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惘然無回
五月四日晨。
當華王催動十萬大軍,以四門火炮開路,正準備對厲城發動最猛烈的一擊時,前方查探情況的士兵卻回復道:「報告大王,前方厲城杳無人聲,城門大開,城樓之上只有草人!」
「什麼?!」華王聞言驚鄂,但馬上就仰天大笑,「哈哈哈……風惜雲那個小娃娃肯定是怕了本王的火炮,所以逃了!」
皇朝與玉無緣聞言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問,風夕豈是望風而逃者?
「傳我令,大軍進城,休頓后,未時出發,追擊風軍!」華王下令道。
「大王。」柳禹生卻勸道,「昨日一戰並未分勝負,風王無故棄城而逃,恐其中有詐,大王不宜即刻進城,不如先派人入城內查看一翻再作打算。」
華王聞言微微一頓,然後看向皇朝,「賢婿以為如何?」
皇朝淡淡一笑,「柳軍師所言極是,大王萬金之體,不宜身冒險地。」
「好!」華王應允,「柳軍師,派一千人帶一門火炮入城查看,若發現有風軍藏匿,以炮轟之!」
「是!」
當下,一千華軍擁著一門火炮小小翼翼的踏進厲城,一開始可謂步步為營,謹慎萬分,但差不多走過半個城,都見不著一人,諾大個厲城內是一片空寂,除了偶爾的幾聲被丟棄的貓狗的叫聲外,再無聲跡,當下不由都放鬆了綳得緊緊的神經。
「看來風國人都被我們華國大軍嚇溜了?」有人看著空蕩蕩的街道道。
「是被我們的火炮嚇跑了!」有人拍拍那門火炮道。
「不都說那風國女王風惜雲很是了得嗎?怎麼竟聞風而逃了?」有人有些不屑道。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還不被我們十萬大軍給嚇得躲回房去繡花了。」有人放肆道。
「哈哈……有理有理!女人就應該呆在家裡做飯生孩子!」有人猖狂的大笑道。
「現在可以發信號通知軍師了吧?」有人提議道。
「發信號吧。」領頭的偏將道。
待發出信號,這一千人便席地而坐,稍息片刻。
「各位準備好上路了嗎?」
華軍剛坐下,就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尋聲抬首望去,只見左邊屋頂之上立著一個一身銀甲的女子,頭戴鳳盔,幾遮去一半的容顏,獨留一雙灼灼生輝的星眸露在盔外,正含著一絲戲謔俯視著他們,清晨的涼風拂過,一頭黑色長發在肩后飛舞,襯著身後明艷的朝陽,彷彿是從天而降的戰神,耀不可視!
「這就是你們賴以自豪的火炮嗎?」
只聽得似是自言自語的低問聲,然後只見屋頂之上的女子張開了手中長弓,弓上搭著一支火箭,本來還處在驚鄂之中的華軍馬上清醒過來。
「她是風王!」有人發出驚呼,昨日那數支驚魂顫膽的神箭馬上浮在了每個華軍的眼前。
頓時華軍全部起身,抽刀的、撥劍的、拿弓的,一個個全對準了屋頂之上的人,都在想:是射殺了這孤身一人的女王,還是抓回去向大王請功?還沒想個清楚時,卻見屋頂之上的女王燦然一笑,剎那間,天地忽在這一刻變得格外的明朗開闊,周圍空曠的屋宇一時之間全渡上一層琉璃的光華,大地仿若有百花盛開,周身似有清香盈繞……可瞬間,天地又在這一刻暗下來,周圍空屋的窗戶全在一時之間開啟,眾人還未來得回過神來,箭已如蝗雨射來,緊接著是灼亮的火光掠過天際,然後再是「轟!」的一聲巨響!
