之幸也。」華純然嫣然一笑。
「公主請。」
豐息微擺手,華純然一笑頷首,兩人往曲玉軒方向而去。
「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方知黃鵠舉,千里獨徘徊。」風夕看著遠去兩人的背影,搖頭晃腦輕吟著,手中輕輕撥弄著珠釵,臉上似笑非笑,「珠玉買歌笑……千里獨徘徊……」
三月二十五日,東朝第一美人純然公主的選親之日。
拒說從東朝各國來向公主求親的人不下數萬,但最後經過華國太音大人的篩選,僅餘一百人,此一百人可喟精英中的精英,有武功高強的江湖奇士,有富甲天下的巨賈,也有他國朝中高官,有出身尊貴的王侯公子……皆是文才武功各逞風采!而公主今日便要在金華宮接見此一百人,到時公主將考其文才武功,擇最優者贈以金筆,點為駙馬。
沉寂肅靜的金華宮今日顯得有些熱鬧,到處可見侍從穿梭。
金華宮東邊有一湖泊,名攬蓮,湖的周圍繞湖建有水榭,而在湖中心又建有一座高約三丈的水亭,此亭名為採蓮台,顧名而思義,定要以為此湖定是種滿蓮花,其實不然,攬蓮湖中未種蓮花一株,只是因此亭其六柱從湖面伸出,成半月弧狀拱向中間,好似六瓣花瓣,而中以白玉石鋪頂,其頂卻又以琉璃裝飾,便似花之黃蕊,遠遠望去,便若湖中盛開的一朵蓮花。因此華王要將此宮賜與愛女純然公主,並請公主為此湖及亭命名時,純然公主便將此亭取名採蓮台,其湖便為攬蓮湖。
採蓮台聳立湖中,離湖岸約有五丈之遠,並未築有橋樑連接,只因純然公主說此亭若天然,架橋便壞其韻味,因此華王特令工匠不要築橋,平日皆是以小舟通行。
今日的攬蓮湖面飄浮著朵朵牡丹,那都是一大早,由金華宮的宮女從御花園中采來牡丹,撒落於湖面,點綴得仿若百花擁蓮。
此時圍湖水榭擺有一百張長桌,每一桌上皆坐一位客人,長桌一分為二,一半擺有美食佳肴,別一半卻置文房四寶,而湖心的採蓮台,周圍垂下長長絲幔,好似在亭之周圍築起一道絲牆,遮住亭中佳人,微風拂過,絲幔飄舞,偶露亭之一角,不由令水榭中眾求親者引頸窺探,卻依是難見佳人,更令人心癢難禁!
「各位英雄高士,純然這廂有禮!」清泠泠的女聲從亭中傳出,朦朧的絲幔中,有一窈窕身影盈盈而拜。
聽得這樣好聽的聲音,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振,不由皆想,聲音已是如此好聽,那公主定是更美,想著那天下無雙的容顏,眾人不由心頭巨跳,一陣激動,皆是拜服於地,「拜見公主!」
「今日得見各國高人,此乃純然之幸,因此純然在此彈奏一曲,以示純然對各位的敬意,還請各位不吝指教。」佳人鶯聲嚦嚦,溫柔有禮。
「好!」眾人不由齊聲叫好,其中更有一人高聲叫道,「既算不能當駙馬,但能聞公主佳音,已不枉此生!」
「那就請各位邊享美酒邊聽琴音。」佳人語音清越,隱帶笑意。
「只是不知公主為我等彈奏何曲?」
在採蓮台的對面,有一水榭,或因地勢,其高出其它水榭約一丈,便似眾榭之高峰,頗有鶴立雞群。此時一紫衣公子倚欄而立,揚聲發問,這一百人皆有不凡風采,但此人卻更勝一籌,不過是隨意的站在欄前,卻覺其尊貴如高高在上的王者,一句隨口的問話卻隱帶一絲霸氣,似無人能拒絕不答,目光炯炯射向亭中,銳利得似可穿透絲幔將亭中看得一清二楚。
「此亭名為採蓮台,純然便彈一曲《水蓮吟》,不知皇世子以為如何?」
亭中——風夕——透過絲幔一角看向水榭的紫衣公子皇朝,雖隔著五丈遠的距離,卻依然能清楚的看清他臉上那種不將天下放在眼中的傲然氣勢,不由微微一笑,抬手拂過長發,又輕點向額際那彎雪月,心中竟隱生一種念頭,竟是很想看看皇朝看到她后的表情。
「好!」皇朝頷首,似王者允旨一般,回身坐回椅中,抬手執壺,卻忽又放下,轉頭看向身後青簾,「無緣,你真的不出來親眼見識一下名動天下的美人?」
「不用了,所謂相由心生,我自由琴心而識華國第一的美人之絕代風華。」簾后一個清亮、優美如音樂的嗓音淡淡的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聽到這樣的話,風夕不由心中一動,琴心識人?玉無緣?他也來了?
忽然間,她非常想要好好的彈琴,傾盡自己所有彈一曲,想聽聽這個聲音會如何評價她。
指尖輕挑,琴音划空而起,一曲《水蓮吟》悠揚清澈若流水一般由指間傾瀉而出。
彷彿間,人已置身碧波清水間,朵朵蓮花正綻開花瓣,嫩嫩花蕊遞送縷縷幽香,田田蓮葉隨風向你微微擺舞,翩翩彩蝶繞花而飛,清風拂過,衣袂飛揚,正意暢神怡間,忽見小舟,有美一人,婉若青蓮,飄然流雪,矯然游龍,驚鴻踏水,笑語嫣嫣,可親可憐,意傾情動,且攜素手,同醉蓮中……
一時間所有人皆為琴音所醉,皆停下所有動作,注目於採蓮台上,而皇朝身後青簾微動,那一抹淡影終於走出簾外,玉立於欄前。
風夕眸光一掃,一眼看清,心頭一跳,指尖一顫,一個錯音便出,不看卻已知那人長眉微挑。
吸氣,閉眼,靜心!手一瞬間靈活異常,心一瞬間清明如鏡,琴音一瞬間由優雅婉約轉為清逸瀟洒,洒脫飛揚,無章可依,無譜可據,無跡可尋,一縷清音,化為疾飛無拘的泠風,化為自在飄浮的絮雲,化為清涼甘甜的細雨,化為明凈無垢的初雪……隨心所欲天地翱翔……
當一曲已畢,整個攬蓮湖只是靜聲悄然,無一人敢發出一絲聲響,似皆還是沉醉於琴中,又似不敢打破這由琴音營造的絕美氣氛。
「好!好!好!此曲清新脫俗,不守墨規,意境不凡!」皇朝最先拍掌贊道,「無緣,你說如何?」
玉無緣注視於採蓮台良久,然後輕輕吐出:「風華絕世,琴心無雙!」
風夕聞言心頭一震,抬首看去,簾前立著一個白色身影,素服無華,人潔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