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道是無緣何弄人

二十三 道是無緣何弄人

嘶殺還在繼續,人間的煉獄真真實實的出現在這個無回谷,血氣瀰漫整個山谷上空,慘叫與殺戮之聲直衝雲霄,刀與劍挾著血光揮動,長槍槍尖回撥帶起敵人的血肉,遍地都是金色的屍身與斷肢,偶爾會掩住一抹白色……

陣中的那兩人依然木然的立著,任刀劍擦身而過,任流矢在他們周圍墜落,他們彷彿沉睡一般的痴立著。

而在華軍陣中的那抹一直矗立不動的紫影忽然動了,如雄鷹展翅,直撲風軍陣中心白鳳旗下那一騎。

「久容閃開!」一直痴立的風夕終於醒了,身形猛然飛起,如箭離弦直追紫影而去。

而另一道痴立的白影這一次卻並未再次攔截,而是木然的轉過身回走,穿過刀林箭雨,跨過地上的死屍殘肢,淌過濃郁稠粘的血湖,一步一步的靜靜走過,那一襲皎潔的白衣,似從天界飄來的使者,那一張如玉般的俊容上是無盡的悲嘆,那雙眼眸慈悲而無奈的掃過……跨越地獄,穿透魂靈……這些生命……這些鮮血……這便是換取另一個百年太平的代價嗎?

鳳旗之下的修久容,他高高立於馬背之上,揮舞著手中的白鳳旗,策動著整個風雲騎的陣勢與攻擊。

當那抹紫影挾著冷電直擊而來時,他並未閃避,反而是高舉手中白鳳旗凌空一揮,剎時他身前的風雲騎忽兩面散開,避開那紫影手中寶劍揮出的凌厲劍氣,那劍氣在黃沙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長溝!然後紫影手臂再次高高揚起,那一抹冷電挾著雪亮的銀芒再次擊向白鳳旗之下!

那彷彿可劃破一切障礙的快、狠、利!那一劍的霸氣彷彿可刺破天地!黃沙已避鋒而飛,空氣已被它割開,就連風……也為之疾逃!這是他無法躲避、無法抵擋的一擊!

修久容仰面睜目靜靜的迎接著陽光下那燦爛眩目的、那美妙絕倫的、那要將他一分為二的一劍!

王,久容永遠效忠於您!直至我——三界六道魂魂消散!

紫影傲然的揚起嘴角,手腕直揮而下,帶著絕然的霸道與狠厲——風雲騎的主將將斃於此劍!

「久容!」

伴著那一聲急切的厲呼,一道白電攫住了那凌空揮下的一劍,那種速度是比閃電還要快,一直睜著眼眸的修久容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道白綾從后飛來直接的、穩穩的縛住了那柄劍,那凌厲無敵的一劍便在距他面容半寸之處被凌空阻截!

紫影與白影同時從半空中落下,劍與白綾卻還是纏在一起。回首看去,只是一眼,卻讓皇朝從身到心都是一冷!

這樣的風夕……這樣冷肅的風夕是從未見過的!風夕的臉上不是永遠都有那種懶洋洋的好象永遠都沒睡夠一樣的神情嗎?那雙清亮的眼睛不是永遠都帶著一絲好玩的、有趣的笑意嗎?

眼前的人……是因為那一身銀甲的緣故嗎?那張如冰似霜的臉,那雙冷如萬年寒冰的眼……彷彿是冰雕出的最完美的雕像,美得極致,也冷到極致!全身散發著一股凜然肅殺之氣……這全是針對他而發的!只因他剛才一劍差點殺掉這個『久容』嗎?原來風夕也有這一面的……這是她作為風國女王風惜雲所擁有的一面……這就是風惜雲的氣勢嗎?而以後……他們都只能如此相對了!

忽然,握劍的手竟是一軟,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微微的作痛……風夕,這就是你所說的很少有一輩子的朋友嗎?我們的情誼竟是這般短暫嗎?我……為何你選擇的是豐息?因為十年嗎?十年的時間……已讓你們有許許多多的東西連在一起……融在一起……有著許多你們自己也無法分得清……也無法割捨的東西!皇朝,從今以後對於你來講,只是敵人了嗎?