朦朧中,那雙星眸似有些悲傷的投下一眼,意識模糊中,彷彿間還能聽到那個清泠的聲音發出淡淡的嘆息,那麼輕忽而悲凄,在那巨響之中、在那些慘叫聲中……又是那般清晰可聞,彷彿……那是親人溫情而又悲切的一聲痛呼,讓人無限依戀與不舍!
那一聲巨響同時驚起了城外接到信號正準備進城的華軍,反射性的舉起了刀槍,拉開了長弓。
「華王,這是晚輩惜雲代厲城給您最後的禮物!」
清泠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傳來,彷彿來自九天之外,卻又如人在耳畔低語,帶著淺淺的嘲諷,城外十萬大軍,無一不聽得清清楚楚。
「給我炮轟厲城!」
聽得那輕視的諷語,暴怒的華王怒吼著,已不管城內有沒有人,也不管城內還有那派去探路、生死不明的一千士兵,只想以火炮轟毀這座厲城,將那個風惜雲轟個粉身碎骨,方能解心頭之恨,方能一泄被辱之憤!
皇朝與玉無緣相視一眼,幾不可見的微微搖頭。
「厲城之後是無回谷。」玉無緣看向城內冒起的煙火,神情間是佛者的悲憐與似已看透世情的漠然,「無回谷……真是一個好名字啊。」
皇朝的眼光卻落在氣得鬚髮皆張、渾身發顫的華王身上,這位一國之君持掌最富的華國數十年,已養成他目中無人的傲氣,對於他的金衣大軍、對於他那獨一無二的火炮太過自信!而且這樣暴怒的性格,哈……真是太好了!
「你若是最後那一句話不說,華弈天也不至於暴怒到炮轟空城。」離厲城數十裡外,豐息極不苟同的望著風夕搖頭,「風國雖不缺重建一城的物力、人力,但能省一事,又何必多惹一事。」
「我哪知道他會那麼小氣,連一句玩笑話都聽不得。」風夕聳聳肩,抬手取下鳳盔,輕鬆的搖搖頭,長舒一口氣,「這天氣怎麼一下變得這麼熱了。」
抬首眯眼看向高高掛在天空的太陽,摸了摸身上厚實沉重的鎧甲,然後又瞄了瞄身旁之人那寬鬆單薄的黑色長袍,心裡頗是不平衡。此時只他倆人在路,風雲騎昨夜即已撤走,而箭雨隊此時大概離無回谷也不遠了。
「不過厲城我一定會從華弈天身上討回來的!」風夕又回首看向厲城方向,斬釘截鐵道,左手卻極其隨意的轉著鳳盔。
「接下來你如何打算?」豐息問道。
「本來在無回谷,我並不怕他們的火炮,但是皇朝來了,那麼我便不得不顧忌,那在華王手中不堪一擊的火炮到了他手中或許可抵千軍萬馬了!」風夕微皺眉頭道,「他的五門火炮已被我毀去二門,餘下的三門……」說至此忽眼珠一轉,盯在他身上。
豐息被她眼光一瞄,十年相交,豈有不知,馬上趕在她開口前便手一伸,似要擋住她即將出口的話,「不要算到我頭上!」
「黑狐狸……」風夕的聲音忽變得軟軟的、甜甜的,臉上綻開的笑容比天上那太陽還要來得明媚燦爛,一揚鞭,白馬馬上擠到了黑馬身邊,兩馬並排而行,座上兩人隔著不到兩尺的距離,「黑狐狸,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費絲毫氣力的!」
「你也同樣不費氣力,女王只要火箭一射就行了。」豐息完全不為所動,一揚鞭,黑馬便領先一步。
「黑狐狸。」風夕手一伸,便拉住了黑馬的韁繩,兩馬頓時皆止步,「想想我一個弱女子已經連戰三場了,你一個大男人卻沒出一滴汗,怎麼也說不過去嘛,所以這小小的事就拜託你啦!」
「華軍攻擊風國,當然是風王出戰,干我豐蘭息何事。」豐息閑閑的撇清關係。
「你竟說不干你事?!」風夕當下嚷叫起來,「想我們十年相交的情份!想這些年我幫過你多少忙!救過你多少次!想想這些天你在風國受到的國賓招待……你竟敢說不關你的事!」越說越激動,右手一伸,便抓住了豐息的衣領,那架勢好象要將豐息揪下馬來,「你竟敢置我之生死於不顧!你這隻黑心黑肺黑肝黑腸的黑狐狸……」
「這十年來,是我救你許多次,不要搞反了。」豐息抬起一根長而細、白而秀的手指在風夕眼前晃了晃,阻止她繼續連篇發言,「至於說這幾天在貴國受到的招待……你要我細數這十年來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有多少嗎?更不用說你闖下的禍由我替你收拾爛攤所浪費的金銀……女人,這十年來,是你欠了我許多!請用風惜雲那個聰明絕代的腦袋好好想清楚,好好算一算!至於白風夕的豆腐渣腦袋……那就免了!」
「呃?這……那……」被豐息這一翻反駁,風夕稍稍有些理虧,有些氣短。
「你確定你不把『女王的玉手』放下去?」豐息指指領口抓得緊緊的手,再指指前方,那裡塵土飛揚,似有飛騎而來,「老實說,你這副無賴、無禮的樣子倒真應該讓那些視你如神祗的臣民看看!」
「你要是不把那三門火炮搞定,我就……我就要剝你的皮、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喝你的血!」風夕放手前惡狠狠的丟下一句。
然後馬上鬆開手,順便還拂了拂豐息領口被抓出來的皺摺,在那些飛騎離這還有數十丈時已端坐回馬上,神態端莊高貴,當然,鳳盔也端正的戴回了頭上。
「唉,以前總說我表裡不一,其實你才是真正的表裡不一,至少我人前人後都是這個樣。」豐息嘆回觀止的看著她。
風夕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飛騎,有些感嘆的道:「君臣之間,以禮相交,不可言戲。戲則不敬,不敬則慢,慢而無禮,悻逆將生!風惜雲既為一國之君,自應有一國之君之王威!」睨一眼他,「至於你,白風夕張狂無忌了十年,可以省時就省了那套罷。」
話音落時,那數十騎便也在他們面前停駐下馬。
「王,您沒事吧?」徐淵在馬前躬身道。
「還好。」風夕淡淡點頭,「前面你都安排好了嗎?」
「臣已照王命安排妥當。」徐淵答道。
「那就好,我們也該前去了。」風夕話音一落,揚鞭縱馬而去。
五月九日,華王率軍追風軍至無回谷。
「該死的風家丫頭,這回看你還能跑到哪去!」看著前方風軍的陣營華王恨恨道。
想這幾日追擊風軍,卻有如貓被鼠戲!一路之上風軍突襲不斷,卻總是在他拉開陣勢要與之一決時,忽又潛匿了,從厲城至無回谷這二百里路,讓他們走了五天,不但未損風軍一兵一卒,反倒是自己這邊折了二萬五千人!
未曾正式開戰便莫名其妙的折去了二萬五千人!華王緊緊抓住腰際寶劍劍柄,恨不得是抓住風惜雲的脖子!抬首望天,心頭之火不由更旺幾分,這老天爺也似與他作對,這幾天熾陽高照,不過才五月,天氣卻反常的燥熱難當,中途不少士兵都中暑倒地不起!
「無回谷,不知是否真是有來無回!」皇朝眯眼前望。
「當然是叫那丫頭有來無回!」華王咬著牙道。
皇朝聞言不由回首看著華王微微一笑,只可惜此時華王的注意力全在前方的風軍,未注意到他這位「賢婿」臉上那種嘲諷訕笑。
忽然「轟隆!轟隆!轟隆!」巨響傳來,回首看去,才剛剛紮下營帳的華軍陣中,最西邊的那幾座營帳忽冒起了衝天的火光,而那「轟隆」的巨響還在從那幾座營帳中不斷傳來,剎時間,華軍亂作一團!