「王……」修久容輕輕的喚一聲,有什麼流進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視線,有什麼在撕裂著他的臉,迷糊了他的意識,終於……眼中最後的影像是那耀目的銀甲……然後,所有的一切都離他遠遠,沉入那無垠的黑暗,手……卻還緊緊抓住那白鳳旗!

「久容!」

風夕迅速掠過,接住了一頭栽下的修久容,低頭看去,她忽然緊緊咬住唇,心頭一陣酸痛,這張臉……已經被這一劍毀了!她雖截住了那一劍,卻未能截住那一劍所發出的凌厲劍氣!那道劍氣從他的眉心、鼻樑直划而下,將這張臉一分為二!久容……你可還活著?

抬首看去,眼中猶帶一絲憤與恨!可看到對面那人那樣失落、茫然、憾恨的神情,心頭卻又是一片慘然……皇朝……這便是我們的命運……生在這個亂世……生在王室的我們無法避開的縮命!

「皇朝,記得那一夜我說過什麼嗎?」風夕的聲音清清的、冷冷的響起。

皇朝點頭,那雙金眸已恢復清醒,那般的明亮而清澈,勾起唇,想似以前那般輕鬆的笑笑,作為朋友最後的一笑,可是卻怎麼也無法笑得燦然,這一刻,傲然的他也是無限的悲哀與落寞!

「很少有永遠的朋友。」風夕的聲音低低的,但卻清清楚楚的傳入皇朝的耳中,垂首看一眼挽住的修久容,再抬首時,眼眸如冰般清而冷,掃視整個戰場,已遍是白色,金色已是極淡極淺,「這一戰,我贏了,你也贏了!」

「是的。」皇朝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是那般的低沉……那般的失望!

「可是……我們也都輸了!」風夕的眼眸終於再次落在皇朝身上,那雙如冰般明澈,如海般深遂的眼中似有什麼碎裂,所以她的眼神中才會有那種凄厲的痛楚。

「是的。」皇朝輕輕的、輕輕的道出,彷彿怕聲音稍大便將那些裂縫會擊得更大,可是他知道,那些碎裂的東西永遠也無法彌合!因為那是他親手擊碎的!