「那是……」一直鎮定從容的皇朝看到那樣的情景不由也有幾分驚鄂。
「那是火彈營!」華王見之不由大叫,「禹山!柳禹山!」
「小人在!」柳禹山慌忙跑來,一把跪在地上,「大王,我們火彈營忽然無故起火,小人懷疑……」
「懷疑?還用得著懷疑嗎?」華王咆哮著,撥出手中長劍揮舞著,「肯定是風惜雲那臭丫頭搞的鬼!一定是她派人混進來了!給我快去找!把風國姦細找出來!本王要將他們五馬分屍!」
「不用去找他們了。」忽然一個柔和的聲音淡淡傳來,遠遠的玉無緣從容走來,「大王,還是先派人救人救火要緊。」
「就讓風國姦細逃脫嗎?豈有此理!本王一定要將他們揪出來,不碎屍萬段,難消本王心頭之恨!」憤怒的華王此時只想抓出風國姦細好好嚴懲。
「大王,那不是風國人做的。」說話間玉無緣人已走至華王跟前,目光落在華王身上,帶著一種讓人心神安定的平和,「剛才我去過西營,遠遠的曾瞥見幾道鬼魅似的黑影,待我趕至時已失蹤跡,那樣的身手絕不是風國士兵可擁有的,即算是江湖上的高手也少有人能擁有那樣高絕的輕功!」
「那會是誰幹的?」華王的聲音不由自主的低了幾分。
白衣的玉無緣在這燥熱的夏日、衝天的火光中,便似冰涼的清泉,擁有讓人清心靜神的功效,暴怒的華王也被他三言兩語安撫下來。
「大王,請先發令救人救火。」玉無緣依然是那一句說,說得不急不燥,清清楚楚,似乎那才是世間第一等的大事。
「禹山,傳令下去,先救火,暫別管姦細的事。」華王終於下令,自己心裡也在奇怪,堂堂一國之王,怎麼就會聽了這個人的,這人淡淡的幾語卻讓人不得不聽,似乎違了這個人的意就等於違了神佛之旨一般。
「是!」柳禹山急忙領令退下。
「是江湖高手乾的?」皇朝也微斂眉頭,「江湖人豈會參與此事?」
「白風黑息江湖十年俠名,施人恩惠不知幾多,甘願為他們效力的江湖人豈會沒有。」玉無緣依然淡淡的道。
「火彈既然毀了,那餘下的那三門火炮大概也不能倖存了。」皇朝看向西營的火光,此時爆炸聲已經小了許多,想來那滿營的火彈已差不多炸毀完了,代之而起的是那些禍及魚池的士兵的慘叫聲!
「嗯,也被推入火彈營炸毀了。」玉無緣看一眼華王道。
「什麼?我的火炮……」華王一聲肉痛的驚呼,想那火炮造來極為不易,一門便耗金數萬,費了三年時間才造成,而今竟全給毀了?!當下便往西營而去,似不看到火炮的殘屍猶是不能信!
「你還不出手嗎?」玉無緣的目光落在皇朝身上。
「還不是時候。」皇朝笑笑,目送華王的身影,「看來風夕深知『制敵必先亂其心志』,這幾天來,他已經被風雲騎弄得心煩氣燥,手忙腳亂。」然後轉頭看向前方陣營齊整的風軍,「反正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
「無回谷……真的是有來無回嗎?無回的又是誰呢?」玉無緣目光有些空濛的看著前方,聲音飄忽如絮在風中。
風軍王帳之中,聽著華軍方向傳來的巨響聲,風夕不由淺淺一笑,目光掃向正安坐於椅中,悠閑的品著前代風王珍藏的蘭生酒的豐息,彷彿知道她在看他,豐息微舉酒杯向她致意。
「那是什麼響聲?」王帳中風雲騎的其它五位將領卻是有些胡塗的看著他們女王那一臉燦爛的笑容。
「那是蘭息公子送給風國的大禮。」風夕淡淡道,「華軍餘下的三門火炮此刻也盡毀於火中!」
「哦?」諸將聞言不由皆驚喜的看向豐息,卻見那人只是微眯眼眸,似正為美酒的香醇而沉醉。
「華王沒什麼好好耐心,或在明日、或在後日他即會發起攻勢,齊恕,你們下去準備吧。」風夕吩咐道。
「是!」五人退下。
「看來你並不懂品酒,這『青葉蘭生』應該以霧山所特產的『雲夢玉杯』來盛才能盡顯其高雅大氣,這景德軒的『杯雪』還是稍顯小家子氣了。」豐息搖晃著手中美酒,目光挑剔的審視著手中潔如白雪的瓷杯,有些婉惜的搖搖頭。
「華王十萬大軍差不多被我消去三萬,現在他所有的火炮全部都炸毀了,餘下之戰,或許將由皇朝出手了。」風夕卻不理會他,掀帳而出,微皺眉頭的看著前方華軍的陣容。
豐息也跟在她身後,只是手中依然握著酒杯,悠閑得彷彿是與好友前往後花園把酒歡言,踏出帳門時還不忘向旁邊為他掀簾的那名侍女微笑致謝,惹得那名侍女心如鹿撞,滿面紅雲。
待走得遠了,風夕略皺眉頭的看著他,「此次出兵我也就帶四名侍女,已經分了兩名去侍候你了,你不會連這兩名也要弄到你的營中去吧?」說至此壓低聲音,「你少給我亂拋桃花!」
「嗤……」豐息輕輕一笑,有些無奈的看著她,「我有做什麼嗎?」
「唉……」風夕也有些無奈的嘆一口氣,「你不用做什麼,女人看到你就好似蜜蜂見到花,不由自主的就要趨過去!四公子中就數你黑豐息最多風流韻事,想那玉無緣雖號稱第一公子,可從未聽過有哪個女人的名字和他連在一起的。」說著繼續往前走,走不幾步忽又回頭瞪著他,「也難怪,你一人佔兩個身份,自然也要比別人多一倍!」
豐息聽著她的低訴,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極其隨意的晃著手中半杯美酒,看著盪起的那圈圈漪漣,忽然問道:「風雲騎如何?」
「傷二百一十二人,死三十七人。」風夕抬首望天,聲音有些低沉。
「你不是有韓家的藥方嗎?為何不配『紫府散』?」豐息目光不移杯中青色的美酒。
風夕聞言白他一眼,「那藥方上的葯我想你也看過,都是十分珍貴的藥材,光是其中一味『萱荻』,先別提其一葉千金的價錢,平常藥店能有一枝已是十分不易,我要找齊那些藥材都不是易事,更不用說在軍中大量配製。」
說完忽又嘆了一口氣,「難怪韓老頭堅持一葯千金,而華王卻為了這藥方滅掉了整個韓家!」