風夕揮手,白綾鬆開寶劍收回袖中,眸光收回,手挽緊修久容,足尖一點,已從陣中飛起,「再見時,或許只能存一!」

五月十四日晚。

天氣依然是悶熱的,即算到了夜晚,依然未有收斂,天幕上連那一點稀疏的星雨都隱遁了,只余黑壓壓的雲層。

風軍王帳中,燃著數盞明燈,照得帳內亮如白晝,風夕正凝神看著面前的那一堆文書,而豐息卻是悠閑的坐在她對面,淺笑雍容的撫弄著桌上一隻紅玉獅鎮。

「久容的傷勢如何?」風夕忽開口問道,眼眸卻依然盯在文書上。

「我的醫術雖比不上君品玉,不過他倒是不會死了。」豐息閑閑的彈彈手指,「只是……」

「那張臉已經毀了是嗎?」風夕眸光掃一眼他,然後目光落迴文書。

「真是可惜了那麼漂亮的一張臉。」豐息似有些婉惜的嘆道,只是臉上卻未有絲毫婉惜之情。

「活著就是最好的。」風夕淡淡的道。

「活著嗎……確實是好事,只是有些人嗎……或許會覺得生不如死!」豐息似乎話裡有話。

風夕卻未曾理會,專心看著文書,而豐息也不再說話,目光落在風夕身上,隱帶一種探究的神情,只是當風夕偶爾抬首之時,他的目光卻又變得幽深難測。

終於,風夕放開了手中文書,揉揉眉心,身子後仰倚入椅背中。

「如何?」豐息看著她問道。

「這一戰令我風雲騎傷二千五百零八人,死五百二十五人!」風夕嘆息道,眉心皺得更緊,「這個皇朝!」

「可是你令他五萬金衣騎折去了四萬,勝的還是你嘛。」豐息聞言卻是輕鬆一笑,「他餘下的這一萬殘兵敗將,豈能是你敵手。」

「他的目的算是達成了三分之二!」風夕手撫著額頭,「折金衣騎,探血鳳陣,然後又小傷我風雲騎元氣,接下來……」

正說著,帳外忽響起齊恕的聲音:「王,晏城急報!」

風夕聞言眸光一閃,坐正身子道:「進來。」

話音一落,帳簾掀起,只見齊恕挽著一人急步走進。

「王!晏城被皇國大軍所破!」那人一入帳,根本無暇顧及禮節,只是一把跪倒於地,急聲叫道。

「什麼?」風夕聞言起座,目光灼灼的看著地上那全身血染似的人,「你說晏城被皇軍所破?」

「是!」那人垂首,嘶聲答道,「皇國派五萬大軍攻城,包將軍……包將軍殉職了!」

「包承……」風夕身子一晃,然後一把掠至那人身前,啞聲道,「你起來答話。」

「謝王。」那人站起身來,抬首看一眼風夕,然後又垂下頭去。

那一眼已讓風夕看清他的面容,那是包承的親近部下,滿臉的血污與塵土,一雙眼睛閃著焦灼而痛苦光芒,身上多處傷口皆只是草草包紮。

「即算是皇國出動爭天騎五萬,但我晏城有出雲騎五千,再加禁衛軍五萬,絕不可能被其輕易破城!」風夕目光緊緊的盯著那人,「為何會城破?」

「王,本來李將軍與包將軍同守晏城,皇軍決不可能破城而入!但李將軍聞說王被華國十萬大軍所迫退至無回谷,因此他率五萬禁衛軍離晏城,想來無回谷助王一臂之力,誰知李將軍一走,皇國即派五萬爭天騎猛攻我晏城,包將軍知敵眾我寡,因此堅守不出,但……但……誰知皇軍領將精通箭術,竟……包將軍於城頭指揮時被其一箭射中……包將軍……包將軍……」那人啞著嗓子,聲音沉痛而又憤恨,肩膀不住抖動,一雙手痛苦的痙攣著。

「包承……」風夕喃喃的念著,眼中已一片水光浮動,拳緊緊的緊緊的握著,「李羨……竟敢違我軍令!」

「包將軍臨死前囑我一定要趕在皇軍破城前報與王聽,小人……小人只有棄城報信,在俞山小人追上李將軍,李將軍聞說晏城被圍,慌忙折回,誰知……誰知中途即碰上破晏城后追趕而來的皇國爭天騎……禁衛軍……五萬禁衛軍幾近全軍覆沒!」那人一口氣說完即又跪倒匍匐於地,不斷叩首,地上很快紅濕一片,「王,小人未能守住晏城,小人未能保護好將軍,小人自知萬死不足抵罪!但小人……小人求王……求您一定……一定要為包將軍報仇!包將軍身中敵箭依然堅守於城頭一天一夜,他派小人快馬報信予王……就是想等到王派兵救城……誰知……誰知……」那人說至此已哽咽得說不下去,整個帳中只有他悲痛的啜泣與強忍的吸氣聲。

「李羨!」風夕重重吐出這兩個字,雙手不自覺的握緊成拳,眼中光芒如雪劍,既冷且利!

帳中一片凝重的氣氛,無人敢發出一絲聲音。

片刻后,風夕才再出聲問道:「皇軍離無回谷還有多遠?你可知其領將是誰?」

「回我王,小人領先皇軍約一日路程。」那人依然跪於地上,「皇軍的領將戴有青銅面具,不知其貌,但其身後旗上有一『秋』字,而且擅騎射,箭無虛發!」

「半日嗎?」風夕目光微閃,「秋?善騎射?那必是『風霜雪雨』四將之『寒霜將軍』秋九霜了!」

「齊恕!」風夕猛然喚道。

「在!」一直握拳垂首的齊恕馬上應道。

「帶他下去治傷。」風夕沉聲吩咐道,「並召林璣、徐淵、程知三位將軍即刻前來!」

「是!」齊恕扶那人離去。

「好厲害的皇朝。」一直安坐於椅中靜默的豐息忽淡淡開口。

「我千算萬算,獨算錯了李羨!」風夕負手望頂,聲音是既沉且重,「想他雖為風國大將軍,但近十年來聲名一直為風雲騎眾將所壓,想來不甘就此沉寂,聞得我『逃』至無回谷,想著率禁衛軍趕來『助陣』,打敗華軍立功重建他大將軍的威名!我……竟忘了人對功名的執著!」說至最後一句,忽轉為自嘲與自責。