「這東西或許你用得上。」豐息略一沉吟,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塊絲絹,「在華都時我去了一趟品玉軒,托君品玉看了一下『紫府散』的藥方,她便按其藥性,改了那些過貴難求的葯,藥效或比不上『紫府散』,但比之一般的金創葯卻要好許多倍。」
風夕接過絲絹,看著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寫下的藥方,再仔細看了看那方淺藍色的絲絹,很似女子用過的半新不舊的手帕,抬首看向豐息,臉上已是一臉的諷笑,「想不到被稱為『木觀音』的君品玉也對你青睞有加!唉!是不是這世上只有我認為你是一隻狐狸?其它的人包括那個聰明的華美人,都認定你是仁心俠義、才貌翩翩的佳公子?」
豐息目光溜過風夕的臉,一仰首將杯中余酒飲盡,然後有絲玩味的看著她道,「你是因為君品玉的這方手帕不舒服,還是因為文武全才的風惜雲竟在醫術之上輸君品玉一籌而不舒服?」
風夕聞言卻是輕輕一笑,揮著手中藍帕,「以帕遺郎望郎思!我只是有些為那些美人的一腔深情而不值!想當年單飛雪為你所拒而揮劍斬情出家為道……好吧,不提以前江湖上那些為你犯相思病的美人,就單現在這三個,無言等待的鳳棲梧,傾心許國的華純然,贈帕遣意的君品玉,皆是品、性、才、貌佳絕的佳人,可為何就是看不透你的無心無情呢?她們為何就是不明白,溫雅雍容的豐公子,心中裝的不是美人情愛,而是江山帝位!」
豐息聞言卻只是雍雅一笑,撫著手中空杯,以指上扳指相叩,發出清亮而略有些空寂的響聲,半晌后才淡淡道:「我也有些奇怪,為何人人都會欣賞於我,而獨你例外?」
「因為我是風夕。」風夕目光看著手中的藍帕,微微帶著一絲憐意的笑笑,「就如你給我這藥方……那是因為我已答應將風雲騎送與你,你當然希望到你手中時依然能是五萬完整的風雲騎!」
聽得這樣的回答,豐息眉頭微微一挑,然後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兩人之間片刻靜默,一個看著手中藍帕,似在細研其上藥方,一個撫著手中酒杯,神色平淡,眸中卻不時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良久后,豐息遙望華軍陣營道:「你曾說血鳳陣留待真正的對手,皇朝足以堪為對手了,與他的這一戰……血鳳陣應該可以盡顯其能!」
「血鳳陣……」風夕卻忽微微一嘆,「若只是與皇朝一戰,我有十成把握,決不會敗於他手,但是……」說至此忽然停下。
豐息回首看她,靜待她下言。
「他身邊還有一個玉無緣!」風夕深吸一口氣,彷彿想緩和心口那莫名的窒息之感,轉頭看著豐息,眉頭猶是微籠,「你我想來都有同一句祖訓。」
豐息微垂目,看著手中空空的酒杯,然後目光一閃,「你是說他就是那個玉家的人?」
「別忘了江湖上對他的形容……天人……除了那個玉家的人,誰還能擔此美譽!」風夕沉聲道,不知不覺中忽抬手掩眸,不知不覺中那樣的低語就這樣輕輕溢出,「果然是奢望……他不能……我不能……都只是奢望!」
豐息看著她,眉鋒忽冷,半晌后才淡淡道:「玉無緣會破了血鳳陣嗎?」
「也不一定。」風夕唇際勾起一抹淺笑,手垂下,看著手心,微微攏緊,「必竟我的血鳳陣不同於先祖的!」