「現在金衣騎雖只餘一萬,但那邊的主帥可是皇朝,而且玉無緣一直未出手,現在風雲騎也稍傷元氣,若有妄動,只怕……豐息說至此停下來,目光掃掃風夕,眼眸一轉繼續道,「而趕來的爭天騎竟有五萬,風雲騎若不前往阻擋,便無人可阻,而且時間緊迫,若其趕至此與皇朝會合,到時……」

「無回谷的四萬風雲騎調出一萬!」風夕冷冷道,「晏城……爭天騎我親自去阻,絕不能讓它踏入無回谷!」

豐息聞言眉頭一挑,「你親自去?風雲五將雖也是英才,但要論到與皇朝、玉無緣一敵,那可還差了一節!」

「我當然知道,我可沒說無回谷由他們主持。」風夕目光牢牢盯在他身上。

豐息被她目光一盯,不由嘆息的苦笑著,「早知道我就不來風國了!」

「哼!是你自己死皮賴臉的要跟來的,我可沒請你!」風夕冷哼著,「所以我走後,無回谷就交給你了!」

「你怎知我守得住?」豐息忽又淡淡一笑道。

「你若想要風雲騎、想要風國,那便好好守住罷。」風夕同樣淡淡道。

話音落時,齊恕已領徐、林、程三將趕至,想來皆已知晏城之事,一個個滿臉沉痛悲憤!

「想來齊恕已告之你們晏城城破,包承……殉職!」風夕深吸一口氣,抬首環視部將,目光清澈而冷靜。

「王,請派我前往攔截皇軍!」四人皆躬身請命。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你們要留守無回谷。」風夕的聲音清晰而低沉,「皇國的爭天騎……由本王親自前往阻截!」

「王……」齊恕忍不住開口。

風夕卻手一揮打斷他,目光掃一眼豐息,然後揚聲喚道:「齊恕、林璣、程知聽令!」

「臣等聽令!」三人躬身應道。

「從即日起,本王不在營中之時你們全聽令於蘭息公子!」風夕沉聲吩咐。

三將皆相對一眼,然後躬身答道:「是!」

「徐淵。」風夕再喚。

「在!」

「點齊一萬精兵良馬,半個時辰后隨本王出發!」

「是!」

「你們退下吧。」

「是!」

待四人都退下后,豐息才開口道:「你只領兵一萬夠嗎?要知道那可是五萬爭天騎,可不是金衣騎!」

「呵……你在擔心我嗎?又或是擔心這一萬風雲騎將一去不歸?」風夕眼光睨一眼他,似笑非笑。

「我當然是擔心那一萬風雲騎。」豐息卻是想也不想就答道,眸光同樣睨一眼風夕,「至於你,何需我費心。」

風夕唇角一勾,似要笑卻終未笑,轉身掀帳而出,抬首望向黑漆漆的夜空,輕揉眉心,微微嘆一口氣。

「這天氣或許會下雨呢。」豐息在身後道。

「下雨嗎?」風夕忽然微微一笑,招招手喚一名士兵至跟前,「傳我口令與徐將軍,每一名士兵都需帶兩件兵器!」

「是!」

華軍營帳中,皇朝面露微笑的看著手中信。

「似乎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玉無緣捧著一杯清茶淡淡的道。

「因為我要……我勢在必得!」皇朝抬首,金眸燦燦生輝的望著前方某一點上。

玉無緣聞言眸光掃向他,靜看他片刻,然後雲淡風輕的開口,「你想得的……或許太多了。」

皇朝聞言卻是靜默不語。

「皇朝……」玉無緣垂眸看著杯中忽沉忽浮的茶葉,「有時人算不如天算,而且……有時算計太多,反會為算計所累!」

「你想告訴我什麼?」皇朝目光緊緊盯在玉無緣身上,「還是有何不妥之處?」

「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們不但是風惜雲、豐蘭息,他們還是『白風黑息』,他們……」玉無緣的目光又變得縹緲幽遠,彷彿從杯中透視著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他們決不同於你以前的那些對手!」

「我當然知道他們決不可小瞧,所以我才會如此費盡心神!」

「王,一切都準備妥當!」徐淵在帳外稟報道。

「嗯。」聲音響起的同時,帳簾掀開,走出一身銀甲的風夕。

帳外與徐淵並排一處的是齊、程、林三將,以及那整裝待發的一萬精兵,另一端卻站著豐息,比起其它人嚴肅冷峻的神情,他卻輕鬆悠閑得不象話,那臉上的淡笑好比看著別人在扮家家酒扮得蠻有趣似的。