「玉無緣……當然……」豐息忽勾唇浮起一絲神秘的笑。
五月十日。
「大王,您要親自出戰?」一大早,柳禹生進王帳中即看到一身鎧甲的華王。
「當然!」華王抽出佩劍,凌空一斬,「我十萬大軍而來,本鬥志昂揚,要一舉攻克風國!可至現在卻未曾與風軍有一次真正的較量,反倒被其陰計折去三萬人!我軍若再不挾勢出擊,日久必消磨鬥志,到時本王必將敗師而歸!」
「領軍出戰可派將軍們就行了,大王又何必親身冒險?您萬金之體,乃國之支柱,決不可有損傷!」柳禹生誠惶勸阻。
「不!」華王一揚手中寶劍,慷慨激昂道,「本王這次就是要親自出戰,身先士卒,鼓勵將士們的士氣,本王要親領五萬大軍一舉擊垮風雲騎!」
「大王……」
柳禹生還要再勸,華王卻大步踏出營帳,帳外大軍林立,戰馬嘶鳴,正等待他們的王下令出擊。
「大王,您要親自上陣嗎?」剛剛趕至的皇朝見他那一身裝扮不由問道。身後跟著玉無緣,只是目光輕掃大軍一圈,然後無波的落回華王身上。
「嗯,本王要在今天將風軍打個落花流水!」華王看著眼前的正蓄勢待發的五萬金衣大軍信心十足道。
「駙馬,您還是勸勸大王,請他不要親身上陣。」柳禹生一見皇朝,慌忙搬救兵。
皇朝聞言卻淺淺一笑,微躬身道:「大王武功蓋世,大軍鬥志高昂,今次必能大敗風軍!」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女婿!此話深得本王之心!」華王仰天大笑,然後一揮手,「牽我的戰馬來!」
一匹赤如紅雲的駿馬被馬夫牽來,神駿非凡,顧盼揚威。
「好馬!」皇朝看著那匹馬不由贊道,「此馬可謂馬中之王,定能助大王衝鋒殺敵,小小惜雲定不是大王敵手!」
柳禹生聽得此言不由狐疑的看一眼皇朝,但見他眉宇間依然有著那一股天生高貴的傲氣,但此時臉上的笑恭敬誠摯,彷彿真的對華王信心十足。
而玉無緣卻一直只是靜靜的看著,目光中偶爾閃過一絲憐嘆。
「哈哈……」華王飛身上馬,身後頗是矯健,「賢婿便為本王押陣,看本王大破風雲騎!」
「咚咚……咚咚……」
戰鼓擂響,華國金衣大軍出動,華王一身鎧甲端坐於馬上,威武不凡。五萬大軍衣甲鮮明,戰馬雄駿,旌旗如雲,長槍林立,氣勢昂昂,直向風軍逼近。
而前方的風軍,也似早已有準備,三萬大軍布陣於前,陣前三面大旗,分別是齊、林、程三字,陣中氣勢雄壯而凝重,雖萬軍而不聞喧聲!
兩軍陣后都架起了高高的看台,風夕與豐息站在看台上,看著兩軍的動向,而遠遠的,對面那個看台上站著皇朝與玉無緣。
在下方,華軍在不斷逼近,而風軍卻一直靜止不動,幾乎要讓人以為風軍為華軍氣勢所壓,而不敢妄動。但當華軍進到距風軍十丈之處時,風軍陣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咚」的震天鼓聲,然後風軍齊發吼聲「殺!」,剎時三萬風軍如狂風般急速襲卷,直衝向華軍!
華軍便好似要吶喊三聲后才殺敵的對手,在他喊到第二聲時,他的對手突然發難,殺他個挫手不及,頓時慌得手忙腳亂!但見白色的風軍彷彿巨龍一般昂首擺尾的直衝進華軍陣中,將華軍的陣勢沖個七零八落!又若猖狂無忌的狂龍,張牙舞爪將華軍抓個四分五裂!
下面的嘶殺聲可沖雲霄,而高高的看台卻似隔著遙遠的時空,冷漠的、超然的置身於外,淡看下界的刀與劍、血與火!