「王……」

「王……」

齊恕、林璣上前,可剛開個口,程知卻大步上前,粗嗓門一張便蓋過他倆人,「王……」

一身鎧甲的風夕自有一種王者的威儀,輕輕掃一眼程知,便讓他自動吞下了後面的話。

「何事?」風夕淡問道。

「王……」程知眼光瞄一眼風夕身後的徐淵,抓抓腦袋,然後一股作氣道,「王,你怎麼不帶老程去,幹麼帶這個徐溫吞去?」

「呃?哧……」風夕聞言一征,然後不由輕笑出聲,眼光掃掃身後的徐淵,卻見他依然是面無表情,就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王,這個死溫吞幹什麼都是慢吞吞的,這要去阻截皇國爭天騎,您應該帶我老程去,我保證殺它個片甲不留!」程知見風夕只是一笑並未有斥責,不由再次大聲道。

他粗豪的嗓門讓陣前一幹將士皆聽得清清楚楚,有的心知肚明的微微抿嘴一笑,有的卻忍不住輕笑出聲,本來冷肅的場面也因他這幾句話而輕鬆了幾分。

風雲騎所有人素來都知道,性格直率、快人快語的程將軍與冷麵深沉、行事周詳的徐將軍可謂是風雲騎中的一對冤家,總是相互看不順眼的。

一個嫌對方太過粗率火爆,手腳總是比腦子動得快,做事總是顧前不顧後,完全無一國大將應有的雍容風範!而另一個卻嫌對方太過陰冷深沉,一件事總要放在腦中左想想右再想想,做起事來又是前看看后瞧瞧的慢慢吞吞,完全無男人大丈夫應有的氣概與豪爽!

「程知!」一旁的齊恕輕輕拉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可違令。

誰知程知見風夕與徐淵竟都不理會他,都上馬了,不由著急了,手一揮甩開齊恕急步跨前一把拉住徐淵的馬韁繩,「死溫吞,你手腳總是比別人慢,說不定會被那個什麼秋九霜的娘們一箭射下馬來,你還是下馬讓我老程代你去!」

「讓開!」徐淵卻只是冷冷的吐出兩個字,但面上卻並無生氣之情。

「王!」程知卻轉頭看向風夕,就盼她能改變命令。

「程知,這是軍令!」高居馬上的風夕卻只是淡淡的吐出這一句。

「是!」程知垂首答道,有些無奈的放下馬韁繩。

風夕高坐馬上,目光與豐息遙遙相視,彼此的神情都是鎮定淡然的,最後風夕微抬右手,豐息見之微微一笑,移步上前,立於風夕馬前,然後同樣的伸出右手,兩隻手交握於一處,風夕抬首朗然吩咐:「我不在時,所有風雲騎的將士皆要聽命於蘭息公子,若有如李羨一般敢違我令者……」風夕眸光帶著一種威嚴重重的掃過所有將士,「斬無赦!」

「是!」眾將士皆躬身齊答道。

「出發!」

風夕一揚馬鞭,白馬放蹄領先而去,剎時,那一萬將士皆放馬而隨。

「你看你,死溫吞就是死溫吞,人家都走了就你落在後面!」程知一見不由叫起來,揚起巨靈掌狠狠拍在徐淵馬屁股上,頓時,那馬一聲嘶鳴,張開四蹄飛馳而去。

「蠻牛!」徐淵的馬已跑遠了,可他這兩個字卻清清楚楚的傳來。

「什麼,你這死溫吞竟敢罵我是蠻牛?!」程知不由跳腳,揚著嗓門大叫道,「死溫吞,你別老是慢手慢腳的!小心被那秋九霜一箭射個大窟窿!記得留著小命回來,老程我還要找你算帳的!」

「你關心人家就不會委婉一點嗎?有必要這麼張揚得讓全軍都知道嗎?」身後傳來林璣不冷不熱的聲音。

「什麼?我哪有關心那個死溫吞?!」程知聞言趕忙收回遙望的目光,狠狠瞪向身後的林璣。

「不關心他嗎?那幹麼要他留著小命回來?」林璣的聲音還是那種既不冷也不熱,既不大也不小的。

「我……我要他留著命……」程知黑黝的臉下也看不出是到底紅了沒,只是吱唔了半天,最後終於給他想到了一個原因,「我是要他留著命回來照顧妻兒……」

「你腦子糊了嗎?」林璣卻不待他說完即打斷他,目中是一片訕笑,「我們風雲六將中好象只有你才有——妻——兒!」說至最後還特意加重「妻兒」兩字。

「我……你……你這小人……」程惱羞成怒,一雙巨掌拍上林璣肩上,似想一把就將個子比他矮了一個頭有多的林璣一把捏碎。

「蠻牛就是蠻牛……腦筋全都轉不過彎的!」林璣拂了拂肩膀,拂開了雙肩上那兩隻巨靈掌,「懶得理你。」

說完即轉身向豐息一揖,「公子,林璣告退。」在見到豐息微微頷首后,即大步離去。

「你……你這個『小人』!」程知望著他的背影叫道,奈何林璣根本不予理會。

「他個子雖沒你高大,但跟正常人比起來,他的身材可要正常多了。」齊恕上前高抬手臂拍拍程知的肩膀,就連他也要抬頭和他說話,「蠻牛也沒什麼不好的,要知道大家都很喜歡牛的,因為老實好欺嘛。」說完話也向豐息一揖,然後抬步回營。

而反應慢半拍的程知待想清最後一語時,不由高叫道:「老大,你也欺我!」只是哪還有人影。

「他們其實都沒欺你。」身後卻傳來豐息淡淡的笑聲。

「公子……我……嗯……他們……」程知迴轉身看著一臉笑容的豐息,吱唔了半天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有些很不好意思的抓抓腦袋。

「去休息吧,很夜了。」豐息卻只是淡淡道,並不為難他。

「我……是!」程知馬上躬身答應,然後大步回營。

「已經是丑時了吧。」豐息抬首環顧四周,所有風雲騎的將士早已巡守的巡守,休息的休息,諾大的營陣卻一下安靜得很,忽然一縷微風拂起,掠過一絲涼意。

「起風了嗎?」豐息抬手張指似想擋住風,又似想抓住一縷風,「或許真的要下雨了,不知這天是助你還是助他?」

濃濃夜色中,響起的不是蛐鳴蟬唱,那遠遠而來的也不是螢蟲的星燈……近了……那是萬軍齊步、鐵騎踏響大地的雷鳴,那彎延而來的火龍是將士手中高握的火把。

「徐淵,傳令下去,停止前進!」大軍最前方,風夕猛然勒馬。

「是!」徐淵應道,轉身吩咐傳令兵傳下王令。

風夕下馬,借著火把的亮光環視四周地形,然後蹲下身來觸摸地上的土。

「王,這裡是鹿門谷。」徐淵報告著此處的地名。

「嗯。」風夕站起身來,「現在是什麼時辰?我軍一共行進多少里?」

「寅時過半。」徐淵答道,「我軍行進二百五十里。」

「寅時……二百多里……爭天騎的速度絕不會比我們慢!」風夕略略沉吟,忽然一陣狂風吹起,將士兵手中火把全部吹滅,頓時一片漆黑,但鹿門谷內所有的士兵卻並未有絲毫慌亂,依然原地靜立,若非偶爾的馬鳴聲,谷中安靜得幾乎察覺不到這裡停駐了一萬騎兵。

「王,起大風了,看來要下雨了。」

過片刻后,風稍息,人眼已適應這漆黑的夜,甚至在微弱的夜光中還能略略看見身邊最近的同伴。

「不是看來要下雨了,而是肯定會有一場暴雨!」風夕的聲音冷靜而沉著,漆黑的天幕上未有一顆星子,但她的雙眸卻閃亮如星,在這墨黑的夜空中閃著灼亮的光華,「暴雨來得急也去得快!」

她蹲下身抓一把泥土在手,手指搓著泥土,湊近鼻近聞聞,「這鹿門谷兩邊地勢略高,下雨時雨水皆往中間流注,以至中間土質鬆軟……燃兩個火把與我!」

她忽然吩咐道,馬上有士兵燃起兩個火把遞與她,風夕接過飛身立於馬背之上,眼眸掃視著整個鹿門谷,然後手一揚,火把在半空掠過,帶著紅紅的火光穩穩的插在東邊遠遠的一點之上,然後身一轉,手再揚起,另一火把也從半空掠過,穩穩的插在西邊一點之上。

「徐淵,傳令下去,五千士兵燃火把,五千士兵用備用兵器將中心窪地掘松,長以此兩火把為界,寬需十丈,只有半個時辰,要快!」風夕躍下馬,迅速吩咐,語氣又快又利!