「與風雲騎相比,金衣騎便好似一枚漂亮的雞蛋,看似堅硬的殼,一擊就破!」看台上,皇朝看著下方的戰鬥直搖頭。
「與其敵動,不若我動!一舉就將華軍的氣勢給擊破,氣破則陣散!這一戰,華王必敗無疑!」玉無緣的目光卻落向遠方的看台,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無法看清上有何人,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裡,一定和他一樣,正看著下面的嘶殺,看著她並不想看的東西……
「風雲騎出兵三萬,六將出動三將。」豐息目光在下方搜尋著,「齊恕為中,林璣在左助,程知在右輔,三軍齊發,一舉攻下,絲毫不給華軍還手的機會,這一戰可謂猛戰!」
「因為我已不想陪華王玩了,這一戰我要將他徹底打垮!」風夕目光從下方兩軍的嘶殺移向遠方的看台,顯得十分的悠遠綿長,「我的對手在那裡!」
上方的人悠閑的看著下方的戰鬥,而戰場中,在層層護衛下的華王卻從心底里產生一種恐慌。
周圍尖銳刺耳的刀劍交叉聲,兩軍士兵的喊殺聲,受傷或致命時的慘呼聲,滿地的鮮紅,濃郁的腥味……一一在耳目縈繞!白色的風軍勇猛如虎般殺入陣中,那在他心中本是無敵的金衣騎,迎面而上時竟是不堪人家一刀一劍,遍地是金色與血色交纏,偶爾才夾一抹白色,而前方,那白色似遮天蔽日而來,似洶湧巨濤潮湧而來……一股顫慄不寒而生,彷彿有什麼要將己淹沒……握劍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動,手心竟是一片潮濕,那一直要喊出的「沖啊!殺啊!」緊緊的堵在喉嚨處,吞不下,吐不出,呼吸微而急,臉色一片赤潮,瞳孔卻不斷收縮!
「風雲騎果然名不虛傳!」皇朝目光灼亮的看著下方,「三軍以中軍為主導,兩翼相輔,似分似合,不離不散!中軍那名將領肯定為風雲騎六將之首的齊恕,置身刀林槍陣中依然指揮若定!好!有大將之風!」
半晌聽不得身邊人答話,不由抬首看去,卻發現他眼眸定定的看著前方,看著對面的看台,仿神魂出竅一般。
「無回谷……無回……」口中輕輕呢喃,彷彿那是夢中不小心溢出的囈語,那一向平靜超然的臉上此時竟帶著一種微微的希冀,又彷彿是對命運之神的安排的欣然接受之喜,及一種擺脫不了命運的悲哀,那麼的惘然無奈……那麼的酸楚凄然……那麼的讓人心痛……
「無緣!」皇朝猛然抓住玉無緣的肩膀。
這一抓似乎讓玉無緣十分吃驚,彷彿是一個就要脫塵飛去的仙人,忽然又被抓回了凡間。微微迴轉頭,回頭的那一剎那,他臉上的那種神情消失了,又回復那個平淡超然中帶著一絲對塵世的依戀與悲憫的玉無緣。
「無緣,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皇朝目光緊緊的盯住他,一字一頓的說出,「你說過會助我握住這個天下!在這個天下未在我的手中前,你不可以舍下我!你決不可……你想與她……」最後一語卻怎麼也道不出。
玉無緣微微一笑,平靜得不能再平靜,淡然得不能再淡然,拍拍肩膀上皇朝的手,「我知道,我會助你握住這個天下,這是我的選擇!而她……」目光移回前方,彷彿是嘆息一般輕柔如風的吹出,「她嘛……只是……」
「無緣,你不會是想……」傲然霸道的皇朝此時竟是緊皺著眉頭,彷彿是有著什麼可怕的想法在玉無緣的腦中冒芽,他極不苟同,他要在那芽紮根前撥斷!
「皇朝,你不用擔心,我選擇了你,我們玉家人做出的選擇決不會半途而廢的!」玉無緣目光縹緲空濛,輕忽得不可捉不可觸。
「那就好!」皇朝目光又移回戰場,看著那潰不成軍的金衣騎,直搖頭,「華王似乎已折了二萬人了,該請他回來了,必須留下五萬騎我用!」
「你可以以駙馬的身份鳴金收兵,我想被困在陣中已十分疲倦的華王也巴不得休戰,只是他不好自己開口罷。」玉無緣淡淡掃一眼下方,然後抬步走下看台,已沒有什麼要看的了。
「你看……」風夕唇角微微勾起,伸手遙指下方。
豐息眼光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尋去,看著那張成圓月似的彎弓,弓上那三支長箭,不由微微露出笑臉,「一弦三箭!華王可會斃於此役?」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陣中那三支長箭已如電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