「是!」徐淵領命馬下吩咐下去。

片刻后,所有士兵皆下馬,一半燃火,一半以兵器掘地,皆是井然有序,動作利落。大風時起時落,火把被大風吹息后馬上又被點燃,掘地的士兵也手不停歇,必要趕在半個時辰內完成王命。

約莫半個時辰,開始稀疏的落下大滴大滴的雨珠,砸在人臉上涼涼的且微微作痛,火把已大部分被淋濕,黑夜中只有士兵掘土的聲音,以及狂風肆虐的咆哮聲。

「停止掘地,恢復原狀,然後退後十丈隱蔽。」黑夜中再次響起風夕聲音,清清亮亮的響在每一個士兵的耳邊。

令下之時,大雨已傾盆倒下,挾著狂風,將谷中這一萬士兵,包括風夕在內,全部掃個濕透。黑夜之中,只能聽到大滴大滴的雨珠砸在地上的聲音,雨水湍急流過的聲音,狂風的呼嘯聲,戰馬的嘶鳴聲,除此以外,鹿門谷內是靜止的,而另一種在流逝的便是時間。

當狂風暴雨稍息之時,黑壓壓的天空似被雨水給洗清了,終於露出一抹淡淡的白色,四周也能隱隱綽綽的看個大概,所有的風雲騎皆矗立於雨中,一動也不動的,只是緊緊握緊手中刀槍,目光一致的看向最前方那一抹高立於馬上的白影,那是他們的王,和他們一樣任狂風暴雨吹打的王!

「現在是何時辰?」風夕問著身邊的徐淵。

「回王,現在是卯時一刻。」身後的徐淵抹去一臉的水珠答道。

「火石可有存放好?」風夕回首,那雙眼眸彷彿被雨水洗過,格外的亮而深,嘴角銜著的那一絲淺笑是自信與驕傲。

「臣沒有忘記王的吩咐。」徐淵撫著鎧甲之下保護得好好的火石。

「好!」風夕凝神側耳聽著風傳送而來的消息,終於,星眸燦然一亮,然後下令:「傳令,我火箭射出之時,萬箭齊發!」

「是!」

「嗒嗒嗒嗒……」的聲音遠遠傳來,天空中泛著淡淡的白光,天地這一刻是陰暗的、模糊不清的,一萬風雲騎靜靜的藏身這混沌之中,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前方,遠遠的,已見火光,蹄聲已近在耳旁,再片刻,已可望見前方一片黑雲席捲而來,那樣迅疾的速度,那樣雄昂的氣勢……那是皇國爭天騎,它們終於到了!

「你的來勢越猛越好!」風夕的聲音輕得似呢語,眼睛緊緊的盯住前方,當第一聲戰馬的慘鳴聲響起時,她鎮靜的伸手,「火箭!」

早已準備好的徐淵馬上燃起火箭遞與她。

接箭、張弓、射出!動作干凈一氣呵成!那一抹火電劃破陰暗的天空,直往前射去,而同時,前方響起了一片馬兒的嘶鳴慘呼聲,以及士兵墜馬的驚叫聲……

淺淺的晨光仿若被那一束火光點亮,數十丈外那被風雲騎掘松被暴雨淋濕糊稠的泥地中陷進了滿坑的皇國爭天騎!

火光瞬間即熄滅了,陰暗之中風雲騎的飛箭便如剛才的暴雨一般又急又猛的射向對面的爭天騎!剎時只聽得一片凄慘的叫聲,不論是陷在泥地中的、還有後面急馳而來的……那挾著雄昂氣勢而來的爭天騎便被這一陣箭雨射下一大半!

凄厲的慘呼還未停止,火箭又挾著灼亮的光芒射向了另一邊……而暴雨似的飛箭緊跟著射出……又是一片凄厲的叫聲……火箭不斷的射出,箭雨不斷的射出……陰暗之中,那一時還未回過神的、那一時還分不清方向的爭天騎便大片大片的倒下,而陷進泥地的可謂無一生還!

箭雨稍亭,曙光終於綻現,鹿門谷漸漸的清晰的出現在兩軍眼前,但見那數十丈的窪地中陷滿了戰馬、士兵,浮在最上的是歪落的頭盔與刀劍,鮮紅的血和著黃色的泥,泥上浮著一片紫色,雨水還在慢慢的流下,沖淡那片血色。

而隔著這數十丈的距離,一邊是白色的風雲騎,一邊是紫色的爭天騎,相同的是兩軍的鎧甲皆被雨水洗得雪亮,不同的是白色大軍鎮定冷靜的矗立一方,手中刀劍皆出鞘,殺意凜然,似只待一聲令下,他們即可將敵人殺個片甲不留!而紫色大軍的神情是震驚、呆鄂的,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前倒下了大片兄弟,不敢相信他們戰無不克的爭天騎會有此刻這樣的敗績!

回眸掃視己方陣容,挾勢而來的五萬爭天騎,此時已剩不到兩萬!

爭天騎最前方立著一員將領,對於眼前一切他也是未曾料到,未料到風軍會來得這般快,未料到他們會在鹿門谷設伏,未料到會有這一場天助的大雨!目光掃視著眼前倒下的那一大片部眾,然後凌厲的落向對面的風雲騎,手中寶劍高高揚起,往前利落的一揮!

頓時,餘下的爭天騎便全部沖往過來,泥地已被他們的兄弟填平,他們縱馬而過,高舉手中刀槍,沒有任何言語,可是卻有著衝天一戰的氣勢!他們以行動表明他們的憤怒與仇恨,每一個人都是圓瞪雙目緊緊的緊緊的盯著前方那一片白色,只有讓那白色染上鮮紅的血色,他們的怒與恨才能消!

白色的風雲騎最前方的一排兩邊分開,風夕單騎上前,目光冷冷的盯著那直衝而來的爭天騎,盯著沖在最前方的那一員將領,那名將領的臉上果然戴著一面青銅面具。

「這一戰老天是站在我風惜雲這一邊!」風夕低低的說一句,然後緊緊拉開弓弦,瞄準那飛沖而來的皇國將領,「秋九霜嗎……包承,看我為你報仇!」

「嗖!」箭如冷電射出,劃破曙色割破晨風直射向那皇國將領,那皇國將領目光緊緊的盯著那一道冷電,依然縱馬飛馳,手中寶劍高高舉起,然後凌空斬下,將那迎面而來的長箭一斬為二!但……這是挾『白風夕』全部功力的一箭!這世上能將這一箭之勢斬斷的人實在不多!

箭尾被斬落,但箭頭卻依然挾勢而射!當箭尾還在空中飄浮時,箭尖——已射穿青銅面具,正中那人眉心!

「皇國的五萬爭天騎,就在這裡結束吧!」風夕放下長弓,手利落的揮下。

頓時所有的風雲騎全部殺出,迎上那直衝而來的爭天騎殘部!

而那名中箭的皇國將領,身軀晃了兩晃,終於沒有晃下馬去,然後慢慢抬首,慢慢的將目光移來,那樣的目光……那樣的悠遠、那樣的靜謐……穿過那片泥地,穿過所有的箭雨,穿過遙遠的時空……靜靜的、安然的落在風夕身上。

剎那之間,周圍的嘶殺、叫喊全都消失不見了,腦中有什麼轟的一聲倒塌下來,亂糟糟的,耳中一陣雷鳴,彷彿是有著什麼可怕之事要發生,一股恐慌攫住風夕的心!

不……那是……那樣的眼光……不……絕不是……

那醜陋的青銅面具慢慢裂開兩半,終於……滑落……終於露出面具之後的那張臉……那張平靜的、安祥的、無怨的、無悔的……甚至還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的臉,終於完全露出來,眼眸靜謐的、溫柔的看著前方,看著前方的風夕,眉心的血絲絲滑下,滑過鼻,滑過臉,滑過唇……

「不……」風夕手中的弓掉落在地,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定定的的看著前方,臉色一片煞白,嘴唇不斷哆嗦,就連手,那雙手痙攣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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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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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道是無緣何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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